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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春秋I&II-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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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彬斥了声:“幼稚!” 
  江紫台一哆嗦。 
  江彬继续教训道:“最要命的,往往就是这种‘自己人’。你要记着,朝堂之上,只可能有临时的合作者,极少有真正的自己人,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对手。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是真的。官场这潭水深不见底,任你如何厉害,立得如何之稳,也难知道这会儿脚下踩着的是不是底。今日看你翻手是云,覆手是雨,明日说不准有个牵连,就被打进大牢,处死市口。” 
  他顿一顿,又冷笑道:“那些依附我的,说起来是自己人,可有几个没有私心的?而真没有私心之人,我又如何敢用?人啊,只会事事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你看着他们攀附我了,可私下里那些个蝇营狗苟,怎会事事报给我知?正如,我的买卖,又岂能件件都告之他们?” 
  他这番话未必尽然,但确是切身体会,说出了他对朝堂官场的理解。 
  要知道,江彬以前也曾攀附过钱宁,就象现在许泰攀附他一样,但他得势之后,二人便形同水火,互不相容。可即便如此,他和钱宁也曾联合起来,参奏过其余被他们视如眼中钉、肉中刺的言官、朝臣,是以,自是知道官场的变化和无常。在他心里,只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要抓住武宗性好游嬉的禀性,将顺逢迎,从而巩固自己在朝廷里的地位。令他放心的是,到目前为止,真正能码得准皇帝心意的,还只有他一人而已。 
  江紫台低头道:“孩儿受教了。” 
  江彬斜了他一眼,道:“和你说这些,并非为了告诉你官场险恶,而是想让你明白,做事一定要稳妥,否则很可能想露脸时,却把屁股露出来了。” 
  江紫台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何用意,但还是连连点头称是。 
  江彬面色稍缓,向他使了个眼色,转身行至案桌边。 
  江紫台识颜辨色,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站定,江彬随手拾起最上面的一本小册子,在手中翻动了一下,面色阴沉道:“真是好东西。” 
  江紫台瞧着案桌上垒得高高的十几本小册子,疑道:“这些是什么?” 
  江彬道:“是从捕快营出来的所有捕快的签押册。” 
  江紫台小心问道:“要这些来,有什么用?” 
  江彬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那本签押册翻到其中一页,再摊开来,以镇纸平压着,放回到案桌上。 
  江紫台探首看去,只见纸质虽有些泛黄陈旧,但那个大拇指沾上墨汁,摁在纸面上的印迹仍清晰可辨。 
  他目光上移,又见这页的页头上以工整的小楷,写着‘黄芩’二字。 
  江紫台抬起头道:“这是黄捕头的签押印?” 
  江彬点了点头,而后又将案桌上那张白纸推至他面前。 
  江紫台粗粗扫了眼纸上的拇指印,愣了愣道:“这又是谁的?” 
  江彬踱开几步,冷冷道:“也是他的。” 
  江紫台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江彬道:“那日在府里见他武功高的出奇,我便很有些兴趣,想给他在我这儿留个底。所以,他走后,除你之外,我还另派了一名轻功极高的客卿,暗地里跟着他。” 
  江紫台不免疑惑地想,义父明明已派了自己去监视黄芩,怎生又派别人,莫不是对自己不放心? 
  江彬象是瞧出了他的想法,笑道:“我并非不放心你,而是以黄芩的身手,派去跟踪、监视他的人纵是轻功再好,也很难不被察觉,是以才留了这一手。他既知我已派你去跟踪他,那么,大半的注意力必然放在你身上,而相应的,对其他人的注意力就会有所下降,这样一来,便很难注意到还有更厉害的轻功高手也在跟踪、监视他了。而那个人,才是我真正筹码。” 
  江紫台恍然,口中道:“义父行事当真滴水不漏。” 
  江彬道:“那一晚,他在如意坊里输钱、灌酒,被人抬进厢房时,已是滥醉如泥。我派出的高手趁机潜入,轻松地套取了他的指印。” 
  他一指桌上的那张纸,面无表情道:“你且仔细比一比,瞧瞧可有特别之处。” 
  江紫台依言,认真比对了一下,惊呼出声道:“他不是黄芩?他是何人?!” 
  江彬阴冷地笑了笑,伸手撕下册中黄芩的那张签押印,意味深长道:“谁说他不是?我说他是,他便是。” 
  江紫台彻底糊涂了,不知该说什么。 
  江彬将撕下的签押印和那张印着拇指印的白纸重叠起来,转身,放入了后面的橱柜暗格中。 
  江紫台实在不解,道:“义父,您这是……” 
  江彬笑得令人发寒,深不可测,道:“你记着,从这刻起,他就是黄芩。” 
  江紫台实在无法猜透江彬的意图。他换了个思路,试探问道:“义父对他莫不是早有怀疑?否则,怎会想到留下他的指印,拿来与捕快营的记录对照。” 
  江彬摇头笑道:“直到前几日,我才偶然听闻,但凡完成学业,从捕快营出去的捕快,在离营前,都要留下一份签押印备存。向捕快营讨要这份东西,原本只是我无意间的多此一举,却不料竟有了惊人的发现。” 
  他为人城府极深,行事最忌被别人瞧出真实用意,是以,虽然意在黄芩的签押印,却把捕快营内所有的签押册都要来了。 
  江彬轻轻合上那本签押册,道:“这不,捕快营还算买我的面子,今日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江紫台疑问道:“那义父前次为何留下这人的指印?” 
  江彬悠悠然纠正道:“不是‘这人’,是黄芩。” 
  江紫台忙点头肯定道:“是黄芩。” 
  江彬得意道:“你也说我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这就是滴水不漏的好处。” 
  他眯起眼睛,继续道:“有些事看起来只是无用且麻烦的规矩,可一旦出了事,这些规矩就变的无比有用起来。我有个规矩,那就是不管在哪方面,只要能提起我兴趣的人,都会想办法留下他们的指印。那时,留下黄芩的指印,就是依着这个规矩。” 
  江紫台问道:“对这人……哦不,对黄芩,义父有什么打算?” 
  江彬无视他的问题,皱起眉头,道:“你说,黄芩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哈密,正在着手查案?” 
  江紫台计算了一下时日,点头道:“应该是了。” 
  江彬叹了声,道:“既然他不是捕快营里的黄芩,便不能保证会遵循捕快的规则去查案、抓人。” 
  江紫台道:“不错。” 
  江彬道:“我见这个黄芩能力非凡,是可造之才,这才授意刑部,调他去查倒卖军器一案。可任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突然生出了这样的变故。眼下对他,我不得不做一些防范。” 
  他转向江紫台,道:“我说有件任务要交给你,是要你即刻出发,跑一趟哈密。” 
  江紫台念头转动,道:“义父可是想让我前去取代黄芩,查这个案子?他来路不明,原就当不起义父的信任。” 
  江彬微微一笑,道:“不管他什么来路,仅以为人论断,查案子还是信得过的。更何况这案子是他自己要接的,定会全心全意查出倒卖军器之人。而以他显示出的能力,加上力挫我门下三大客卿的武功,我相信,他做得到。” 
  他绕过案桌,走到江紫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含笑道:“紫台,不必急着在我面前表现,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并非捕快,义父怎会委屈你去查什么劳什子的案子。” 
  江紫台问道:“那义父派孩儿出关,为的什么?” 
  江彬抚了抚脸上的伤疤,道:“上次,黄芩夜闯巡检司单华昭的居所,胁迫朝廷命官一事,我当时只以为他急功进利,不喜按常理出牌,可现下多方联想起来,只怕不是那么简单,或许那才是他的本性。我突然担心抓到人后,他不按大明律令把人押解回京,而是一意胡来,手起刀落……那样一来,死无对证,要是钱宁真如我想,与此案有所牵连,我就痛失了一个绝好的、扳倒他的机会。” 
  想了想,他又道:“为防有失,我才要派你出关。找到黄芩后,你名义上是助他,暗地里则是监督他。等他抓到人犯,不管用什么法子,以什么借口,你都要避免生变,尽快安全地将人带回京城来。至于如何取得黄芩的信任,那是你需要琢磨的事。” 
  江紫台惊叹他思虑缜密之余,也明白了此次出关的目的……那就是一旦黄芩抓到了倒买军器之人,自己就要小心看护,不能让人有什么闪失。 
  他望向江彬道:“请义父放心,孩儿定会督促黄捕头,把疑犯安全押解回京的。” 
  江彬面孔寒了下来,道:“确切的说,不是押解回京,而是押解到我面前。稍后,我自会把人转交刑部。” 
  何不依令直接押至刑部? 
  江紫台心中疑问重重,可嘴上只道:“谨遵义父之命。” 
  江彬问道:“你不想知道我因何这么决定?” 
  江紫台诚实地点了点头道:“孩儿确是好奇。” 
  江彬道:“对你,没什么可瞒的。这桩案子,我之所以授意追查,是因为正如你所想,钱宁掺上一脚的可能性极大。但我必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是以,到底会牵扯上朝中何人,并不确定。而此等倒卖军器的大案,在弄清之前,千万不能由着犯人随便乱咬,否则,一不小心,咬到自己,就收不了场了。” 
  江紫台立刻明白过来,江彬是怕万一估计失误,参与倒卖军器的并非钱宁,而是在朝中另有其人,就不合意了。再如果,参与的人根本是,如安边伯许泰、左都督刘晖等,这些个江彬手下的将官,说不定反被钱宁利用,倒打一耙,胡乱把江彬也牵扯进去。那样一来,就真是不好收场了。所以,江彬要在刑部之前,先审一审犯人。 
  他凝想了一阵,道:“孩儿明白其中的轻重,定不会叫义父失望。” 
  江彬点了点头,道:“好吧,你马上收拾一下,即刻准备出关。另外,今日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泄露给其他任何人,包括黄芩。” 
  他阴恻恻一笑,又道:“难得他这么喜欢做捕快,我岂会不成人之美。” 
  江紫台得命,转身正要离去,江彬又追加道:“顺便叫罗先生来。” 
  江紫台点头,加快步伐而去。 
  书房内已无旁人,江彬看着那叠签押册,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道:“握在自己手里的才叫‘把柄’,丢在大街上,有可能被别人寻了去的,只能是失误。”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从案桌上的那叠签押册中,随便挑出五本,一本本看了起来。 
  说起来是‘看’,但他的看法却很特别,不似寻常人一页一页地翻读,而是随手翻到一页,便把那页签押印无情地撕扯下来,丢至一边,就象刚才撕下黄芩的签押印一样。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那就是有些是整张撕下,有些却是撕了一半,还有些撕了个角,撕法五花八门,各不相同。而这五本签押册中,有的被撕了一页,有的被撕了两页,等江彬全‘看’完了,合上时,面前已有了七八张大大小小,或零或整的签押印。 
  这些都是他随机撕下来的。 
  江彬把五本签押册放回去,而后点起烛火,仔细地瞧着那些被他撕下的签押印,变成了灰烬。 
  回头瞧向身后的橱柜暗格,黄芩的那两张指模印就收纳在里面。 
  望着暗格抽屉上冰冷的铜制拉环,江彬好象望见了里面的指模印,更象是透过指模印,瞧见了它的主人。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武力强悍之人力战三轮的场面,还有那张无论何时都俊朗、坚定、冰冷的脸。 
  黄芩的脸。 
  其实,自从将军府一见,江彬就对黄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见不得人的私欲,可碍于用人之际,虽然心中不爽,理智却让他按捺了下来。 
  黄芩,黄芩,黄芩……在心里,江彬默念了这个名字好多遍,每一遍的语气都不尽相同。因为,每念一遍时,他的心意都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复杂到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把握不住。 
  不过他总算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其中唯一一点不变的感觉:那就是,每多念一遍,对名字的主人就更热烈、更沉迷、更想把他控制在掌心。 
  眼下这个无意间关于黄芩身份的发现,可能会导致江彬之前对他的评估全部错误,也可能导致倒卖军器的案子不能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下去。 
  这本该是个极坏的消息,可江彬却只觉忧喜掺半。 
  他忧的是,这个来路不明的黄芩难以把握,极可能会坏了他的案子;而喜的是,这样的‘黄芩’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藏在这层面纱下的人,以及他那双明明很清澈却无法看清的眼睛,却变成了对江彬的一种致命吸引力,令得他那多年以来越来越难激起的欲望瞬间萌发,欲罢不能起来。 
  这一刻,他好想撕扯开那层面纱,肆意地看清那人,尽情地折磨那人。 
  他想将那人囚进‘观鱼阁’的卧房,把自己所有费心收藏的珍奇‘玩具’,在他身上一一试过;他想在那张冰冷的脸上看到羞愤、屈辱、迷乱、痛苦,乃至崩溃的表情;想从那张紧闭的嘴里,听到惊呼、怒骂、诅咒、哭泣,乃至求饶的声音;他更想把那个人压在身下彻底征服…… 
  江彬忍不住一阵意马心猿,下腹一紧,腾地烧起一团难以扑灭的火来,同时,目光也跟着变得淫邪、猥琐了起来。 
  这一次,算不算碰巧‘握’住了那个黄芩的要害? 
  下次见面时,能不能借此逼他就范? 
  亦或反而会激起他对自己的杀心?…… 
  没人知道。 
  正因如此,江彬才能感觉到危险,也才能感觉到令他兴奋到战栗的刺激。 
  只有强烈的危险刺激,才能带给他乐趣。 
  象他这样体验过多的人,表面上无论多么雄壮,内腑中都已经不得不去习惯萎靡了。 
  也许,这个黄芩可以令他再次雄壮起来……那是真正的雄壮,不是和武宗一起,靠着道家丹药得到的虚假雄壮。 
  江彬狂热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左半边脸上那个巨大的,有结有瘤的疤痕随之抖动,令人悚目惊心。 
   
   
   
  第9回:流连集市盗魁大快朵颐,镇堡为敌情侣遭际驱逐 
   
  罗先生在门外出声通报的时候,江彬已正襟危坐在案桌后,有滋有味地细细品着手边的香茗。 
  得准进入,罗先生立于桌前,深施一礼道:“将军。” 
  江彬道:“不必多礼。我让你留意查探之事,怎么样了?” 
  罗先生的那双细长眼中透着特有的谄媚之色,道:“近期,安边伯许泰除多纳了几房小妾外,没什么别的大动静。” 
  他偷眼瞅了一下江彬,继续道:“但左都督刘晖此次的征兵人数虚报了不少,我查到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头,都是挂名的空额。” 
  江彬微微颔首,呷了口茶,摇头思索道:“心思放在了这些上,他二人参与倒卖军器一案的可能性,不大。” 
  罗先生问道:“刘都督这么做……将军可有指示?” 
  江彬道:“刘都督七窍玲珑,摆明是借着空置的人头多要军饷,捞银子入私囊。不过,我这里暂无阅兵的打算,兵部也无暇关注于此,不妨事的。” 
  放下茶杯,他又慢悠悠道:“明日你差人去提点他一下,就说传言皇上渐觉军政弛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整顿军力,让他小心行事,以防有人请旨严查,到时候人数凑不上,就麻烦了。” 
  罗先生面上连连称是,道:“将军圣明。”心下却道:此番前去这么一说,哪里是提点,分明要分一杯羹。想必过不了几日,那刘晖就会从多捞的银子中分出一大笔,送到你的手上了。 
  江彬伸手一指桌上十几本捕快营的签押册,面色不悦道:“你跑一趟捕快营,把这些送还回去。我只随便翻了翻,就发现残缺了不少,还有什么兴致看下去?不过,这些东西年代久了,虫吃鼠咬,残缺也是必然,只让他们管事的以后小心保管便罢。” 
  罗先生上前收拾起签押册,整理了一下,抱至胸前,却没有离去。 
  江彬问道:“还有何事?” 
  犹豫了一瞬,罗先生还是说道:“请将军孰我直言,对那个高邮捕快黄芩,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江彬道:“哦?说来听听。” 
  罗先生皱眉道:“我承认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总感觉此子有虎狼之心,意图难测,十分危险。” 
  江彬哈哈大笑道:“先生什么时候学了女人,相信起感觉来了。” 
  罗先生点头哈腰,唯唯连声道:“惭愧,惭愧。”转而,他细眉一挑,又道:“就象将军说的,这人并非不能用,可那倒卖军器的案子,乃是将军寄了厚望的,八成与钱宁有关,怎可让不放心的人去查?万一坏了将军的事,不是错失了扳倒钱宁的好机会吗?” 
  江彬笑道:“你仍担心他是钱宁的人?” 
  罗先生皱起眉道:“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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