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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孽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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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着车场上的动静。“当时张三说,看那小子一定是哪个大官的公子,那康悌拉克没准就是来接的。我说,别瞎说。我猜胖子,对不起,当时我不知道是处长,我猜胖子只是从那年轻人的面部特征上发现了跟自己原先很熟悉的某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勾起了回忆,于是才紧瞅。当然,我也是瞎猜。”

  虽然出语桀傲不逊,但徐锋的干练机敏却很快得到了关鸣川的赏识,他友好地将手伸向徐锋。

  3

  “山上走走。”公务后,关鸣川对徐锋发出邀请。

  山青黛,水缥碧。太阳在白绸样的云幕后面欲出不出。在重庆冬季,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徐锋以为是关副处长动了游兴,爽快地答应下来。

  往山道上行,随处可见一种叫狗牙瓣的紫色野花点缀在山道上。重庆的冬天,到处显露着郁郁葱葱的盎然生意。

  坡道不断分歧,从一条岔路上到又一条。

  牵着牛在草坡上放牧的牧童久久地打量着两个穿军服的人,眼神里充满着惊奇和羡慕。

  还不到上山的一半距离,一棵歪脖子树将枝柯低低地压在道傍。歪脖子树旁,有一条羊肠小道隐在灌丛里。关鸣川走到小道分岔处止步。

  “过去看一个人。”关鸣川指着那条小道说。

  他在车站见到那个年轻人,勾起了对凌惠平的回忆,进而联想起当年在洪家园子遇害,头颅埋在海棠溪山上的那个南方同志,生出了来看看的念头。

  “什么人?”徐锋问,这才明白副处长不是来游山。

  “二次革命时,孙中山先生派了一位同志过来,我奉命去迎接,可那位南方同志却在眼皮底下,在鸡冠石洪家园子遇害了。”他说,言语里,对当年那个不幸遇难的南方同志充满愧疚。

  “洪家园子?”徐锋惊惕地重复。“那一年,弹子石真一道观发生了一起连杀四人的血案,当时我是弹子石派出所的警员,由我侦办,当时,我也曾怀疑到洪家园子那个姓洪的人。”

  “哦,是吗,结果呢?”

  “我记得那人一张医生脸,手也生得很纤细,太无法跟真一道观瞬间开枪击杀四人的杀手挂钩了。警察最有害的莫过于根据人的外貌作出肤浅的判断,当初对那个姓洪的,我也许就犯了这样的错误,结果调查毫无进展,只好不了了之了。”

  “你那时听说过这件事吗,在棺里还藏着另一具尸体?”

  “没有。不过后来在鸡冠石流传有另一种说法,说姓洪的妻子跟观音山教堂一个神甫有染,怀的是那个神甫的种,那一夜小孩生下来,洪见是一个野种,就动了杀机。”

  “这又是我头次听说了。”关鸣川说,跨进小路去。

  小路在一道缓坡上成之字形下行,又贴着一道峭壁向前延伸,转过一个拐角,他俩进入了一个幽静的小树林里。关鸣川很快发现,那个当年由他和石增福俩亲手掩埋人头的土堆给扒开了。地面零乱地散落着几块腐朽的木板。

  徐锋弯下腰,发现扒开的泥土还很新鲜。可是,谁会来掏走一个骷髅呢?不由心里升起一个疑团。他问:

  “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关鸣川立刻想到了现在是蒋介石侍从室侍六组副主任的石增福。不过,这太难以想象了。

  “没有。”他说。

  两人立在扒开的土坑前,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关鸣川,你自己怎么看这事呢?关鸣川在心里自问。二十五年前,那个洪云龙由于怀疑妻子跟教堂神甫有染而早就动了杀机,在杀死南方同志后(可他又为什么要杀南方同志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一并将凌惠平杀死,一棺两用,如果这中间存得有事情当年的本来面目;那么如今骷髅的失踪,又意味着什么呢?也可能纯属偶然,是某个顽劣的牧童搞的恶作剧;但如果并非偶然呢?又会是谁?是石增福吗?如果是,他来掏走这么个几十年前的头骨又是为什么呢?他转身问徐锋:

  “你怎么看这事呢?”

  “发生这样的事,一定是有原因的,当然,现在还不知道。”徐锋回答。

  关鸣川点点头,表示认可。心想,看来,这旧案还真有彻查一下的必要呢。

  “走吧。”他对徐锋说。

  第八章 死者与死者的会面

  1

  出现在易霜寒眼前的,是一张脸颊瘦削、目光凶悍、眼角有颗豌豆大肉痣的长条脸。不过,真正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来客那双指节粗砺像脱毛的熊掌的大手。

  勿须言语,彼此都认出来了。

  这是差不多三十年后的一次尴尬的重逢。

  来客很随便,楼上楼下,卧室书房各个房间都去走了一遭。在卧室,他对床头凌惠平的那帧照片紧瞅了一阵;在书房,又对着壁子上录有汪精卫诗的条幅凝神注视了一阵。来客脸上始终像石头一样无表情。

  落座。两人抽烟。来客慢吞吞地吐着烟圈,脸微仰,好似在欣赏。看着冉冉浮游的烟圈,易霜寒后仰脖子,嘬唇,一条极细的烟缕脱口如箭而去,正正地从烟圈中穿过。那是两人年轻时爱玩的把戏,两人皆哑然笑了。

  “三十年了。”来客终于开口,下巴骨神经质地抽搐。

  “三十年了。”现在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凶恶之徒,易霜寒在心里对来客评判。

  “不容易。”

  “不容易。”

  又抽烟,又沉默。来客似乎陷入更深的回忆。

  那一年,在暗杀培训部结业献技中,那个俄国教官突然纵出狼犬,向张青林扑去,短刀一道白光划过,那条猛犬的颈动脉已被割断;而易霜寒对着一只凌空坠落的罐头盒,三枪打出了三个窟窿;他自己一掌下去,劈断了二十块砖头。从此,张青林有了一刀夺命,易霜寒有了一枪必杀,他自己有了一掌追魂的绰号。

  “当初,从报纸上,我以为你和他都遇难了。”易霜寒打破沉默。

  “那是个巧合。凑巧那天雨花台真杀了两个人,记者捕风捉影,就以为是了,报纸不也登着你给当场打死的事了吗?”

  “给打死的是另一个住店的。”

  实际情况是,激烈枪战中,他冒死突了出去。总而言之,当时三个人都侥幸活下来了。

  来客烟瘾挺大,刚掐灭烟蒂又从烟盒内取出一根。

  易霜寒擦燃火柴给点上。

  “你怎么找着我了?”易霜寒又问。

  “存心寻个人还不容易。你知道,人到一定岁数难免怀旧,老想着有生之年能再见着你,几个老朋友坐在一起,叙叙旧。”来客轻描淡写。

  “蔚子呢?”易霜寒问,立刻感觉真是愚蠢透顶,想抽自己嘴巴。

  来客盯易霜寒的眼神显得很诡异,而后躬下身子去,解开搁置脚边的帆布背囊,取出一个白森森的人头骨,顺手置于茶几上。骷髅大大的眼窝茫然盯着眼前一幕。太阳破窗进来,将两人和那个骷髅的影子夸张地投射到墙上。

  “啊,这是……”易霜寒惊骇不已。

  “不认识啦,你提到的蔚子,我俩的朋友啊。”来客用一根手指点着头骨额部,“你看这弹洞,是你用汪兆铭送你那把毫米口径勃朗宁自动手枪打的吧?就是一年后,那个塞尔维亚人加夫里若…普林西普用来射杀奥匈帝国王位继承人佛朗茨…斐迪南公爵,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相同的手枪。那次,蔚子是膺着孙先生重要使命入川的,……想必,你看过孙先先生当时写给熊锦帆那封信了吧?”

  “我没想到要去看他身上有什么。”易霜寒吐辞有些嗫嚅。

  “唉,”来客叹口气又说,“从一定意义上讲,你也许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来客语味不乏幽默。

  “从哪里弄的?”易霜寒声音颤抖。

  “讲起来,这可是个复杂的故事。简单说,就是二十五年前,在广州,偶遇了一个重庆的朋友,记得吧,一个叫石增福的人,他早就盯上了你,在你妻子出殡那天夜里,他去撬开了棺材。”

  易霜寒拼命吸烟。这于他真是具有震撼性的一击,本以为那多年对心灵的折磨已结束了,可是没有,又开始了。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是有意。我是出于不得已。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和他还活着,不然我……”

  “嗯,想象得到。那天,蔚子突然出现在跟前,当时那情况,不是他死就是你亡,出于无奈,你先下手了,是这样吧?”

  “我无法解释,很惭愧,对你,对蔚子。”易霜寒对那睁着一对窟窿眼洞的骷髅抬了抬下巴,像是致歉。

  “都过去了。”来客用四个字进行概括。

  “那么,你是为那书帖来的喽?”不管那骷髅来自何处,除非愚蠢透顶,才弄不明白来客的目的就是讹诈。

  “不。”来客将头摇得十分坚决。“不过,也顺便问一下,那书帖呢?”来客眼里露出追忆往事的迷惘。

  就在三人准备对端方实施暗杀的头天,他们获得一个消息,有个姓大田的日本浪人弄到了书圣王曦之《干呕帖》的真迹。这件书帖即将被那日本人弄走。三人只有一个念头,国宝绝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当夜,他们闯进了正在装裱的苏裱店,将《干呕帖》夺到了手。也正因这次行动,将三个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我们三人以生命为代价换回的,应该归国家。前些年,我去北京,将那件帖交故宫博物院了。要看一下收据吗?”

  “不用,我信得过你。”来客说了,大口吸烟。“你还杀了真一道观那几个道士,是吧?”来客突然发问。

  “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吗?那是为了那件书帖,那道士想强占了去。”他对杀掉的那几个道士,在良心上从未感到不安过。因为那几个道士不但奸邪,还贪婪凶残。

  “谁喜欢?”来客反问。“不过在必要的时候,比如……”

  “那你是为蔚子复仇来了?”易霜寒面部肌肉变得僵硬。

  “不。”来客否认,补充道,“要复,早复了。”

  “为什么不?”

  “汪兆铭制止了。呶,”来客朝壁子上条幅位置努了努下巴,“是他说,算了,他说他了解你的为人,人各有志,随你去吧。”

  “这些年,你在哪里?”易霜寒切换了话题。

  “上海。”

  “没跟汪兆铭了?”

  “实话,就是汪兆铭拍电报叫我过来的。”

  “干啥?”

  “我还能干啥?”

  “噢,下谁的手?”

  “呶,那光头。”来客又朝搁在桌子上的《中央日报》努了努嘴,他也注意到了《中央日报》上的那张照片。

  “动他,为啥?”易霜寒表示惊讶。

  “光头三番两次跟汪兆铭过不去。”

  “政见不和,可以辨论,哪能用袁世凯那一套。”

  “不是个人恩怨,想想这些年,在光头手里,我们国家丢了多少土地。东北三省、华北、华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汪兆铭决定了?”

  “我不是来了吗?”

  “难。要弄他可不比弄端方那号人。你还没靠近,遍布的军警宪特,就把你抓起去了。”

  “如果用一群猎犬对付一头狮子当然难,但如果是一条蛇呢,像蛇那样悄悄地接近?”

  “嗯?”易霜寒表示不明白比喻的含义。

  “我是说,杀光头,只须一个最多两个人,当然这一个或两个人必须具有高超技术和判断能力,还能临场冷静,还得至今仍处在你提及的那些军警宪特视野之外。”

  “于是就想到了你?”易霜寒警惕起来。

  “不,是想到了你。汪兆铭说,这事得由易剑秋这样的桢干之才来做。”

  “可能会叫汪兆铭失望,我多年没摸那玩意儿了。”易霜寒连连摇头。

  “有些能力是天生的,比如我这巴掌。”来客将巴掌抡起给易霜寒看,又像在自我欣赏。“剑秋,汪兆铭对你不薄,干吧。”来客看了看保持沉默的易霜寒,继续说下去,“人生一世,总得干点轰轰烈烈的事,才不枉来这人世上走一遭。何况,这事不但可以改变国家的命运,还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改变我的命运,什么命运?”易霜寒反问。

  “剑秋,记得当年在日本,你不是比我和蔚子更有抱负么?可这二十多年来,你在做什么,你真甘心这样碌碌一生么?”

  “不甘心又怎么?命运也不仅只捉弄我一个人。”易霜寒语气变得有些愤愤。

  “那是因为没有机会,可是今天,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了,为什么不抓住呢?汪兆铭说了,你只要答应,就立刻在香港给你建个户头,打进十万美金。你愿从政也可以,如果事情成功了,”来客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如果你愿继续追随汪兆铭,也会给你做安排,你知道,汪兆铭一直是器重你的。到时不说像照片上那几位,弄个省长、厅长干总是可以的吧?”

  有个普遍的误解,认为人只要一过知命之年的五十岁,还没作为的话,就会认命了。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来客一席话,说得易霜寒的心真有些蠢蠢欲动了。他虽然五十多岁了,仍有着轰轰烈烈干一件大事业然后去死的冲动,像一座埋藏已久的死火山,开始产生喷发的渴望。加之,他也清楚,既然找上他了,来客是绝不会轻易罢手的。他心里矛盾得厉害。

  “汪兆铭不会强迫我吧?”他的口气不是那么坚决。

  “当然,干这事哪能强迫。”来客悠然地喷出一口烟,不疾不徐地说。

  “你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嗯。”来客不否认。

  “其实,你不必用那,”易霜寒指了指茶几上的骷髅,“来胁迫我,苟利国家生死以。”语气颇为慷慨。

  “你还是原来那个一枪必杀。”来客表示着激赏。

  “不过,我还得想想。”这时,他想到了儿子,他和凌惠平生的儿子,就是当年的那个云儿,现在一家报社任记者,正在前线采访,前些天有信来,说就要回家了。

  “行,”来客边将骷髅往背囊里塞边说,“那么再见。”

  来客走出院门,跟一个走到门边的青年撞个正着。青年感觉面前站的,就像个戴着面具的人,眼睛里洋溢着表示友好的笑意,面皮却绷得紧紧的,没有丝毫表情,这使得那笑显得做作奸邪。然后,来客像来的时候一样,迅速、无声、敏捷地消失在河谷的雾气中。

  2

  “爸,刚离开的客人是谁?”

  在海棠溪车站下车的年轻人叫易凌云,他是易霜寒的独子,刚从前线采访回来。

  “噢,是爸多年前在老家的一个熟人,今天在菜市碰巧遇上,邀来家里坐坐。”

  易霜寒给儿子端来洗脸水,瞧着儿子洗去一脸的征尘。儿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也是对逝去年华的追忆和希望,他瞧着儿子如今成长得那么聪明、干练,心里感觉宽慰。

  “这人的相貌像戴着面具似的,他跟我照面时,他的眼睛在对我笑,面皮却绷得紧紧的,没有丝毫表情。他是干啥的?”凭着记者敏锐的洞察力,凌云一眼看出老父眼里藏着好沉的心事,看出来客也并非一个简单的从下江来的逃难者。

  “爸也不清楚。”易霜寒给儿子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条,瞧着儿子狼吞虎咽面条,又折进卧室,拿来一件毛衣。“凌云,这是你幺姨给你织的毛衣,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他提及的凌云的幺姨,就是凌惠菁,一直未婚,如今在城内马蹄街修道院里任院长。

  他心里憋着好些话要问儿子,这数月在外面的艰辛、遇着什么危险没有、战况如何。不过,儿子一路风尘,当然应该先洗个澡。想到这里,他又折进灶房去烧洗澡水。儿子回来了,兴奋中,他失去了平时的沉稳。

  “幺姨什么时候来的?”凌云倚在灶房门框边问。从易霜寒佝着的腰,稍显迟缓的动作,他有些感伤父亲正在衰老。

  “就是送毛衣来那天。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叫你一定要去看她。”

  “这次可能没时间了。”凌云表示遗憾。他已将那件米色毛衣穿上身。那件用棒针织出的厚实合体的毛衣,他穿上后感觉很满意。

  “嗯?”

  “我得抓紧写几篇通讯报道。”凌云解释。

  将前线采访到的真实的情形报告出来,将自己的感受叙写出来,报告给民众,这是记者的责任。

  “哦,那晚几天去也没关系。”易霜寒回过头去,用一把篾扇扑扑地煽着炉子,煽着,又想起了一件事,“凌云,那个杜芳呢,怎么没一道来?”

  杜芳是儿子的女友。儿子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这叫他多少有些心急。

  “哦,她没在重庆了。”

  “去哪了?”

  “去陕北了。”

  “那不是去投共产党吗?”易霜寒立起身走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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