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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镖局糊涂账-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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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也没有办法脱身。
周遭可燃的物料已经快要烧尽,因而火势暂时没有蔓延,不过浓烟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也充满了他的脾肺,不出一刻,他就会窒息。
被火撩过的地方传来撕扯般的痛楚,额头上不住地冒汗,或许在窒息之前,他会率先死于炙烤,或者干渴,或者疼痛……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他还能够在濒死之前,找到一个足以固定绳结的地方。
即便如此又如何呢?他死里逃生,骂名得雪,或许可以一朝之间成为拯救武林英雄,天下人或许会感激他的功德,或许会嫉妒他的时运,他试想了诸多情形,发现自己竟然全然不在意。
赞誉如何,嫉恨又如何,他真正在意的人,已经离他而去。
他忽然觉得很累,一不留神,手松开了绳结,眼睁睁地麻绳从窗口滑脱,倏地没了踪影。
他依稀听到塔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如浪潮一般传来。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面上,头倚着墙壁,喃喃道:“阿珠,伍兄,小鬼,对不住了……我真的已经走不动了……”
曾几何时,他也想要名扬天下,可此刻,他却希望所有人都能将他遗忘。
太多功名,只会成为负累。太多恩仇,只会化作枷锁。
他看了太多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江景天,骆逸,袁磊行,燕无花……他为他们感到叹惋。
他希望人们将他忘记,如此,他才能够获得彻底的自由,他希望天底下再也没有赵识途此人,如此,他才能够摆脱躯壳的束缚,去往真正牵挂的地方。
他盯着触目惊心的火光,却仿佛看到了湖泊,白雪,飞鸟,他置身炙热的浪潮,口干舌燥,却仿佛品尝到极寒中喝过的烈酒。他孤身一人,却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面容,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夕阳中抖动的睫毛,乌黑的眸子,冷峻之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所牵挂的地方,从来都不远。
他所牵挂的人,也一定在那里等着他。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将手探进口袋,将藏在最深处的木雕摸出来。
五根手指还在颤抖,它们已经足够疲倦,青筋分明地凸着,手上的血粘在木雕上,又被他用袖子拭去。
“我该做的事都已做完,这次我总算可以走了吧。”
他轻声说完这些,终于扬手将刻有他脸庞的木雕投入火海。
在干燥的燃烧声中,他闭上眼睛。


第93章 天地掩尘嚣(三)
死亡并未如期到来。
赵识途已将呼吸放到最缓,任由烟尘灌入鼻子。他也放空了自己的脑袋,什么都不去想。
但他还是听到耳畔传来呼呼的鼓动声,御风而来,愈来愈响,仿佛有鸟兽在他的头顶扇动翅膀。
莫非他的愿望已经成真,他已沉入湖水,又被羽毛裹挟着飞往天涯海角。
这个可笑的念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真的感到脸上的灼痛变轻了,扑面而来的热浪似乎被某种东西挡住。
他终于睁开眼,他几乎不敢相信眼中的景象。
他所牵挂的人就在眼前,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火光中闪烁,乌黑的眸底映着他的模样。
“阿……情……?”
他的呼吸滞住了,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发出声音。
上官情已经来到他面前,在他身边蹲下,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赵识途没有回答,只是像傻子一样楞在原地,他还全然没有搞清眼前发生的事,怔了一会儿,自嘲地笑道:“我一定又在做梦,或许我就快要死了……”
上官情立刻道:“你不会死。”
他凝着近在咫尺的脸,依然是熟悉的样子,完好无损,只除了下颚附近有几条浅紫色的伤痕,似乎刚刚愈合不久,他的目光炯然,眉心紧锁,嘴唇严肃地抿成一条线,睫毛上面有光芒跳跃。
如此鲜活而真实的人,怎么会是梦。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而上官情已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
“疼疼疼……”五指刚好碰到手心的伤创面,他的手臂剧烈一颤,本能地缩回去。
“抱歉。”上官情咬住嘴唇,“忍耐一下。快跟我走,没时间耽搁了。”
赵识途迷迷糊糊的点头,尝试站起身来,可是腿脚也使不出多少力气,他比自己想象得更虚弱一些,只能抬起头,将眉毛挤成一个八字:“你说得倒轻巧……”
上官情没有作答,忽然凑上前来,与赵识途胸膛相贴,手臂沿着肋侧探到身后,将他揽进怀中向上托。
赵识途借力站稳,下巴还垫在上官情的肩上。黑色的布料透着凉气,大约是被风吹了很久,连这凉意也都清晰可辨。
他贴在对方耳畔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到达这里……?”
上官情并未回答,只是拉着他的胳膊往窗边移动。
赵识途怔怔地跟上去,抬头便看到熟悉的背影,宽厚踏实。
这人浑身都沾着风霜的寒意,却令人感到莫名的温暖。
他终于确信这人一定是真的,否则又怎会罔顾他的想法,一厢情愿,不由分说地剥夺他赴死的权利。
转眼,他已来到窗边,清风拂面,令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忽然发现窗外悬挂的东西,惊道:“那是什么?”
方才听到的鼓动声便来自此物,那是一只由皮毡和木架扎出的机括,中间一根凸起的梁骨,两侧是伸展的翼肋,整体呈现长而阔的倒三角形。
上官情终于收回目光,凝着他,郑重解释道:“这是藏兵攻城掠池用的机括,叫做‘鹰鸢’,可以御风载物,在空中滑行,原本用于悬挂火器和兵戈,不过也可以挂人。”
赵识途又去端详那状如苍鹰的风筝,它的两翼伸展开来,比两个人的手臂加起来还要更长,虽然皮毡质地厚重,扎出的成品却显得轻盈精巧,看起来的确像是一只人造的大鸟。
他的余光瞥见远处的山尖,终于明白了事态:“你用这只鹰鸢,从对面的山顶乘风滑行过来?”
上官情点头道:“是的。”
他又问:“我们现在还要乘它滑行下去?”
上官情道:“只能如此。”
赵识途凝着他,接着问道:“你确定这大鸟承得住我们两人的重量?”
上官情沉默了片刻,坦言道:“并不确定。”
赵识途又问:“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你不怕摔死?”
上官情反问道:“你怕不怕?”
赵识途眨了眨眼,笑道:“莫要忘了,我本来就是在求死的。”
上官情原本正专注地凝着他,听了此话,先是一怔,随后便舒展眉毛,垂下眼帘,从喉底吐出无奈的轻叹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神色,仿佛冰融化成水,水裹挟着冰,叮叮咚咚地流淌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寒冽澄明,却又饱含温柔。
赵识途不由得看呆了眼,几乎是无意识地上前一步,靠至上官情的身畔。
而后,上官情一只手将他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擎起鹰鸢,纵身跳进夜色。
*
赵识途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已经悬在天际。
除了身边的人,他别无凭依,只能本能地收紧手臂,环住此人的肩膀。
鹰鸢的左右翼中央,各垂下一条环状的缆绳,原本是用来捆束运输品的。这大鸟一般的风筝,恐怕也是第一次载人。
上官情也是第一次驾驭这种古怪的机括,他将两根缆绳套在肩上,一只手紧紧抓住中央的龙骨,以自身为矩,依靠肩背上的力量来平衡鹰鸢的走向。
山间的风并不规律,忽大忽小,时常改换方向,鹰鸢晃动得十分剧烈,两只翅膀在风中剧烈颤抖,发出猎猎的鼓声。赵识途的心本能地悬起来,他当然知道,只要稍不留神,这大鸟就会被风掀翻。
人没有翅膀,被掀翻便会掉下去,掉在坚硬的山石上,便是凶多吉少。
赵识途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人。
上官情眉心紧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正在一丝不苟地判断风向。
不可思议地,只要看他一眼,心情便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地面是火光绰绰,远处是山峦重重,头顶是星辉灿灿。三幅斑斓的画卷揉叠在一起,随着风徐徐铺展开来。
赵识途此生从未看过瑰丽的景象。
他想要说一些缠绵悱恻的话,毕竟一生能有几回失而复得,死而复生,他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昂扬感受,仿佛浮在空中的不止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他想要问的事情有无数件,想要交换的承诺有无数个。
然而上官情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手臂牢牢地环在他的身上,不说一句话。
上官情只是想要他活下去,为此,不惜用尽一切办法,承担一切风险。
这样一个人,甚至不需要说一个字,便能够主宰他的悲喜。他觉得无比自由,仿佛能够乘着风,去往任何地方,又觉得去向何处并不值得在意,哪怕此时天翻地覆,都全无所谓。
风带着他们,很快远离孤塔和塔底的人群,有人在追赶他们,喊着他们的名字,然而在蜿蜒的山涧里,那些人影很快被甩在身后。他们越许多山脊,在愈发昏暗的夜空下飞行。
终于,御风的翅膀划入一条山涧,顺着夹道的方向徐徐下降,距离地面尚有一段距离时,头顶的龙骨终于不堪重负,发出断断续续的咔嚓声。
赵识途垂下眼,却因夜色昏黑,看不清地上情形,他转向身边人道:“你先放下我!”
上官情只是摇头,将手臂又收得紧了些。
赵识途急道:“不行,这样我们都会摔下去的!”
上官情还是摇头。
他还没来得及再度开口,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龙骨从中间断裂开。
翅膀顿时失去平衡,鹰鸢拖着两人,一齐向地面坠去。


第94章 天地掩尘嚣(四)
赵识途也听到了龙骨断裂的声音,那一刻,他脑子里的弦也跟着崩断,手心瞬间变得冰凉无比。
他的手还搁在上官情的身上,他开始剧烈地挣扎,推开怀中人的肩膀,试图挣脱出去。
上官情却不让他得逞,反而用更大的力气将他箍住,鹰鸢的翅膀在乱风中剧烈晃动,眼看就要倾覆。赵识途终于没有办法,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结结实实地撞向地面,又不由自主地滚向一旁。但他却没有感到太多疼痛,因为着地的那刻,他先撞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对方的身躯。
他的身旁骤然一空,眼前仍是昏黑一片,他骨碌着爬起来,四下摸索,焦急道:“上官!上官情!你没事吧!”
“我没事。”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语气一如既往沉稳,并没有受伤的迹象,就算是有,也被声音的主人牢牢关进唇齿之间,绝不会吐露出半分。
赵识途回过头,看到上官情正撑着手臂坐起身,浑身上下并无大恙,眼底的光辉依旧明亮,他突突直跳的胸口才终于安静下来。
他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中环顾四周,他们掉在一条宽敞的山涧里,身下并非岩石,而是松软的土地,土壤中曾有积水,如今冻成了冰碴,透着凛冽的寒气。他们所乘坐的鹰鸢已经彻底毁坏,不仅龙骨从中央断成两截,两翼上的木料也折了个七七八八,散落在周遭。
上官情还在打量那些碎片。皱眉道:“还好撞上的是土,不是石头。”
赵识途猛地打个激灵,冲向他身边,俯下身,揪起他的衣领,吼道:“还好?你差点就摔死自己!我叫你放开我,为什么不听!”
上官情扬起头,怔然地看着他。
赵识途接着道:“两个人有准备地依次落地,也比方才的摔法安全得多。莫非你不相信我?你未免也太自负,天底下不只你一个人会逞英雄!”
上官情露出些许茫然,待他吼完一通话,才垂下头道:“你说得对,可我并不是想要逞英雄。”
“你……”赵识途先是一怔,很快放开了上官情的衣领。他隐约猜到接下来会听到的话,又因此而感到几分不由自主的怯意。
他从对方身前撤开少许,将视线投往远方,试图重新挺直膝盖站起身。
在站稳脚跟之前,他的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上官情用不输于方才在空中使出的力气,牢牢扯着他,笃定道:“我只是不想再放开了。”
赵识途脚下一滑,被拽得失去了平衡,结结实实地摔进上官情的怀里。
他胸中愠怒未平,又急又恼,迫切地想要挣脱出来。
然而怀中人却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将炽热吐息洒在他的背上。
上官情比他还要慌乱,僵硬地坐在原地,依偎在赵识途的肩上,不管不顾地收紧手臂。
他的呼吸急促,口中吐出的语声更加急促,像是八月里的疾风骤雨。
赵识途停止了挣动,因为他听清了那些零碎的字眼,反反复复,带着颤意在齿间打转,不住地敲击他的耳膜。
那些字眼,都是他的名字。
上官情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再也挣扎不动了。并非不能,而是不愿,他忽然理解了方才在空中,上官情为何偏要牢牢抓住他。
并非出于自负,也并非不信任,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不愿放开,才本能地牢牢抱紧,生怕放松一时半刻,便会再度失之交臂,遗恨千古。
是不愿,亦是不能,所谓情动,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
仿佛漫天星辰落入池水,一树梨花铺于堂前。情丝牵动处,饶是世上最澄明清澈的心思,也免不了皱起波纹,漾满涟漪。
赵识途抚着上官情的头发,轻声道:“你究竟为何会忽然出现。我还以为你已经……”
上官情仍抵在他的肩上,答道:“我的确差一点就死了。”
赵识途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声音僵硬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胜了马头斩吗,那副索桥,可是被他斩断的?”
上官情轻轻摇头道:“是被我斩断的。”
他摇头的时候,散在肩上的发丝钻进赵识途的脖颈,像是针扎一般尖锐,后者从拥抱中抽身,后撤了少许,双手仍抓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是打算独自赴死吗?”
上官情抬起眼,迎上对方的视线,缓缓道:“我与马头斩缠斗至山崖边,他执意要逼出我的狂态,我趁心智尚存,本想与他同归于尽,这本来是最好的办法……”
赵识途打断他道:“这办法一点也不好。”
上官情怔了一下,视线微垂,改口道:“这本来是唯一的办法。”
他终于还是说了实话。赵识途仍牢牢地凝着他,在他紧抿的唇线中看到难以撼动的决心。
比起发狂伤人,他宁可选择赴死。
哪怕再选一次,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做出同样的决定。
赵识途怎么会不明白,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松开他的肩膀。
上官情露出了一瞬的错愕,立刻补充道:“反正我并没有如愿,我的刀刺穿他的身体,我却侥幸活下来。不仅如此,还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本罗刹功秘笈,是真品而非赝本,所以,我没有死,我还活的好好的,你也不用胡思乱想……”
他并不擅长申辩,所以措辞混乱,句不达意。
赵识途却全然不理会他的慌张,继续用斥责的眼神拷问他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上官情无言以对,嘴唇几度开合,终究只是眨了眨眼。
穹盖之上,繁星似野,他眨眼的时候,星光也落在他的眼底。
整个天空的星光都在那双乌黑的眸子深处汇聚。
赵识途想要转开,可上官情却倾身凑到他面前,郑重地凝着他,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赵识途再也无处可躲。
这样一双洒满星辉的眼睛,干净而又生动,除非不去看,一旦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
赵识途已经移不开眼,他明知上官情就是如此倔强的人,却也无可奈何。
他恍惚地忆起,自己是如何倾心于此人,历经了无数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他更加醉心于这人身上独一无二的纯粹特质,却偏偏对这份纯粹无可奈何。
他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缓缓抚摸近在咫尺的脸颊。
细腻的纹路印上他的手指尖,稀疏的胡茬刺痛他的手掌心。
他将叹息含在齿间,轻声问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上官情呆然地看着他,眼中含着几分茫然,几分委屈,带着做梦似的神情,再度伸出手,将他揽向自己的怀中。
上官情的动作全然没有方才的强硬,反倒像是索求安慰一般,用鼻尖抵住对方的额头,轻轻磨蹭。
他柔声说:“我总算回来了。”
赵识途点点头。
他又说:“别再离开我了。”
他的语气中几乎带着恳求,温柔得令人融化。他松开拳头,用掌心裹住怀中人的手,五指在手背上摩挲,他终于闭上眼睛,将嘴唇贴上对方的脸颊,摸索着往下移。
他吐出的气息洒在赵识途的脸上,灼热而慌乱。
一个坚毅又强悍的人,缱绻在恋人的怀中,像孩童似的索要一个吻。
赵识途却没有回应他,反倒横下心来,生硬地将他推开。


第95章 天地掩尘嚣(五)
上官情被赵识途推着,不得不向后撤开,他皱起眉头,带着疑色看着对面的人。
赵识途对他的疑问视若无睹,强硬道:“别动,让我先检查一下你的伤。”
“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有一些划伤……”他的话音还没落,右手的袖子已经被对方扯住。
赵识途捏住上官情的手腕,用手指将袖筒向上推,黑色的布料被卷起,露出坚实的小臂,小臂上隐约的血痕也跟着完全暴露出来。
是旧伤撕裂迸出的血,几乎沾湿了袖筒的里侧。除了这一条明显的伤痕,手臂上还有好几条旧伤,纵横交叠,边缘泛着深紫色,即便是在昏黑的夜色中,也显得分外醒目,触目惊心。
不过,从上官情身体里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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