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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子成很快回来了，鱼篓里躺着几条新鲜的大鱼，吩咐云姨和崔珍珠给客人做一顿全鱼宴。
　　简十三看着罗子成，他已经不戴眼镜了，原本文雅细嫩的面孔多了几分粗粝，但眼睛里也少了原有的阴郁，穿着普通的棉大衣，看上去真的不像教授，而更像一个比较醒目的渔夫。
　　“你不会只是来给我们拜年的吧？”罗子成很快喝干一碗姜茶，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嗯。”简十三也不拐弯抹角，“之前我和罗深他们有过约定，说半年后会再回去日本一趟。当时其实我就是在想，把你们也一起带去那里，见见罗深。如果你们想留在那里，当然好，如果不想，住上一阵就让木花开耶姬再送你们回来。”
　　罗深毕竟是他们深爱的儿子，失而复得，如果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这种生离之痛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简十三原本以为，罗子成会一口答应，谁料想他却一下子沉默了。房间和外间的厨房隔着一门一窗，此时都是洞开着的，在厨房忙活做饭的两个女人也能听到简十三的声音，可她们也和罗子成一样默不作声。
　　半晌后，罗子成淡淡地说道：“让我考虑考虑，行吗？你能来我们很高兴，这还没出正月，还算过年，你们就在我家多住几天。”
　　其实简十三也挺喜欢这海边的惬意生活，特别是对捕鱼有点兴趣，但他和关白不是来这串门的，对于罗子成的邀请也只有婉言谢绝了。
　　罗子成没再坚持，只是说吃了午饭后再给他们答复。
　　简十三猜测着罗子成的顾虑究竟何在，想了半天，估计也只有那一个了。其实他那句话自从来的火车上就在盘算着要不要问，进了屋以后也一直盘旋在他的舌尖，现在老天给了他一个顺其自然问出来的机会。
　　“你们的顾虑，是因为……罗浅吗？”此时再说出这个名字，简十三还是觉得有点沉。
　　罗子成很明显怔了一下，未置可否，然后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罗浅她后来可曾跟你们联系过？”简十三索性一股脑问出来，“她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罗子成怔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没有，全无下落。按理说，我们把公司业务结束，两个人都提前退休这件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只要她稍微有留意过，就应该能知道我们在哪儿，我们也没有打算瞒她。可是，这几个月什么消息也没有。”
　　简十三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失落，虽然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但此时听罗子成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不过他很快做出释然的样子，说道：“其实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对吧？我想她已经了解你们的良苦用心了，所以即使你们现在去日本看望罗深，她应该也不会怪你们了。”
　　罗子成盯了简十三一眼，以去帮女人们杀鱼为借口离开了房间，很明显是不想再继续和罗浅有关的话题。
　　这个导致他失去母亲又差点失去儿子的女儿，永远都会是他心上的一道疤。
　　简十三和关白也走出房间，蹲在院子里的田垄旁抽烟。关白没抽，只是陪着他。
　　简十三望着远远的海滩和海滩边横七竖八的小渔船，这是与威海的国际海水浴场截然不同的两片海。这里更多的是大海本色的苍莽和汹涌，带着让人神往的野性。
　　“哥，其实有个问题之前在扶桑之城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关白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罗浅？”
　　简十三手一颤，抽剩半截的烟忽地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吹了吹土又猛吸了一口。
　　“胡说八道。你哥我怎么可能喜欢那样一个女人？”
　　关白看着简十三的侧脸，他的眼眸看上去昏昧不明。
　　“其实你早就猜到，那些杀手是罗浅派来的，对吧？”关白轻声说道，“可一直到最后你还是在护着她。即使有枪，罗浅也不一定是千绘和拓弥的对手，千绘他们很可能为了让罗浅不误伤别人而动了杀机。你把罗浅枪里的子弹都射在自己身上，其实反而是为了保护罗浅，因为那样别人就没有伤害她的理由了。”
　　简十三被关白说破了心事，而且还是很久以前他自以为没人能看出来的心事，那一瞬间的滋味，难以言表。
　　简十三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捻灭，笑道：“就算你是我弟弟，你和我这样心有灵犀也是挺讨厌的。”
　　对，他的确喜欢罗浅，很喜欢很喜欢，即使知道罗浅要杀他、一直欺骗他、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他也无法让自己不喜欢她。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关白幽幽地说道，“以前的镌明圣一直到被封印，几千年都没喜欢过女人，我还以为我哥是个木头，或者好男风……现在我终于放心了。”
　　简十三听了嘿嘿直乐，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乐什么。他心里的那个空洞，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大那么深了，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愈合，还能不能愈合。他以为这几个月他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个女孩，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和记起来什么相比，忘记什么才是最难的。


第283章　重返地底

　　虽然没像罗子成吩咐的那样做成了“全鱼宴”，但六个菜里也有三个是鱼。
　　大家围坐在油漆已经有点斑驳的长方形炕桌周围，屁股底下就是热乎乎的火炕，罗子成还拿出一瓶梦之蓝，说是印乐生年前给他送来的。
　　氤氲的热气之下，几个人都吃得很斯文，看上去和房子里的热火氛围格格不入。显然，他们每个人都有心事。
　　菜吃了一半，酒过了三巡，罗子成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坐在炕上的脊背有一点弯弯的。
　　“小简，你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崔阿姨一直都很感激你。”罗子成轻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们也知道，你这么做是考虑到了我们和罗深的心情，你对我们真的是有心了。”
　　话锋一转，“可是，我和你崔阿姨，还有阿云，我们都不打算去见深深了。这件事不是我们仓促中做出的决定，而是早就考虑好了的。”
　　罗子成看了一眼妻子，崔珍珠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掉眼泪或者红了眼圈，神色看上去很镇定，虽然目光有一点迷离。看到丈夫看过来，崔珍珠还鼓励地微笑了一下。
　　“我们不去，不是因为罗浅。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把很多事情都看开了。金钱，权力，地位，甚至是儿女，所有这些都不必强求。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祖宗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深深长大了，他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有他自己想要追求的，如果他想回来看我们，我们当然张开双臂欢迎。如果他暂时还不想回来，我们会在这里等他，但绝对不会去打扰他现在的生活。毕竟，我们也有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简十三看着眼前的罗子成夫妇，和打横坐着的云姨，感觉到现在的他们和几个月前的他们，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不敢说他们的决定对还是不对，但他决定，尊重他们的想法。
　　“至于说到浅浅，我们对她的态度也是一样的。如果浅浅有一天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回到我们身边，我们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她的家人。如果她真的选择了永远不再回来，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罗子成看着简十三，将自己空了的酒杯倒满，浓稠的酒浆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淡金色。
　　“小简，你能不能答应叔叔一件事？”罗子成半举着酒杯说道。
　　“您太客气了，只要我能做到，绝对没问题。”简十三不敢和罗子成拼白酒，他那一小盅酒才下了一个顶。
　　罗子成举起酒杯：”小简，你一定要答应叔叔，如果以后你知道浅浅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千万不要心软，就让她去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和她妈妈虽然已经不再怪她，但却不能让她再去祸害别人。我知道你心里有浅浅，说不定到时候会心软，但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原因，犯罪都是不对的，必须要得到惩罚。”
　　罗子成高举酒杯向着简十三示意，然后不由分说地一饮而尽。这杯酒究竟是甘醇还是苦涩，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简十三愣了两秒钟，也赶忙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难道罗子成夫妇也早就知道他对罗浅的心思？他还以为他瞒得很好，看来感情这件事真是秃头上的虱子，藏也藏不住。他不由得感觉到一阵窘迫，好在酒意让除了关白以外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微红，他的尴尬倒不明显了。
　　对于罗子成的托付，简十三只觉得心口疼。以前他从不怀疑自己会将罪犯绳之以法，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罗浅……绝对会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一顿午饭后，简十三和关白就和罗家三人告辞离去。但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找了一个海边寂静空旷的无人之地。
　　富士山顶神社后身的铁链已经不能再用了，即使他们能从那条路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顺利通过岩浆湖，躲开猛犸象和始祖鸟，而且那样太浪费时间。
　　简十三决定再用一次八重樱印记。
　　一阵粉色的光芒笼罩之后，简十三和关白一起瞬间离开了黄海之滨，到了海洋彼岸的另外一个地方。
　　碧绿的青草地上鲜花朵朵，每一朵都娇艳欲滴，风情万种。旁边的水池里碧波轻盈，水面上朵朵白莲冷傲绽放，清透高洁。水池之上水榭曲折，少男少女们言笑晏晏，意态闲适。
　　他们已经瞬间来到了扶桑之城木花开耶姬的住所，位于一层的水榭长廊之下。
　　一个眼尖的少女已经看到了他们，惊讶地说道：“咦，那边怎么多了两个人？”
　　原本正在玩乐的少男少女们立刻都警惕起来，他们转眼间便放下各自手里的东西，身手轻盈地围了过来。因为看到简十三和关白都是两手空空，他们也便没有抽出背后刀鞘里的长刀，只是神态紧绷地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各位，我们是木花开耶姬的朋友，简十三和关白。”简十三朗声说道，一瞬间感觉自己像一个谦逊的世外高人，“我们之前来过这里，如若有疑问的话，可以问拓弥或者千绘。”
　　两个少年闻言立刻飞奔而去，很快便看到他们簇拥着一个人快步走来，走近了一看，正是拓弥。
　　拓弥见到简十三和关白非常高兴，连忙把他们带到融馆的会客室，也就是之前简十三和关白见到木花开耶姬的那间。
　　随后，千绘扶着拄拐的罗深，旁边跟着木花开耶姬，都走了进来。
　　这一次重回扶桑之城，简十三的感受和上一次不尽相同。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镌明圣，而这座位于地底的扶桑之城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这一段记忆还没有恢复，可能永远也不会恢复，但此刻看到这里的一花一木，他都多了一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
　　木花开耶姬笑得眉眼弯弯：“你们真的回来了，比约定好的时间还提前了呢。太好了，这次可要多住几天。”
　　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简十三真的很想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但他却说道：“我们这次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罗深，而且马上又要走。”
　　大家见他说得郑重，便也严肃起来，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就连之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千绘，在上次简十三堵了枪眼又起死回生之后，也对他大为改观。
　　不过简十三却并没有先问奥斯曼帝国的事，而是将数月前罗子成散尽家财的决定，他们来之前去找过罗子成夫妇，以及罗子成夫妇说过的话，都一一告诉了罗深。
　　对于简十三来说，罗深失踪这件委托案，到此刻才算真正结束了。
　　罗深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自从简十三离开之后，外面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没想到父母会做出那样壮士断腕般的决定，也没想到罗浅会不知所踪，更没想到现在的父母已经彻底想通了。
　　相比之下，他这个原本被大家认为十分卓越的儿子，反而显得不敢直面问题，只会用逃避去解决。他开始意识到，除了理想和爱情，亲人也同样是自己该珍视的宝贝，因为亲人可以无条件地包容他、理解他，给他想要的自由。
　　也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第284章　半本残书

　　“等我的腿完全恢复，能自己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我会去牟平看父母。“罗深对简十三说道。
　　简十三注意到罗深现在已经脱离了轮椅，只拄着一支拐杖，行动间也不需要人再搀扶着他，离行动完全自如应该不远了。
　　站在罗深旁边的千绘深深地看了男友一眼，而罗深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千绘的手。千绘抿嘴一笑，两个人的默契似乎尽在不言中。
　　简十三见该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完，下面就该进入此次扶桑之城一行的正题了，便将自己在寻找奥斯曼帝国遗失的宝藏这件事简单地和罗深说了，并请求罗深对此进行协助。
　　罗深的表情随着简十三的讲述而变得很凝重，眼睛里也闪烁着不明意义的光芒。
　　“我相信，你们要寻找这遗失的宝藏，绝对不是想要据为己有，对吗？”罗深说道。
　　他跟简十三的交情并不算深，但印象却格外深刻。如果简十三真的是个利欲熏心的人，当初他就不会放过扶桑之城那漫山遍野的宝石树。相反，简十三对待罗浅的方式，让罗深深受震动。
　　简十三笑了：”我是为了阻止某些人将其据为己有。”
　　他没有提及于月姜或者从玄，因为即使是另外的人想要觊觎宝藏，他同样也要阻止。
　　罗深脸上呈现出“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他的视线慢慢虚浮起来，看向空气中某个未知的点，回忆着过去。
　　“其实，我原来根本就不知道，奥斯曼帝国还有如此巨大的一笔遗失的宝藏。当时我之所以去土耳其，是因为我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结识了一名来自伊斯坦布尔的留学生，他的父亲是一名植物学家。他自己虽然并不是学植物专业的，但是他自幼耳濡目染，对这些也很感兴趣，我们俩共同话题很多，经常在一起搞研究，或者到野外去做实地调研。”
　　“后来，我比他先一年毕业了，他说希望我能够去见见他父亲，因为他父亲和我的研究方向很接近，都是古植物研究，说不定我们能擦出什么新的火花。我也正想去拜访这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于是便二话不说去了土耳其。”
　　“到了土耳其之后，我就一直住在他家里，和他父亲一起做研究。他父亲有许多藏书，其中有不少极其珍贵的古书孤品，我也会经常翻看。他父亲见我喜欢读书，便给我推荐了一本很独特的书。确切地说，那只能算是半本残书。”
　　“半本书？”简十三出声问道。他被罗深的叙述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提出问题。
　　“是的，没头没尾，甚至连半本都算不上，可能只是中间的一部分。但是老教授却非常珍视，将每一页都用塑料封仔细地封了起来。那书是用土耳其语写的，我的土耳其语只能说是半吊子，一边查字典一边读，越读就越惊心。”
　　“那书上说，奥斯曼帝国曾经在十六世纪哈里发苏莱曼一世在世的时候，接见过一位来自遥远的东方的使者。苏莱曼一世与这位使者相谈甚欢，高兴之余便起了显摆的性子，邀请使者去他的藏宝宫看他搜集的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宝石珍玩。使者欣然前往，看的时候虽然礼貌但竟然一点也不激动。”
　　”苏莱曼一世不明白，这位使者看上去衣着朴素，为什么对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竟然毫不动心呢？当他向使者说出自己心里的疑问的时候，那使者却笑着回答说，因为他已经见过了世界上真正的宝藏。苏莱曼不信，问他什么是真正的宝藏？使者说，是数也数不清的、能结出生生不息的宝石的树。”
　　听到这里，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心中一动。宝石树？那不就是扶桑之城吗？那个使者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知道这个秘密，还把这个秘密带到了那么遥远的异域？
　　“那本残书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后面有一页是一张手绘的插图，上面就画着一株宝石树。一直到我后来到了这里，才发现那插图上的树和这里街上种的宝石梧桐树一模一样。”
　　“最后，苏莱曼一世非常震惊，他问那位使者来自哪里？使者说，他来自日出之地，而那些宝石树则栽种在火焰之海。我看完了残书，找到了老教授，老教授跟我说，根据他多年的潜心研究，他相信那使者所说的地方，就是在如今的日本，火焰之海很可能是富士山，因为十六世纪的时候，富士山还很活跃，时不时会喷发。”
　　“他说，他对树上结的宝石有多珍贵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种树，那一定是有史以来植物学上最重大的发现。但是他老了，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他希望我能替他来做这件事。于是，我随后就来到了日本。”
　　罗深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要说的是，那本残书上很清楚地记载着，奥斯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