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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鸿宇将皮箱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推着单车，和赵歌并肩而行。

见赵歌不时向后张望，范鸿宇便安慰道：“歌儿，别留恋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小饭店里，终有一天，你要走出去的。外边的天地很大，很广阔。”

赵歌默默点头，和范鸿宇挨得更紧了些。

宇阳县城不大，步行去汽车站，也就二十来分钟时间。

宇阳县汽车站，破旧不堪，一大早，就有很多旅客蜷缩在肮脏的候车室内，瑟瑟地等候着班车。候车室的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绝大部分窗子的玻璃，都已破碎，寒风呼啸，坐在候车室内和站在外边毫无区别。

范鸿宇去窗口排队买了前往赵歌家乡的长途车票。

赵歌老家赵家村，离宇阳县城关镇有将近五十公里的路程，算得是宇阳北部最偏远的一个乡镇了。五十公里，在高速公路遍布的后世，不过半小时车程，甚至于比一些大城市上班族家里到公司的距离还近。但在八十年代中期，山区小县，这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距离。路况之糟糕，无与伦比，班车差不多要走两个多小时才能赶到红花乡，从乡政府到赵家村，还要步行一个多小时。

候车室破旧归破旧，依旧挤满了人。

宇阳地处偏僻，人口基数却很大，全县总人口接近八十万。整个县城，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汽车站，一个小小的候车室，人山人海就成了必然现象。

班车还要大约半个小时才发车，范鸿宇和赵歌在候车室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待着，远离人群。

赵歌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羽绒服，以范鸿宇的眼光来看，这羽绒服做工粗糙，式样老土，赵歌这样一等一的大美女穿在身上，顿时就变得十分臃肿，将赵歌婀娜多姿的身段包裹得严严实实，颇不养眼。但跟候车室内绝大部分人比较而言，赵歌却洋气得了不得。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之中，天蓝色的赵歌，显得极为醒目，不时有艳羡目光扫视过来。

隆冬季节，天气寒冷异常，范鸿宇穿得不厚实，禁不住跺了跺脚，双手相互摩擦着取暖。

赵歌连忙从口袋里伸出双手，将范鸿宇的大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举到嘴边，红艳艳的小嘴张开来，不住哈气，漂亮的丹凤眼里，爱意盈盈。

范鸿宇低头望着她娇俏的小脸，心跳渐渐加快了几分。

如同赵歌这般漂亮妩媚的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深爱之情，最能撩动男人的心扉。恍惚之间，范鸿宇似乎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候，怦然心动。

“歌儿，真漂亮……”

范鸿宇低声说道，居然略略有些脸红了。

赵歌抬起头来，望着他，轻轻咬着艳丽的红唇，要多娇媚就有多娇媚。

“鸿宇，你，你会来看我吗？”

稍顷，赵歌低低问道，满眼希冀。

范鸿宇轻笑道：“当然了，你是我女朋友。”

赵歌嫣然一笑，随即眼里闪过一抹幽怨，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不是的，我……我配不上你……我年纪比你大，名声也不好……我不想，不想你和家里吵架……”

爱情是甜蜜而美好的，但现实往往很无奈。

不要说八十年代中期，偏僻落后的宇阳县，就算是在后世，在开放无比的大都市，门当户对也依旧是男女结婚必须要慎重考虑的重要因素。赵歌很明白，以她的“条件”想要堂而皇之地走进老范家的家门，成为范—县—长的儿媳妇，何其难也。只怕到时候，范鸿宇会因此和家里长辈闹得很不愉快，她夹在中间，更加难做人。

此时此刻，赵歌满心深爱着范鸿宇，绝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

范鸿宇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颊一下，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用急着这么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

“嗯……”

赵歌又连连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连忙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伸手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两张存折，交到范鸿宇手里。

“鸿宇，这是我们的资金，四万二，我分开存的，你收起来吧。”

四万二，在当时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当然，这其中有一多半是借来的钱，还有其他一些股本，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大约是两万左右。但这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范鸿宇说道：“这个你自己保管就好了。”

赵歌摇摇头，说道：“我回家里去，用不到什么钱。我身上还有五百块，够用了。你不是要夏言去彦华吗？这钱得交给他。还有啊，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吃饭不要省，多花点钱没事。你现在要吃好，多增加营养。”说着，赵歌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这是五百块钱，给你零用的。”

不由分说，便拉开范鸿宇夹克的拉链，给他装进了口袋。

赵歌心细，怕范鸿宇嫌麻烦，不肯去银行取钱，到时候两个存折一股脑都交给了夏言，自己却不免要吃苦了。

她心疼呢。

女人第一次全心身地爱上一个男人，不要说钱了，恨不得将自己一点点地剁碎了，喂这个男人吃下去。

范鸿宇便伸出双臂，揽住了她纤巧的腰肢，轻轻一使劲，将柔软的娇躯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环境，这是一个很大胆很出格的动作。

但范鸿宇不在乎。

赵歌不挣扎也不推脱，安静地伏在他结实宽广的胸膛上，双手环住他的腰，泪水涌出来，打湿了范鸿宇的夹克。

“鸿宇，你一定不能忘记我，一定不能……”

赵歌流着泪，喃喃地说道，双手将范鸿宇搂得更紧。似乎这是一场梦，只要自己一松手，范鸿宇就会消失不见。

范鸿宇轻轻抚摸着她光滑柔顺的秀发，故作轻松地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又不是生离死别，就是回家住两个月。放心，我很快就会把麻烦解决掉的，郑峰匡蹦跶不了多久。”

上辈子的范鸿宇，感情之路颇为坎坷，年轻时处过两个对象，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未能走到一块。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比他小许多岁的女子，实则也是大龄剩女了，平平淡淡地谈了几个月恋爱，马马虎虎组建了家庭，婚姻生活谈不上什么幸福，很普通的小市民过很普通的日子。

但在赵歌身上，范鸿宇找到了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感觉。

很甜蜜，很幸福，很牵绊。

虽是小别，心中着实惆怅。

赵歌抬起头，认真地说道：“鸿宇，你记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千万不要硬来……实在不行，咱们躲得起。”

到现在为止，赵歌也没想出来，范鸿宇有什么好办法“收拾”郑峰匡。年轻人解决这种问题的方式，不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吗？

赵歌真的很害怕。

“放心吧，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说不定，郑峰匡还是我的贵人呢，能帮得上大忙。”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胸有成竹。

赵歌顿时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明所以。

郑峰匡怎么就成他的贵人了？

第48章砸店

尽管范鸿宇信心满满，认定郑峰匡会成为他的贵人，但至少在赵歌离开的当天，郑峰匡郑衙内绝对不是他的贵人。对李嫂和小花来说，这位嚣张跋扈至于极点的郑衙内，是扎扎实实的噩梦。

小饭店被砸了。

范鸿宇回到农机厂三车间，开始履行“代理车间主任”的职务。

张阳的性格，雷厉风行。既然昨晚上已经和范鸿宇说好，请他主持总装车间的工作，那就“君无戏言”。等范鸿宇一回到车间，马上召开车间班组长会议，当众宣布，三车间的日常工作，由范鸿宇负责。他会尽早在厂党委会议上通过任命范鸿宇为三车间主任的正式决定。在此之前，范鸿宇是总装车间的代理主任。

这个决定多多少少让班组长们有些意外，尤其是一两位年纪较大，技术较好，资格又老的班组长，更是心中难以服气。

小范是个人物，年轻，学历高，有文凭，笔杆子来得，口才也不错。但他在农机厂尤其是在三车间的工作时间，实在太短了，可能连三车间的全部工作流程，都不曾搞清楚，怎么就能当车间主任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看来，有个好老子就是牛皮。

在这些普通的生产工人眼里，常务副县长和地区工业局副局长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是个“大官”。张阳这明摆着是要拍范县长的马屁，说不定张阳此番能当上副厂长兼党委副书记，就是范县长在后面给他撑腰。想要更上一层楼，顺利当上厂长，还得可着劲地向范县长讨好。

但没人当面提出异议。

不敢。

张阳本来就是极其强势的领导干部，在三车间乃至整个农机厂的基层干部工人之中，威望极高。如今又做了副厂长，更是说一不二。他说要尽快在厂党委会议上通过对范鸿宇的正式任命，也无人质疑。

方文峰身败名裂，灰溜溜地滚出了农机厂，乔书记沦为笑柄，老吴厂长对张阳信任有加，已经再没有人可以阻拦张阳。张阳事实上已经是农机厂的厂长。

对范鸿宇的正式任命，说不定这两天就能发布。

范鸿宇再年轻，当了车间主任，那就是官，手握“重”权。大家心里都明白，张阳只怕马上就要在全厂实行改革，到那时候，大伙的饭碗可都捏在张厂长和范主任手里呢。心中再不服，也只能忍着，千万不能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范鸿宇自也知道有人不服，却并不如何在意。

当干部，尤其是当“一把手”，总得有这个迎接挑战的心理准备。实话说，范鸿宇原先是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当农机厂的车间主任，他对这个工作，一点不熟悉。当张阳昨天向他提出这个建议之时，范鸿宇脑海里第一个反应便是推辞不就。后来改变主意，乃是因为范鸿宇自己的心态起了变化。

农机厂虽小，三车间虽小，好歹也是正经的企业单位，管着几十号人，对于范鸿宇的全盘掌控能力，是个不小的考验，当然也是个挺好的锻炼场所。掌控和管理这个东西，大道理上是相通的。原则上，能够有效地管理好几十个干部职工，就能证明他的管理和掌控能力。

最终令范鸿宇改变心意的原因，就在于范鸿宇意识到，工作不能完全由他自己来选择。尤其在体制之内，更是如此。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既然选择在体制内发展，今后就有可能碰到一些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工作，但也必须要接受。

行政官员和党务官员，实在是需要“万能型”人才。

拿小小的农机厂三车间练练手，未尝不可。

张阳倒也干脆，一开完会，只和范鸿宇办理了短暂的交接手续，便即离开三车间，前往厂部办公大楼上任，履行常务副厂长职责去了，毫无顾忌地将农机厂最大最重要的车间，甩手丢给了范鸿宇这个小年轻。说起来，张阳颇有名将之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认准了范鸿宇是个人才，就绝不拖泥带水。

当然，这也有个前提，他张阳不还在农机厂吗？

万一范鸿宇真的搞不定，张阳也能及时出手，帮他一把。

范鸿宇帮了他张阳的大忙，张阳当得投桃报李，好好培养一下范鸿宇。

上任的第一天，范鸿宇就搞得像模像样，和班组长们开了会，分派好任务，随即在“空中阁楼”办公室张阳空下来的那张办公桌后坐下来，开始研究三车间的各项生产报表。

不懂行，最佳的管理切入点，就是报表。

也是熟悉工作最快的途径。

身为刑警，范鸿宇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推理能力，是很强的。

中午，范鸿宇依旧去小店吃饭，除了他之外，还有两桌客人，李嫂和小花虽然心中有些慌乱，七手八脚的，倒也将客人们都应付了过去，赚了第一笔钱。

范鸿宇很高兴。

然而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却急促地震响起来。

“你好……”

范鸿宇刚刚拿起话筒，一句话尚未说完，那边就响起了耿大夫气急败坏的叫嚷声。

“鸿宇……啊，范主任，出事了出事了，饭店被人砸了，被，被一伙流氓砸了，我爱人和小花都受了伤……你，你快来看看吧……”

范鸿宇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他奶奶的郑峰匡，动作挺快啊。

范鸿宇可不认为，在李嫂接手的当天，会有其他流氓地痞跑去砸店。赵歌开了一年多，都没碰到这种情形。

“好，我马上过去。”

范鸿宇没怎么犹豫，冲着话筒嚷了一嗓子，随即挂断电话，在车间招呼了夏言一声，夏言都来不及换工作服，便和他一起，急速赶往小饭馆。

已经是下班时分，小饭馆门口围了满满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家围在那里，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探头探脑往店里张望。

范鸿宇和夏言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小饭馆一片狼藉。

锅碗瓢盆，筷子调羹，碎玻璃片，散了一地，甚至连小饭桌和木凳子都基本被砸碎，放眼望去，整个小饭店没有一件完整的好家具。

李嫂和小花衣服不整，披头散发，蜷缩在角落里，痛哭失声。

耿大夫站在妻子身边，双拳紧握，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不住低声咒骂。

“耿医生，怎么回事？”

范鸿宇大步走过去，双眉紧蹙，问道。

“是郑峰匡……”

耿大夫咬着牙齿，从喉咙里迸出这么一句。

“耿医生，别急，慢慢说，把情况都讲清楚。”

范鸿宇倒是十分镇定，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多了，比这更混乱更血腥的现场，他也见过不少，神经早就被锻造成了钢丝一般。

做刑警的，心理素质不过关可不行。

耿大夫却显然没有他这样的心理素质，李嫂和小花就更加不用提，吓坏了。忙乱了好一阵，耿大夫连说带比划，总算是说了个大概。

就在刚才不久，郑峰匡那批人，再次来到小饭店，拍着桌子，嚷嚷着叫老板娘出来招呼客人。李嫂尽管心中害怕得紧，也不得不出面迎客。郑峰匡一问，得知赵歌已经离开了饭店，顿时大怒，追问李嫂，赵歌去了哪里。李嫂便实话实说，告诉他，赵歌回了赵家村老家。

这一下，郑衙内不爽了，怒气勃发，操起凳子就开砸。郑衙内一动手，他那帮小喽啰自然谁也不闲着，砰砰啪啪的砸了个痛快。李嫂和小花壮着胆子上前阻拦，随即被郑峰匡等人打倒，几名猥琐的小痞子，还趁机在李嫂和小花身上揩油，上下其手。

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帮流氓尚未做出更出格的恶行。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李嫂年纪大了，小花又太小，长相不出众，这伙流氓才“浅尝辄止”，若是赵歌在这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范鸿宇毫不犹豫将赵歌送回老家去，果然是明智之举。

“这群王八蛋！”

夏言怒发冲冠，大骂起来，拳头捏得“嘎巴”作响，眼睛都红了。

范鸿宇却益发镇定，蹙眉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们说，除非赵歌回来，不然这店子，别想开下去，开一回他们就砸一回……还真无法无天了……”

耿大夫恨恨不已，又心疼得紧。

这店子，现在可是他的了。开张第一天，就被人砸得稀巴烂，这损失，却找谁去？

报警！

那简直就是笑话。

带头砸店的郑峰匡，本身就是警察，还是治安中队的队长。

报警要是管用，郑峰匡也不会如此嚣张了。

“范主任，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他们实在太狠了……”

耿大夫说着，伸手擦了一把眼泪。

一下子损失上千块，老婆还收了欺负，也不怪他悲从中来。

范鸿宇轻轻拍了拍耿大夫的肩膀，说道：“不要紧，耿医生，这事我来处理。你们的损失，我会给你们补上。”

“不不，这不行，哪能让你掏钱呢……”

耿大夫将脑袋摇得像拨郎鼓似的。

“哟，这是怎么啦？乱成这样？”

便在此时，门口再次响起了张大宝油腔滑调的声音。

第49章敢得罪郑公子，不想混了？

“王八蛋！”

张大宝刚一进门，夏言操起一条凳腿就要往前冲。

被范鸿宇拉住了。

张大宝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连声说道：“哎哎，别误会，我是来帮忙的……”

“你是来找死的吧？”

夏言吼道，依旧紧紧攥住凳腿，脖子上青筋暴跳，范鸿宇只要略一放手，张大宝的脑袋铁定开花。

张大宝见范鸿宇拉住了夏言，胆气略壮，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嘻嘻地说道：“范公子，叫你的兄弟不要那么冲动，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我真是来帮忙的。”

范鸿宇淡淡说道：“你能帮什么忙？”

“嘿嘿，我能帮的忙多了去了。赵歌不在，这饭店是开不下去的。郑公子已经说得明明白白。郑公子是什么脾气，范公子想必也是知道的。他说这饭店不能开，你们肯定就弄不了。”

范鸿宇摆了摆手，说道：“张股长，有事说事吧，其他的，少扯。郑峰匡也不是你亲爹！”

张大宝憋得！

只是他现在孤身一人，现放着一个暴跳如雷的夏言在，倘使他一句话没说对，范鸿宇放开夏言，他就要大大糟糕。

这人也是个脸皮厚的，脸上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