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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二少爷正当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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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过了吗。”双手插兜,宗政良不仅没有被训斥了的紧张,还轻轻扬起了一边嘴角,他没打算笑,那也不是笑,他纯粹就是在奉行着自己的原则,要用自己的方式让这孩子懂得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对他的蛮横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你要出门,得由我护送,这是桂六爷安排好的。”

一提到桂六爷,桂秀峰似乎更是恼怒了几分,骨感的指头死死捏着楼梯扶手,咬着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脆直接迈步就继续往下走。

“我不需要他安排我的事儿,你少管我。”

最后几步台阶,很快就走完了,少年跟宗政良擦肩而过,看也不看他,继续往门口走去。不过,他没有成功,因为那个并不喜欢被无视的男人,直接伸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老天……这是胳膊吗?这是一个十来岁半大小子该有的胳膊吗?这么细,简直比女孩子都不在以下了,这小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吃什么?!

“你敢碰我?!谁给你的胆子?!”突然被拉住,桂秀峰自然而然,急了眼,他用力挣扎,语调虽然蛮横,可眼神……简直就好像要被拖到暗处分尸了的受害者一样惊恐,也正是这样的惊恐,让宗政良一下子松了手。

这不是一个宅门儿少爷会有的表情,他的怕,是受尽了惊吓和折腾的人才会有的,那双眼里,藏着的是困兽,是惊弓之鸟。

一下子松开了手,本来还想让对方也见识见识世上不是只有他才有脾气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头,往后撤了一步,做了个“算你赢”的手势。

“我本意不想吓你。”言语上多少服了点软,宗政良腔调温和了些,“可我拿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你要出去,我是非跟着不可的。”

可能,这样的态度转变多少起了点作用,刚才还呼吸骤然急促,简直随时都会扑上来打人的少年,盯着宗政良,盯了半天,终于闭上眼,定了定神,不露痕迹吁了口气。

又过了一阵子,那竟然也温和了一点的骄纵跋扈的少爷,才开口转移了话题:“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心里莫名有一丝欣喜。

“宗政良。”

“你姓宗?好怪的姓。”

“……我姓宗政,名良,是复姓。”

“宗政?”桂秀峰撇了撇嘴,“你不会是日本人吧。”

这样的质疑简直让人无奈,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宗政良耐着性子解释:“这个姓只是复姓罢了,从古就有的,就算你或许听说过那个东洋人姓这个姓氏,估摸着,也是从这儿传过去的……再说,百家姓里有宗政啊。”

解释说明,对别人也许是有用的,可对于桂秀峰,宗政良到底还是想错了。被指正了错误概念的桂二少爷,不仅没有点头称是,反而突然又来了火气,只怒冲冲丢下一句“我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百家姓就只能背到‘蒋沈韩扬’,你那个破‘宗政’有多靠后我哪儿记得!!”,就再也不想搭理真的快被他给惹毛了的新任保镖兼司机,迈开大步,直冲着客厅大门闯去了。


可能,遇上那位桂二少爷,真是宗政良命里的劫数。

这个要人命的孩子,好像一只明明生着双总流露出惊吓过度神色的眼,却仍旧硬撑着不肯服软,反而向所有路人呲牙咧嘴的野猫,你稍微靠近一点,他背后的毛就要根根直竖,尾巴也炸开了花,爪子伸了出来,随时准备让你脸上挂彩。

宗政良也不想真的被猫抓花了脸,毕竟他还算是个老江湖,懂得张弛有度才能真的驯服一个人,虽说,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想,或者说是否应该去“驯服”,又或者这个驯服,到底是何等程度,何等意义上的。

想了想,没有再硬碰硬,他只是跟出了宅子,保持着一定距离,走在那个单薄的背影后面。

桂秀峰当然也是知道后头有个人高马大的跟屁虫的,那张瘦削而漂亮的脸上起初只是愤愤然,到后来,就开始像是在琢磨着什么,最后,眼里一亮的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对方。

略作沉吟,桂秀峰开了口。

“哎,你就这么一直跟踪我?”

宗政良也停下脚步,微微皱眉看着出口就不讨人喜欢的桂二少爷。

“是给您护驾。”

语调很是酸溜溜的,明显就带着揶揄和反讽,桂秀峰不傻,意识到这个男人还是不拿他当回事,他决定更进一步“折磨”对方了。

“护驾是吧?那好啊,你当我是皇帝老子,我就成全你,寡人累了,过来,趴下,‘四腿着地’背着我走。”

言语之间,别说不客气,那根本就是拿人不当人的腔调,表情也颇有点傲慢到贱了。凡是有自尊的,都会觉得无比搓火。宗政良并不例外,他当然是无比搓火的,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安静了片刻,他挑起一边嘴角,轻轻一笑,单手撩开一边大衣的衣襟,从内兜里掏出烟盒,不慌不忙抽出一支,放在唇间,又不慌不忙点燃,吸了一口,才应声道:

“成。”

这下,轮到桂秀峰开始不知所措了。

他原本想的是,这个男人会被他激怒,要么,转身就走,要么,恶语相向,甚至,搞不好还会对他动手。若真是那样,就太好了,他就有了十足正当的借口让这个外来的滚蛋。一街两巷的人都会是他的证人,桂家二少爷让保镖打了,这还了得?桂老六再混蛋,江湖脸面也还是要的,料想就算他对自己儿子再差劲,也不会放任世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吧。

可是……

为什么这有个怪姓氏的货就是不生气呢?!为什么就是不肯做出点过分的好事来让这位二少爷遂愿呢?!为什么他居然可以保持着浅淡的笑,保持着一个黑道上熏染了多年的人才会有的邪气、傲气与霸气并存的强大气势和带着震慑力的优雅,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近前,然后稳稳当当停住脚步呢?!

而接下来,他又怎么敢扔掉只抽了两口的烟,继而一弯腰,一抄手,就轻而易举把面前的少年给硬生生扛在了肩头的呢?!!

桂秀峰吓到根本没来得及挣扎叫嚷。

宗政良扛着他,却没有前行,就那么站在原地,用低沉的,不慌不忙的嗓音问他:“去哪儿,说话。”

直到被同样吓了一跳的路人看着,桂二少爷才如梦方醒。

他脸上瞬间涨红,多了平日里见不到的血色,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明明已经快要爆裂了却根本讲不出半个字。好像刚才为止他施加在对方身上的羞耻,只是一个“扛麻袋”的动作,就尽数还给了施加者。桂秀峰紧紧咬着嘴唇,忍无可忍开始拉扯宗政良的大衣领子。

领子,肩线,衣袖,凡是能抓挠到的地方,他都奋力抓挠了一遍,逼急了还干脆去拽人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大概只能说三十几岁的男人,真的想要对付一个小孩子,还是可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宗政良很快就控制住肩头不老实的小子,然后单手就攥住了那双腕子,都不需要用多大力气,便顺到身后牢牢捏住,又用另一只手扶稳开始蹬踹的腿,他仍旧保持着沉着的腔调,重复了一遍:“去哪儿,说话。”

到此,嚣张跋扈的二少爷,是真的彻底不打不闹,消停下来了。

他又能怎样呢?他根本动不了啊。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他何苦?他的面子再不值钱,也不能贱到跟个被抢婚的黄花大闺女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一下子反胜为败,他心里的憋闷和终于升腾起来的委屈感迅速霸占了全部神经,咬着牙又硬撑了一会儿,桂秀峰终于选了自己最不愿意选择的一条路——

服软。

“放我下去……”

声音有点可怜,然而也还是残存着倔强跟抵触,宗政良这次占了上风,但他没有迅速见好就收,眼里流露出一丝愉悦,男人假装听不见。

“到底要去哪儿?”

“……我自己会走,你放我下去……”

“不是让我背着你吗?”

“我……你放我下去!”被戳中了要害似的,肩头的少年恼羞成怒又撕吧了两下,发现仍旧无效,又用眼角余光瞥见路人已经开始有三三两两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的了,才真正慌了神。

桂秀峰有多焦虑,宗政良是能感觉到的,因为他听见了从肩头传来的一声低低的,颤巍巍的,吸鼻子的动静。

这就哭了?!

果然是外强中干吗?还是说,根本连外强都达不到?这么说来,这传闻中对付起来堪比登天还难的桂二少爷,其实也只是被夸大其词了?

微微纳着闷,也不想招来太多闲人眼光的宗政良一声低叹,迈步转身,走进一边狭窄逼仄的小胡同里,慢慢把那比一包洋灰也沉不了几斤的小子放到了地上。

稍侧着脸,他留神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他看得出羞耻,看得出恼怒,看得出挫败感,然后,他发现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里,那双格外好看的眼里,他妈的半滴眼泪都没有。

亏他还在考虑要不要雪上加霜给这只野猫附赠一句聊斋志异里的“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结果他还没笑,那小禽兽就把他给变诈了?!

“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狠狠扔下这么一句话,揉着被捏疼了的手腕的桂二少爷,整了整衣襟,拢了拢头发,迈步就走出了胡同口。

宗政良气不打一处来。

他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不得不承认确实摊上了一个糟心的大麻烦,桂秀峰这小子,嚣张,骄纵,脾气古怪暴躁不说,还会审时度势使诈脱身!简直好像看到猛犬就装瘸的猫!只要你一个不留神,稍作松弛,他一个纵身就跳上了墙头,让你想悔都来不及。

他刚才真应该找个僻静的角落把这小子按在地上扒了裤子先暴打一顿屁股的。

……

好吧,这不行,这事儿要是真的坐实了,他大概会被桂老六活剐了吧,就算桂秀峰作为通房丫头的儿子不受重视,他爹也还是会丢尽脸面,而对于折损地位不如一死了之的江湖人而言,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在替那魔障耻辱。

……

无奈中,宗政良摇摇头,把衣襟里被刚才的动作弄歪了的枪托扶正,便转身跟出了胡同。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对白,就只是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基本固定的距离,似乎刚才的折腾压根儿没存在过,又似乎有某种压抑而持续升温的气氛在彼此间酝酿,等着,蛰伏着,静待下一次的爆裂。

桂秀峰心里在计划什么,盘算什么,那所谓的“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又具体会是什么,宗政良并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开始拿这个还是有点心眼儿的小子当回事儿了,就像遇到了江湖对手,骤然发觉值得动动脑子较量一番。

这样思索着,沉默着,他一路跟着对方,走到了一栋建筑跟前。

同样,是一座西洋风格的二层小楼,外观简单低调,但并没有桂家外宅的陈旧,至少墙皮齐整洁白未见脱落斑驳。再一抬头,令宗政良有点惊讶的是,原本以为是谁家宅子的小楼外院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头一行汉字,一行英文,用清晰硬‘挺的字体镌刻着——“荣辛西医诊所”,而丝毫不带犹豫就走进院门的桂家二少爷,就在宗政良迟疑的时候,已经迈步上了台阶,按响了门铃。


宗政良觉得,他可能还是太小看了这个貌似骄纵跋扈的桂二少爷。

因为那些展现给他看的骄纵跋扈,在另一个人面前,就骤然消失得不见了一丝一毫。

这另一个人,是个女人,一个苍白瘦削,带着病态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还算年轻,只是虚弱,然而头发梳得整齐,颜色略浅的发辫垂在左肩,几缕梳不上去的发丝也没有随便散着,而是别到了耳后。耳垂上挂着细小的金坠子,白茶色的病服外面搭着一件奶黄色的绒线衣,衣服藏不住身体的单薄,更藏不住那张清秀的脸。

第一次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宗政良就深深觉得,即便没有任何人,提前向他传达过任何讯息,他也会轻松断言,这个女人,和那个少年,是亲生母子。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无论眼角眉梢,还是发丝鬓角,都太像了。

原来,这脾气暴躁的小子,是来探望住院的母亲的。

原来,这家荣辛诊所,不止有门诊,还可以短期收治病患住院。

一栋简简单单的二层小楼,居然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大厅自然是门诊,顺着走廊往后面,经过楼梯大约是消毒间一类的地方,因为带着药水的蒸汽味道丝丝缕缕从那边弥散过来。楼梯上铺着柔软的短绒地毯,二层便是病房。

看清二楼的结构之前,宗政良最先认识的,是诊所的负责人,也就是主治医生——卫世泽。白色的医生服一尘不染,西装革履,背头,圆眼镜,面相和善,嘴唇上方是漂亮的小胡子,修剪得极为齐整,让那张因为白‘皙而多少透着些书生气的脸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可靠。

对方看见被护士带着先一步走进门的桂秀峰,连忙笑着打了个招呼,放下手里厚重的,印着似乎有点吓人的解剖图的医学书,站起身,绕过宽大的桌子,走了过来。

“二少爷,来啦。”男人叫护士去倒茶,而后本想再寒暄几句,却突然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宗政良。倒是也没有吓一跳,只愣了一下,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的男人看了看桂秀峰,“这位是……?”

“别理他。当他不存在就好。”一脸不悦念叨了一句,少年恨恨地回头用眼睛剜了对方一刀,继而转回脸,虽然颇有几分抵触,还是低声解释了缘由,“那‘老王八蛋’硬派过来的保镖,兼任司机。姓宗,祖宗八代的宗,叫什么忘了。”

“啊……知道了。”了然地点点头,暗藏着对于这位大脾气的小少爷的无奈,被交代了要“当他不存在”的男人还是带着淡淡的笑走过来,试图表示友好,率先伸出手去,他跟宗政良握了握手,“您好,我姓卫,保卫的卫。全名卫世泽,您也看见了,我是个大夫。”

见人家先开始示好,懂得江湖规矩的宗政良自然也就不怠慢,道义还是要讲究的,收敛地简单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他回应了那个礼节,简单给出自己的名号:“敝人宗政良。‘复、姓、宗政’,单名一个‘良’字。”

在某个地方一字一顿,还特意抬高了一点音量的说话方式,显然就是在表明刚才桂秀峰的言辞他全都清清楚楚听进了耳朵并且不打算容忍。而宗政良这种总能找到还击途径的行径同样让对方一万个不开心,桂秀峰眯着眼,抿着嘴,迈步就往楼梯方向走去。

“卫大夫,我先去看看我妈。”那么说着,瘦瘦的家伙就直接迈上了楼梯,脚步起初有点重,像是在撒气,走了几层又意识到自己是在诊所里,自觉自愿却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轻了步子,他扶着楼梯扶手,走过镶嵌着狭长磨砂玻璃窗的楼梯拐角处。

宗政良没有马上跟过去,想想与其太紧追不舍,不如再套出一点消息,他看了看门诊厅里的布置,试探地开口:“请问,您跟桂六爷家,可是老相识?”

“啊,不算不算,桂家老宅我是高攀不起的。”赶忙摆摆手,卫世泽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只是跟二少爷熟悉而已,也是因为住得近,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我这儿取药就诊。”

“这‘夫人’就是……”

“二少爷的母亲。”

“嗯。”

“夫人一直身子骨不大好,最近天冷得太快,连下了几场雨,潮气又重,伤了咽喉,咳嗽了两天,不得已来了,怕拖下去会变成肺疾,到那一步,可就糟了。”边说,边将宗政良请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卫世泽很聪明地不让自己像个没见过黑道人物的村夫那般盯着对方脸上和颈侧的伤疤看个没完,只是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二少爷虽说脾气倔强了点,但对夫人是真的孝顺,硬求着她住下来调养的。”

听着对方的讲述,宗政良倒是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事情在他意料之外,又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桂秀峰是脾气很差不假,可这应该不妨碍他是个孝子,更何况,在桂家这种宅门儿里头都恨不能血雨腥风的环境里,同样作为弱者,又是亲生母子,不相依为命,大约就真的无法生存下去了吧。

这样一想,就觉得无奈之余多了一丝颇类似于同情的心思,宗政良并未多说话,只点点头,略作思索,询问对方自己可否上楼去。

“啊,可以。”卫世泽答应得还算痛快,站起身,他往楼梯口的方向引路,“夫人起得很早,护士已经送过早饭了。而且,知道二少爷过来,她会提前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哪一次都这样。”

“……这样说来,二夫人经常住院?”宗政良一皱眉。

“不很经常,换季的时候容易身体不好,我就会建议住下调理个一两天。说老实话,我这个小诊所,病房只有一间,病床只有两张,真会被我留下住院的,多数是外伤较重不便挪动的病患,住个三五日,能走了便离开。恶性传染病我是断然不敢收留的,孕产科和妇科,我又不是专业,即便临时紧急接收了,也会告知家属尽快去国立的大医院。这样算来,夫人还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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