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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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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生连连说是,又说肚子饿了,这才让张寡妇一心热起饭菜,不再多想。

  张寡妇劳累了一日,替书生收拾好饭菜,又给烧了洗澡水,早早歇下了。

  书生见张寡妇睡下,厅中就剩自己一人,冷清得紧,加上回来时那番折腾,也有几分倦意,索性闩上门,进了澡间,打算洗干净一身疲惫就去休息。

  只是世间俗话太多,要命的是,还都说得好。

  譬如说天不遂人愿。

  书生人刚解了衣裳坐竹椅上拎起瓢水往脑袋上浇,小木窗就给敲响了。

  来人的声音熟悉,异常熟悉。

  你没睡呀?

  书生自顾舀水洗澡,搓着皂角,答道,你来这干什么?还有,你怎么敲的我这窗户?

  我围着你家转了圈,就看见这有火了呗。

  你就不怕是我婶娘?

  嘿,你家就两间人睡的房,我都从窗户看过了,你婶娘那一间有人睡着呢,肯定是你婶娘啊。

  书生不解,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哪个是我婶娘的房间?你又没来过我家。

  对方不好意思笑了笑,其实我今天下午来找过你,但是你不在,你婶娘也不在,而且她像是有什么急事,出去了连门都没关,我就进来瞅瞅了,有书的屋肯定就是你的屋了嘛,我就记下了。

  听他这么一说,书生猜测许是今日张寡妇等不见自己回家,外出找人的那段时间。

  只是仍有不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诶你能把窗子打开不,这样说话我闷得慌。

  书生看了眼自个儿光溜溜的身子,我洗澡呢。

  咦?这不是你们家做菜的地方吗?

  你记反了,我们家厨房在另一边。

  对方似乎尴尬上了,许久才说一句,不好意思啊。

  书生对此不以为意,随口说道,没事。

  对了,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乡试不?

  哈?书生一愣,你不也是秀才么?

  是呀。

  那你怎么能不知道乡试的时间啊?你不知道你爹总知道吧?

  嘿,说来惭愧,我。。。我给忘记了。。。。。。怕问我爹,他又要骂我。

  啊?书生这辈子怕是没这么惊讶的时候了,那,那我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再忘记了啊。

  话外之意便是也别再来找我,就是不知道那人听懂没有。

  你说,我记着。

  八月初五。

  那现在什么时间了?

  书生想了想,答道,七月十六呢。

  还这么段时间呢,那人像是算着什么,过一会又说,这样吧,到时候你能来给我提个醒么?我怕我玩疯了,隔这么段时间会忘记。

  这。。。。。。书生犯了难,不知如何接话了,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很为难么?

  呃。。。倒也不是,书生竭力找些听起来顺坦的由头,这不是还有你爹呢么?我凑什么热闹不是。

  对方却是像就等着书生这句话,颇为激动道,那不然这样,这段时间我和你一块温书吧?这样我爹也就不会认为你是那些不学无术的无赖了嘛?

  书生啊得更大声了些,惊觉自己失态,忙把剩下的音节咽了回来,你爹肯定要给你找夫子看管你的啊,你就别说笑了。

  也是。对方沉吟了一会,突然问,你洗好了么?

  书生胡乱套着衣裳应道,好了好了。

  那你给我开开门吧,外边冷,我想进屋去暖和点。

  书生心中一声长叹,这都摊的什么人呐。

  点灯,开门。

  杨商提着灯笼,先是钻了个头进来,确定厅内只有书生一人,这才笑嘻嘻整个人钻了进来。

  ……

  


                  六



  六杨商进了屋,将灯笼灭了,轻轻搁在门后。

  书生将门带上,示意他动作轻点声,他婶娘还在屋里睡着,别吵着她。

  那咱们去你的屋吧。杨商压低了声音提议道。

  书生想想,有理,领着杨商进了自己睡的小屋。

  这会的月色还很亮,透着纱窗,落在地上亮堂得通透。

  杨商拉住书生打算点灯的手,说道,别点了,我看月亮挺大的,这样就行了。

  书生不明白他是何意,听了他的意思,将火折子收好。

  两人在窗前的长木凳坐下,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商扭头看他,书生的脸埋在月光里仿佛镀了层银白,眼睛盯着窗户外边出神,能看见眼皮子上的睫毛,跟着眼睛眨动一下一下地颤,比起平日里更为乖顺的面容。

  还真像兔子。

  想着想着杨商突然就笑出来,边上书生跟着转过脸去瞅他,怎么了?

  杨商看着他,笑说,没事,对了,你刚说我爹会给我找夫子,这不打紧,我回去跟我爹说说,让你也一块和我跟夫子学,反正咱考的是举人,又不是状元,我爹会同意的。

  你就这么相信自己能考上啊?书生说不疑惑那是假的,往日也不见杨商有过潜心念书的时候,常听人说他不务正业倒是真的。

  其实怎么说呢,杨商想了想怎么同书生阐述,我爹倒也不是非逼着我得做官,就是不想我这么没出息,老是混一天是一天,我要没考上,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去做生意嘛。

  书生盯着杨商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只把杨商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书生动了两片嘴唇,又没说话,杨商看他欲言又止,好奇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可是我怕你生气。

  杨商经这么一替,想起两人第一遭见面就把书生揍了一顿,心想是给书生留阴影了,登时分外窘迫起来,说道,你别这么怕我,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可恶的。

  书生没想杨商是看出自己心思,只是见他非但没有动怒还辩解了起来,心里那块始终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那样说了。

  恩,那你和我说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书生笑了笑,就是想说你也知道你终日无所事事得过且过啊。

  杨商一愣,显然没想书生会说他这个,顿时嘿嘿笑了两声,放心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吓死我了。

  恩?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杨商低下头看着自个儿的鞋子,模样似是紧张,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些不想和我走得太近的话。

  书生怔了怔。

  原来之前所有的话中有话,杨商都是听懂了的。

  只是怎么也没想看着他大大咧咧,心思竟是这般细。

  这会是换书生不好意思了。

  杨商见他突然不说话,以为是惹了他不开心,急道,其实也没什么的,你会那样想不也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么,我也没怪你不是,而且我脸皮也厚,左耳听了右耳就出,没放心里去。

  就是,就是我是真想和你一块温书。

  书生抬头瞧他,瞧见一双藏了溪水的眼睛,在月下潺潺流动。

  乡试前的大半月书生真就天天和杨商凑一块温书。

  书生怕张寡妇知道会担心他,要杨商别来他家,两人约了就上南山的小亭里边。

  杨商有句话倒是真没说错的,他的确生来就是块念书的料,两人处的这大半月书生发现杨商肚子里的墨水可比自己还胜一筹,许多时候都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问杨商,一点就通。

  而让书生更感意外的是,杨商每回花的时间都比他少,常是杨商早早完成夫子布下来的功课,在书生身边晃,一张嘴口若悬河地说些让人乐呵的事情给书生听,逗得书生竟没法像以往那样专心,一场功课做下来,夕阳西下。

  书生就不明白了,以往杨商为什么就这么兴糟蹋他的才华,整日让村长抄着棍子从村头追到村尾,落一身小混蛋兔崽子打断你狗腿!

  杨商给书生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整得有点不明所以,伸出五个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萧宁?

  啊?突然给喊了名字的书生冷不丁回过神。

  你看什么呢?

  啊?书生一愣,随即答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这么心不在焉?杨商睁着对满是疑惑的眼睛看他,书生忽然想起慧心庙那日杨商也是用这样仿佛盛了阳光的眼睛看自己,就像两人从来不曾有过误会一样。

  啊~我知道了,杨商忽然嘴角一咧,咧出来个坏心眼的笑,你一定是看我生得太俊俏了,心生嫉妒了吧?

  书生给这说法梗得脸上一热,无奈道,你说些什么呢。

  那就是看上我了。

  书生心想真亏两人现在不是吃饭,噎死了可不值当。

  杨商见书生不说话,埋头看起了书,心生无趣,低头瞅了瞅自个儿早已做完的功课,再看书生,一副不惊不动的模样,手上的书页一页跟着一页翻过去,忍不住身子一倾,趴桌上悄悄靠近了瞧他。

  书生安静的时候一整个分外乖巧,杨商纵是满腹快溢出来的墨水也就找着了白毛兔子来形容书生,此非扯淡,杨商说真的。

  尤其书生的眼睛,当初给揍趴下了憋着眼泪不哭的时候,真比兔子被揪着耳朵可怜到哪里去了。

  杨商禁不住冲着书生傻傻笑了两声,就跟面前坐着的不是人,蹲着只红眼睛兔子。

  萧宁。

  恩?

  你很想当官么?

  书生抬头,不明白杨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杨商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两声道,我是在想,你如果想的话,那我怎么的也得考上。

  恩,然后呢?

  然后和你一起去京城呀!

  啊?

  啊什么,咱俩一块去京城,一块考一块做官呗。

  书生把手里边书卷撂下,呵呵笑了声,随后面无表情道,这才刚过午时呢,梦留着晚上再做。

  杨商不明白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可不是做白日梦,我说真的。

  杨商。

  这是书生第一遭正儿八经喊杨商,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情绪。

  杨商止了还打算嬉皮笑脸的举动,中规中矩了起来,你说。

  书生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我知道你爹本事大,能保你上天入地,但那是你爹,跟我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你明白么?

  杨商琢磨了下,实诚地摇了两下头。

  书生叹一口气。

  那我问你。

  要你考上了,我落榜了怎么办呢?

  ……

  


                  七



  七杨商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这有什么好怕的,了不起我让我爹事前看看上榜的名单,要咱俩真有一个落了,补上去也就是件小事。

  书生沉默不语盯着杨商,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说的什么?

  书生把视线收回来,再没吭声。

  当时不过是想告诉他。

  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能一起。

  什么事都有个万一。

  人生多变。

  书生对着叫自己折出褶子的书页把话全咽进肚子里。

  或许让杨商自个儿明白会更好。

  直觉里他会是撞了南墙才回头的主儿。

  没准撞了也不回,谁知道呢。

  两人凑一块温了大半个月的书,杨商倒也规矩,虽然偶尔兴起,会跟书生来点恶作剧,但但凡书生眉头一皱,眼睛一瞪,立马歇菜,嬉皮笑脸要书生别往心里头去。

  书生算不上会对杨商这种小孩子把戏动怒,反过来书生还是得谢谢他的。

  杨商当真是个人才,临乡试愈近,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也愈发让书生觉着吃力,心想村长请来给自家儿子当教的夫子就是不一样。杨商却是比书生游刃有余,几乎是天天由杨商辅佐书生完成功课,书生满脑都还是书卷里边沉沉的字,杨商倒好,还能活蹦乱跳同书生调侃说笑,精力充沛着呢。

  书生是真对杨商刮目相看了。

  刮目相看的不止这个。

  张寡妇自织布到镇上卖以来,生意就没断过,每日操劳渐多,书生想她能多睡一会,清早便起来替她把布匹运到镇上,寄在相熟的齐伯档口,回来再替她做早饭。

  一日杨商闹着要吃面饽饽,起了大早要要他老爹做给他,正蹲家门口等着,远远看见有人推着车什么东西走过来。

  再走近了发现是书生,打自家门前过。

  书生就跟没看见他似的。

  杨商忙不迭原地跳起来,冲出去喊了声萧宁。

  书生停了脚步,回头看见杨商就穿着裘衣批了件外衫冲自个儿招手,啊?

  杨商见他停了,追上去,跑了几步觉着冷,但是不顾上,你这么大早去哪啊?

  这还用我说么,当然是把这些布弄镇上去啊。

  你婶娘呢?

  睡着呢,她织布辛苦,让她多睡会。说着把杨商上下一打量,看他拖着估计是他老爹的草鞋就跑出来了,你又做什么呢一大早的,还衣衫不整鞋袜不穿的,蹲家门口干嘛呢?

  杨商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刚起,一身乱七八糟。

  我突然想吃面饽饽,就起来要我爹做了,我就出来透透气,你吃东西了么?

  书生摇了摇头,没有,回来再做。

  那要不你上我家吃碗勃勃再走?

  不了,那多耽误时间。

  杨商没再多说,看了眼书生推车里的东西,丢了句你等我下,一溜烟没影了,要不是看见他打哪条道跑出来的,还真不知道他怎么不见的。

  书生朝手心里呵着气,忽然觉着脖子里有什么东西冰凉万分,顺着脊骨滑下去了。

  书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瞅,原来是杨商家门前的桂树给晨露冻开了花,刚那点冰凉的水珠源头就在桂花旁的叶片里头。

  这才七月中呢。

  书生搭下那根开了花的枝,凑近嗅了嗅,闻不见香。

  这会杨商匆匆忙忙的脚步由远至近了,气喘吁吁的,一点看不出平日里山脚爬山顶都不带改色。

  你做什么呢?

  书生手一松,那株枝叶顿时弹了回去,惊动了上方的寂静,扑簇簇落下星星点点的晨露,落在两人头上跟着淌到脸颊。

  杨商又问了遍。

  这桂花怎开了不香呢。

  杨商一愣,继而哈哈笑道,哪能那么快呢,这才开了一小簇,怎么的也得都开出来了才能桂花香满堂啊。

  书生摸了摸脸,擦去那些露水,嘀咕了句,是么?

  那肯定了。

  你刚要我等你,等你做什么?

  杨商笑道,当然是等我和你一起去啊。

  恩?去哪?

  你不要去镇上么?

  是,怎么了?

  杨商把书生拉往一边,双手一握推车的把手就径直推了起来。

  书生再是迟钝也明白他说的一起去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哪能让杨商代了他的道理,拉着杨商的手臂就要他停下,一起去成,别干活,他自己能推。

  杨商没罢手,倒是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摸出包热腾腾的东西塞书生手里,拿着。

  这是什么?

  给你吃的。

  书生揭开了一看,俩刚出笼的白面馒头。

  杨商扭过头来嘿嘿一笑,义气不?感动不?我这朋友体贴不?

  书生想起刚杨商说的茬,你不要在家吃面饽饽嘛?

  杨商仿着刚书生的调调,不了,回来再吃。

  书生像是给逗笑了,又不是,因为没笑出来。

  杨商低下看书生的脸,看他一副想笑没笑的表情,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吃馒头啊?

  嗤——这下书生是真乐了,说道,巧了我还很喜欢吃馒头。

  那你刚做什么那副样子。

  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恩。书生抓起个,趁杨商说话间嘴还没合上的当口,往他嘴里一堵,我这人也义气,你带了俩,怎么的也得一人一个。

  杨商腾出只手拿出嘴里满满当的馒头,说道,你还没说你觉得哪奇怪呢。

  书生咬了口,只觉得面粉揉得细腻软滑,蒸的火候也恰当,热乎的劲儿吃起来分外带甜。

  遂忘了杨商问的,脱口道,真看不出来,村长蒸馒头手艺这么好,你真有福气。

  杨商三两下吃干净,握紧了车把手,你别打岔呀。

  书生笑了笑,就是不说。

  杨商见问不出结果,也不再问,索性看起书生吃东西的模样。

  杨商啧了一声,你吃东西的样子可真没你人斯文,咬的比我还大口。

  书生睨他一眼,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我为人斯文就行了,干我吃东西什么事。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挺放得开,一直都以为秀才都一副酸样。

  书生点点头,恩,我也第一次看见衣裳都不穿就在路上乱跑的秀才。

  杨商一听他指的方才自个儿从家门口奔出来的情景,不禁一笑,我怎么没穿衣裳?裘衣可也是衣裳,我不就没穿鞋么。

  书生仰起脸轻轻来了句,我可没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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