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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山并不高大，也没有绵延到几十公里，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山头。
　　这样的山体，看起来有些突兀。
　　山上的森林被泥土吞没，山体滑坡，整座山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堆出来的烂泥巴。
　　但隔着这块烂泥，我感觉到另一头的阴气。
　　内敛却凝实，和普通鬼王的阴气稍显不同，有些像是古装鬼的阴气，让人摸不着底。
　　我略感疑惑，用上了南宫耀和古陌的能力，却没有发现。
　　我和秦疏飞过了那座小山，视野再也没了阻碍。
　　一座小城出现在我们眼前。
　　城市并不大，但看城市布局，也并非那种小城。整齐有序的居民区，能一眼看到的小型商区，干净的街道和便民设施……
　　我的视线在钟楼上稍微停留。
　　钟楼的模样和我记忆中的民庆财经大学的钟楼并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它并不在城市中心，而是被迁移到了城市边缘。建筑物本身也有变化，还有些受损，半边墙面上能看到明显的龟裂痕迹，也能看到墙体上的大窟窿。钟面的指针歪斜，好似悬挂在钟面上，没有固定好。
　　钟楼的损坏一目了然。
　　仔细看其他地方，我又找到了其他损坏的痕迹。
　　我和秦疏还停留在山边，俯瞰城市，距离有些远。
　　最近的就是钟楼了。
　　我侧过头，视线沿着山看过去。
　　我看到了另一座遥远的城市，能看到城市的轮廓。
　　那座城市的天际线并不整齐，有着显而易见的残缺。
　　当——当——
　　钟楼里忽然传出了声响，声音悠远。
　　这样的钟声带着回音。
　　我仔细分辨，听出钟声并非来自一个方向，并非完全属于近前的钟楼。
　　那座遥远的城市中，也有钟声传来，好似在回应相同的钟声。
　　秦疏捂住了耳朵，皱起眉头，“这声音太响了……”
　　他说了一边，我听得清楚，不等我赞同，他又大声说了一遍。
　　我发现自己是靠着古陌的能力听到了秦疏的声音。
　　钟声在我耳中也是特别响亮，但我并不觉得吵，反而从中听到了一种微妙的韵律。
　　我眺望着远处的那座城市。
　　我的视野进一步产生了变化。
　　那残缺的轮廓在我的视野中被补全，我捕捉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阴气。
　　未来世界中并不缺乏阴气，鬼王身上的阴气，和鬼王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中的阴气，都如灯火一样鲜明。但未来世界本身还充斥着一种阴气。灰蒙蒙的天空，就是受到阴气影响，形成的怪异气象。
　　当然，这份怪异是对我这种从现实世界来的人而说的。
　　这里的人，大概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这是他们的常识。
　　我来到这里之后，也很快习惯了这种环境。
　　现在，我在这正常的环境中捕捉到了一点不正常。
　　它们隐藏得很好，几乎难以察觉。
　　我抬起手，碰触到了那些微粒。
　　我好似触碰到了一丝电流，空气中炸裂开一道光。
　　秦疏被吓了一跳，惊讶地朝我看过来。
　　我再捕捉那样微粒化的阴气，又有光芒闪现。
　　近处和远处的城市泛起了涟漪。
　　秦疏失声惊呼，“你看！那里！”
　　我看向了钟楼。
　　钟楼下，总有人行走。他们平稳有序，做着自己的事情。城市中如蚂蚁一样的车子、行人也都是如此。他们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可当我捕捉到阴气，空气中出现光，两座城市上就会泛起涟漪。
　　一圈一圈……扩散出去。
　　不管是近处的，还是远处的，这种虚空中的波纹，都清晰可见。
　　那些举止正常的人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了头。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我和秦疏。
　　我听到了惊叫声，听到了他们汇聚成一片的议论声。
　　“这样……是不是麻烦了？”秦疏担忧地问道。
　　“让他们来找我们，省了我们的功夫了。”我继续捕捉阴气。
　　我已经感觉到，这座小城市的鬼王正在迅速赶来。
　　另一端，那遥远的城市中，倒是一片平静。我能感知到那里有一团模糊的阴气，却感知不到它的动静。
　　聚集在底下的围观人群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成群地离开。
　　那凝实的阴气也放慢了速度。
　　我顺着阴气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身影。
　　身影行走在地上，沿着校园的道路前进，已经不再奔跑。他也没有飞起来，和我们平行。
　　等到那身影到了钟楼下，才缓缓上升。
　　我们之间依然隔着一些距离，看不清彼此的脸。
　　我招呼了秦疏一声，不再捕捉那些阴气，直接朝着停留在空中的鬼王飞了过去。
　　越来越近，我们终于能看到彼此的模样。
　　我停在了空中，有些意料之中的释然，思考起了自己要问的情况。
　　“是你啊。”对方开了口。
　　我很意外，打量起了对方。
　　“我模样没变，你应该……你不认识我？”对方话说到一半，就转了口，微微失望。
　　“不。我是没想到，你会认识我。”我看着他身上凝实的阴气和灵魂的锁链，“程医生，好久不见了。”
　　“嗯，算算时间是没多久。只是……物是人非……哦，应该反过来讲，人是物非。”程麟扯扯嘴角，长叹了一声。
　　他看了眼跟过来的秦疏，转过身，往下方飘去，“跟我来吧。”
　　秦疏拉住我，“你们认识？他也是能力者？”
　　秦疏问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
　　“他父亲是鬼王，母亲是普通人。”我简单介绍道。
　　秦疏收回了手，好似失望。
　　不过，他马上自嘲地一笑，“你之前说的那些……呵……你说的对，这诱惑很大，要是能成为鬼王……”
　　他刚刚就有所动摇。
　　这并不奇怪。
　　我也有过这样的动摇。
　　只是，我背后有叶青推着，我无法后退。走到今天这一步，更无法后退了。
　　我拍拍秦疏的肩膀，追上了程麟。
　　他带着我们进了钟楼。
　　钟楼已经改变，不再是学生上课用的教学楼，而是教务楼。除了教室办公室、教务处等房间，还有大会议室。
　　会议室中挂了一些学校的介绍。
　　“还是财经大学啊。”我看着校名、校徽，对程麟说道。
　　“嗯。外在改动比较多，内在的话，几乎没什么变动。”程麟在会议桌的一头坐下，“就是不叫民庆财经大学了，改叫阳山财经大学。”他扯扯嘴角，“整个阳山，就这一所大学。”
　　“有些不合常理。”
　　“是啊，但没人深究。所有人，都像是瞎了一样。”程麟嘲讽地说道。


第2153章　程麟（二）
　　程麟像是个被压迫了几十年的小媳妇，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便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
　　我有些惊讶他的怨气，但仔细想想，我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的时候，也是憋闷不已，并最终爆发出来。
　　我好歹还能坚持，心里还想着自己总是有个实用的能力，能让一切重归正常。
　　程麟并没有这样的安慰。
　　秦疏看着神情，比我更加惊讶。他不仅是惊讶于程麟突然上来的脾气，还惊讶于程麟的叙述。
　　按照程麟所说，他和整个阳山区一起被吸入未来世界后，变化就已经定型了。
　　他在医院中醒来。
　　“……就眼前一黑，在睁开眼，就在医院里了。还在我自己的办公室里面。”程麟嘲讽地一笑，“电脑的系统是医院的系统，病例我都不了解，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手机里面留了信息，但留的信息也是我根本没印象的东西。我跟穿越了一样，穿越了，进了别人的身体。我还紧张呢……”
　　他嗤笑一声，“后来出门，发现看到我的人更紧张。我试探了半天，知道这地方叫阳山……搜索资料不太方便，谁都讲不清楚这地方的历史，谁都不在意这些。就跟碰到一群文盲差不多。没有本地的历史记录，就是人人口口相传，讲讲自己的爸爸是什么职业的，自己的爷爷做了点什么。这条路上原来有一栋红房子，之后拆了，建了绿房子。”
　　程麟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上眼睛，“我也没搜到和国家有关的历史。”
　　我不禁坐直了身体，“没有国家吗？”
　　“没有。稍微长一点的历史记录，都是鬼王留下的。有的鬼王存在了很久，就流传下了他们生前的故事。大致，就是这样。”
　　程麟挺直了背脊，看向我，“最不科学的，就是这里的工业体系。”
　　我皱了皱眉，“你是说，社会分工那种吗？这里的人，都习惯了鬼王。遵守鬼王的规则之外，他们应该和普通人一样，上班、下班……”
　　“你说得对，他们和普通人一样上班、下班。问题是这里没有一个主导的政府，国家的概念都不存在。每一座城市，都像是孤岛，都自治，但就是自发地联系起来。人口流动很少，可物资方面的流动就没有停止过。”程麟指了指天花板，“这个投影仪可不是在阳山生产出来的，品牌总公司也不在阳山，实体销售渠道也没有开到阳山来。但你上网，能网购到这个投影仪。有快递，不是那个一迅快递，是普通的快递公司。还有这一套网络渠道，所有的硬件、软件条件，就这么达成了。我搜了，没有记录。”
　　我意识到了什么，“他们……都被篡改过？”
　　程麟笑起来，“哈，都被篡改过……大概吧。大概就是这样。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我也这么觉得。这里的历史不可靠，有一种力量能随意篡改历史。所以文字留下的记录，有是有，可是没有人重视，留下来的也不多。人的记忆也是这样。他们不在乎过去。这里，所有人，都不在乎过去。”
　　就程麟的观感而言，未来世界的人潜意识里不想去了解过去，也不记录现在，对未来，同样没有多少规划。
　　“……他们像是一群机器人。有人划定好了活动范围，给他们定了目标，他们就这样活着。最可笑的一件事……”程麟脸色古怪，“他们有研究一些东西。最近就有新闻——国家台，国家名字都没有的国家电视台——说有个医疗结构研究出了一种疫苗，能预防一种传染病。”
　　“没有研究过程，是吧？”我已经猜到了结果。
　　程麟点头，“没有。凭空冒出来的。就连那个研究机构，都没有听说过。”他补充了一句，“是在这里，我从来没听人说过。”
　　“研究出来之后，所有人都会有模糊的印象。”
　　程麟打了个响指，“我们医院有两个同科室的老教授，还能一板一眼说自己早就认识那个研究机构的谁谁谁。”
　　“那两个老教授，现实中就存在？”
　　“是啊。”
　　秦疏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记得你之前说抢工作的事情吗？”我问秦疏。
　　秦疏点头。
　　“他们不仅是有鬼王到我们那里抢工作，抢资源，这个世界还在从我们那儿抓壮丁，将我们那儿的人移民过来。”
　　程麟接着说道：“这可不是移民。没有移民的排斥感。不管是他们，还是其他人，都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秦疏脸色变化。
　　几千年的时间，未来世界从现实世界中偷了多少人？偷了多少像阳山这样的城市呢？
　　再考虑到天师和怪物的存在，我修正了自己原本对于两个世界互相渗透、融合的想法。
　　这更像是一种强硬霸道的掠夺和侵略。
　　但反过来想想，现实世界中就没有什么是从未来世界里偷来的吗？
　　也未必吧。
　　到了这个地步，两个世界的融合真的是不分彼此了。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没有国家，没有历史。那个篡改所有人记忆的家伙，懒得去做这种细节设定，也不方便去做这种设定。”程麟讽刺道，“给人洗脑，让人放弃这种想法，才能更快适应他的需求。像你刚才说的，除了鬼王加在他们身上的规定外，他们还要跟普通人一样生活。”
　　秦疏担忧地看向我。
　　我此刻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一年来，我总有疑惑。
　　因为这禁忌的真相，因为两个世界的老天爷的存在，叶青甚至故意遮住我的眼睛和耳朵，阻止我去获取线索。
　　此刻，这些迷雾都不见了。
　　我原本不明白的事情，在到了未来世界的这短时间内，就差不多都想明白了。
　　“这样的话……要怎么做？我们要怎么做？就这样看着吗？”秦疏忧心忡忡，还有些丧气。
　　程麟一摊手，“没有办法。我跟他们说过，跟很多人都说过，拿出过证据，但没用。他们跟傻子一样，固执己见。这也是人的通病了。”
　　我看向程麟，“你现在是鬼王了？”
　　程麟点头，“我一到这里就是鬼王了。”他比了比脑子，“那个家伙还给我加了个设定呢。他们都认为我脑子有问题，间歇性失忆。”
　　这个印象标签可真够简陋和实用的。
　　我有些无语，顿了顿，才继续问道：“你父亲呢？还有……你的母亲……”


第2154章　程麟（三）
　　程麟将自己讥讽的神情收了起来。
　　他沉默着，垂眼看着桌面。
　　“这个也变了吗？”我猜测道，心里又不太相信。
　　程麟一到未来世界就当了鬼王，被普通人畏惧，现在这一身阴气，还特别凝实，和普通鬼王都不太相同。他的灵魂的本质并没有改变。他的父亲还是未来世界的鬼王，他的母亲也还是一个现实世界的普通人。
　　程麟轻声开口：“他们还在。我母亲……找回来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了起来。他的母亲早一步就掉进了未来世界。
　　我心头一跳，看着程麟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有了最糟糕的预感。
　　“她……变成了怪物？”我问出了口。
　　程麟点点头，又摇头。
　　我不解地看着程麟。
　　“没有……找到的时候，没有。跟个正常人一样。”程麟扯扯嘴角，“也不是那么像个正常人……她毕竟早一步……她没有直接出现在阳山，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年，适应了这里。阳山出现……她的记忆也被篡改了。只是，被篡改的内容，是把阳山抹掉了。她只记得自己原来是民庆人，和一个鬼王结婚，有一天突然穿越……我爸那边，也差不多。他以为自己落到了民庆，好不容易回到了这里，直接在阳山安家落户了。至于我……”
　　程麟指了指自己，“鬼王不成器的儿子，间歇性失忆，脑子不太正常，让我爸操碎了心。”
　　“你们到了这里之后，找到了你母亲……”
　　“是啊。找到了，接过来了。我爸说服了她，杀了她。她变成了鬼，也当了鬼王。一家子鬼王。”程麟笑了两声，眼中并没有笑意，“她变成鬼王之后，就不正常了。她和我一样了。”
　　“她想起了自己真实的经历。”我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只是，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能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发生在自己身上，有很大区别，但不会让人震撼到失控。
　　程麟转头，看向了窗外。
　　“她还在吗？”秦疏小声问道。
　　“在的。”
　　秦疏舒了口气。
　　“是那个城市吗？”我抬眼看向了窗外。
　　阴气在空气中游离。
　　从这里望出去，只能看到学校的另一栋教学楼，但方向上，这里过去，应该就是那座飘散出阴气的城市。
　　“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疏按捺不住地问道。
　　程麟收回了目光，“原来的世界中，有一种人叫能力者吧。”
　　秦疏脸色不太好看。
　　“是的。”
　　“能力者、普通人。能力者到了这里，一切正常。但是，普通人到了这里，就会随机性地变成怪物。嗯，是随机的时段变成怪物。”
　　“也不是随机……但，找不到规律。”我纠正了一下程麟的说法，没有详细解释。
　　程麟表示知道了，接着说道：“我母亲，应该就是个能力者。具体的能力是什么，我们都不太清楚。她没有变成过怪物。她在这里生活得很辛苦，担惊受怕，还受到了报复……我父亲以前得罪了的人，发现了她。她几次死里逃生，差点儿没等到我们出现。还好，我父亲在这里失踪了很久了……他回到这里后，也是顺着这线索，才找到了我母亲。他劝说我母亲变成鬼王……我没反对。我想着，这样也挺好。这个世界真是太危险了。我母亲虽然是能力者，但她的能力应该是逢凶化吉一类比较玄乎的能力，不好掌控。变成鬼王，多一点手段。”
　　程麟苦笑着，“谁都没想到……我都早就放弃了。他们记不得，记错了，就那样吧。谁知道我母亲变成鬼王之后，就开始头疼。她的状态很不好。有一天，她突然就……她突然就把所有的事情想了起来。记忆被篡改过，只有她和我还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她原本就一直念叨着想要回去。她跟我父亲回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