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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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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自己顺势而攻入渔阳城下,古骜站上城楼,看见城下满是举着火把的虎贲,他那令人讨厌的脸上,会出现一丝惊恐吗?
    雍驰想着。
    毕竟古骜的粮草不多了,只要自己围而不攻,将渔阳郡城与汉中运粮之道隔断三五天,古骜就不得不向自己乞降了吧?他会率部和自己的虎贲正面交锋吗?——那可是谋反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敢吗?如果他敢,自己还真期望能亲手杀了他,割下他的头颅,提在手上的感觉,一定不赖罢……
    ……如果古骜向自己乞降的话,他又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呢?
    总之,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接管渔阳,还有如今缺粮却负盛名的抗戎义军。
    ……这么一想,雍驰忽然很想知道古骜此时的情况。
    就在雍驰沉浸于自己构造的幻境中时,忽然一名雍家部曲快步来到雍驰马前,略躬了身,双手奉上漆封密信,口中唤道:“少主公!”
    雍驰回过神,漫不经心地拿了信,拆封打开扫了一眼。雍驰不看则已,一看不禁睁大了眼,脸上瞬间扭曲,那在一直守一边的虎贲上前一步,问道:“……摄政王?”
    雍驰一甩袖子:“——一群没用的东西!”
    正在这时,一位传令兵亦匆匆而来,身后竟然跟着一位宫中宦者,只见他趋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锦缎的圆筒,恭敬地奉给那雍驰身边的虎贲:“这是皇上给摄政王的诏书。”
    “知道了,公公辛苦,来人呐,好生招呼这位公公。”那虎贲接过道。
    “嘿嘿嘿……摄政王客气,客气。”那宦者连连揖让。
    这时从旁走来一位虎贲僚臣:“这位公公,这边请。”
    等宫中传信之人离开了,那虎贲这才把手中圣旨递给雍驰,雍驰没有接,却摇了摇头,道:“不用看,本王知道说的是什么……”
    见雍驰音色有变,那虎贲便把圣旨径自展开看了,这一看便不由得怒骂了一声:“岂有其理!”他继续看了下去,又骂了一句:“岂有此理!”
    雍驰的神色变得阴沉,道:“皇上的意思,是受了五王的撺掇,要虎贲撤军罢?”
    那虎贲咬牙,上前一步,劝雍驰道:“摄政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另外几名虎贲亦上前:“摄政王!”
    雍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月色下,仿佛近在咫尺的渔阳城。适才梦境般的幻影破碎了,残落成了清夜里的寒意。
    坐在龙椅上那位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所以那圣旨他连看都没看一眼……雍驰真正在意的,是雍相给他的密信。
    “天下汤汤,你若执意不撤军,五王恐有废你王爵之议。此次来势汹汹,老夫怕是保你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正是过去雍相的无能,他才有机会走到高位;可今日也同样是雍相无能,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却连自己的背后都不愿保护片刻。
    雍驰忽然一抽马鞭,那乌骓长嘶悲鸣一声,沿着马道,向关下冲去了。
    ……
    古骜前去看望重伤不醒的典小男时,怀歆恰巧也在。烛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怀歆默默地坐在典小男身旁,面色显得苍白,古骜走进来的时候,怀歆正在自言自语。
    他把一个荷包放在了典小男的被褥上面,说:“这里面,是你姐姐的一缕头发,我带在身上的,今夜让她在这里陪着你,希望你能从鬼门关回到阳间来。”
    古骜走近怀歆,低声问道:“……小男还没醒吗?”
    怀歆揉了揉发红的眼圈,道:“还没……伤口都缝上了,说是就看今晚了。”
    古骜叹了口气,在怀歆身后止住了脚步,烛光摇曳,给他拖着长长的影子。怀歆闻到古骜身上仿佛散发出酒味,不禁皱了眉头:“大敌当前……汉王适才饮了酒?”
    古骜道:“……刚才来报说,雍驰撤军了,不由得喝了几杯。”
    怀歆微微一怔:“……难道是朝廷那边有变?”
    古骜点了点头:“不错。”说着古骜注视着典小男:“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典将军。”怀歆颔首,古骜的目光挪动到被褥上那绣线荷包上:“……节哀。”
    怀歆道:“……不知为何,我抱着她的时候,她身体仿佛还有一丝暖意,我明明是畏热的,可那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古骜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你还记得吗?你在书院那时,也抱过她呢。”
    怀歆点点头:“我记得。”
    古骜道:“……之前听人说,小女住在你旁边的帐子里,我当时还想,典将军回来了,你定是要向他提亲了……”
    怀歆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这才仰头看着古骜:“……你喝了几杯酒?怎么就醉了呢。”
    古骜低下头:“是啊,怎么就醉了呢。”
    怀歆道:“……汉王这是在意虞太守不告而别罢。”
    古骜道:“也不是。”
    怀歆问道:“那何故饮酒?此番惨胜,并不值得庆贺。”
    古骜顿了一下,道:“……不过是自嘲。此次……是我托大了。雍驰当年能那样算计义父,又身居摄政王高位,得天下世家之心;我本想看看,他究竟有何等手段,能做到什么地步……不过是小试了一下……没想到此人白白高名在外,几番动作下来,真可谓黔驴技穷,不外乎挑拨朝廷、联合戎人两策。如今天下纷扰,寒门渐起,他这是逆势而动,不足为虑……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试,居然……居然试出了自己人的深浅……”
    怀歆道:“汉王说的是虞太守?”
    古骜道:“我说的是那个告密的世家子。”
    “那件事你原本就知道罢。”怀歆看了古骜一眼,古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屋外走了出去。怀歆盯看着那锦绣的荷包,有些发怔。
    
    第148章

    推开门,古骜一个人走进了暗夜里,他昂首对着明月舒出一口气,却蓦地发觉,那寻常总是明朗撩人的月光,这时清冷压抑起来,高悬于天,好像掌管着黑夜的冷面神祂,正漠然地俯视着自己。
    脚下因饮酒有些虚浮,明明酒量匪浅,可不知为何,今日几杯下肚,便有了酣意。
    渔阳围解,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方松弛下来的心中,却立刻漫上了一片无法消解的阴影。
    这片阴影越扩越大,之前在接连的征战中无法顾及的地方,这时仿若一个一个浮出水面的暗礁,随着潮退而露出了崎岖硕然,将清明侵蚀。
    古骜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他怎么就走了呢?
    仰望明月的时候,不禁想起了他们的开始——第一次相见,与第一次直坦胸臆,也是在此月下,此夜中。
    是自己的追求,让虞君樊来到了身边,可这样的到来,两人究竟有多少真心呢?
    杜康仿佛总要伴随三千烦恼,熏然以后,它亦从深处挖掘出无数琐碎的记忆。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
    “众目睽睽,如此亲密神态,故意昭告人前,你这是在逼他……”
    “……人有时,不可太自得,虞公子可是命带天罡之人。”
    “你这又是何必?”
    当时回答父亲的自己,信心满满:“不必担心,我自有忖度。”
    古骜想,难道虞君樊此去,是老天对自己起初自以为是的惩罚么?
    当头棒喝,以为算无遗策,却不过是一厢情愿。
    古骜忆起了两人的关系,最开始发心的地方。
    是怀歆进言,说若是虞君樊从后掣肘,他古骜不仅征戎难有功,就连这座下的汉王之位也不稳。
    他日思夜想着怎么办,满心满意都是究竟该如何待虞君樊……那时不断地思索着虞君樊对自己的善意,回味着他们两人相处美好的时光,仿佛要给自己所下的决定寻求更多的依据。
    虞君樊会如何,
    虞君樊为何要如此,
    虞君樊究竟是如何看自己。
    虞君樊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虞君樊……
    想着想着,越来越多的细节仿佛从内心深处一点一点地显现……
    脑海中全都是那个名字,转来转去都绕到那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他和虞君樊究竟该如何相处。
    父亲那句“贪坐杀狼之人命局方有解”,仿佛给早就蕴藏了无数干柴的地方,送了一颗小小的火星。
    是啊,他和虞君樊若是互相猜忌,寒门又怎么会有希望。
    当他主动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古骜自己都说不清,真心究竟有几分,利害又有几分。
    虞君樊有高名,虞君樊有广土,虞君樊有雄兵,虞君樊还有几乎遍布天下的商户与暗曲……
    可如果自己真的是以利害视之,为何在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心中会这么难过呢?
    古骜沉默地在暗夜中走着,凭着醉意阑珊,有些自我厌恶起来。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古骜回过头,却见怀歆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自己:“……骜兄!”怀歆的身影在暗夜中显得越发单薄朦胧,只有声音清晰入耳。
    古骜转过身,故作平静地问道:“……怎么跑的这样急?”
    怀歆在古骜面前停下了脚步,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平复了呼吸。
    “……怎么了?”古骜问。
    怀歆看了古骜一眼,咬了咬唇,问道:“骜兄,你说,虞太守他……此去会回来么?”问完,怀歆仔细观察着古骜的面色。
    古骜愣了一下,目光望向别处:“我不知道。”
    怀歆道:“凭骜兄对虞太守的了解,稍作推测……”
    古骜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猜不出。”
    怀歆上前了一步,仰面看着古骜。
    古骜皱眉看着怀歆,两人对视了一阵,怀歆轻轻地开口:“……以虞太守之为人处世,他定然会回来的。”
    古骜舒了一口气:“……这样啊。”
    怀歆盯着古骜的眼睛:“你的心乱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么?”
    古骜道:“……我不过是喝醉了,你又忽然问我,我自然答不出。”
    怀歆低下了头:“我只是想与你说,虞太守乃是抗戎军的强佐,他此番离去,也是雍驰攻我不得不防之处所致……等虞太守回来了,万不可意气用事。”
    “……你费心了。”古骜道。
    古骜转身要离开,怀歆却伸手拉住了古骜的袖子:“……为王者,总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古骜看着怀歆,过了一会儿,古骜说:“你今夜守着典小男也累了罢?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如早些休息?”
    怀歆放开了手,背在身后,道:“那我去了。”
    古骜微笑:“嗯。”
    怀歆的身影远去,消失在夜里了。古骜也重新迈开了步伐。怀歆的进言响在古骜的耳边,可是这一次古骜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醉意催促着他,他很想当面拽住虞君樊的衣服,亲口问一问他。
    回到寝屋,古骜在侍者的服侍下很快跌入了梦乡。第二天屋外鸟鸣纷纷,他刚醒时,就有人在外面说:“禀汉王,虞太守回来了。”
    古骜睁着朦胧的睡眼,支起身子,坐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帘外通报的声音又道:“……虞太守候了一个时辰了,说想求见汉王。”
    也许是梦境并不美满,也许是自己宿醉未醒。
    古骜感到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肩上,有千钧的重担。
    然后古骜听见自己的声音对外面说:“不见,让他走。”
    
    第149章

    过了一会儿,古骜起床梳洗了,又向左右问道:“他走了吗?”
    左右回答:“虞太守已经走了。”
    古骜道:“……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
    传来守在门前的侍者进屋,道:“虞太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古骜换了外衣,吃了早膳,道:“把陈江叫过来。”
    陈江过了半晌方至,脸上布满了薄汗,显然是从外面赶回的,一进门便唤道:“汉王……”
    古骜正坐在案边看一本兵法,听见声响,古骜放下竹卷,抬眼道:“这些天,把此战折损的兵士、耗费的钱粮和新得的马匹等,都做本账报过来……另外也该开始筹措征新兵的事宜。”
    陈江道:“是,昨晚虎贲撤了军,我带着陈家那几个,就一直在清算。他们忙到早上,我还小睡了一会儿,今日天刚亮,我便去了铁浮屠营中,差不多的都有了数,今晚该就能做一份总账了。”
    说着陈江顿了一顿:“此次戎人侵袭,又毁坏农舍、庄家不计数,已经叫人下去核查了。无家可归的,也都让义军临时给他们在城外搭了帐篷,其中许多青壮少年,春来无米下锅,都吵着闹着要参军呢。”
    古骜起身,在房内踱了一阵,又问道:“渔阳郡原先几个大族来劳军了么?”
    陈江道:“都来了,又送来许多慰品以犒,我已着人接待。”
    古骜道:“吩咐下去,晚上摆个宴,我亲自请他们。”
    “是。”陈江答道。
    古骜沉默了一阵,陈江小心翼翼地看了古骜一眼,欲言又止地道:“汉王适才说,要此战折损兵士与耗费钱粮的总账……我想问一句,此次虞太守回守黔中时,带走了一些兵甲,那些里面也有折损的,算不算在内呢?”
    古骜伸手乱翻着案上的书卷,问道:“折损了多少?”
    陈江叹了口气:“虞太守从渔阳南面关隘守军中带走的,折损了十之六七。许多义军伤兵此战后,便直接修养在黔中了,不曾回北地。”
    古骜皱眉:“……这样啊。”
    陈江道:“不过虞太守倒又带了一队黔中的兵来,唤作‘白羽骑’,据说是虞太守养在黔中的亲兵,有两万人。”
    古骜抬眼:“你回来的时候,见到虞太守了?”
    陈江道:“已见过了。他还问了我此战渔阳的耗损。”
    古骜问道:“那他情形如何?”
    陈江道:“虞太守情形不大好,伤了胳膊,至今还绑着呢,血都透到衣衫外面来,面上也没什么血色。”
    古骜问:“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陈江道:“也不过是来时碰见了,虞太守就在汉王旁边待客的那个小书房坐着呢。”
    古骜问:“他不回住地休整,坐那里做什么?”
    陈江道:“我也是如此问。虞太守说,离着汉王近些,等会儿汉王得空了叫他,他能立即赶过来。”
    古骜半晌没言语,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伤的重么?”
    陈江道:“隔着衣服,我也看不真切。”
    古骜道:“……你去办你的事罢。”
    陈江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
    古骜一个人坐在案前,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感到胸口有一股闷气,有些坐立不安,明明想着却又不愿见虞君樊。这时怀歆推门进来了,正顶着两个黑眼圈,对古骜哑声道:“……典小男醒了!”
    古骜微怔,随即道:“太好了。”
    怀歆扶了扶额头,道:“他央着我问他大哥在哪……汉王……去看看他罢?”
    古骜道:“我这就随你一道去。”
    古骜披了大衣出了门,怀歆忙几步跟上了。典小男一见古骜,本来正坐在床上给人服侍着喝米汤,一时全吐了出来,典小男裹着被子滚到地上,歪歪斜斜地爬到古骜脚边,一把便把古骜的腿抱住了,仰头道:“汉王,我阿兄在哪里?我要和阿兄一起,给姐姐报仇!”
    古骜蹲下身来,摸典小男的头:“你是好孩子,有志气!本王答应你,总有一日,为你姐姐报仇!只是你阿兄尚在外,为本王做事,报仇之事,你一可直接与我说,二也可与怀公子说。”
    典小男睁着大眼睛看着古骜:“你不诳我?”
    古骜道:“君子一言。”
    典小男道:“驷马难追。”
    怀歆也在典小男身边弯下腰来:“……小男,你姐姐的事,也是我怀歆的事。”
    古骜伸手擦了擦典小男身上沾湿的米汤,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抱到了床上,道:“你快快养好力气,以后也与你哥哥一样,入抗戎军,杀戎人,好不好?”
    典小男点头道:“好!”
    古骜与怀歆走出了房间,怀歆跟在古骜身后,忽然长叹一口气,古骜回头望向他,怀歆满面疲惫,目中又露悲切,低声说道:“……没想到,我父母妻子,竟然全遭戎人毒手……我原以为,等她长大了些,我对有些事也淡了些,便娶她也无妨了。她性子像我母亲,识字知礼,聪明剔透,又会武,我定能喜欢上她,与她和美的。可没想到……她一下没了。我觉得对她不起,她最后都想着来救我,我从前却总避着她……我……”怀歆说着,忽然落了泪在脸上,他忙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
    古骜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只能看着怀歆。
    过了一会儿,古骜见怀歆发怔般地看着前面,不停落泪,不由得道:“……是我无能,此战我未料到,出了这么大纰漏。以后,断不会如此了。”
    怀歆抬起泪眼:“……骜兄。”
    古骜看着怀歆:“再不会如此了。”
    怀歆走上前一步,拉住了古骜的袖子,近了古骜。然后怀歆忽然伸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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