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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地师(齐橙)-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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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韩文扼腕道,“我一向反对采金,就是因为听闻采金极其危险,伤人无数。此次若非常公公逼迫太紧,我是断然不会行此下策的。”

方孟缙在一旁说道:“东主,此事已经发生了,还是尽快想个善后的法子吧。依我看,这些家属也只是想多要一些烧埋银子,不如从县衙拿一些银子出来,抚恤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

韩文道:“矿难一事,我并不知情,若是事先知道,肯定会拨付银两加以抚恤的。这个常公公做事也是太过绝情,岂有五两银子就买一条人命的道理。方先生,你考虑一下,我们县衙拿出多少银子来抚恤,比如合适?”

方孟缙皱着眉头道:“这抚恤银子嘛,倒不一定需要多少,一家能够再给上20两,他们就会非常满意了。这边关的士兵阵亡了,朝廷的抚恤也没有这么多。只是我刚才在想,这书院的生员为何也掺和进此事了呢?”

“你没听萧安说吗,那是因为有一个遇难的矿工的弟弟就在书院读书,生员们想必也是出于同窗情谊,来为他出头吧。”韩文说道,“这些生员也好生无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个样子,待到此事了结,我一定要找吴之诚好好说说,让他把生员们管束得严一点。”

方孟缙摇摇头,指了指外面,对韩文说道:“东主,你听,他们喊的话又变了。”

韩文侧耳一听,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外面生员们的口号真的变了:“关闭金矿!”

“驱除阉监!”

“严惩斯文败类苏改之!”

……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苏改之也一并骂上了?”韩文吃惊地问道。

萧安讷讷地答道:“是这么回事,生员们都知道,是苏师爷探的金矿。他们说,若非苏师爷趋炎附势,帮阉……呃,帮常公公找到了金矿,也就不至于有今日之事了。”

“荒唐!”韩文怒道,“苏改之是为了替本县分忧,才不辞辛苦去找到了金矿,这些生员懂什么?若非苏改之找到了金矿,全县的富户、百姓,个个都要加赋,岂不是更加困苦?这矿难之事,本是无法预料的,怎么能算到苏改之身上去呢?”

方孟缙道:“此事有点复杂了,若他们只是争一些烧埋银两,县衙拿出银子来,也就了结了。听生员们这个意思,似乎是冲着金矿来的,而且其中对常公公也颇为不敬,然后才是牵扯到了苏改之。此事若是传到常公公耳朵里去,可就麻烦了。”

“依师爷之见,当如何处置呢?”韩文问道。

方孟缙道:“这样吧,这么一大群人在县衙门口吵闹,甚是不妥,周围的百姓已经聚拢过来看热闹了。再闹下去,我们想不让常公公知道,也不可能了。萧安!”

“在!”萧安应道。

方孟缙道:“你安排衙役,把外面吵闹的人都请到东阁里歇息,好生安抚。然后让他们选出几个人,到大堂来,就说知县大人要问话。”

“明白!”

萧安答应一声,吆喝着衙役们出门去了。少顷,外面的口号声弱了下来,有一个人在对众人大声说道:“大家且随差役们进县衙去歇息,待我等面见县尊,陈说事由。”

此人似乎还有一些威信,他喊过之后,众人开始陆陆续续地随着衙役们走进县衙,前往院子一侧的东阁休息。东阁的面积不足以装下这上百人,于是还有一些人蹲在东阁外面的空场上,小声地聊着天。绝大多数的农民都是第一次进县衙,看着县衙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同时又有一些畏惧感,因此倒不敢怎么闹腾了。

萧安指挥衙役们在一旁守候着,以免众人不守规矩,扰乱县衙内的秩序。他自己则带着三名被众人推举出来的代表,前往大堂,去面见韩文。

“学生王生贤拜见县尊大人。”

“学生彭时济拜见县尊大人。”

“学生程栋……拜见县尊大人。”

前两个人都是秀才身份,所以都是站着向韩文行礼。最后一人正是程栋,他尚无秀才功名,严格地说不能叫作生员,而只能叫做童生,依律见了知县是要磕头行礼的。他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地跪下去,向韩文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

“起来说话吧。”韩文说道。

“谢县尊。”程栋站起来,与两名同伴并肩站在公案前。他虽然身份比两名同伴要低,但却显得最为稳重,即便前面坐着的人是一县之尊,他也丝毫没有局促不安的感觉。

第130章始作俑者

“各位都是书院的学生,当知书达礼,为何聚众生事,咆哮县衙?”韩文沉着脸问道。作为知县,他必须要先显示出自己的威严,让生员们有所顾忌,这样有助于解决问题。

三名生员互相看了一眼,王生贤上前一步,说道:“县尊,此事皆因学生而起,是学生的哥哥在金矿冒顶中遇难,各位同窗想替学生的哥哥讨还公道,是以前往县衙鸣冤。”

“哦,你就是那个哥哥遇难的生员。”韩文点点头,“金矿出事的事情,我也是适才才听闻的。对于令兄的不幸,我深表哀悼,还望你节哀,日后好生替你兄长照顾好家人才是。”

“谢县尊。”王生贤作揖谢道,然后退回到同伴的身边。

“此次矿难造成了五名矿工遇难,本县深感痛心。我刚才已令户房准备银两,用于抚恤死难矿工的家属,不知三位生员,对于抚恤一事,有何见教?”韩文道。

彭时济道:“县尊,我等已经向矿工打听过了,此次矿难,全因那太监常芜草菅人命,不顾硐中矿工安危,一味下令加速掘进。矿难发生后,常芜仅给每名遇难矿工补偿了五两银子,人命在这竖阉眼中之贱,可见一斑……”

“彭生员慎言。”韩文道,“常公公乃是皇上派出的矿监,你等不可出言不逊。”

“学生知错。”彭时济点头道,他说是知错。但脸上并没有自责的意思。读书人对于太监向来都是看不起的,尤其是像常芜这种名声很差的太监。在书院生员中一向是被称为竖阉。彭时济平常说惯了,所以此时也就脱口而出了。韩文这样训斥他,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知道,韩文这样说,只是因为他是知县,不能当众诋毁太监。换个私下的场合,没准韩文也是一口一个竖阉说话的。

“抚恤的事情。我准备参照朝廷抚恤阵亡士兵的标准,再增加若干。每名死难矿工追加20两银子,各位觉得当否?”见生员们不说话,韩文索性把自己的条件说出来了。一人20两银子,是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补偿标准,相信大家也无话可说吧。

三个人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王生贤道:“谢县尊。学生对此无异议,不过其他人家是否接受,还要待学生去询问一下。”

“可以。”韩文道,“我也知道,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回你们亲人的生命,这些钱只是代表本县的一些心意而已。本县希望。抚恤之后,各位就不要再就此事生出枝节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各位以为呢?”

王生贤和彭时济二人都不吭声,程栋抱拳道:“县尊。学生们这次前来县衙,是想请县尊主持公道。这公道有二。其一是对死难矿工的抚恤,适才县尊所言,学生毫无异议。但这其二的事情,学生还想请县尊继续为民做主。”

韩文面无表情道:“程生员请讲。”

程栋道:“这矿难之事,对于我丰城县百姓而言,实属无妄之灾。丰城县从未有过采金之名,若非那苏改之为一己之私,寻出金矿献给常太监,岂有今日之事?”

“你的意思是说,此事的罪魁是那苏昊?”韩文微微有些吃惊地问道。此前他已经听到生员们喊出了斯文败类这样的口号,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程栋居然也是倒苏派的,而且看这架式,还是一个颇为积极的倒苏派。

程栋姐弟二人是韩倩应苏昊的托付,带回县城来的。韩倩请方孟缙把程栋介绍到了龙光书院,又磨着韩文把程仪留在县衙当了厨娘,所有这一切,都是出于苏昊的面子,这些韩文都是知道的。以韩文的想象,程栋应当把苏昊当成自己的恩人才对,谁料想他竟然在此时将矛头直指苏昊,这是什么缘故呢?

“学生只是陈述实情,并无针对任何人之意。”程栋说道,“常芜在江西寻金已有诸多时日,其他县并不曾听说有献金矿之事,唯独丰城县在几日之内就寻出了一处金矿,献与常芜。以程栋的愚见,非是其他县里无此能人,能够找出金矿,而是他们不愿意趋附于权势,陷黎民于水火。这苏昊名为读书人,为求上位,不惜行此献金之事,实为读书人的耻辱!”

不会吧!韩文在心里喊道,你这还叫无针对任何人之意,你这分明就是铁了心要黑苏昊啊,你跟他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从韩倩那里,韩文知道程仪现在已经离开县衙,到苏昊的煤矿去当总会计师了,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差事了。韩倩曾经有一次带程仪回家来玩,韩文也见着了,发现程仪比当厨娘的时候胖了一些,气色也好多了,尤其是眼波里流转着的光彩,显示出她现在生活很舒心,心情很愉快。相比过去在乡下种着二亩薄田养家的日子,她算是脱离苦海了。

再看程栋,身上穿的衣服也显然比刚从乡下上来的时候好得多。书院只是为他提供了饮食,这衣服显然是程仪替他置办的。而程仪能够拿出钱来帮弟弟做新衣,同样是源于苏昊的帮助。也就是说,无论从姐姐那边,还是从自己这边,程栋都该念着苏昊的好才对啊。

身为知县,韩文当然不可能在公堂上质问程栋为何恩将仇报,甚至不能过分地为苏昊开脱。苏昊寻金矿一事,他是了解前因后果的,苏昊哪里有什么趋炎附势的想法,分明就是为了替丰城百姓免去矿税负担嘛。但这件事他同样无法明说出来,太监之弊,说穿了就是一个体制问题,他身为体制中人,怎么能对一群生员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呢?

“程生员言重了。”韩文道,“苏昊是本县聘的工房师爷,探矿一事,本是他份内的职守。常矿监受朝廷之命前来寻矿,丰城若无金矿也就罢了,既是确有金矿,我等若是知情不报,那就是欺君的大罪,苏昊所为,是职责所在,程生员不可以恶意推之。”

程栋道:“据学生所知,那常太监到丰城的当日,苏昊就带人前往源里村,两日之内就寻到了金矿,这岂能以寻常职守之事解释?若他无求上进之心,尽可拖延一些时日,想那常太监也无话可说,何至于有今日之事?”

“此事就此打住!”韩文轻轻一拍桌子,脸上现出了不悦的神情。此前他还因为韩倩一事而对苏昊有着老大的意见,但听到程栋这样对苏昊死缠烂打,他仍然是恼火了。

儿女之事放在一边不论,要说兢兢业业办差,苏昊可以算是县衙里的头一号了。他打井抗旱、推广省柴灶、改良低产田,现在又在规划罗山的水库,这样勤谨做事的人,上哪找去?程栋好端端地往苏昊身上泼脏水,让韩文情何以堪。

“你们二位,对适才程生员所言,有何看法?”韩文问道。

王生贤和彭时济同声答道:“我等皆赞同程栋所言,采金乃是祸害百姓之事,县尊当劝说常太监弃之。至于那苏昊,是采金一事的始作俑者,若无一个交代,怕是民怨难平。”

“呵呵,始作俑者?”韩文怒极而笑,对于这些犯轴的生员,他还真是无话可说,只能微笑着问道:“那依三位之见,本县当如何处置苏昊,方可对百姓有个交代啊?”

“革去秀才功名,逐出县衙,永不叙用,以为天下读书人戒。”程栋抢先说道。

“这是你们全体生员的要求?”韩文看着王生贤和彭时济二人问道。

王生贤迟疑了一下,说道:“县尊,这苏改之精通西夷格物之道,吴教谕对其也颇有几分赏识。以学生之见,革去功名有些重了,但免去他在县衙中的差使,责令其入书院好生读书,洗心革面,还是应当的。以苏改之的才情,若能痛改前非,潜心研习圣贤之道,日后仍可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嗯嗯。”韩文点点头,这也算是一种观点吧,看来苏昊倒也没有把人都得罪光。他又转向彭时济,问道:“彭生员,你的意见呢?”

彭时济道:“学生对苏改之的格物之道,向来仰慕。不过,向常太监献金矿一事,说明其已经误入歧途,县尊从爱护人才之意,还是令其返回书院,闭门读书为好。”

“好吧,此事还是听听苏改之自己的想法,如何?”韩文说道,他懒得去替苏昊辩解,还是让苏昊自己来听听生员们的呼声吧。苏昊此人现在狂妄之极,居然敢拒绝他堂堂知县的赐婚,也该让他受受打击,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此,韩文转头向站在一旁的方孟缙说道:“方先生,能否劳烦你跑一趟,请苏改之到县衙来回话。此间之事,方先生可以先向其说明一二,也好让他心中有数。”

“遵命!”方孟缙躬身答应着,转身出门找苏昊去了。

像这种传一个人来县衙说话的事情,原本不需让方孟缙这种身份的人去的,但韩文担心苏昊一会过来后,掂不清轻重,说错了话,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方孟缙去传话,方孟缙自然会先对苏昊密授机宜,告诉他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

第131章当堂对质

方孟缙走后,韩文让衙役给三名生员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然后与他们谈起了文章之事。作为过五关斩六将的进士,韩文在做文章方面当这几位生员的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他针对每个人的情况点评几句,让几名生员都觉得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与韩文的关系无形之中又贴近了一些。

韩文也在这样的交谈中暗暗评价着几位生员的水平,他发现,王生贤和彭时济都不算是那种聪明人,灵气不够,估计再这样读书下去,熬到四五十岁中个举人也就到顶了,想中进士基本上没有可能。但程栋的情况就不同了,他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童生,但文章功底并不比两位秀才差,悟性方面更是甩出二人好几条街了。这样的人才,若是在书院好好地读上几年书,前途将是非常光明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与苏昊水火不容呢?韩文好生纳闷。

正闲聊间,苏昊用纱布吊着一只胳膊,在方孟缙的陪同下走进大堂来了。他先来到公案前,向韩文施了一礼,说道:“学生苏昊,参见县尊。学生三日前已经回到县城,只因有伤在身,未能及时到县衙复命,还请县尊恕罪。”

“改之受伤之事,本县已知,你辛苦了。”韩文说道。看着苏昊,他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既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华与干劲,又痛恨他不识抬举,居然为了一个乡下丫头拒绝自己的女儿。不过此时并不是谈论儿女之事的时候。所以他挥挥手,叫胥吏给苏昊搬来了椅子。也让他坐下了。

“改之啊,今日之事,方师爷路上跟你讲了没有?”韩文问道。

苏昊答道:“我已知道,对于益中兄的兄长及其他矿工遇难一事,我深感伤痛。”

他说的益中兄,指的就是王生贤,益中是王生贤的字,这是他从前去书院的时候曾经问过的。王生贤见苏昊居然还能记得他。甚至还记得他的字,不禁有些感动,坐在苏昊对面抱拳道:“多谢改之兄。”

韩文见苏昊应对得体,点点头道:“改之,现在事情已经出了,本县也已决定拨出银两,抚恤死难矿工。此事你就不必挂怀了。今日唤你过来,是因为几位生员对你寻金一事的动机有些不解,所以要请你来与他们当面说清,也便于日后相处。”

“遵命。”苏昊说道,说罢,他转过头对着三位生员。道:“几位仁兄有何见教,小弟愿开诚布公,与几位仁兄磋商。”

“改之兄,你有勘舆之奇才,小弟素来是非常仰慕的。只是。你之勘舆才能用于勘井抗旱,实为造福于民之举。用于为竖……呃。为这矿监寻金,似乎有些明珠暗投之意。不知改之兄有何深意,可向小弟赐教否?”彭时济问道。

“这位是云汉兄吧?”苏昊叫着彭时济的表字,说道:“小弟不敢当赐教二字,小弟以为,勘井与勘矿,都是有利于国家与百姓之事,二者并无差异,何来一为造福于民,一为明珠暗投呢?”

“勘井抗旱,是为了百姓生计。勘矿采金,是为了取悦于权势。二者岂可一概而论?”程栋冷冷地说道。

“程兄所言差矣。”苏昊同样用冷冷的态度答道。他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听方孟缙说起程栋向他发难的事情,当时的感觉半是愤怒,半是寒心。

这一段时间,由于程仪在他的煤矿当高管,所以他与程仪走动不少,关系也甚为密切。对于程栋,他曾在书院碰见过几次,但每一次程栋都只是向他打个招呼,并无亲近之意。他觉得这也许只是程栋的小孩子心性,倒也没去计较。

听说程栋在韩文面前口口声声地责难他,苏昊也是一种茫然的感觉。联想到此前程栋对他的冷淡,苏昊真不知道自己哪一点得罪了这位狂妄的少年。蔡家村勘井一事,从根本上说不是苏昊为难程家姐弟,而且苏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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