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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老太太和男人先平静下来。
　　男人对武晨曦说道：“你去试试吧，只要你想，你一定能做到的。不要害怕，她一定也很想要见到你。”
　　武晨曦忽然一怔，微微张开嘴巴。
　　我能感受到武晨曦强烈翻涌的情绪。
　　“怎么了？”男人关心问道。
　　“她……她真的想要……看到我吗？”武晨曦担忧地问道，“燕燕被我吓到了，笑笑她……她要看到了我……”
　　她哽咽道：“我现在是鬼啊……我已经死掉了……我……我死掉了啊……”
　　男人默然。
　　老太太擦着眼泪，走到武晨曦面前，狠狠拍了她一下。
　　“啪”的一声响，老太太的确是拍到了武晨曦的后背，还将她拍了个踉跄。
　　“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呢？她当然想要见你！她想要见你，你爸妈、你的其他朋友、家里人，也一定想要见你。你有机会和他们好好道别，你还在这儿在想东想西的！”老太太教训道。
　　“好好道别，然后就去投胎。那样你才是真的死了。你现在还能想，还能去做很多事情，不要浪费了你这段时间啊。”男人补充道。
　　“投胎？”武晨曦茫然看向男人。
　　“当然，人死了是要投胎的。投胎了，那才是真正结束了。去吧。”男人挥挥手。
　　武晨曦背后的防盗门打开了。
　　武晨曦看看这外表年龄相差许多的一人一鬼，又看看敞开的门，对男人用力点头，“好！”
　　她又看了眼老太太。
　　“快去。去了替我老太婆带一句话给她。让她和她爸妈别担心了，我没事的，银行卡里的钱就交给他们了，丧葬费也在里面呢。”老太太说道。
　　武晨曦抿着唇，再次点头，这才离开了房间。
　　她一出来，房门就轻轻关上了。


第639章　碧玺石（十五）
　　武晨曦不认识从工农六村到欧阳家的路。她不可能用手机搜索路线，不可能问人，更不可能打车去欧阳家。
　　她在发了一会儿呆后，随便选了个方向，就一个劲往前走。
　　小区附近总有公交车站。
　　武晨曦看到公交车站时，有些期待。但这个站点的六辆公交都是她从来没有乘坐过的。
　　我能感觉到武晨曦的失望。
　　我其实比她更失望。
　　不过那是因为武晨曦就这样离开了工农六村，也没有追问老太太他们有关房子、有关叶青的事情。
　　我猜测老太太是要选择自杀了。
　　说实话，我对这件事并不算是十分悲伤。一方面是因为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丈夫、儿女都已经离开了她，她在养老院的生活也并不算开心；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相信老太太这决定不是头脑发热下的冲动，她不是青春期敏感的少年人，也不是突遭大变的成年人，听她和男人对话就知道，搬家、卖房、收到男人送来的钥匙、经历儿女离世、住在养老院不能回家……她有好几年的时间来消化这些，直到欧阳今天来找她，她才觉得是时候了，才回到了这里。这是一个成年人思考过后的决定。
　　我有些难过，但能理解老太太的做法。
　　有人选择死亡来解脱，有人……选择无论生死都继续努力活下去。
　　我不由想到叶青。
　　男人说，死后变成鬼也是生命的一种形式，应该珍惜变成鬼的这段时间。
　　叶青该被称之为其中典范吧？
　　到死，他都没有放弃抗争。
　　我想着心事的时候，一辆公交车来了。
　　武晨曦看了看这辆车子，站在公交站台的广告板后面没动。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辆车。
　　这辆车很空。
　　武晨曦大概是以此来作为选择依据。
　　她上了这辆车，还很小心地避开车上零星的乘客，在后车门旁边站着。
　　车子开了两站路，武晨曦趁着有人下车，也跟着下车。
　　她看看这个站台的车牌，依然失望。
　　等又有一辆较空的车子来了，武晨曦再次上车，还是站在老地方。
　　车辆行驶，武晨曦就看着窗户外，忧心忡忡。
　　她的视野中，窗外景物陆续倒退而去。
　　她忽然转头，看向后面。
　　我注意到她视线的焦点在一个路牌上，那是地铁的指示牌。
　　武晨曦一阵激动，可车子并没有停，也没有报站名。
　　我知道距离这辆车停靠到下一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前方十字路口红灯，车子停下。
　　武晨曦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眼睛一闭，从车门穿了过去。
　　她前面正好有一辆电动车擦着她过去。
　　武晨曦睁开眼就看到这一幕，吓得倒退，半个身体都和车子融合起来。
　　她拍着胸口，连忙趁着没有非机动车通行，跑上了人行道，又往地铁站的方向飞奔。
　　地铁站需要在前面路口左拐，再行一两百米。
　　站台在一个小区的门口，这时候人流不多。
　　武晨曦很欣喜，跑下了楼梯，在入站检票口停顿了一下，红着脸爬过了栏杆。
　　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武晨曦这个鬼魂可以说是我碰到的头脑最清楚、情感最复杂的鬼了。她还是个小女孩，想法也很多，知道自己死了，想要安慰朋友，可她对于做鬼又很陌生，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在认识自身新身份上。
　　我往常看到的鬼，还从来没有像她这样笨拙的。
　　她研究了地铁路线，记下来换乘的站名。
　　依旧是有些笨的办法，她乘地铁去了十八中，到了十八中，再走去了欧阳家。
　　期间，她还急着避免碰到其他活人，这一路可谓是辛苦。
　　到了欧阳家，她才发现家里没有人，欧阳母女两人都没回来。
　　武晨曦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茶几上的遥控机出了一会儿神。
　　半晌，她自言自语：“我能拿到它，我能拿到它，我能拿到它……”
　　不断重复这句话，武晨曦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伸手去握遥控器。
　　她的手穿过了遥控器。
　　武晨曦没泄气，又试了好几次，可她就是无法握住遥控器。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自己在梦境中的经历。
　　要说以这种灵魂形态完成一些事情，很容易，也很难。
　　武晨曦可以坐在沙发上，之前还能上公交、走楼梯、乘地铁，现在在四楼的欧阳家，都没有穿过那些水泥地和交通工具，落到地上，或者干脆落到地心、穿透地球。这么看来，她应该是有实体的，可她有无法碰触活人。在这些时候，她又变成了“鬼”，变得无形。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情况。
　　或许这就是本能，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痛了、饿了、渴了、不舒服了就会哭泣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在活着的时候，这些行为已经印刻进了反射神经中。一个人可能因为疾病、衰老、手上而无法拿起东西，但永远不可能让身体从其他实心的东西中穿过。变成鬼之后，鬼的这些行为就和活人不用特地思考就能走路、伸手一样。
　　武晨曦的这种练习有没有用，我很期待结果。
　　如果她能做到靠练习成功，我应该也能通过练习让自己在梦境中行动，而不是靠着时灵时不灵的能力以及变幻起伏的情绪来行动。
　　我蓦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这件事可以靠练习达成，为什么古陌、南宫耀，还有玄青真人从来没和我说过？他们总是让我随遇而安，淡定看待灵异事件，从没要求我做过什么，甚至连那些档案，他们也没让我抓紧看完，反倒是一副随缘最好的态度。
　　南宫耀唯一提到有关能力提升的内容，是说能力越强的时候，就是我们这种人离死亡越近的时候。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因为这样，他们都选择不提升自己的能力，放任它自由发展？
　　我迟疑起来。
　　这问题我原本还很没思考过。
　　我在梦境中行动又算不算是能力的一部分？
　　我感觉到头疼了。
　　武晨曦倒是出人意料的有毅力，她坚持这种重复动作几个小时。
　　天色都暗了之后，才有开门声响起来。
　　武晨曦被惊醒，才发现已经天黑。她急忙站起来，看向房门口。
　　欧阳家的三个人一起回来的。欧阳母女二人都是一副哭过的样子。
　　“你早点休息吧。我来通知其他人。明天丧葬一条龙的人来，我跟他们去殡仪馆，家里面你看着点。”欧阳的父亲对她母亲说道。
　　欧阳母亲点点头，又看向比白天时候神情更加呆滞的欧阳。
　　欧阳的父亲拍拍欧阳的肩膀，“笑笑啊，你别瞎想，姑奶奶就是人老了、糊涂了。她……她以前就精神不太好，才叫你叔叔、姑姑送去养老院的，这么多年，那里专业的心理医生每周去看，也没治好……唉……”
　　欧阳看向自己的父亲，执拗地说道：“警察说那些门都没被撬过。那家人说他们钥匙没丢过，买房子之后重新装修了，锁也换掉了。姑奶奶是用钥匙进去的。”


第640章　碧玺石（十六）
　　欧阳的父亲有些急躁地说道：“可能是他们没关好门……”
　　“算上楼下的大门，有四扇门。”欧阳说。
　　“行了，就是碰巧，你别瞎想了！”欧阳父亲也强硬起来。
　　欧阳闭上了嘴巴。
　　“好了好了，今天这么多事情……笑笑，你也早点休息，洗洗睡了吧。”欧阳的母亲打圆场。
　　欧阳没回答，直接进了卧室，将门关上了。
　　武晨曦跟着进去。
　　我就看到欧阳靠着门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
　　“就是我……全都是因为我……”欧阳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她的双眼毫无焦距，头靠在门上。
　　武晨曦蹲在欧阳面前，不断重复相同的话：“笑笑，你听我说，和你没关系。你姑奶奶是自己要走了，她去见你姑爷爷了，他们在一起了，真的。笑笑，你听我说啊。你听到我的声音……求求你了，你听我说，这和你都没关系的。笑笑，你听到了吗？”
　　欧阳的眼珠子动了动。
　　武晨曦一下子惊喜起来。
　　然而，欧阳的眼珠子移动后，视线焦点并未停在武晨曦的脸上，而是移动到了武晨曦的后方。
　　武晨曦转头，看到了欧阳的书桌，书桌上面放了很多东西。
　　武晨曦看看书桌，再看看欧阳。她想要知道欧阳在看什么。
　　“笑笑，你想要做什么？”
　　她边问着，她自己的视线慢慢从搜寻变得固定。
　　我和她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武晨曦急忙对欧阳说道：“笑笑，你别吓我啊！”
　　欧阳手撑着门，站起身，抬脚穿过了武晨曦的身体，走向了书桌。她伸出的手握住了笔筒里的美工刀。
　　“笑笑！”武晨曦急忙扑上去，身体却是从欧阳的身体中穿过去了。
　　“笑笑！笑笑！笑笑！为什么，为什么我碰不到！为什么……来人！欧阳阿姨，叔叔！来人啊！谁都可以！来人啊！”武晨曦叫起来，挥舞着手臂，可是总是从欧阳的身体和那把美工刀上面划过。
　　欧阳的拇指一推，刀片从塑料壳里面伸出来。她的手颤抖着，将刀口移动向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笑笑！”武晨曦发疯一般地喊起来。
　　我的心脏也在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我憋足了力气，想要挣脱束缚，想要伸手抓住欧阳，可我所感觉到的依然是武晨曦的动作。
　　武晨曦的手再次从欧阳的手上穿过。
　　欧阳闭上眼睛，握着美工刀的手往下一压。刀片压着她脖子上的肉，但并没有割破皮肤。
　　这种几块钱的美工刀并不锋利，欧阳手上这把看起来还是用了很久了的。
　　武晨曦和我几乎要停止的呼吸恢复过来。
　　武晨曦重重呼出一口气，颤抖着说道：“不要发傻啊，笑笑。笑笑，你快放下来……放下来……”
　　欧阳依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她还闭着眼睛，身体震颤着，手臂轻轻移动。
　　“不要，笑笑，不要啊……”武晨曦不停流眼泪，眼泪涌出眼眶，就消失了。她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随着欧阳手臂移动，美工刀在她的脖子上拉开了一道口子。
　　武晨曦几乎要崩溃。
　　我看得清楚，那道口子并不深。毕竟这把美工刀的刀口很钝。
　　我松了口气。
　　只要欧阳不是丧心病狂的变态，那她光用这样一把小刀是不可能自杀的。正常人也不可能用这样的钝刀不停在同一个伤口的位置划动。
　　房间内只有武晨曦的哭声。
　　她跪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还试图拉欧阳的裤子，哀求她不要继续伤害自己。
　　哒啷！
　　美工刀穿过武晨曦的手掉在地上，刀片上沾了一点血迹。
　　武晨曦抬起头。
　　欧阳低头看着美工刀，手指摸着脖子上的伤口，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果然不是自杀……不是自杀的……这种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多血……”
　　欧阳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武晨曦的脸上。
　　两人的眼泪好像混合在了一起，穿过了武晨曦的身体，最终在地板上留下一滴滴水珠。
　　“曦曦……对不起……是我害死你……姑奶奶……都是我……”欧阳咬住了嘴唇，嘴角被她咬破了，鲜血沁出来，“我要怎么办？曦曦，我要怎么办？呜……”
　　她用力揉着眼睛，大口喘息一声。
　　“笑笑，你别想了。”武晨曦站起身，惶恐地想要抱住欧阳。
　　欧阳放下手，依然看不到武晨曦。她转头看向了窗外。
　　武晨曦一个跨步，挡在了欧阳面前，“笑笑！”
　　欧阳抬脚就从武晨曦的鬼魂穿了过去。
　　我又急又气。
　　同样是自杀，欧阳和她姑奶奶的差别可太大了。
　　我能接受老太太坦然选择死亡，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欧阳这个小姑娘因为这点误会、自责就轻率选择结束生命！
　　欧阳！
　　“笑笑！”
　　我和武晨曦一起喊起来。
　　我听到了两个声音，不是我和武晨曦的喊声，而是武晨曦的喊声和一声开门声。
　　一瞬间，我感觉到背脊发寒。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武晨曦的声音戛然而止，呆立在原地。
　　就是已经走向窗户的欧阳也不禁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卧室的门。
　　“逃，快点，笑笑……”武晨曦瞪大了眼睛，艰难地从喉咙里面挤出几个字。
　　我已经感觉出来那东西是什么了！
　　那个石头精！
　　是那个碧玺石的石头精！
　　比我在前两天在学校时感受到的更为恐怖。
　　那东西……
　　武晨曦的牙关开始打颤，身体瑟瑟发抖。
　　咚、咚、咚、咚……
　　奇怪的脚步声逐渐从外面接近卧室。
　　欧阳转过身，疑惑看向房门。
　　咔哒！
　　门把手被扭动。
　　“妈……妈？”欧阳问了一句，语气很犹豫。
　　吱呀——
　　门被缓缓推开。
　　武晨曦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门口。
　　她的视野中先出现的是一只手。
　　那是一只奇怪的手，由石头组成。一块块小石头像是手指关节，奇异地连接在一起。
　　石头的颜色有些绚烂，好像漂亮的夜光灯，又像是装了萤火虫的器皿，有光源在里面时明时灭。
　　随着门打开，门外的东西进来，它的全貌也出现在了武晨曦的视野中。
　　如果说那东西的手还基本像人的话，它的身体就是一块大石头，没有头，只有一块石头作为身体，身体上连接了石头拼接起来的四肢。
　　大石头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裂痕，正中一些深刻的印痕仿佛是这东西的眼睛。那双眼睛歪七扭八，给人的感觉充满了恶意。
　　武晨曦长大了嘴巴，需要很用力，才能正常呼吸。
　　石头精转动身体，让眼睛对上了武晨曦。
　　武晨曦那好似要断气的喘息停了。
　　她的心跳却变得更为剧烈。
　　那块大石头也在发光，可能是因为体积更大的缘故，它内在的光源更大。
　　我看得分明，那些光源是挤在一起的人！
　　光源像是被一种力量推动了，在石头内蠕动，变换了位置。
　　于是，武晨曦的脸从一堆发光人体中被推了出来。
　　那张武晨曦濒死时惊恐的脸恐怕和她现在的表情如出一辙。


第641章　石头精（十七）
　　石块里面的光源还在移动，武晨曦的那张脸被不断往前推，挤在石头上，变得扭曲起来。
　　僵立在原地的武晨曦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尖叫，抱住自己的头，跪倒在地上。
　　她感受到了极端的痛苦，那种痛苦不是来自于外界的伤害，也不是内心的情绪，更像是从灵魂中传出来的痛。
　　我咬紧牙关，下意识想要切断自己和武晨曦的联系。
　　可是和过去不同，应该说，我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
　　我没办法切断这种联系，只能和武晨曦感同身受。
　　除了痛，还有种恐惧感，比之前感受到石头精的那种恐惧更为真切强烈，就像是灵魂本能地害怕石头精。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