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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风流-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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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请君入我瓮(上)
    和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的会面依旧安排在芳姑那间不起眼的小店,那里客人不多,也不引人注意,一到午后时分,基本上便没什么人出入。
    方大同个子不高,身材合度,双目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精干之气,和宋楠想象中的形象很不吻合,本来宋楠以为一个好赌好色好酒的人应该是大腹翩翩双目浑浊,这一回却大跌眼镜。
    从方大同肌肉纠结的双手便可看得出,应该是个练家子,也许正因如此,才有这样精干的气质。
    三人的会面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这样既可避免突然而至的客人打搅,也可以享受午后的阳光,茶水沏上,果品瓜子仁摆上,芳姑微笑点头道:“三位慢用。”便转身袅袅婷婷的去了。
    方大同自打进了小酒店眼睛便没离开芳姑的身子,直到芳姑消失在门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来,舔舔舌头道:“江老兄,兄弟还道你是个不沾荤腥之人,原来你寻到了这么个可人儿,难怪你看不上城里的那些风骚娘们儿了,不够意思啊,也不介绍介绍。”
    江彬呵呵笑道:“我老江是个粗坯子,哪有你方兄弟的手段,这老板娘芳姑跟我可是一点关系没有,你可不要瞎说,叫我家婆娘知道了,我还有好日子过么?”
    方大同连连摇头道:“不老实,说话不老实,若无瓜葛你为何知道这家小店?蔚州大大小小的酒家哪一家我没去过?偏偏不知道在这陋巷里还有这么个所在,你这是金屋藏娇啊。”
    江彬赶紧摆手道:“可莫乱说话,这老板娘可不好惹,脾气爆的很,教她听见定会掀桌子赶人,方兄弟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碰碰运气,可别扯上我;不过别怪当兄弟没提醒你,吃了亏可别找我。”
    方大同舔着嘴唇嘿嘿笑道:“这倒有点意思,烈性子爷们最喜欢,看来我倒是要领教领教了。”
    宋楠对于两人这样的开场白感到很是无奈,果然江彬没说瞎话,方大同确实是个色鬼胚子,这种话题听着无趣,宋楠咳嗽一声提醒江彬别扯闲淡,赶紧说正事为好。
    江彬会意,假意拍了自己的额头一巴掌,道:“瞧我这脑子,忘了给你们介绍介绍了,宋兄弟,这位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方兄弟,这位是我的好友宋秀才,你们亲近亲近吧。”
    宋楠微笑起身拱手道:“在下宋楠,见过方百户。”
    方大同本就对宋楠陌生,蔚州上下大小官员没有他不认识的,就是没见过宋楠,江彬邀请他在列,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本就没放在心上;此刻一听说不过是个秀才,更是无所谓了,当下连屁股也没离座,欠欠身随便一拱手便算是还礼。
    宋楠不以为意,重新坐下,就见方大同丢了一块干果脯进嘴,边嚼边道:“江千户,突然叫我出来喝茶可是有什么事么?不是来向我讨债的吧,那八百两银子迟早还给你,你急也没用。”
    江彬哈哈笑道:“方兄弟,你这是寒碜我么?我江彬是那种人吗?那八百两银子就当是送给你新婚的贺仪了。”
    方大同道:“新婚?”
    江彬眨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替惜月楼的怜香赎身娶了做第四房小妾,这不是新婚是什么?”
    方大同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娘的,这等事你们也知道,你们蔚州卫干脆改锦衣卫衙门得了,个个跟钻天鼠似的,比咱们正经的锦衣卫管的还多。”
    江彬笑道:“别人不管,方百户的事儿那可是要留意的,新婚之日可要请咱们去喝杯喜酒闹闹洞房什么的,不然我可不依。”
    方大同摆摆手道:“一定一定。”一副志得圆满的摸样。
    江彬跟着讪笑了一番,他想开个说正事的话茬儿,却又张不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宋楠不断的递眼色他如何不知?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和方大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拖延,急的宋楠直皱眉。
    “咳咳。”宋楠大声咳嗽两声,聊得正热乎的两个人都惊讶的转头看着宋楠,方大同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显然是因为宋楠的无礼举动。
    “方百户,恕在下冒昧,敢问方百户在蔚州娶了四房小妾,你京城中的正妻和子女都知道吗?”
    方大同脸色大变,缓缓起身道:“你是什么意思?”
    宋楠微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而已,方百户在蔚州城看似春风得意的样子,教人好生羡慕,我宋楠也想像方百户这般活得潇洒自在,特别是御妻之道,如何才能享尽齐人之福而不打翻醋坛子,这一点我最想学。”
    方大同面色发紧,他明显感觉到宋楠的揶揄之意,如果他当真有这个本事能搞定在京城的夫人倒也罢了,问题是他在蔚州的偷嘴行为全部都瞒着夫人,一旦被夫人得知,自己指定会焦头烂额,要知道他这个百户职位可是借了老丈人的东风,老丈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是绝不是自己能惹的。
    “你是不想活了么?”方大同铁青着脸,手已经轻轻抚上腰间的绣春刀柄上,只需一按卡簧,瞬息之间便可将眼前这张讥讽的笑脸劈成两半,对锦衣卫来说,这算不得什么。
    江彬赶紧打圆场道:“别别别,宋兄弟快向方百户道歉,方百户,我这宋兄弟不会说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心里去。”
    方大同冷笑道:“我道今日为何要请我来喝茶,原来是来消遣取笑老子来着,江千户,叫你这位小朋友管好嘴巴,他要是喜欢多嘴,迟早有一天永远说不了话。”
    江彬连声道:“息怒息怒,宋兄弟,你道歉啊,快啊。”江彬没料到今日之事竟然如此开局,对宋楠大加埋怨,说好的循序渐进呢?说好的慢慢试探呢?你这小子害人呐。
    宋楠脸色同样不善,压根就没理江彬的啰嗦,直盯着方大同道:“方百户好大的威风,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杀人,好厉害,佩服的紧。只可惜表面上光鲜的很,其实落魄无比,我若是你,便不会做这些虚样儿。”
    “你是说老子不敢动你?你这刚出茅庐的雏儿,恐不懂外边的世界多么凶险,我蔚州锦衣卫要拿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进了锦衣卫衙门死活不论,跟你说,爷们已经动了真火了,江千户,这小子自己找死,你若还当我是兄弟便站在一旁看热闹,不然的话,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江彬尴尬无比,连叹气带跺脚,悔青了数段大肠。虽然来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方大同翻脸,自己便动手取了他性命,可问题是事情都没挑明,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方百户,在下毫不怀疑锦衣卫衙门会轻易的治我于死地,但是杀了我又能如何?杀了我之后你便无需偷偷摸摸的娶几个粉头都不敢让家人知道么?也无需四下里借银子还赌债还嫖资么?原本在京城逍遥快活却被踢到蔚州三年无人问津,你倒是随遇而安的很,殊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在笑话你呢;方百户,你过的可并不是舒心的日子呢,装的再像也不成啊。”
    方大同嘴巴张的老大,心中升起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这小子居然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说的话句句正中自己的心事,自己本来过的便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生活,升官之途遥遥无望,钱财也是左手来右手去,偏偏自己又是个好赌好色之人,这些耗费自己又无力支撑,只能四下卖了面子举债;如今身上的欠债多达万两,大堆的银子消耗在女人身上和酒桌上。
    这一切一下子被人戳穿,就如同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一般,顿时四面走光,捂之不及。
    “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方大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动了杀意,江彬在场不好动手,他要记着这个宋楠,从今日起,锦衣卫十二个时辰轮番盯梢这小子,只要有一句出格的话,一个出格的行为,便立即锁拿到衙门里,进了衙门,叫这小子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宋楠呵呵而笑道:“方百户,这些事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心打探一番自然会知晓。”
    江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坚定了立场,沉声道:“方百户,这些事都是我派人暗中调查然后告诉宋兄弟的,要怪便怪我吧。”
    方大同呵呵冷笑:“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巴巴的突然请老子来喝茶,原来是摆鸿门宴;老子的事你们也敢管,看来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咱们走着瞧,老子还有公务,少陪了。”
    宋楠呵呵一笑道:“方百户留步。”
    方大同伸手一按卡簧,绣春刀弹出半截,刀刃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怎么?想硬留老子是么?问问老子的宝刀答不答应。”
    宋楠笑容收敛,缓缓道:“打架自然是你厉害,在下可不敢跟你动手,我只想问一句,那‘公使银’花的可还开心么?”
    方大同如同被巨雷轰顶,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愣在那里,脸色变得煞白。

第二十二章 请君入我瓮(中)
    所谓公使银便是朝廷拨给各衙门用来平时用度的银两,衙门迎来送往、打赏请客都需要银子,这些钱自然不能从俸禄里出,而是单列一帐由朝廷拨给。
    本来州以上的衙门才有这种银子,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本不够资格,但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不但如数拨给,数量还不少的很,只是和其他衙门的用途稍有不同,可以说这些是校尉和力士们出门办事的活动经费;锦衣卫出动办案巡视暗查,吃喝拉撒睡全要钱,而方大同动的便是这笔银子。
    一年的公使银数目有近万两,蔚州锦衣卫百户所一百来号人都把这笔银子当成是额外的外快,出门办差领个一二两银子,花费不过一小半,剩下的全踹兜里了,方大同实在是拮据的很,所以偷偷的动了剩下的三个月的公使钱,数目有三千两银子。
    方大同倒不是想贪墨这笔银子,公使银另有账册登记,何年何月何日何人领钱办何事,用了多少,上缴多少,都有明明白白的记录,到了年底要一并交给大同锦衣卫千户所,再递交给南镇抚司稽核;小小的沾点便宜倒是可以,但大笔的银子装入口袋,又没个名目,那便是件大事了。
    方大同授意手下的书办不要将自己挪用这三千两银子的事情登记造册,准备下个月想办法还回去,却没想到这书办正是江彬绕口令般说的那位‘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二叔’;架不住江彬‘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一顿老酒,‘他二叔’将此事给说了出来;方大同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掀了老底,那书办可能也气愤方大同拿了三千两银子落口袋却没分给自己一两,怎么说自己也算是知情人,竟受如此慢待,所以压根就没有想着帮他保密。
    对方大同而言,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一切,被调离京城便罢了,在蔚州也算是个管事的,可这件事若是教上头得知,自己这个百户算是坐到头了,而且还会受到严惩,锦衣卫内部的制度方大同知道的一清二楚,像这样的情形最少也要打个稀巴烂,追回赃款,再发配的远远的去作苦役;若是那样的话,京城的夫人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划清界限,而在蔚州的几个小妾不用说会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她们贪图的都是自己的金钱和地位,这一点方大同心知肚明。
    “什么公使银子?胡说什么?”方大同怒道。
    宋楠还是那副皮里阳秋的懒洋洋模样:“无需细说,你心知肚明,我可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我也无意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方百户日子难过;不过,方百户还是耐心的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今日请你来可不是要来揭你老底的,而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方百户头上,方百户想不想听呢?”
    方大同不得不听,虽然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将这两人的嘴巴堵住,甚至考虑到抽刀偷袭砍翻两人灭口的可能性,但看看江彬的粗胳膊粗腿和他腰间的大朴刀,他赶紧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江彬的凶悍可是早有名声的,还是先听听他们要干什么为好。
    看着方大同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宋楠微微一笑道:“方百户,如果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帮忙,不费一刀一枪,事成之后便有几万两银子可拿,你愿意做么?”
    方大同冷哼道:“你在消遣我么?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楠道:“当然有,不仅能拿到钱,还能立一功,教你的上司对你刮目相看,你认为怎么样?”
    方大同道:“别他娘的绕弯子,爱说便说,不说老子走了,大不了百十斤交待给你们两个小人身上,又能怎样?”
    宋楠呵呵而笑,看了江彬一眼,江彬缓缓点头。
    “是这样,三个月前蔚州北黑山堡被蒙古鞑子偷袭之事你可听说了?”
    方大同道:“自然听说了,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众多,黑山堡二十几名士兵死的死伤的伤,这件事我还上报给了镇抚司呢。”
    宋楠道:“就是这件事,黑山堡乃是江千户辖下,出事的那天江千户告假去了大同访友,可是有人硬是要将此事归咎于江千户,兵部考选巡抚明日便到蔚州,江千户的军职怕是要不保了。”
    方大同本想说:关我鸟事。口中却道:“这不公平,江千户既然告假,那责任自然不能归咎于他,谁他娘的这么缺德玩阴的?耍阴谋之人不得好死!”
    宋楠故作不知他在指桑骂槐,压低声音道:“不是旁人,便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
    方大同惊愕道:“王指挥使?这是作甚?江千户得罪他了么?”
    江彬叹息着将数年前因军户逃亡之事跟王旦的纠纷说了一遍,方大同心里骂道:活该!嘴上却道:“这……这不是公报私仇么?”
    宋楠道:“何尝不是呢?这次考选巡抚一来,王旦只要轻描淡写的说上几句,江千户便完了,毕竟黑山堡属于北千户所管辖,江千户也有责任,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
    方大同咬着下唇想了想道:“你们是想要我出面说情?”
    宋楠摇头道:“非也,这件事江千户已经找到证据自证清白。”
    “那不就结了!”
    “可问题是,这证据实在过于震撼,若公布出来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动,我和江千户实在不敢公布,想来想去唯有你方百户的锦衣卫身份最为适合,若是方百户愿意出面,江千户的前程便算是保下来了。”
    方大同被吊起了胃口,身为锦衣卫官员,他怕的不是出事,而是怕没事,没事发生意味着没功劳没情报,等同于碌碌无为,蔚州除了城外的寨堡时常发生激战之外,城里平静的如一潭死水,锦衣卫衙门也成天无所事事,这也是没机会调离蔚州回京城的原因之一。
    “到底是什么证据?何必吊人胃口?快说。”
    宋楠故作神秘的起身四下张望,又走到小酒店的后门口探头朝里便瞧了瞧,四下无异样,这才回到葡萄架下,轻声轻语道:“江千户昨夜带人夜袭鞑子游骑的野营,抓获了鞑子头目一名,本想宰了他了事,却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鞑子头目突然说,黑山堡那晚的夜袭是有人通风报信说当晚我蔚州卫无夜巡骑兵,所以鞑子才敢悍然动手偷袭,而那报信之人你道是谁么?”
    “是谁?”方大同掩饰不住职业病般的兴奋,睁大眼睛问道。
    “是王指挥帐下亲军偏将陈肃。”
    方大同啊了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脸色大变;陈肃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的亲卫队统领,另一个身份是王旦的妻弟,说陈肃通敌,这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不可能,不可能。”方大同头摇的像拨浪鼓。
    “嘿嘿,更劲爆的还在后面呢,那陈肃是奉了王旦之命前去通风报信,不是陈肃通敌,而是咱们的王指挥使通敌了呢。”宋楠轻笑道。
    “那更是扯谈了,王指挥使是吃饱了撑的么?怎地会做这等事?”方大同脖子都快甩脱臼了,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可信。
    宋楠笑道:“我们也不信,可是鞑子头目亲代画押,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起初也不信,王指挥使怎么会通敌呢?江千户将那鞑子一顿好打,打的快没气了,这家伙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方大同继续摇头道:“可是为什么呢?王指挥使可是世袭的勋戚,虽然只是个侯爵,也受皇恩眷顾数代,怎会做出这等事?”
    江彬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怪道是他在北城外的庄园一次也没被鞑子滋扰过,现在想来,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方大同道:“王指挥使的庄园一次没被滋扰过?”
    江彬道:“我还说假话么?南至十里庄北到二十里桥,上万亩的田地农庄从未被鞑子滋扰过,相邻的庄园却被骚扰过多次,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宋楠也道:“也许只是巧合,至于为什么会如此,我们也说不清楚,所以才觉得事有蹊跷,又太过重大,不敢轻易的公布,万一引起什么骚乱,那可了不得,王旦可是带兵之人呢。”
    方大同脑子可不糊涂,他一方面不相信此事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此事是真的,这可是个大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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