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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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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骜见田榕已经哭花了一张脸,惊恐的神色尚未褪去,只睁着一双泪眼看着自己,便道:“你快把泪水擦一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原来田榕适才趁着乱,挣脱了束缚跑了出来。一口气便飞奔到他最熟悉的小路上了,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了身,然后田榕便后怕得捂起脸哭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景象历历在目,如当头一棒,将田榕敲醒了。
  如一剂提神的强心药,这番变故将田榕记忆中初来山云书院时,和古骜一道被人或鄙夷唾弃地拦在门外,或悄声无息暗暗嘲笑的记忆,一瞬前全部唤醒……那些记忆一幕一幕,和现在世家子弟们的影子重合起来……击垮了田榕这些天来构筑的自欺欺人的梦境……
  一时间脑中破碎的,幻想的,真实的,全都搅在了一处……田榕压抑着哭声,痛彻心腑地蹲倒在了地上,“骜兄……骜兄……”他嘴里不时喃喃地自语着,好像是呼唤,又好像是寻找一个倚靠……
  不知道哭了多久,田榕听见小路上有脚步声传来了,他便从叶子里小心翼翼地窥伺着外面。一看来人是古骜,田榕立即一步便跳出了小丛,喊了古骜一声。
  古骜冷眼看着田榕现下这个模样,竟丝毫担当也没有,只知道痛哭,便心道:“我本来与他绝交了的,可我们是从一处来,就算是绝交,又怎么能真绝得了?他出了事,还不是得我来扛?既然他已经在我羽翼中了,我便断不可放任他再如此。从前是我鄙陋,以为令他自由,我不管他,他怎么样是他的事。可原来并非如此,从今以后我得管束着他,让他唯我之命是从,否则又得出乱子。”
  思毕,古骜提手拎起田榕的后领子,将他拽着拖行向前,田榕忙缩起脖子亦步亦趋地跟上,小心翼翼问道:“骜兄……骜兄……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到了你就知道。”
  穿过了葱葱郁郁的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了教师们所住的竹舍中的一间。古骜庆幸之前挑水的时候看山形看得多,简璞对他如是如是一说,古骜便找到了位置。到了竹舍门口,古骜将田榕一松,又往前一推,低声嘱咐了一句:“别乱动,看我的脸色行事。”
  田榕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古骜提高了声音,对着竹舍叫道:“……萧先生?”
  “……是何人在外喧哗?”那竹舍中传出一声中年男人的怪声,甚为嘶哑难听。
  古骜朗道:“……在下是今日在议政堂论辩的小学子。我知道先生研究阴阳纵横之术,乃是以舌倾国的辩才,今日,我想向先生举荐一人!”
  竹舍里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喔?你要向我举荐谁?”
  “先生今日在场,不也见到了?先生逞口舌之能,以窃国之术为业,乃是阳关大盗,不知您可看得上今日那窃玉的小贼?”
  田榕一听见说他,忙小声对古骜道:“那玉不是我窃的……是……”
  田榕越说声音越小,被古骜狠狠地瞪了一眼后,不由得耸起肩膀收了声,不敢再言语了。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谈话,传出一阵嶙峋的怪笑:“……喔?你说说看?”
  古骜道:“齐家今日大动干戈,可见那块玉石的珍贵。这位窃玉小贼不过耍了口舌之能,便骗了在下,又得了齐家公子的信赖,将玉心甘情愿给了他,这难道不是才能?”
  这时,竹舍的门微微作响,田榕抬眼,只见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推门而出,看了一眼古骜与田榕,微微点头,形容甚丑地笑道:“……说得不错,可我萧某从不滥收弟子,我看他资质,未必有你说得那么好!”
  古骜上前一步,作礼道:“还有一事可为佐证,我出山时,简夫子本并未打算带他一道出山,他硬是在一日之内,说服了夫子,说服了父母,这才成行。他现在虽胆小些,那是见的世面少了,可天资却是不俗。”
  那中年人挑眉,鼠目獐眉间漏出一道精光,望向了田榕。田榕听着古骜说了这么多,总算依稀明白了古骜的用意,忙又抬袖子擦了擦脸,露出那副乖巧的圆脸来。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榕,问道:“……你用什么能说服我收你为徒?”
  古骜也在一旁提点田榕道:“你平日里最拿手什么,便示给夫子看!”
  田榕这下亦明白眼前中年人是为了考察他,才问了这一句话……今天经历了太多事,田榕早收起了他在山云书院无所事事的漫不经心,如今被“窃玉之事”一顿棒喝打回了原型,田榕似乎又回到了在田家时,他日日要在田夫人面前装娇憨的状态里。
  现下见中年人相问,田榕那乖巧机灵的模样便立即冒了出来,本能般地摆出一副无辜的脸,对那中年人怯生生地道:“这位先生,你莫听古骜乱说,这些事田榕都是不知道的……”
  古骜闻言一愣。
  那中年人眼中却精光闪烁,笑道:“喔?你不知道?是他编的?”
  古骜见那中年人面容之间神飞色动,这才知道原来田榕是在应对他的考校,便站到了一边,让开了场面,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只见田榕上前一步,讨喜的圆脸上露出憨笨的神色,笃定地点点头:“我生来胆小,哪里会他说得这些,还望夫子莫要误解了我!”
  那中年人定定地看了田榕半晌,不禁哈哈大笑:“好!好!如此心口不一,倒也算有两份伶俐,我便教你一教!我且问你,你想跟我学什么?”
  古骜在一边看着,见这位中年人松了口,总算是舒了口气……又见田榕愣了一下,便忙在旁边提醒他道:“你不是最爱车肥马,衣轻裘么?你要学的便是纵横封国之间,搬弄口舌之利,将那些世家都玩弄鼓掌之中,窃国与权,你愿不愿意?”
  田榕被古骜说得目瞪口呆,心道:“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事?”便连声道:“……有这等乐事?那我必然是要学的!”
  古骜又拿话在一边挑他道:“这种人虽然看上去光鲜,却容易被杀头烹鼎,你也愿意学?”
  田榕一咬牙,道:“为富与贵,死而无憾!”
  那中年人看见古骜与田榕一唱一和,一时间嗬嗬怪笑连声,笑毕了,这才嘶哑地对田榕道:“……你明日到我舍中来,我将师兄们介绍给你!”
  田榕与古骜双双拜道:“那就拜托老师了。”
  “对了,你叫……?”那中年人关门前,伸出头问了一句。
  田榕忙乖巧地道:“在下田榕。农本为田,木秀为容。”
 
    第29章

  这日廖去疾纵马亲护着廖府前来迎接齐老爷的仪仗回了郡府,廖勇已经着人在外面等着了,一见齐老爷便将他请入了府中。而郡丞荀于生也同样站在门口等着廖去疾。
  “夫子何劳亲来?”廖去疾跳下了马,将缰绳与马鞭递给仆从,健步流星地便走到了夫子荀于生面前。
  荀于生拍了拍廖去疾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廖去疾点了点头,随着荀于生的步子,经过一个回廊,踏入廖家花园之中,只见满园春意,莫不欣然,荀夫子一边走,一边侧头问道:“我适才听人报说,议政堂出了事?我师弟他怎么样了?”
  原来这日廖去疾离开不久,在郡中处理郡务的郡丞荀于生也得了山云书院的来报。听闻之后,荀于生不禁一阵愕然……按照他的想法里,虽然有让廖去疾与古骜一较高下,并令师弟甘拜下风之意,可他并无希望师弟就此声名狼藉呀……如今听到师弟“弟子”窃玉之行的传闻,荀于生不禁担忧起师弟来,律法中世家所告,莫不定罪。
  荀于生有些恼恨自己怎么就不着细物,将什长寻常巡视之权给放了,又未曾先得师弟已回山云书院的信报,才酿成出兵之事……这次若真害得师弟辱身败名,自己可就万咎莫辞了,以后还有何面目见师弟?
  廖去疾看着荀夫子一副焦虑的模样,便宽言笑道:“简夫子没有出面,我去的时候,却是古骜正在议政堂上,与齐老爷争执呢。他倒理直气壮,可把齐老爷给气得不轻!”
  荀于生闻言,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入怀。廖去疾所说,荀于生略一思忖,心下也渐渐了然,看来师弟并未将那位有‘窃玉之行’的小学子真正看做门生,许是给他安排了别的出路,所以那日荐信之中,也未曾提过。
  只是……古骜也不过是一个小学子罢了,如何能在议政堂与齐家家主争执?
  想到这里,荀于生不禁又问道:“……齐老爷倒是好脾气,竟然搭理一个小学子?我怎么听说,齐家最是视财如命,非贵不交的呢?”
  廖去疾想了一想,道:“许是古骜说的话,字字诛心,令齐老爷不得不应对罢。”
  荀于生奇道:“你把今天的情形,细细与我说一说。”
  廖去疾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子,在心下叹了一口气:‘夫子这是还没有放下令我与古骜相较的心思么?可我却一点兴致也没有了,我算是见到了,他今日连对着刀兵都这样莽撞,看来那日流觞作诗,也并非针对我一人。如此想来,倒是其生于山野,长于寒门,根性之中蛮化未开而已……这样的人,至多不过赞一句质朴也罢了,又如何能与我相比?再说,我如今已将他收服,又何必将心思花在他身上?’
  可眼见荀夫子满脸认真,廖去疾还是本着尊师重教之礼,原原本本地将今天的事讲了一遍。
  当说到山云子现身议政堂,称古骜是自己的关门弟子的时候,荀于生不由得不甘心地叹道:“唉呀……老师怎么就收了古骜呢?……他有哪里比得上你?”
  廖去疾看了老师一眼,终于被耗尽了耐心般,心下微微一哂。
  他的老师学问读书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寒门出身之人先天带来的毛病,便是骨子里有些不通世故,古骜如此,荀夫子也是如此,他们仿佛都觉得,读书读好了,连天下都能荡平……古骜能被这些迂腐的“读书人”看得如此之高,自己不难猜到,不外乎是经书解得好,又生来一副不知变通的所谓‘上古之风’,弄得那些钻进文字里的学究们,都把古骜看成一个人物了。
  其实若真说到威震四方的俊杰,最基本的该是交游广阔吧?可惜古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日后若真能扬名,也不过是在读书人之间罢了,不足为虑。如有契机,甚至能为廖家所用。
  廖去疾真不知道自己的夫子在感叹什么,见荀于生如是说,廖去疾便笑道:“当时山云子老先生这般说,未必不是存了制衡我的意思。他若不这么说,万一我真令人把古骜捉去了,‘兵不上山云书院’之诺便由此而破,那又怎么办?古骜能如此,也是乘了我的东风。”
  “唉……你没懂……为师不是这个意思。”荀于生喟然摇头道。
  荀于生心里想的是,老师山云子如何慧眼如炬,当年“八王之乱”时,不出山便能遥知天下兴亡事……秦王率军与成王军激战,秦王脱军而走,勒马山云书院门前,在山云子的竹舍外俯首等了三天三夜,方终于得见……据说山云子不过对秦王说了三句话,秦王出门上马,归入军中,不久便平定了天下——这难道不是居于深山之中,俯瞰天下之势的智慧?如今山云子收了古骜作弟子,定有他的考量。难道古骜真的有什么自己未曾察觉的过人之处?
  不怪荀于生奇怪,就连廖去疾一开始知道山云子将古骜收在门内,也觉得惊诧莫名,可后来一想,他却明白了。山云子自从那年“兵围书院”之后,便有些郁郁不得志,把幼子云卬教得不通世故任性胡为不说,从那以后,竟一个弟子也没有收过了。
  山云子如今收古骜,未必没有向世家,特别是占据江衢郡的廖家示威的意思。这么一想,廖去疾心中便带了一丝豁然,不禁微微勾起了嘴角。
  陪着荀于生在府中花园中踱步,春意盎然间,彩蝶飞舞,廖去疾看着美景,心中壮阔之意更盛,安慰荀夫子道:“夫子,书院不过是一块招牌矣,去疾日后,定不会让您失望。”
  荀于生看着弟子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不禁苦笑。廖去疾什么都好,就是心中太过孤傲,这份孤傲平日里看不出来,被他一身贵气的雍容行止隐藏了。可每每到这样需要他留意的关头,他却总是大意。
  廖去疾还小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想调教他放低一刻质朴之心,日后天下纷纷,方能静看风云变幻,可从小环伺于廖去疾四周的,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便是仰慕钦佩之人,哪里有人曾给廖去疾一丝警醒?
  如今古骜被山云子收徒,荀于生更是有些不安起来。他甚至隐约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还是我先引荐的廖去疾,如今师弟后到,山云子老师却收了古骜而没有收廖去疾,看来我在这一点上,是输给师弟了。只是不知,若日后天下有变,这两人会何去何从?
  见荀夫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廖去疾不禁感慨了一声:“我廖家部曲十万余众,有江衢、颍川、河间三郡,夫子何忧也?”
  荀于生摇了摇头,负手卷袖而去,边走边道:“无忧乎?无忧乎?是忧也!”
  ————
  这边古骜带着田榕拜了师,回舍安顿好了田榕,一道吃了饭,又去简璞所住的竹舍中报了回信。见简夫子正在整理书籍,古骜便也一起帮忙,根据书类名目分条理顺地将一卷卷竹简全都摆放整齐了,就这么一直校类到了日色向晚。
  这天夕阳西下,简璞见都收拾好了,自己终于得了空闲,又许久不曾下山,便不禁一时兴起,给几位在山云书院中教习的夫子发了请帖,请他们来会诗会酒会棋。
  古骜见简夫子不用自己陪伴了,便在门前告辞了简夫子,又转过几道苍翠幽柱,绕过一条曲径通幽,来到了云卬的房舍前。
  古骜敲门道:“云公子,是我。”
  房舍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半晌,面前的门方被打开,只见开门是一个扎着牛角辫,身着青衣的小童,那小童眨了眨眼,看见古骜,便抬手递给古骜一张锦帕。
  古骜接过一怔,他倒是认得这是云卬的帕子。之前在山腰上挑水的地方,云卬常用这张帕子给他擦汗。上面纹绣一只高鹄孤飞,有股清远之意,古骜印象深刻,所以一眼识出。
  在渐渐暗淡的夕光中,古骜展开了锦帕,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嘤其鸣矣,歉然其友声”,落款是云卬,古骜看着笑了一下,便对那小童道:“拿笔来。”
  那小童点点头,回身进了房舍中,不久便端出文房四宝,古骜摊开锦帕,在门口空地前摆放的竹桌竹椅前坐下,提笔在那方锦帕墨字的下方,题道:“空谷足音,跫然何不色喜?”
  放在唇边吹干了墨迹,古骜又将锦帕交还给了小童,那小童拿着锦帕再一次地进了房门,不一会儿便又出来,道:“云公子请你进去。”
  古骜这才被邀入云卬的竹舍之中,一进门,便见云卬已经准备了一席酒菜,云卬手中正拿着自己适才写过的锦帕,一听门声就抬目笑道:“古兄,你不生我的气了罢?”
  古骜道:“是我自己冒失,怎么会怪云公子?”
  云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快请坐吧……”
  古骜点了点头,依言入座。
  云卬见古骜隔着一张小几,在自己对面撩袍坐下,便挽袖准备给古骜倒酒。那酒盏没有摆放稳,云卬手忙脚乱之间,不小心碰翻了杯盏,古骜忙俯身捡了起来,捧在掌中,云卬又倒,这才盛了慢慢一盅。
  其实也不怪云卬如此,他从小到大,从未请人吃过饭,更别说给人倒酒了。
  之前云卬还深忧古骜没有原谅他,这才用诗句以试探……见古骜如此爽快地便题了字作答,十分亲切地说了“空谷足音,跫然何不色喜”,云卬这才知道他没有将自己之前的误会放在心里,方才展颜。
 
    第30章

  原来这日早些时候,云卬趁着午阳当空,照常去给怀歆送饭,比之前还提前了些许,心道:‘这回我来得早,总能见到古骜了罢?’可没想到仍然不见古骜人影。云卬就愤愤地问怀歆:“他又躲起来了?”
  怀歆一抬眼:“非也,他今日未来。”
  云卬微微一怔,胸口一股闷气上升……怎么,古骜之前见了他只是躲,如今就连与怀歆一道看书,也不再出现了么?他就这么厌恶自己?
  怀歆似乎是看出了云卬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古骜夫子来了,他去见他夫子了。”
  云卬闻言,怔了半晌,这才低了头道:“哦。”
  见怀歆孤零零地一人坐在大石之上,云卬不禁也灰心丧气地坐到了怀歆旁边,就在两人相对无言地准备吃饭的时候,却忽然有小童来报:“云公子,不好了,议政堂出事了!”
  云卬一问,这才知道原来竟正是之前古骜同舍人‘窃玉’的事!便顾不得吃饭,匆匆站起身要往议政堂赶,连怀歆都来不及作别,就这么丢了碗筷,随着来报信的小童去了。快到议政堂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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