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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镖局糊涂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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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上官情的容貌并不难看,加上长期习武,使他身形也比常人更加高挑矫健,只可惜他穿衣打扮太过随意,裤脚盖过靴子,衣襟四处打褶,头发也只是随便散开,用绳带在额头上一束,又蓬又乱,不修边幅,活像在风里站了一天一夜,就算有再好的容貌,也被他平白挥霍浪费了。
此时此刻,经由小姑娘一番打点,他顿时改头换面,不仅前襟规规矩矩地叠好,腰间束带平整地系好,头发也被梳理齐整,绑成一条马尾,高高吊在脑后,胡茬被剃了个干净,露出脸颊和颈线,整个人仿佛换了一副皮囊般。
小姑娘很满意,从屏风后面露出脑袋,将自己的作品推到赵识途面前。
赵识途的眼珠差点掉出来——事实证明,朽木非但不是朽木,反而相当经得起雕琢。
“赵镖头,您看这一身搭配合不合适?”
“合适合适,甚好甚好,”赵识途连连点头:“这一身我都买了。”
“没问题,”小姑娘笑成一朵花,“对了,赵镖头要不要也来试试店里新上的款式?”
“不了不了。”赵识途摸摸自己已然空瘪的钱袋,陪笑道,“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办,改日再来挑选。”
他并没有事要办。
从店里出来,他的钱袋就真的空空如也了,但他的心情却很不错,一路上只顾盯着上官情看个不停,差点走岔了路。
后者被他看得发毛,僵硬地问道:“我身上有何不妥吗?”
“妥,太妥了,”赵识途道,“上官,我发现你的脸盘相当俊俏,身材也很不错,以前是我错看你了。”
上官情不置可否,这时迎面走来两个年轻姑娘,对着上官情偷偷指点,两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虽然以袖掩面,却掩不住面颊上的绯红。
这些动作哪里瞒得过赵识途的眼睛,待两个姑娘走远后,他便哀怨道:“唉,我都不想跟你走在一块了,不然风头全都被你抢了去。”
上官情眉头微皱,脚步停下来:“那你先走。”
赵识途真的往前走了一段,很快便折返回来,手中的扇子在对方身上指指点点:“我又想了想,你现在从头到脚,连绑头发的带子,都是花我的钱,我若是放任让你被人拐走,岂不是吃了大亏,我还是跟着你吧。”
他说完便点点头,对自己的理由颇为满意,全然不顾他在自作主张的事实。
两人一路回到镖局,赵识途远远地看到明月珠的身影,便提高声音道:“阿珠你看,我领回来一个英俊美貌的公子。”
明月珠不理会他,径直走到上官情对面,托腮打量一阵,称赞道:“很不错嘛。”
“是吧,”还没等本人回答,赵识途便兀自接过话茬,“毕竟是我的眼光。”
明月珠盈盈笑道:“要不要我引荐你们两个去戏楼里演戏。”
“演什么?”
“演黑白无常,阴阳双煞,太极八卦……”
“阿珠……”
明月珠终于敛起笑意,严肃道:“说起来,上官从石头镇回来后,似乎变了一些。”
上官情缺乏波澜的脸上终于浮起些许讶异,问道:“哪里变了?”
“唔,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譬如说……”明月珠思考了一阵,道,“赵镖头如此捉弄你,你竟也没有抵抗,若放在过去,简直无法可想。”
上官情的眨了眨眼,表情逐渐转为困惑,赵识途从旁抢话道:“冤枉啊,我哪里是想捉弄他,分明是因为明天就要去袁府贺寿了,我才帮他拾掇形象。”
明月珠诧道:“贺寿我们也要去吗?”
赵识途道:“当然。燕兄的请帖都送来了,我们怎能辜负他的好意。”
“我还是罢了。”上官情丢下一句,转身便回了房间。
赵识途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一阵头疼,愁苦道:“他哪里有变,分明和从前一样,冷冰冰硬邦邦,唉,燕兄送来的请帖有三张,若他不去,我该怎么交代才好。”
“那还不简单,带我去啊!”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飞快地越过院门口,扑到他身边,不是骆欢又是谁。
赵识途的头更疼了。


第33章 燕落旧时院(五)
寿宴当天,晴空万里,连云彩都比平时更漂亮一些。
袁府一大早便摆出了寿宴用的桌台,到了晌午时分,已是门庭若市,这番人声熙攘的喧闹景象,在日渐萧条的边塞实在难得一见。正因为如此,江湖人都想来凑一份热闹,敦煌城里半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接到了请帖,个个盛装打扮,大张旗鼓地前来赴宴,其余没头没脸的,不惜挤破脑袋,卖尽面子,也要给自己赚一个位置。
赵识途拿着邀请函,自然有恃无恐,带着明月珠和骆欢一同前来,刚进院门,燕无花便面带笑容,迎上前来。
这几日他一直住在袁府,贾总管安排的客房里,袁府毕竟是江湖名门,待客的礼数自然周全,经过几日休养,他的脸色比在大漠时红润了许多,虽然依旧清瘦,但脸上的倦意已经褪去,举手投足比之前多了几分神采,上来便寒暄道:“几日小别,能与各位重聚,实在荣幸至极。我能够虎口脱险,劫后余生,均是托赵镖头和两位镖师的福,今日定要多敬各位几杯才行。”
赵识途忙客气道:“哪里哪里,燕兄言重了,敬酒不敢当,不过一起喝酒倒是没有问题。”
“如此便好。”燕无花笑得谦和温润,视线扫了一圈,问道:“上官兄没有一同前来吗?”
赵识途道:“我那朋友性情有些古怪,不习惯人多的场合,还望燕兄莫怪。”
燕无花微微抿嘴,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表情,但很快重拾笑容,侧身让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他休息了,稍后再去向他致谢,各位先随我入席吧。”
四人一道穿过前院,步入正厅。正厅也是一派辉煌景象,正对大门的地面以羊毛毯铺设,左右两侧宾席夹道,里里外外摆了足有百席,最前方是主人的席位,一面樟木长桌,一张豹皮高椅。
府上的主人还未到,先到场的宾客由下人引着,逐一落座。落座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献寿礼的都算上宾,坐在最前排,按照地位高低,越靠中间越是大人物,燕无花虽然也是上宾,但并无家世背景,属于没头没脸的那一类,故而被安排在靠外侧的席次,几乎贴上正厅角落的梁柱。
赵识途与他同席而坐,盯着梁柱上的祥云飞凤雕花看了一会儿,这梁柱不知被人擦拭了多少次,连朱漆和铜钉都纤尘不染,虽然整洁,却委实无趣,他看了一会儿,很快就眼疲了。明月珠照例是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骆欢则全然坐不住,东张西望,每隔一会儿就想往外跑,每一次都被赵识途拎着领子按回坐席上。
赵识途无事可做,索性竖起耳朵,观察四周的状况,不远处的一桌已经坐满了人,正侃侃而谈,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定睛一看,竟是先前他和上官情在茶馆遇过的那群镖师。
人还是那些人,面貌却大为不同了。个个都带着金丝束冠,身着妆花锦袍,腰间挂着大如饼似的玉饰,想来是自家镖局接了大单,个个赚足了油水。
可惜人的钱袋能够迅速变鼓,修养却没那么容易改变。一行人虽然衣冠体面,说话的方式依旧粗鲁无礼。其中一个甚至不顾场合,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袁老爷虽然有钱有权,膝下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是不是真的?”
立刻有人接话道:“以前有过的,只不过少时就夭折了,没过几年,原配夫人也抑郁而终。这后来么……风流韵事倒是不少,只可惜一个结果的都没有。”
“夫人儿子都死了?一定是命里犯冲。”
“哪能什么好事都让他沾了,有钱有权,总要缺点啥吧。”
“依我看啊,都是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自食其果喽。”
以为压低声音便没人听得见,可赵识途不仅听见了,还听得一清二楚,他摇着扇子,大声咳了几下。一桌人里终于有一个惊觉,慌张地转过头来,在认出他的身份之后,神色立刻转作鄙夷,咒骂了几句,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赵识途只能捻起扇子,无奈地摇头。
燕无花觉察到他的异样,问道:“赵镖头果然难以容忍他们的论调?”
赵识途道:“不分场合,妄加议论旁人家事,是无礼。以己度人,小肚鸡肠,是无得。一群无礼无德之辈,叫我如何能够不气。”
燕无花怔了一下,微微笑道:“我看人果真不错,你的确是个君子。”
赵识途摆手一让,反问道:“燕兄也不也这么想吗?”
燕无花道:“我的确厌恶这些人的做派,只不过倒不生气。”
赵识途挑眉:“哦?”
燕无花接着道:“他们纵使在私下说得多么难听,到了袁老爷面前,仍然要卑躬屈膝的,既然如此,他们此时此刻的指摘可以说是全无分量。我想袁老爷那般身居高位的人,是不屑于浪费功夫向下看的。”
赵识途细细琢磨他的话,见他清秀的眉眼间浮起几分傲气,不禁问道:“其实我一直好奇,为何燕兄不习武?”
燕无花黯然道:“不是不想,可惜我幼时染过风寒,落下病根,身体底子差,任何一种内功都练不成,只能耍嘴皮子,却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我吧。”他顿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倒是很羡慕各位,尤其是上官兄,连我都能看出他的天资过人,辅以后天的勤奋,扬名江湖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赵识途先是一惊,很快宽慰道:“燕兄通晓医术,扶伤救人,一样很了不起。”
燕无花道:“医术起初也不过是为了自救才学的,后来积累了一些心得,才尝试为人诊治,比起真正的郎中还差得很远。”
赵识途望着对方黯然与骄傲并存的神情,心中惊讶不已。他再次觉得燕无花实在很不一般,虽然不通武艺,却比习武之人还要有野心,加上之前被掳进大漠,却能够冷静脱身,坚持到救兵赶来,才智也远胜过常人。
这样的一个人,却不能习武,壮志难酬,不知算不算天意弄人。
想到这里,赵识途便又心软下来,先前还很挂心的种种事由,此时倒觉得无关紧要了。
燕无花也凝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今日确信赵镖头是个君子,我心中的疑虑总算能够打消了。”
赵识途一怔:“疑虑?燕兄有何疑虑?”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耳畔忽然噪起一阵鼓乐之声,席上的宾客也纷然耸动。燕无花朝台上努道:“看来是主角到了。”
这一场盛大的寿宴,终于要拉开序幕。
赵识途也循声望去,见到一人稳步走来,便是袁家的当家,金刀镖局的镖头,也是镖会总管——袁磊行。
袁磊行来到众宾客面前站定,拱手道:“感谢各位弟兄赏脸光临寒舍。”
他头发微白,身形仍十分挺拔,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举杯向四方敬酒。
他身后果然没有子嗣夫人跟随,倒是有几个学徒,恭恭敬敬地列了一排,行晚辈之礼,为他鞠躬贺寿。
头杯酒喝过,寿宴的菜式便一道接一道地端上席来,献礼的人也按照事先定好的序次,挨个走上厅前。其中除了江湖门派,大小镖局,还不乏各地的商贾富豪,甚至有衙门的当差。这一场寿宴,钟鼓雷鸣般惊动了远近江湖。
贾总管在袁磊行左右忙碌,又是接礼,又是致谢,脖子上的金链和肚子上的赘肉一起晃荡,汗津津的额头泛着油光。
宾客送来的礼物也各式各样,有精美绝伦的珠宝,也有夺目亮眼的兵器,还有诸如药材,膳食,乐器,书谱等等杂物,琳琅满目,很快,厅前的樟木长桌就摆得满满当当,连桌子底下都堆满了大小箱盒。不知过了多久,连袁磊行本人也露出倦意,才终于轮到燕无花上前。
燕无花的表情一如既往谦和沉稳,彬彬有礼,袁磊行不由得打量他,似乎对这个年轻人颇感兴趣:“燕郎中,听说你不辞辛苦,特地从关外赶来。”
燕无花拱手道:“久仰袁大侠的威名,今日有幸前来贺寿,荣幸至极,哪里谈得上辛苦。”
袁磊行颇为赞赏地点头,目送他将包裹托在手里。
他的包裹实在简单朴素,毫无过人之处,坐上的宾客意兴阑珊,甚至懒得多看上一眼。
他不急不慌,只是从容地解开系带,将其中所容之物取出,双手呈上前,颔首道:“这便是我要献上的礼物。”
淡金色的蚕衣,质地纯正,流光满目,樟木桌上的珠光宝气根本难以盖过它的风头,反倒是这灯火幽暗的厅堂,都被它照亮了几分。
众色皆变,人群耸动。
在座的宾客当中,有不少见多识广,慧眼如炬的老江湖,可连这些人都能看出,青年手中的蚕衣绝对是稀世之宝,价值连城,其余金银俗物断然无法与它相比。
半晌,席中有人高呼道:“是金缕衣!刀枪不入的金丝雪蚕宝衣。”
虽然认出宝物的名号,可献宝的青年是为何人?宝衣又从何而来?满堂宾客当中,竟没有人知道。
袁磊行却是知道的。
一直从容不迫的主角终于露出骇然之色,目光却从宝衣上移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无语伦次道:“你……莫非你是……”


第34章 燕落旧时院(六)
真正的稀世珍宝,从来都只有一件,正因为独一无二,作为礼物才更珍贵。
袁磊行从燕无花手里接过金缕衣,以五指轻拂,雪蚕丝顺着指尖滑过,触感轻如棉絮,柔似流水,这样细腻的质地,绝不会是假货。
他当然记得这触感,因为金缕衣原本归袁家所有,只不过多年以前,被他作为礼物,转赠与旁人。
后来那人离开了他,宝物当然也就一并离开了他。
如今宝物归来,故人却没有跟着一起归来。
袁磊行从没有见过燕无花,但仔细看过后,才发现这年轻人的鼻梁和眉眼间,似飘着一道熟悉的影子,故人的影子。
影子悠悠念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怜取少年时——袁大侠,您可还记得这首诗赋。”
袁磊行看着那影子,一瞬之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看到了谁。
他当然记得,他不仅喜欢这首诗赋,更喜欢听它和着胡琴的调子,从美人的口中唱出来。那时他还年轻,总是难免为美人而倾心的。一个将芳心暗许,一个以宝衣相赠,都是情理中的事。
他喃喃道:“记得,当然记得……”
燕无花终于露出释然之意:“那么我应该称呼您为父亲。”
袁磊行没有否认,毫无疑问,他已确信面前的青年便是自己的亲生子。
席上宾客无一不哗然,谁能料到这一场寿宴,竟会发生如此跌宕的转折。寿宴的主人不仅捡了一件稀世之宝,还得到一个闻所未闻的儿子。
忽然冒出的儿子,究竟出于何种目才而表明身份,背后又藏着多么凄凉的故事,人们迫不及待想要了解,谁也不想错过这样一场好戏。
宾客的声音当然也传进了主人的耳朵,袁磊行竟然慌了神,认他还是不认,一时难以抉择,只能用低哑的声音问:“你……你真的是她的孩子?”
燕无花微微点头,用一如既往的平和语调反问道:“难道您看我不像吗?”
袁磊行怔怔地望着他,仿佛故人的影子在他身上活了过来,隔了一会儿,终于问道:“她人在哪里,你为何会独自回来?”
燕无花道:“我回来当然是为了给父亲贺寿,至于母亲,她已于三年前过世了。”
袁磊行惊讶得说不出话,他紧紧凝着面前的青年,试图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这一场本该由他主宰的风光宴席,莫不是老天跟他开的玩笑。
他更没有料到的是,燕无花在他的目光下,竟屈膝跪了下来。
他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对方的肩道:“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多礼。”
燕无花垂着头,惭愧道:“是孩儿不好,本该早些回来看望父亲,哪知塞外凶险,孩儿又不通武艺,多亏有赵镖头相助,才勉强赶上了寿宴的日子。”
袁磊行道:“你为何不在信里告诉我,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燕无花仰起头,望着他答道:“我怕您不信,金缕衣是贵重的信物,世间仅此一件,母亲走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袁磊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迟疑地问道:“她……她还记得我?还念着我?”
燕无花微微点头。
他脸上谦逊的神情,和手中的金缕衣一样,绝不像是假的。
袁磊行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敛去惧色,徐徐道:“你回来就好,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们母子,也曾派人去寻,无奈久寻未果,没想到你已长大成人。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燕无花摇头道:“看到父亲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袁磊行面露喜色,揽着他的肩道:“快过来,让我看一看你。”
底下的宾客见这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演到尽头,竟然以如此平和的方式谢幕,预想中的冲突没有出现,不由得扫兴。更有好事者暗暗道:“原来这当儿子的,确实是来献宝,而不是来寻仇的。”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道:“你若是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儿子的爹,你会找他寻仇吗?”
那人也讪笑道:“当然不会,叫我当他的儿子都没问题。”
对方也揶揄道:“只可惜你比不上人家,投错了胎,想跪都没得跪。”
这些讽话传到赵识途的耳朵里,后者不禁皱起眉头,用手肘戳向身边的人,没好气地道:“喂,小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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