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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不是早就反对过了？”张山恍然。
　　吕巧岚不说话。
　　“那你看，我们还是先收起来，不然到时候她们不开心。等到孩子大了，过几年，我也升职了，我们把这里卖掉，贷款买一套更大的房子，再把它们都摆出来，好不好？”张山劝道。
　　吕巧岚没有说话。
　　我看不到吕巧岚的表情，但感觉到泰迪熊轻轻拍了拍吕巧岚的手臂。
　　吕巧岚低下头，将怀中的泰迪熊换了个姿势。
　　四目相对，虽然其中一双眼珠是玻璃珠子，但他们之间的气氛温柔而宁静。
　　“好。”吕巧岚亲了亲泰迪熊的额头。
　　泰迪熊被收到了纸箱中，放在房间的一角。
　　箱子没有关严实，能看到外面的光线和天花板。
　　时间的流速变快，偶尔能听到一些声音，吕巧岚会打开箱子，抱一抱泰迪熊。
　　太阳好的周末，她会将泰迪熊摆在阳台晒太阳。
　　但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
　　吕巧岚似乎开始忙碌起来，小宝宝也长大了，如张山所说，能跑能跳，到处探险。
　　纸箱被合上，上面压了重物。
　　泰迪熊能听到一层纸板之外，有小孩子的笑声、哭声。
　　暗无天日的日子越来越长。
　　我感觉到纸箱中的空气有了变化，不是多了什么，而是少了什么。
　　泰迪熊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我花了点时间才明白，少了的是泰迪熊的灵魂。一些泰迪熊已经变成了最普通的毛绒玩具，没有那种神奇的行动力了。
　　失去了主人的爱意，它们也失去了力量的根源。
　　当箱子打开，光亮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外头很热闹，声音嘈杂，有吕巧岚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
　　“这些东西都要整理啊？有些东西不要就扔了吧。到了新家再买新的，搬来搬去还麻烦。”
　　说话的人是个陌生的老太太，手抓着纸箱，头往后扭，在对其他人说话。


第681章　我亲爱的主人（六）
　　小孩子的吵闹声和吕巧岚的训斥声很快响起来，接着就是小孩愤怒的叫声。
　　“为什么要收起来？我要带去幼儿园！”
　　“我们要收拾东西搬家啊。妈妈不是说过了，到了新家，再拿出来。就两三天……”
　　“我明天就要带去幼儿园！”
　　“那你挑一样，只能挑一样放在外面，其他都要收起来。”
　　“不要嘛，妈妈！爸爸！”
　　吵吵嚷嚷。
　　老太太摇头微笑，喊了一句：“军军的东西最后收拾好了，先让他玩吧。”
　　“妈！”这回是吕巧岚喊了。
　　“太好啦！外婆最好啦！”
　　“他东西堆了一个屋子了，那么多汽车飞机，不先收起来，到时候搬家都来不及收拾！”
　　“总有个顺序，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收拾好。你们的东西先收拾嘛。”另一个老太太出声。
　　“奶奶也最好啦！嘿嘿嘿……”
　　老太太转过头，低头看箱子里的东西，那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泰迪熊仰面朝天，正好能看到老太太。
　　老太太的脸上有许多皱纹，脸上的肉松弛下垂，眼角也有些耷拉。
　　我一时间没看出什么来，但泰迪熊的心里面却浮现出了吕巧岚的模样。
　　吕巧岚变成一个老太太，也会是这样吧？
　　到时候她还会抱着它吗？
　　泰迪熊死寂了许久的情绪有了波动。
　　到了新房子，就会将它们摆出来了吗？
　　泰迪熊的激动不光是自己的，就连周围那些还能有行动力，或者说，还有灵魂的泰迪熊都跟着骚动起来。
　　老太太耷拉下来的眼角却是越发明显了。
　　她的表情很纠结苦恼，眼底还有些恐惧。
　　“妈，你在看什么？”张山的声音响起来。
　　老太太慌忙关上了纸箱子。
　　隔了纸板，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闷。
　　“没什么，就是看看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你们都还要留下来吗？”
　　张山好像在收拾东西，外面时不时就发出响动。
　　“有些东西就不要了。这几年照顾军军，都没怎么收拾……军军也要上学了，有些东西也不用了，到时候一块儿卖掉吧。”张山的声音很平静，“唉，我这些书也用不着了。现在都不做一线生产了，这些技术书也用不上了。”
　　“哦……这些都要卖掉啊……”老太太的语气有些含糊。
　　“留一本做个纪念好了。以后军军看到了，也知道他爸爸是搞技术的，技术骨干啊。哎，这里居然还夹了一张图纸，好多年前的了啊……”张山自言自语。
　　“要卖掉的东西，你们都堆一块儿，到时候找收废品的来收吧。”老太太说道。
　　她按着纸箱的手已经移开了。
　　外面又响起了吕巧岚的声音。
　　“张小军！我刚跟你说过什么！”
　　“我找我的超级战车……”
　　“妈妈和奶奶爷爷都在收拾东西，你不要捣乱！你看你弄得乱七八糟的！”
　　“好了好了，和孩子好好说话嘛。军军也不是故意的。军军，你自己把东西理好。”
　　“哦。”
　　外面的声音时不时会响起，吕巧岚没有进过这个房间，纸箱上面又堆了新的东西。
　　隔着纸箱，张山的声音响起来：“老婆，婴儿车这个箱子里面装了什么？”
　　“你媳妇和丈母娘去买菜了。”另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回答。
　　纸箱上的东西被移动。
　　泰迪熊的心情一起一伏。
　　“爸爸爸爸爸爸……”一连串的叫声和脚步声冲进了房间。
　　“怎么了？”
　　纸箱上的动静停下来。
　　“我的超级战车不动了，你看！”
　　“哦，我看看……你是不是摔过了？”
　　“才没有！”
　　“那让你奶奶帮你换个电池。”
　　“新电池啊，昨天才换的啊，我自己换的。”
　　“那这个要拆开来看看。等搬家好了，爸爸再帮你看。”
　　“不要嘛，搬家好几天呢。我明天带去学校的啊。爸爸爸爸，求你了——”
　　“不要拉了，好了好了，去拿我的工具箱过来。”
　　“我马上去！”
　　又是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下子冲出房间。
　　“你慢一点。”张山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箱子没有再被打开。
　　外面的动静不断，时不时就会响起吕巧岚焦头烂额的询问声。
　　除了搬新居，他们还要处理两桩房屋买卖。
　　旧房子卖出去，新买家催着要房；新房子刚买，全装修，但装修似乎有些瑕疵。吕巧岚和张山还各有工作。
　　泰迪熊的心情一直是充满期待的。
　　我却渐渐变得平静。
　　等箱子被打开，两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面前时，我心中叹了口气。泰迪熊还在期待中。
　　“这个也是不要的？”问话的是个陌生男人，看起来是个做体力活的。他生了茧的手伸进了纸箱中，粗鲁地翻了翻里面的泰迪熊。
　　我附身的泰迪熊滚到了纸箱的角落。
　　泰迪熊的心情在听到那句问话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期待变成了震惊和悲伤。
　　“主人不要我们了吗？”
　　它没有问出口，但这句话一直在它的灵魂中徘徊。
　　它趴在其他泰迪熊的身上，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都是些旧玩具，这个卖不了多少钱啊。”男人说道。
　　另一个声音有些耳熟，那个陌生的老太太应该是吕巧岚的婆婆。她说：“这玩具不是很新的吗？你看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都什么？”男人疑惑。
　　“都很新啊……”老太太底气不足，像是有些恐惧。
　　我猜，她一定是在几年前听过泰迪熊的事情，现在是想起了这些泰迪熊的“经历”。
　　“很新也是旧玩具，不好卖啊。”男人拖长了音。
　　“这些东西都是要卖的，你就一起给个总价好了。”老太太快刀斩乱麻，语气急切。
　　“就这些都要卖？”
　　“对。还有厅里面的东西。”
　　“厅里面还有什么？”
　　“一个微波炉，一个电视机……”
　　两人的说话声远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将打开的箱子封上。
　　泰迪熊并无反应。
　　箱子晃动着，晃动着……
　　泰迪熊在箱子里翻滚、颠簸。
　　等到箱子再打开，外面已经不是吕巧岚的家，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之前见过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站在箱子边上。
　　“这个做得挺好看的，放在网上一个能卖一百块吧。”女人抓起泰迪熊。
　　我有些担心泰迪熊会出手伤人。
　　它现在的情绪是浓浓的悲伤，是彻底的负面情绪。
　　女人的动作和语气绝对称不上温柔。
　　她抓着泰迪熊的脑袋，随意摆弄，检查做工。
　　刺啦！
　　我听到了一声响，还感觉到了一种疼痛从胸膛传来。


第682章　我亲爱的主人（七）
　　“你小心一点！”男人大喊了一声。
　　女人手足无措，又马上硬气地回道：“我什么都没做，碰都没碰！它自己就裂开来了！这是质量有问题吧？”
　　我感觉着胸口的疼痛，女人的手晃动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两眼泰迪熊的情况。
　　泰迪熊的胸口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棉花从里面掉落出来。
　　这不是认为破坏的，是它自己裂开了。
　　“这些看起来好，谁知道有多少是坏的。我看不要一个个卖了，打包找个人卖掉吧。”女人换了种口气，将泰迪熊重新扔进了箱子里面。
　　泰迪熊在其他熊身上弹了一下，落出了更多的棉花。它的一颗玻璃眼珠也掉了下来，陷在毛茸茸的玩具缝隙中。
　　周围，还有泰迪熊的布料裂开。它们的身体出现了伤痕。
　　我想，这应该是它们心情的体现。失去了主人的爱意，一些泰迪熊变成了普通的玩具，现在遭到主人的抛弃，这些泰迪熊的心伤反映在了它们的身体上。
　　箱子被合拢，暗无天日的日子继续。
　　一天，我听到了封箱带的声音。箱子被人封起来，搬运到了其他地方，又是很长时间的颠簸，接着就是裁纸刀割开胶带的声响。
　　有光照进箱子中，陌生的女人拿起泰迪熊，皱眉观察。
　　她将所有泰迪熊都拿出来，在地上排列整齐，又一个个拍照。有了破损的泰迪被她重新扔进了箱子中。
　　外头有键盘和鼠标的声响，过后又是人声。
　　时间飞速流逝。
　　女人出门的时候，带上了纸箱，将它扔进了大垃圾桶中。
　　不断有新的垃圾被扔进来。
　　这里应该是在一个居民区，垃圾中有食品包装和厨余垃圾。肮脏的垃圾沾在了泰迪熊的身上。
　　泰迪熊已经彻底没有反应了。
　　我感觉不到它的喜怒哀乐，但我知道，它还是“活着”的。
　　垃圾桶再次被人打开，有微弱光线透过上层的垃圾空隙照进来。套在垃圾桶中的大垃圾袋被人扯动，所有的垃圾都被人拎了出去。
　　又是不断的移动。
　　这次我彻底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泰迪熊所在垃圾袋被人翻动。
　　上面的垃圾被移开，夜晚的月光照亮了我的视野。
　　我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背光的情况下，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伸来手，将装着泰迪熊的纸箱抓了起来。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刺眼的阳光。
　　梦境结束了，天亮了。
　　我怔怔躺在床上。
　　是叶青？
　　梦境最后的那个人是叶青吧。他将泰迪熊带回了事务所。
　　我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泰迪熊的经历不是大悲大痛，我作为一个人，很难和一个玩具感同身受，但依然会觉得难过。那种闷闷的感觉更让人不舒服。
　　吕巧岚可能没想过遗弃泰迪熊，但她已经忘记它们了。家庭、事业、生活，让她忙碌，忘记了童年的玩具。她对泰迪熊的感情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强烈许多，也持续更久，没有在童年时就忘记它们，但终究，不是永远，没有传给自己的孩子。她的儿子看起来也不喜欢毛绒玩具。
　　其实，不只是玩具，对于人也是这样吧。以前的邻居、同学、同事、朋友，甚至是家人，时间长了，总有一些是渐渐疏远，慢慢遗忘的。
　　我叹了口气，起床换衣服。
　　妈妈已经起来，粽子也放进锅子里煮了。
　　她看我起来，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粽子好像不太对啊。”
　　“什么？”我探头看了看。
　　在滚水里轻轻晃动的粽子还是那么漂亮，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妈妈掀开了锅盖，水蒸气冲起来，同时还有一股味道四溢开来。
　　我皱起了眉头。
　　“是有味道吧？好像坏掉了啊。”妈妈将锅盖放到一边，去拿碗筷，“我刚才就觉得有味道，也不知道是粽子的，还是其他地方的。年纪大了，鼻子就没那么好了。”
　　“好像是粽子的。”我也闻到了怪味。
　　说不出来这味道是什么，有点儿臭，但也不是食物腐坏的臭味。
　　粽子中应该没有哪种馅料是臭的。郑伟将粽子给我们的时候，说的五种馅料中，也没有哪个是臭的。
　　妈妈夹了个粽子出来，解开了绳子和粽叶。
　　“什么东西那么臭？”妹妹起床了，捏着鼻子走进厨房。
　　“粽子坏掉了。”我说道。
　　粽叶一解开，这味道就更加强烈了。
　　虽然粽子看起来晶莹剔透，十分漂亮，也没有霉斑一类的东西，但那股子臭味任谁都能闻到。
　　我摸了摸头，“可能是带回来完了。下班的时候，跟同事办了点事情，粽子那时候扔在车子里面。”
　　粽子放在室温中一整天，再加上车内通风不好，大概就是因此坏掉了吧。
　　我不是很确定，不过，粽子坏了，也只是有些可惜而已。
　　“今天早饭吃其他的吧。”妈妈也很可惜，将粽子都扔了。
　　爸爸凑过来看了一眼，“手工包的，保质期短，这也没办法。”
　　手工包的粽子肯定不会用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那一套低温处理方式，也没有添加防腐剂，保存时间肯定是不长的。
　　我们随便说了几句，就准备出去吃早餐。
　　等我到了办公室，和瘦子他们先说了粽子的事情。
　　胖子点点头，“我也是，今天早上吃的时候，发现臭了。早上只能去外面吃了。”
　　瘦子和郭玉洁还没吃，放在冰箱冷冻着，听我和胖子这么说，都很可惜。
　　“可能本来就放久了。”瘦子嘀咕一句。
　　“郑哥不是那种人吧。”胖子说道。
　　“他妈妈就未必了。老太太嘛。”瘦子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我和胖子不禁笑起来。
　　郭玉洁奇怪看向我们。
　　瘦子咳嗽一声。
　　我说道：“他奶奶以前就特别节约，保质期什么的也不管。他那时候每周回家，回学校之后，都带了一堆需要扔掉的东西。”
　　瘦子不堪回首地摆摆手，“她去世前，我爸妈都得从她那儿拿东西回家偷偷扔了，再送新鲜的过去。她还特别喜欢买那种临保商品，还有促销的大包装，吃么吃不掉，跟她说，她又不听……”
　　这个话题没持续太久，就转到了陈晓丘身上。
　　我将泰迪熊的事情说了，我们几个原本对陈晓丘、陈逸涵的担心稍稍减弱，郭玉洁对泰迪熊的经历十分有感触，眼圈都红了。
　　“要不要告诉吕巧岚？”郭玉洁忽然说道。


第683章　意外之人
　　郭玉洁向来热心，也可以说是爱管闲事。
　　她听我说了事情经过，理所当然地说道：“吕巧岚当时不知道泰迪熊被卖了，要发现了，还不得伤心死？这样的话，我们告诉她一声，她也能把熊找回来吧。”
　　瘦子瞥了眼郭玉洁，“陈晓丘带着熊都去汇乡那鬼地方了，叶青还让她把熊埋了，这怎么找回来？”
　　郭玉洁卡壳了一下，干巴巴地说道：“至少还有其他熊能想办法找回来。而且，她也能知道熊去了哪里。”
　　“万一她本来就不想要了？”瘦子又问。
　　郭玉洁不吭声了。
　　“就算她没想卖，现在都卖掉了，她愿意花心思将熊找回来？”瘦子又问。
　　有些东西，失去的时候，让人可惜，可平时其实也用不上，更不想起来，完全是鸡肋。
　　何况，几年时间，生活都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吕巧岚对泰迪熊还是原本的心情吗？最起码的，她现在心里面最重要的不会是泰迪熊，而是自己的亲儿子。
　　郭玉洁怏怏地叹气。
　　我们将这件事放下。
　　陈晓丘那边，我发了短信说明泰迪熊的事情。陈晓丘一直没回复。她昨天提起过，自己开车去汇乡。不然带着一箱子奇怪的熊，坐公共交通总让人不安。
　　从民庆到汇乡，这一路可不轻松。
　　我们四个还要工作，又抱了新的宣传册子去了工农六村。
　　还是居委会分给我们的办公室，今天来的人依然不少。许多人都是问清楚了拆迁补偿方案，回去研究来研究去，和家人一讨论，又生出了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