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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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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汉境之中,区区两百名陪隶、几十名甲士、七八个郡中吏员,说是安营扎寨,不过是挑个背风的地方支起布幔、皮蓬,然后稍微取一些石块、木头配合着随行的大车做一条简易的障碍线罢了。

最后,还是程普看不过眼,又临时在大车边上又加了一道壕沟。就这,却已经让那些陪隶有些骚动和不满了。

说白了,大汉并没有奴隶这么一说,说是陪隶,不过是犯了罪之后,以民夫待遇征集的戍卒而已,基本的人权还是有的。

“也不晓得这张太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趁着陪隶们搭建帐篷的时候,公孙珣则和吕范嘀咕起了一些什么。“我找他打秋风,他却让我过黄河去五原郡,还说什么如此跑上几趟,老兵也好、战马也罢,甚至军资都有了……哪来的这样好事,莫不是在糊弄我?”

“也不至于吧?”吕范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勉强答道。“这张歧张府君不是清河人吗?与文琪岳父既是同乡又是好友……应当不至于如此消遣我们。”

“同乡而已,哪来的好友?”公孙珣忍不住摇头道。“我刚来雁门时岳父还来信说此人最是擅长见风使舵……怕是见到我那岳父一战成名,既名扬天下,又马上封侯的,这才成了好友,唤我一声贤侄罢了。”

“官场之上不都是如此吗?”吕范不以为然道。“倒是文琪你,近来反而有些失于焦躁了……何至于此呢?”

公孙珣闻言不禁一滞,旋即自省起来。

话说,他也是郡吏出身,勉强也算是在这大汉朝的中层官署中摸爬起来的,哪里还不晓得这官场上的风气?臧旻那里的推辞,张歧这里的虚伪,本就是官场上的常态……正如吕子衡所劝谏的那样,真要是有些经验的人,就应该放下种种情绪,以解决问题为主。

可是话又说回来,只要一想着数年后就会有那么一场大乱,他公孙珣又怎么可能不对握住一只兵马而心存迫切呢?

“少君!”就在公孙珣胡思乱想之际,韩当忽然驻马来到了身旁。“张兵曹来了。”

公孙珣微微点头,然后赶紧换上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张公辛苦!”

“哎呀,一介微末小吏,哪里敢在司马面前称公啊?”这随行的雁门郡兵曹椽张泽闻言赶紧就在马上推辞了起来。

“张公已经年近四旬,堪称长者了。”公孙珣不以为意道,然后顺势与对方并马,并张开自己的大氅为对方遮住了风。“珣一介弱冠,怎么能够不以礼相待呢?”

话说,公孙珣来雁门已经三四个月了,虽然一直呆在平城,一副除了狍子各种无害的样子,但郡中上下又怎么可能会无视一个驻扎在本郡的千石别部司马?上下又哪个不晓得他底细?而人家既然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必然是本地大户出身,且有些手段能力,又怎么可能是个不晓事的?

所以,这张泽看到对方如此态度,反而当即失笑:“公孙司马要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来,我张某断然不敢受你如此礼遇的!”

对方如此爽直,公孙珣反倒显得有些尴尬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他手上为对方遮风的动作却终究是没停下来。

“不瞒张兵曹。”看到自家主公尴尬,一旁的吕范赶紧拱手。“其实也没什么特意要打听的,只是想请教一下长者,你家府君说此去五原走一趟,既能得到兵员又能得到马匹、物资……这到底是何道理?我等不知底细,实在是心底发虚啊!”

张兵曹闻言恍然,便赶紧解释:“我晓得了……其实,公孙司马和几位都不必多疑,我家府君确实是一片好意,此去五原也确实是个极好的美差,因为我们此去乃是接应撤屯的。”

公孙珣和吕范对视一眼,反而愈发茫然了,后者立即又问道:“敢问这撤屯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撤屯。”张兵曹微微正色道。“乃是说因为鲜卑人、羌人骚扰太过,有些屯点实在是无力支撑,所以就将彼处的民户迁移到内地。这也算是朝廷这些年对并州西部、北部诸郡的特许政略了。不过且不提这些,公孙司马和几位想想,五原这种破地方,十来座城却又只有四五千户人口,彼处说是民户,其实又与军户有何区别?而且家家养马,个个善战,天然就是精锐骑卒……”

听到这话,公孙珣与吕范、韩当再度对视,却都是眼前一亮——不想,这雁门太守张歧还真是给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张兵曹看到公孙珣醒悟,随即就很有分寸的不再多言。

“那就多谢张公了。”眼看公孙珣心中了然,吕范也就赶紧替自家主公谢过了对方。

“这有什么?”张兵曹不由笑道。“早知道诸位心有不明,我就该早点说与公孙司马的,也省的诸位一路狐疑……还如此礼遇。”

众人齐齐哂笑一声,然后却不由尴尬起来……话说,这事情如此简单就交代清楚,反而让人有些措手不及。须知道,那边营地还在搭建中,几人站在一起,公孙珣还在这里举着大氅为对方挡风,也不好撵人的,偏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嗯……敢问张公籍贯?雁门广阔,不知道是哪里人,可是世居此处?”公孙珣这就属于没话找话了,反正这年头没话可说时问问别人籍贯,讨论一下人家祖宗,总是没什么错的。

“我乃是马邑人。”果然,这张泽张兵曹闻言立即就微微感叹了起来。“而说到世居此处……不瞒公孙司马与几位,何止是世居?我们雁门张氏在延续门第之前就已经存于马邑数代了。”

“这倒是有趣。”一旁的吕范颇显好奇道。“姓氏之说源远流长,若是说某姓从某地开始,那倒常见,毕竟古时行封建制度,多有王孙贵族到了封地后改姓的。可要是说延续门第之前就存于某地,我却只能想到琅琊诸葛氏的例子……昔日秦汉之时,葛婴之后便长居彼处,后来汉武怜惜葛婴无辜被杀,便封其后人为诸县候,于是葛婴后人便大多改姓为诸葛……”

公孙珣听着什么诸葛、汉武、改姓之类的话,思绪杂乱之间,却是猛地想起一事,然后不禁脱口而出:“张公莫非是聂壹后人,为避怨改姓?”

吕范瞬间愕然:“竟然如此吗?马邑之谋的那个聂壹?”

张兵曹闻言苦笑:“公孙司马年纪轻轻,倒是见多识广,这便是我们雁门张氏的由来了……不过,二位须给我一些脸面,不要当众呼我祖上名讳。”

公孙珣与吕范赶紧致歉,而后者却又不禁愈发好奇,便忍不住追问道:“时隔三百年,不再纠结往事我自然晓得,只是不知当初令祖到底是避谁的怨,是避匈奴人还是在避自杀的王恢家人,竟然至于改姓?”

“都有!”张兵曹喟然感叹道。“当时汉匈征战不停,既然是在边郡,那家祖是既害怕匈奴人报复,又害怕王氏报复,便一时改了张姓。而等到汉武大获全胜,卫霍建功之后,家中一度是想改回来的,偏偏朝中又出了个匈奴王族金日磾,权势滔天,于是干脆便熄了这个念头。”

吕范闻言也是摇头:“据我所知,那金氏煊赫数代,到了王莽乱政之时,逃到山东,为了避祸改姓为丛,而当日那个被金日磾在宫中拿下的反贼马何罗,后代为了避祸也改姓为莽……这真是,这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张兵曹也不禁再度苦笑。

“俱往矣。”公孙珣的耐性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却是趁机做了总结。“几百年的事情了,还说他做什么?”

“这倒也是,俱往矣。”张泽也跟着点头称是。“事情都过去三百多年了,我们家的底细郡中也都人尽皆知,甚至西河郡那边的匈奴人也都晓得我家的事情,却不见来报复半次……”

公孙珣连连点头:“张公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想来你们张氏这些年在这雁门还是颇有根基的。”

“皆是祖上披荆棘之苦,方有我等后人坐享其成。”

“那敢问张公,不知你们族中如今可有些什么出色的年轻人物?”公孙珣继续强压着激动心情,装模作样的问道。

“边郡中人,只是舞刀弄枪罢了,就算是有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也比不过公孙司马的文武双全吧?”张兵曹这番感慨倒是显得格外真诚。“实在不敢称出色……”

“我听人说有个叫张辽的。”公孙珣终于是没忍住。“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话谁说给公孙司马的?”张兵曹不禁愕然反问。

“前些日子在白登山射猎,哪位本地豪杰随口一提我倒是忘了……张公族中果然有此人吗?”公孙珣越来越迫不及待了。

“有是有。”张兵曹忽然正色道。“不过公孙司马最好先与那个本地豪杰割席断交,不然不好跟我这个远方族弟相交。”

“这是为何?”

“我那族弟张辽虽然自幼体格健壮,却年方八岁,去年在乡中见他时还看到他拿热水浇虫蚁窝呢!这万虫不当之勇想来是有的,万夫不当之勇却万万不敢有!”

公孙珣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而那张兵曹和吕范,乃至于一旁的韩当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大风嗖嗖的刮着,这气氛一时间还是挺快活的。

“拜见司马。”就在此时,一名陪隶忽然跑来禀报。“营帐已经立好,程军侯请您去休息!”

公孙珣止住笑,见此人体格壮硕魁梧,倒也是个勇武之士,只是碍于陪隶之身,于大风中也只着了一件单衣,而且此时额头汗水迭出,更是绽的满脸尘迹……颇为不堪。于是,他便随手将自己擎着的大氅解下,掷与此人防风,又道了声辛苦,这才打马过去休息。

“太祖年少为吏,颇知民间世情疾苦,又见天下纷扰,自感有用命之时,故凡从军伍,上至将属,下至隶役,皆效吴起之恤。久之,乃渐得死力。”——《新燕书》。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二十三章 撤屯(中)

暂时放下万虫不当之勇的张辽不提,七八日间,公孙珣一行人连续两次从黄河上渡过,羊皮筏子这种在当地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吓得他这个辽西土包子胆战心惊,却又都有惊无险……毕竟,此处黄河水流并不急促,而且渡口都是历来就有的古渡,真的就只是羊皮筏子的视觉效果有点惊人罢了。

实际上,公孙珣不知道的是,他两次渡河的区域都处于所谓河套地区的东套,此地水草丰美,农业发达,地势平缓,乃是北疆难得的农耕阜美之地,和再往西的后套地区一起相得益彰。

而早在先秦代开始,中原政权就注意到了这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赵武灵王就在此处设置了云中郡,后来的秦汉,也都一直没有撒手。等到汉武帝时期,更是把游牧民族全都撵出了河套地区,独霸此地,著名的河套四郡——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就此出现,一字排开将游牧势力牢牢的顶在在了北面的阴山之后。

不过……

“如此阜美之地。”公孙珣骑在马上,远眺着此处景色,一时也是失语。“阴山遮蔽了北面风雪,黄河供给了水源,可耕可牧,如何就要撤屯呢?而且偌大一个郡,人口为何又只有区区几千户?我之前只以为是北疆贫苦的缘故,可今日看来,这怎么都称不上是贫苦吧?”

“公孙司马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一旁的张兵曹也是叹气道。“阴山如今已经拦不住鲜卑人了,而西面的朔方郡、西南的上郡、北地郡,不仅要对上鲜卑人,还要应付羌人……兵事连结,民不聊生,所以,朝中渐渐就有了放弃这些地方的意思。这些年,虽然没有正式撤郡,但撤屯、撤城,乃至于撤县之举都是常见的,最厉害的一次,乃是右边的云中郡一口气放弃了阴山下的五座城!”

明明此处气候和煦,微风清凉,可随着张兵曹此言一出,公孙珣却觉得自己脑袋开始‘呼啸’起来,什么自家老娘所言的‘不教胡马度阴山’,什么韩遂韩文约口中的‘乱天下者,便是中枢诸公’,还有什么‘西凉鼎沸’、‘并州苦寒’之类的……搞得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公孙司马!”张兵曹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咱们快些走吧,你这一路从平城走到武州,又从武州来到此处,也着实辛苦,赶紧接了人回去,若是一次就能妥当,就不用再来了……按照之前发到我雁门郡中的公文来看,这次要撤的乃是九原县(五原郡治)下属的数屯,算算时间早就应该安置在临沃城了。”

公孙珣回过神来,却是连连颔首。确实,自己这一路太过于辛苦,堪称身心俱疲,不如捏着鼻子赶紧接了人回去,只管把自家兵马给整备起来……至于说朝廷大政,且不讲自己一个千石武官有没有资格讨论,便是有资格讨论,眼下这局势,讨论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再跟鲜卑人打一个大胜仗,缓解一下这几个边郡的压力呢!

于是乎,众人提起精神,又是一番辛苦赶路不说,却是终于来到了五原郡的临沃城下,并在城外一处严密的军营中见到了这次需要接手的人口……

众人下得马来,而趁着那张兵曹与这五原郡的郡吏交接文书之时,公孙珣却在打量这几百户移民。

不得不说,此地既然水草丰茂,又是边郡,果然如那张歧张府君暗示的那般,这民户中的男丁个个身体结实,行动剽悍,俨然都是自幼肉食、粮食皆不缺,而且看起来都有厮杀经验!更美的是几乎家家养马,人人持弓!这等兵员连人带马招了去,怕是须臾间就能成军!

然而就在公孙珣越看越得意之时,吕范却忽然凑到他身后,小声提醒了一句:“文琪注意这些移民的神色”

公孙珣闻言再度打量过去,然后也是不由连连摇头:“背井离乡,又有谁心甘情愿呢?有些怨气也是正常。”

“不对!”吕范压低声音继续提醒道。“你再想想,现在是秋初,秋收在即,官府却选在此时撤屯……那些吏员、军士,到底用的何法,才让这些民户放弃稼穑,不得不听从官府调配去往雁门落户?”

公孙珣先是有些茫然,然后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偏偏却又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话说,吕子衡的意思看似含糊,实际上却表达的格外很清楚,那就是官府之所以选在此时撤屯怕是故意的,因为他们可以在此时毁了百姓的庄稼,而一年辛苦化为乌有的百姓,若是不想饿死,怕是只能选择屈从于官府。

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又怎么解释这些百姓会在秋收前选择移民呢?疯了吗?那可是一年的收成!

甚至再往后想,如果官府可以毁坏庄稼的话,又会不会拆房子?强征粮食?

一念至此,公孙珣瞬间就头大了起来。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何要两渡黄河,走南路过来了。”吕范的表情也愈发愁苦。“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北路不安全,有鲜卑人骚扰……现在看来,走那条荒凉且有黄河隔绝的路,怕不是为了防备鲜卑人,而是防备这些移民。”

“去告诉程普与韩当,回去路上要更加小心,那些陪隶也要更加优待一些。”公孙珣也只能如此说了。

不然呢,留下来帮这些移民生产自救?就算是出于仁心,对于这些撤屯的移民来说,尽快赶到雁门安顿下来才是最好的出路吧?

就这样,万事有老道的雁门兵曹椽张泽领着,做了交接,又从这边领了些粮食、草料等等,然后,公孙珣一行人就勉强在这临沃城下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神经紧绷的踏上了归途。

而这次回去,却是有五原郡的驻军护送的。

双方前后夹着这几百户移民,勉力来到黄河边上的渡口处,张泽却又飞马过来,提醒公孙珣要和五原的军队一起,把移民的马匹、牛羊、弓矢、刀剑都给收缴上来!

公孙珣愈发头大,偏偏又无可奈何——他这时候哪里还不晓得那张歧张太守口中的‘多跑几趟,什么就都有了’是个什么鬼?!但是,如果不收缴马匹和武器的话,等过了河,只剩自己的这几十个甲士和那两百个陪隶,真能看的住这些弓马俱便的移民?!

想到这里,公孙珣也只能自我安慰,等回到雁门,便是这些人不愿意从军追随自己,自己也必然是要发还马匹和其他牲口的……他公孙文琪还不至于眼馋这种绝户财!

然而想归想,命令一下,真的是嚎哭声遍地!让人不忍闻、不忍睹!

须知道,这群五原郡九原县的百姓,都是农牧结合,而短短数日间,先是被本郡官吏派兵毁了庄稼,拆了房屋,又被征收了口粮,还有不少人被抢夺了一些浮财……现如今,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马匹、牛羊等牲口几乎相当于仅剩的贵重财货,甚至是以后生存希望所在,可这些却要和防身用的武器一起被官府的人给夺走,又怎么可能会心甘?

然而,铁甲刀枪就在眼前,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就算是男丁有些勇力,善于骑射,当着自己年迈父母、虚弱妻儿的面又怎么敢反抗……于是,虽然一时间哭嚎遍地,可除了几个大户之外,这几百户移民却依旧是被两边的军士给收缴了个干净!

“韩某真是生平第一次行此种事!”韩当来汇报时也是颇为羞耻,而坐在渡口旁一块石头上的公孙珣干脆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他。

然而,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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