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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地师(齐橙)-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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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锡爵道:“苏昊是老臣举荐给圣上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老臣如果不亲自去查个究竟,心里实在是放不下。若苏昊真的是行事无度,老臣请求圣上允我当场革他的职,对之加以严惩。若苏昊所言为实,那就意味着我朝又多了一名有担当的年轻栋梁,此乃涉及到我朝万年基业的事情,老臣辛苦一趟,又有何妨?”
申时行点了点头:“符驭所言有理,只是这就辛苦符驭了。”
作为内阁首辅,申时行对于江山社稷的忠诚是无须怀疑的。他虽然对苏昊有种种反感,但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他还是愿意从大局出发的。
见申时行点了头,邬伯行有些急了,他再次站出来说道:“王大学士愿意不辞辛苦,亲赴汝宁,下官景仰之至。不过,下官以为,由王大学士率队往汝宁查案,其中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王锡爵问道。
“苏昊到淮安去治河,就是王大学士举荐的。苏昊与王大学士之间,当有师生之谊。下官以为,在这种时候,由王大学士去查证苏昊是否有舞弊之嫌,只怕难保公允。”邬伯行硬着头皮说道,他也知道,这种话说出来,是挺得罪人的。
果然,没等王锡爵说什么,万历先发飚了:“邬爱卿,王大学士为官清正,这是举世皆知的,你怎敢质疑他有失公允?”
“回圣上,臣自然知道王大学士的人品,但此事涉及到刘其昌等一干官吏,万一他们心中不服,说三道四,岂不是为此事平添了变数?”邬伯行答道。
“这样吧,老臣陪符驭一起去,这样总不会有失公允了吧?”另一位内阁大学士王家屏站出来说道。
“这么一点事,去两位内阁大学士,太过招摇了吧?”申时行撇着嘴说道。整个内阁也就是四个人,管理着全国的大小事务。现在一下子就派了两个人出去,剩下一个叫许国的,身体还不太好,经常告病休假,这不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要压到申时行一个人肩膀上了?
王家屏笑道:“汝默就辛苦几天吧,我与符驭快去快来就是了。涉及到一个知府的荣辱问题,朝廷也理应要慎重一些吧,否则,其他的地方官员岂不心寒?”
王家屏话说到这个程度,申时行也没办法了。这样的事情,不出一个内阁大学士这种级别的官员去办,显然不行。而如果只让王锡爵一个人去,朝廷里又会有许多人不乐意。看来,也只有让王锡爵、王家屏二人一起去,才能服众。
万历对于这个方案也赞成,他对苏昊颇有一些好感,也希望苏昊能够为朝堂带来一些不同的作风,扫掉目前这种陈腐之气。苏昊是否可堪重用,要看他这一次汝宁的案子到底办得如何,派出两名大学士去查看一下,的确是非常必要的。
当然,王锡爵、王家屏二人只是整个调查组的负责人,具体办事的人还需要另选,在最终圈定的名单中,包括了邬伯行这类“倒苏”派的,也包括了王继光这种“挺苏”派的,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其中还有一名新科进士,翰林院七品编修程栋。
第305章罢耕
王锡爵、王家屏一行十几名官员,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从京城出发,晓行夜宿,风雨兼程,这一日终于进入了汝宁府的地界。
“报二位大人,我们已经进入汝宁府了,此处属西平县地界,前方就是西平驿,再往前是上蔡驿,然后就是汝阳驿,我们今晚在何处投宿,还请二位大人示下。”卫兵的小头目甘洪跑到王锡爵和王家屏的官轿前,施礼请示道。
“哦,已经到了汝宁府了?”王锡爵撂开轿帘往外看了看,正看到王家屏也探出头来,便笑着说道:“忠伯,你我下轿来走走,如何?”
王家屏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那就一起下轿走走吧。”
两边的轿夫听到此话,连忙放下轿子,早有亲随上前,把两位官员搀扶下来。邬伯行等人也都是坐在轿子上的,见大学士都下轿了,便也跟着一个一个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好一派春耕景象啊!”
王锡爵顺着官道走了几步,用手指着不远处正在耕地的一些农民,笑吟吟地对王家屏说道。
王家屏点点头道:“是啊是啊,这几年呆在京城里,这种农耕景象倒是见得少了。符驭,我小时候,在家里也是种过田的,若不是出来做官,我也算是一个种田的好把势呢。”
“是啊,不识农事,岂能治国安邦?”王锡爵也感慨万千说道。
两位大学士在那指指点点,下面的小官员们也有样学样,摇头晃脑地谈论起农事来了。邬伯行左顾右盼,看了好一会,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邬侍郎觉得有何不妥吗?”程栋凑上前来。向邬伯行问道。他是一名新任命的七品官员,资历很浅,在这一次的钦差调查组中只是一个跑腿打杂的角色。不过,由于他写过讨苏昊檄,又在民间的读书人中颇有一些名气。所以邬伯行对他有几分看重,这一路上二人的关系已经处得非常不错了。
“哦,邦治啊。”邬伯行喊着程栋的字,说道:“本官听说,由于苏昊的胡作非为,汝宁府已然是民不聊生。农家惶惶不可终日,纷纷弃耕,可是……”
邬伯行的这个“可是”没有说下去,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切,已经证明所谓农家弃耕的说法,完全是一派胡言。远远近近。到处可以看到正在忙着春耕的农民,也许是因为畜力不足,有些田地里拉犁的都是青壮汉子,他们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却是洋溢着喜悦的神情的。
不对啊,这个刘其昌不是说要组织地主罢耕,给钦差施加压力的吗?这一路上。钦差行营的动静也不算小,刘其昌派出的探子也应当知道钦差什么时候到达汝宁,怎么满眼看去,一点罢耕的迹象也没有呢?邬伯行在心里暗暗地嘀咕着,但这些话显然是不能说出来让大家听到的。
“老丈,忙着呢?”
这时候,官道上走来了一位扛着锹的老农,王锡爵迎上前去,向老农施礼问候道。
那老农远远就看到这一队人马了,知道这是有官员过境。他有心回避。但又无路可绕,只得低着头快速地走过,没料想还是被人拦住了。听到眼前这位大官在问自己的话,老农赶紧扔下锹就要下跪,被王锡爵的随从给搀住了。
“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家老爷在问你话呢。”随从对那老农说道。
“哦哦,小民给老爷行礼了。”老农跪不下去了,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
王锡爵道:“老人家,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老农道:“回老爷,小民耕田去。”
“今年的春耕,与往年可有何不同吗?”王锡爵想了解汝宁府的情况,但又不知道在农民这个层面上能够知道多少,只好抛出一个含含糊糊的问题,等着听老农的回答。
老农脸上掠过一缕异样的神情,他支吾着答道:“呃……这今年嘛,还好啦,还好啦。”
“还好是什么意思?莫非与往年相比,真的有所不同?”王家屏也凑过来了,他分明听出老农的话里有些吞吞吐吐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老农奇怪地问道:“几位老爷莫非不是我们汝宁府的?”
王锡爵和王家屏都是一品的官员,而汝宁府最大的官员也就是四品,从服色上也能看出他们肯定不是汝宁府的。但老农哪懂这些,府里的官员和京里的官员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才有如此一问。
王锡爵道:“我等乃是过路之人,实在不知汝宁府有何事情,老丈可否为我等细说一二?”
老农摆摆手道:“我就是一个老百姓,我哪知道什么事情,老爷若是没什么事情,老儿我就得干活去了。”
他越是如此,一干官员越觉得其中味道不对,邬伯行索性直接就上前挑明了:“老丈,我听人说,汝宁府来了一群当兵的,弄得百姓日子都没法过了,是有这么回事吗?”
“这个嘛……这神仙打架的事情,我们老百姓可不敢掺和,各位老爷,你们还是去问别人吧。”那老农一边回答着,一边就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看看,把百姓吓成这个样子,这其中定然有问题。”邬伯行对王锡爵和王家屏说道,他必须在大家抵达汝阳城之前,给大家灌输一些对苏昊不利的观念。
“那边还有一些农人,我去问问。”程栋自告奋勇地说道。在得到王家屏允许后,他顺着田埂,跑到了一位正在赶着牛耕田的壮年农民跟前,向他询问起来。
也不知道程栋和那农民说了些什么,那农民放下犁,随着程栋一起来到了官道上。在向各位官员磕头行礼之后,农民问道:“各位老爷可是从京城里来的?”
“你如何知晓的?”邬伯行反问道。
农民道:“我们这里都传开了,说苏大人擒了那些黑心的奸商,还要寻那些狗官的晦气,那些狗官吓得要命,听说告状都告到京城去了。大家都在传,说这几天京城里就该派钦差下来查案了,你们莫不是就是那些查案的钦差?”
农民此言一出,邬伯行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对方一口一个奸商,一口一个狗官,态度已经是很明白了,让他来向王锡爵、王家屏介绍汝宁的情况,不是要给刘其昌他们上眼药吗?
王锡爵呵呵地笑了,他问道:“这位兄弟,听你这意思,是觉得这苏大人是清官,而其他的官都是狗官了?”
农民道:“差不多吧,苏大人是想让我们活命,其他那些当官的,只顾自己捞钱,不顾我们百姓死活。你就说前几天吧,那些狗官和我们这的地主串通起来,说要搞什么罢耕,今年不种地了。各位老爷给评评理,我们这些农家,若是不种地,来年吃什么?”
“罢耕,什么意思?”王锡爵和王家屏都是一愣,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整整一个府如果罢耕,秋天没有粮食可收,是要出大乱子的。
农民道:“那些人还不是想和苏大人为难,说要等钦差来的时候,给苏大人一个难堪。我们县里的地主都串通起来,不让佃户耕地。有些人家自己还有田的,地主家的狗腿子也来捣乱,说是谁耕田就是跟知府大人过不去,回头没有好果子吃。”
“胡说八道!”邬伯行急了,他当然知道农民说的都是实情,但这种事情哪能当面说出来呢?如果罢耕的事情能够办成,那么的确会给苏昊带来极大的麻烦,钦差哪怕是出于稳定地方的需要,也得让步。可是现在事情没办成,风声却泄露出来了,传到钦差耳朵里,岂不是更加重了刘其昌等人的罪行?
“这位乡农,在阁老面前,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诬告反坐,你可知道。”邬伯行吓唬道。
那农民显然是个二愣子,听到邬伯行的话,他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还更来劲了:“这位老爷,你去四乡八村打听打听,我牛老二是胡说八道的人吗?前几日,就因为我执意要开犁,还和贾老爷家里的家丁干了一仗,你们看,我这胳膊上的青淤,就是被贾老爷的家丁打的。”
说着,他便挽起袖子给众人看,胳膊上果然有几道青紫的痕迹,看起来那一架打得还挺厉害的。
“可是,你现在不是在犁田吗?而且本官看这周围的田地,也都已经开犁了。”王锡爵对牛老二说道,“莫非你与那个什么贾老爷的家丁打过之后,他们就允许大家犁田了?”
牛老二道:“哪有那么容易,贾老爷家里的家丁人多势众,还有县衙的衙役给他们撑腰,谁敢跟他们过不去。要说大家能够开犁,那全多亏了苏大人,派来兵将,还发了一个什么告示,说是谁破坏春耕,谁就是……对了,谁就是全民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各位老爷往那边看,看到那棵树上吊着一个人没有,那就是贾老爷了。”
“啊!”
众官员全惊呆了,大家顺着牛老二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在田间的一棵大槐树上,用绳子吊着一个人,微风起处,那人还在轻轻地晃荡着。
第306章现场审案
把乡绅吊到树上示众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很极端的了。众官员既然看见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王锡爵吩咐一声,甘洪带着几名士兵便向那棵大槐树奔过去了,打算把那贾老爷从树上解下来,再带到王锡爵等人面前来问话。
这边官道上的动静,早就引起了田里那些耕作者的注意。甘洪带着人来到大槐树下的时候,几名刚刚在田里拉犁的汉子扔下犁走了过来,当头一人抱拳向甘洪施礼道:“勘舆营百总吕瑚,请教这位兄弟大名。”
“百总?”甘洪愣住了,面前这伙人,一个个穿着便衣,打着赤脚,满身泥水,为首之人居然自称是百总。勘舆营并非卫所军,怎么也干起农活来了?不过,甘洪细细端详,的确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了几分军人气质,那不是普通的农夫能够装得出来的。
“在下京营百总甘洪,奉命护送钦差前往汝宁。”甘洪连忙做着自我介绍,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当兵的,必要的客气是不能免的。
吕瑚看看官道上那些人,呀了一声:“原来是钦差到了,我等倒是轻慢了,甘百总请稍候,等我等着装。”
说着,他招呼一声,众人连忙拿毛巾擦干手上身上的泥水,然后奔向一旁放着的一堆军服,准备换装去见钦差。
甘洪用手指了指吊在树上的那人,对吕瑚问道:“敢问吕百总,此人可是你们吊上去的?”
吕瑚正忙着穿军服,听到甘洪的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没错。这是本村的地主,叫贾正贵。他抗拒春耕令,还不许村民开犁,遵我家守备的将令,我们把他吊在这里。以儆效尤。”
甘洪心里寒了一个,他算是知道啥叫草菅人命,这么一个地主,说吊就吊起来了,这个苏昊真是好大的霸气啊。
“吕百总,王大学士有令。让我等把此人解救下来,带去问话,还请各位行个方便。”甘洪向吕瑚请求道,既然知道贾正贵是被吕瑚他们吊上去的,他要把贾正贵放下来,总得向吕瑚知会一声。这也是一般的做事规矩。
对于甘洪的这个要求,吕瑚倒没什么意见,他随意地点点头道:“甘百总请便吧,其实即便你们不来,今天吊满4个时辰,我们也得放他回去的,明日再吊就是了。”
牛!甘洪在心里暗暗称道。他带着人来到槐树下。这回看清楚了,原来贾正贵是被装在一个网状的袋子里吊着的,倒不用担心会被吊死。不过,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在野地里吊上几个时辰,也够他受的。看他的脸上,鼻涕眼泪已经糊了一脸,头发也披散开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了。
“军爷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看到有当兵的人过来。贾正贵哭哭啼啼地讨饶道。他已经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了,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些军人是来自于何方,还以为也是勘舆营的人。
“我且问你,你是因何事被吊在此处?”甘洪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曾经多次随朝廷官员外出办案。颇有一些经验。见对方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来历,他索性装憨,以求套一套对方的实话。
果然,贾正贵一丝也不敢隐瞒,坦白地说道:“小人误听了奸人之言,参加罢耕,还唆使家丁殴打开犁的农家,所以才被吊在此处。”
“那么你说说,为什么要罢耕啊?”甘洪继续问道。
贾正贵不明就里,以为对方是要自己做检讨,便说道:“这都是知县老爷的意思,他让县衙的刘捕头来跟小民说,要大家一起罢耕,逼姓苏……啊,不,是逼苏大人就范。刘捕头还说了,只要大家坚持几天,京里的……”
说到此处,贾正贵忽然灵光一闪,他定睛看了看甘洪,又挣扎着抬起头往官道上看了一眼,看到了那里的旗帜和官轿,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急切地问道:“军爷,你们……不是勘舆营的?”
“某家是京营的。”甘洪已经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再隐瞒。
“青天大老爷,救命啊!”贾正贵像是捞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声嚎哭起来:“我要去见钦差,草民要见钦差告状!”
“贾正贵,嚎什么呢?”吕瑚已经换好了自己的军服,听到贾正贵闹腾,他没好气地训了一句。
贾正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显然是这些天被吕瑚他们给收拾怕了。甘洪觉得好笑,对他问道:“贾老爷,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因为罢耕才被吊起来的吗,怎么一转身就改口了?”
“这……”贾正贵才想起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了,现在想改口也不容易了,他支吾着说道:“我刚才那话,都是他们……”
吕瑚走到树边,拽了一下绳结,装着贾正贵的那个网兜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把贾正贵摔得嗷地叫了起来。吕瑚走过去,用脚踢了踢贾正贵,说道:“出来吧,跟京营的老爷去见钦差吧。我告诉你,我们苏守备做的事情,经得起任何人查,你们是翻不了供的。你若是实话实说,也就是皮肉受点苦。你若是还敢颠倒黑白,等钦差把事情查明之后,你们这些人个个都得人头落地。到阎王爷面前去的时候,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哦。”
甘洪的手下把贾正贵从网兜里解出来,吕瑚等人也已经穿戴整齐了,双方合在一处,押着贾正贵来到了官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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