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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诊断-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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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这样的。”
“当然,我们是把孩子放在保温箱里的。我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的。”约翰凝视着产科大夫,问:“那么,还有希望?”
“希望总是有的,孩子,”窦恩伯格沉静地说。“当我们没有其他的时候,希望起码总是有的。”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约翰问道:“我可以看看我的妻子吗?”
“可以,”窦恩伯格说。“我陪你去婴儿室吧。”在他们走出去的时候,约翰看见那个高个子、瘦骨嶙峋的人在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费雯还弄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护士到她病房告诉她要立刻去放射科。于是在另一位实习护士的帮助之下,把她抬到平车上,推到不久以前她还自己来回常走的楼道里。她躺在平车上有一种幻梦似的感觉;和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一样,使她如梦如痴。费雯有时在想,不管结果怎么样,对她来说,总是一样的。因为反正要发生的事是不可避免的、改变不了的,因而也就不需要害怕了。但是她又怀疑这是不是她心情极端压抑和绝望的结果呢?她已经知道今天可能会给她带来她所恐惧的判决。这个判决会使她成为一个残废人,使她失去行动的自由,直到如今她认为是很自然的归她所有的许许多多东西会一下子都给她剥夺掉了。这么一想,那种听天由命的想法马上被驱走,恐惧马上回来了。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迈克能在她的身边啊!
露西·葛兰杰在放射科门口迎着了平车。“我们决定给你再拍一套X光片子,费雯,”她说道。“用不了多大时候。”她看一眼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穿白大衣的人说:“这是贝尔大夫。”
“哈罗,费雯。”他透过黑玳瑁宽边眼镜冲她一笑,又对那推平车的护士说:“请给我病历看看,好吗?”当他很快地翻看的时候,费雯转过脸往四周看了看。他们来到一间小接待室,角上是一间用玻璃隔开的护理室。靠墙有几个别的病人坐着——两个穿着睡衣和医院病人罩袍的男人,另外一个妇女和一个男人穿着普通衣服,男的手腕上打着石膏,这两个一定是从门诊或急诊转来的。打着石膏的男人似乎很不自在的样子,那只好手攒着一个化验单,他象是拿着这个陌生地方的通行证似的紧紧抓住那张单子不放。
贝尔看完了费雯的病历交还给护士,对露西说:“约瑟夫·皮尔逊给我打了电话。我估计你是打算再照一套X光片子,看看骨头的形状有没有变化。”
“是的。”露西点了点头。“约瑟夫提出,”——她迟疑了一下,想到费雯会听她说的话——“这段时间里可能看出点什么来。”
“有可能。”贝尔已经走到护理室,在签写拍片子的申请书。他问坐在办公桌后边的女职员:“哪个技术员有空?”她查了一下表格。“珍妮或者弗尔班先生。”
“我看让弗尔班作这个吧。请把他找来,好吗?”他俩往回走的时候,他对露西说:“弗尔班是我们这里的一把好手,我们得照一套好片子。”他冲费雯笑了笑。“皮尔逊大夫要我亲自过问一下这个病人,所以我来招呼一下。现在咱们到这屋来。”贝尔帮助那护士把平车推进和这间屋子通连的一间大房间里,室内大部分都让X光机占据了,机器的摄像管用滚动装置吊在头上。费雯看见与这里连接的一个小隔间用厚玻璃隔开,里面有一个电开关操纵台。他们走进来以后,差不多立刻就跟着进来一个个子不高、留平头的年青人。他穿着试验室的白大衣,动作匆忙,走路一蹿一蹿的,好象不论做什么事都想又快、又省力地去完成似的。他看了费雯一眼,然后向贝尔问道:“有事吗,贝尔大夫?”
“哦,卡尔,我想请你帮我作这套片子。对了,你认识葛兰杰大夫吗?”又对露西说:“这是卡尔·弗尔班。”
“我们大概没见过。”露西伸出手,技术员握了握。
“你好,大夫。”
“我们的病人是费雯·洛布顿。”贝尔向平车上的费雯笑了笑。“她是个护校学员。所以我们才这样郑重其事。”
“哈罗,费雯。”弗尔班打招呼也和他的其他动作一样紧凑。他一边把X光机从直立位置摆成水平位置,一边象连珠炮似的轻松地说:“为了照顾特殊病号,我们可以拍断层片子,连续片子,都是黑白对比度分明的。”他冲贝尔放下的照X光片的申请书瞅了一眼。“左膝,对吧?有什么特殊要求吗,大夫?”
“我们想请你拍几张好的膝关节前后位、侧位和斜位相。我看还要一张加遮线器的片子。”贝尔又想了一下。“我看要拍个五、六张吧。然后再拍一套对侧肢体的。”
“要不要拍一个14×l7的片子,把胫骨和腓骨的上部也拍上?”贝尔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可能是个好主意。”他对露西说:“如果是骨髓炎,有可能在下边的骨头和骨膜上有些反应。”
“好,大夫。半小时内我给你片子。”这是弗尔班想单独工作的一种客气的表示,放射科主任同意了。
“我们喝杯咖啡就回来。”贝尔对费雯那边笑一下,说:“你放心好了,他是把好手。”然后,他和露西一先一后出去了。
“好,咱们开始吧。”弗尔班对护士做个手势,他们一起把费雯从平车上搀到X光机上,和比较柔软的平车比较,黑色的橡皮台子显得有点硬邦邦的顶得慌。
“不太舒服吧?”弗尔班小心地把费雯摆到他要拍的位置上,把她的左膝露出来。她摇摇头表示是不太舒服。弗尔班接着说:“你就会习惯的。我值夜班的时候常常睡在这上边,挺安静的。”他对那个护士点点头,那个姑娘就走进玻璃间里去等着。
费雯看着弗尔班做好拍片子的各种程序动作。他的动作还是那么一蹿一蹿的,先从墙洞的箱橱里抽出一套胶片盒子,把它利落地插进X光台下边的托盘里,然后把托盘对准费雯左膝的部位。随后他又利用从天花板上用粗电线垂悬下来的按钮操纵装置把沉重的X光管沿着滚动轨移动过来,落到对准膝部的正上方位置上。机器的高标箭头指在四十英寸的刻度上。
费雯心想,和医院的许多地方比起来,这间屋子给人以未来世界的感觉。
闪亮的克罗米①和黑黝黝的机器部件在缓缓滑动中发出嗡嗡的声音,象个怪物似的大得怕人。这个地方的冷酷无情的科学气味和医学的距离很远。那就象一艘轮船下面的机舱和上面的阳光灿烂的天桥甲板一样,有如隔世。可是,就在这个地方,用这些沉重的怪机件,进行着医学的大量侦察工作。这种想法很吓人:这一切是那么无情,那么缺少人情味,无论有些什么发现,都会作为信息传递出去,没有温暖,没有快乐,没有悲哀,也没有惋惜。好、坏——都是一个样。她一时之间把悬在她上面的X光管幻想成为上帝的审判之目,无情无私之目。现在是什么样的判决呢?能给点希望,或甚至减缓执行……还是一个严肃判决,并且不许上诉呢?她又想迈克了;她决定一回病房马上把他叫来。
①克罗米(Chrome),即铬,亦指金属镀铬所得光亮的硬表面。
弗尔班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看行了。”他又检查了一遍。“等会儿我告诉你什么时候不要动。你知道这是医院里唯一这么一个地方,当我们告诉你一点不疼的时候,真正是一点不疼的。”现在他走到防幅射的一英寸厚的玻璃屏幕后边,那已经是费雯视线的边缘了,还可以看得见他手里拿着检验单,在那里拨弄着机器上的开关。
弗尔班在操纵台后边心想:这个漂漂亮亮的姑娘,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贝尔这么关照,一定是比较严重的;在一般情况下主任是在看到片子以后才过问病人的。他又检查了一次操纵板,这类工作养成了不能马虎的习惯。各项控制都对好了——八十四千瓦、两百毫安、照射时间一千五百分之一秒。
他按了一下按钮,摄像管的旋转阳极开动了,于是就照例对外边叫着:“别动!要照了!”接着按了第二个按钮。现在被X光透视看到的病灶已经拍成了片子供专家鉴别了。
在放射科的“X光片冲洗室”里,用百页窗遮住了外界的阳光。贝尔大夫和露西·葛兰杰大夫等着弗尔班冲洗出来刚照好的片子,以便和两个星期以前拍的那一套作比较。几分钟就好。现在技术员已经把负片放进自动冲洗机。那台机器象一个大号的汽油炉子,内部发出嗡嗡的响声。跟着,一张一张片子就落在了机器前边的槽子里。
出来一张片子,贝尔就把它夹在一台后边有荧光管照亮的展视箱的夹子上。在这台展视箱的上面是放上原来那套片子的同样一台展视箱。
“拍的片子还行吧?”技术员的这个问题带点很得意的味道。
“真是不错。”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回答;贝尔已经在认真地研究着新拍的片子,比较着两套片子的相对部位。他用一个铅笔尖帮助他的思考进程,露西也跟着他的笔尖示意在思考。
在他俩彻底看完两套片子以后,露西问:“你看出什么区别了吗?恐怕我没看出来。”放射科医师摇了摇头。“这儿有一点骨膜反应。”他用铅笔指了指两处灰色阴影的些微区别。“可是这可能是你作的活检的结果。此外没有什么可以判定的改变。”贝尔摘下他的厚眼镜,揉了揉眼睛。他似乎有些抱歉的样子说:“对不起,露西;恐怕我得把球又掷回病理科了。是你和约瑟夫·皮尔逊说,还是我去告诉他?”他开始把两套片子取下来。
“我和他说吧,”露西考虑着。“我现在就去告诉约瑟夫。”
十七
老护士韦尔丁夫人随手把老要从她那烫得很平的白帽子里掉出来的一缕灰发塞回去。她迈着小碎步,轻捷地走过四楼的产科楼道,稍微走在约翰·亚历山大前头一点。走到第五个房门口,她停下来,往里看了看。然后,用愉快的声音喊了一声:“亚历山大夫人,有客人。”跟着就把约翰引进这间小小的双人病房。
“约翰,亲爱的!”伊丽莎白伸出双臂,在床上这么一动弹,她闭了一下眼。约翰走上前去,轻轻地吻她一下,她紧紧地搂住了他。他感到她身体的温暖,抚摸着她穿的笔挺的病人白睡衣的粗糙的质地。她的头发有一种象是汗水和乙醚混合的味道;这使他想起他没有能分担她的一份痛苦,就象她曾去过一处遥远的所在,现在刚刚回来,身上有着一种奇异的味道。一时他感到他俩之间有了一些隔阂,就象在分别之后,需要重新找回彼此相知之情似的。这时,伊丽莎白慢慢把身体缩了回去。
“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你很美,”他对她说。
“连带点东西来的时间都没有。”她看了看她的不合身的住院病人衣服。
“甚至连个睡衣和口红都没带。”他同情地说:“我知道。”
“我写张单子,你把东西给我带来。”韦尔丁护士在他们身后把分隔另一张病床的帘子给拉上了。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说私房话了。”她从伊丽莎白的床头桌上拿起一个大杯子,给杯子里灌满了冰开水。“我一会儿就回来,亚历山大先生,回头我带你去看小孩。”
“谢谢。”他俩都很感激地冲她一笑,老护士转身出去了。
门关上以后,伊丽莎白又转过脸来,她的表情有些紧张,眼睛在探索着消息。
“约翰,亲爱的,我要知道。小孩活下来的机会怎么样?”
“嗯,亲爱的……”他踌躇了一下。
她摸着他的手。“约翰,我要知道实际情况,护士不跟我说。我得从你这儿问。”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感到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轻轻地回答:“两种可能性都有。”他小心地挑选着字眼,继续说:“我见了窦恩伯格大夫。他说看样子还可以。孩子有可能活下来,要不然……”约翰的话没说完就止住了。
伊丽莎白把头往后一仰,靠在枕头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用比耳语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问:“实际上是没有多大希望了,是吧?”约翰衡量了一下他下面要说的话可能带来的打击。如果孩子活不成的话,现在来面对这个打击,也许比把伊丽莎白的希望唤起来,过一两天又残酷地使它破灭,要好一些。他温柔地说:“他……特别小,你看,早产了两个月。如果有什么感染……即使是很轻微的感染……他没有多少抵抗力。”
“谢谢你。”伊丽莎白一动不动,没有瞧着他,可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眼泪已经落在她的双颊,约翰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失声,说:“伊丽莎白,亲爱的……不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我们还年青……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知道。”这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出来。他又用手臂把她搂起来。
她的头贴着他的头,他听见她在抽泣声中哽噎着说:“可是……两个孩子……这个样子……”她抬起了头,绝望地哭着说:“多不公平啊!”他觉得他自己的眼泪在往下淌。他轻柔地耳语道:“这是很难说的……
我们俩都还在嘛。“他又搂了她一会儿,她在轻声地抽泣着。他觉得她动了一下,并且小声说:”手帕。“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条递给了她。
“我没什么了。”她在擦眼泪。“就是……一阵子。”他对她说:“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吧,亲爱的。什么时候想哭你就哭。”她苦笑了一下,把手帕还给他。“恐怕我把它都弄脏了。”然后,她用变成正经的声调说:“约翰……我躺在这儿……在考虑。”
“考虑什么?”
“我要你去上医学院。”他温和地反驳她说:“你瞧,亲爱的,我们经历了这一场……”
“不。”伊丽莎白止住他的话。她的声音还微弱,但带着很坚决的味道。
“我一直要你去,现在柯尔门大夫也说你应该去。”
“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我知道。可是我可以找个工作。”他温和地说:“带着孩子还工作?”一时她没回答。过一会儿,伊丽莎白小声说:“我们也许没有孩子呐。”门轻轻地打开,韦尔丁护士进来了。她瞅了一下伊利莎白发红的眼睛,赶紧避开眼神,对约翰说:“亚历山大先生,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可以带你去看孩子。”窦恩伯格大夫在护理室和约翰·亚历山大分手之后,就向婴儿室走去。
婴儿室的位置在一个长长的、光线充足的走廊尽头,走廊是用各种色调粉刷装饰起来的。这部分建筑是两年以前重修过的,反映了要求宽敞、要求光线充足的新风尚。窦恩伯格走近婴儿室,和往常一样,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有的用大嗓门放声嚎叫,有的用假嗓子哇哇地叫几声,时断时续。他走到这里总要停住脚步,向那有三面厚玻璃隔墙的婴儿室里张望张望,这已经成为习惯了,和往常一样,小床几乎都满了,产科的生意是一向如此兴旺的。他向那排得整整齐齐的小床看了一下。
他认为,这些都是正常的、健康的生物,他们已经打胜了生存的第一仗,几天之后即将进入正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世界。他们将走向家庭、走向学校、走向生活斗争、走向争名夺利的社会。在他们当中,有些会品尝到成功的快乐、失败的痛苦;他们将闯过七灾八难,将享受青春的欢乐,接受中年的负担,然后,无可奈何地衰老下去。为了他们,会设计出来更高级的、更华丽的汽车,为了他们,飞机会飞得更快、更远,他们的同辈会以五花八门的商品来满足他们各种各样新鲜的爱好和欲望。有些人会凛然面对吉凶未卜的未来,多一半的人会担着心,惴惴不安,勇敢的是多数,怯懦的是少数。也许,他们之中有的人会冲破外层空间的障碍,进行宇宙航行;又有的人能说善辩,散布悲观情绪,煽动起人们的愤懑,或者使他们灰心丧气。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将在二十年之内发育成熟,遵循着他们的父母把他们带到这个人世间的相同的规律,遵循着那永远不能理解的男女之间交合的最原始的情欲的要求,播下情种,生下也是这样啼啼哭哭的婴儿。在这里的都是胜利者——他们已经生了下来、嗷嗷待哺。他们第一道关口已经攻克了,生活的其他战斗尚未开始。
在门厅对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婴儿室。那里边是安静的,是一个一个单独装在婴儿保温箱里的早产婴儿:这些孩子出师不利,第一仗没有打赢,前途未卜。窦恩伯格从大婴儿室转过身来,进入了早产婴儿室。
当他看了看他的最新的病人——一个小得可怜的难以保活的人影——他撅起了嘴唇,摇了摇头,随后和往常一样,很有次序地写下医嘱。
窦恩伯格从一扇门出去以后,韦尔丁护士带着约翰·亚历山大从另一扇门走了进来。
凡是接近早产婴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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