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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4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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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翔。”高顺再度谨慎作答。“张徐两位将军已经去追了。”
“难怪。”公孙珣一边拾阶登台,一边幽幽叹道。“吕翔是兖州大豪强出身,所领应该都是兖州兵,而兖州兵马之前梁期一战作为主力损失最重,他领着这么一群败兵,也难怪会被素卿你一击得手……”说到此处,公孙珣已然上得将台,然后四处观望,只见东面烟尘滚滚,根本看不清吕翔败兵与徐、张二人的情势,却是愈发蹙眉。“只是,为何袁绍要让吕翔这个败兵之将,又能力平平之人来守清水呢?”
“或许是无人吧?”董昭作为情报头子,这时候是不能不说话了。“梁期一败后非只是军事受挫……鞠义谋反被诛杀,李进之前也有哨骑说可能去了顿丘一带去阻挡关云长,兼为大军保住后路,文丑战死,于禁有被俘之实,沮授被扔在邺城,袁本初还能用谁?”
“或许?”此时早有人从营中寻来一把太尉椅放在将台之中,但公孙珣继续环视左右,疑虑不减,却是根本没有坐过去的意思。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董昭不由哂笑。“君侯想过没有,袁本初既然不能理事,那主持军中要务的人会是谁?别的不提,若是那些颍川人掌权,尤其是辛评、郭图,他们如何会放过当日一言毁了他们前途的吕翔?当日梁期城中,吕翔替陈公台说出的那句遗言如今已经是天下皆知了!”
“这倒是合情多了!”公孙珣这才稍微收起疑虑之心,然后回过头来,却又遥遥望见了那座桥,然后随口而问。“这座桥勾连清河郡与安平郡,便是广宗的要害之处也要有两分算在此桥上面,可有名号?”
“肯定有名号,因为但凡界桥皆要州中出面,然后两郡合力为之。”董昭随口答道。“而若州郡官员齐聚,必然要立碑刊文,以作纪念,然而此桥年事已久,恐怕名字早已遗失,不然军情汇报上便不会直呼为界桥了……”
公孙珣将目光从桥上收回,转向自己懵懵懂懂的儿子与诸多因为轻松得胜而理所当然面带喜色的幕僚、将军,然后再度看向东面那烟尘滚滚的地界……却是一时出神无语,唯独目光渐渐犀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吕范和娄圭这两个现场跟了公孙珣最久之人,二人相顾无言,各自肃立,然后紧张起来的居然是才十一岁的公孙定,当儿子的当然对父亲的情绪最为敏感,尤其是父子二人虽然两三年未见,但更早的时候却是一直在昌平共处……小孩子藏不住表情,也更受到在场之人的瞩目,所以到此为止,紧张气氛却是终于扩散到了整个将台之上了。
“君侯!”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沉寂之后,早春寒风中,吕范当仁不让。
“你们有谁听过西羌伏盾之法吗?”公孙珣闻声反问。
“回禀君候!”开口的竟然是高顺。“顺年轻时久在西河,与羌人多有纠缠,知道这个,乃是一种专克骑兵的步阵……”
“具体是怎么回事?”公孙珣正色询问。“仔细说清楚。”
“回禀君候,此阵说来简单,操作也简单,却极重勇气……须知,无论何处,骑兵都是天下兵马之冠,人多一马,进退如风,持弓远射自然不必说,持矛近战也更高更长,更有战马冲锋践踏锐不可当。”高顺果然多说了几句。“而想要对付骑兵,唯一能真正造成急速杀伤的便是弓弩,偏偏弓弩手根本承受不住马蹄践踏,所以又需要有长矛阵保护,而长矛林立,过于笨重,又受不了骑兵顺风远射,所以还要有盾……可是既有长矛又有弓弩还有大盾,这样的大阵又有哪个骑兵会直接撞上去呢?于是便要伏盾!”
“怎么伏?”公孙珣面无表情,追问不止。
“一开始只是长矛手和大盾手一起切坡而伏,前面有缓坡,坡后顺着山坡举盾藏兵而已,骑兵冲锋来此,坡后以长矛顶住大盾,士卒稳住不动,一直等他们越过山坡,踩着盾牌越过身后,盾兵方才会立即向前举盾,矛手则取矛向后而举,阻拦后军之余也让分割出小股骑兵无法撤退,而更后方弓弩手更是可以就近攒射……道理是这个道理,再往后,多有因地制宜之法,或干脆是人为造坡,最极端的一种乃是挖沟渠,盾矛兵埋伏在沟中,将大盾搭在沟上,弓弩手全无遮护在沟渠后方诱敌,甚至连也藏于沟渠中,只待马蹄踏过盾牌,方才奋勇举盾冲出……便是如此了。”
听到此处,周边诸将俱皆骇然,无论是弓弩手无遮无掩以对战马冲锋,还是盾矛手藏于盾下任由马蹄从头顶践踏,都是不可想象之事。
而眼看着公孙珣凛然不应,高顺不得已又说了两句:“君侯,羌人都说此阵首重在勇气,重在不畏死,而在我看来,不畏死这种东西太容易了,天下不畏死之人也见的太多,此阵其实首在相信袍泽无弃……之所以有此阵,便是穷困羌人部落无马无甲,便是弓弩箭矢都极为宝贵,最贱的却是族中子弟人命,于是才有了这种拼命却能成奇功的事物,而这些人立阵之前,首先出战者便皆是父子兄弟,弓弩手相信盾矛手不会错过战机,盾矛手相信弓弩手不会一哄而散,这才能一击致命!这就好像军中袍泽一旦互信到了相托生死的地步,那什么样的仗打不赢呢?”
“说的好。”公孙珣终于应声。“袁军可以吗?”
“李氏子弟兵或可以一试。”高顺当即再次作答。“之前鞠义带来的本部少数几百族众或许能行,再多的,即便是于禁部,属下以为就都不行了……所以,君侯若是担忧张徐两位将军被诱敌深入,中了伏盾之策,并非是毫无可能。但……”
公孙珣终于从外围收回目光,却是目视高顺许久方才出言:“不管如何,先发哨骑喊他们回来,因为若真有诈,这无论如何都是一处破绽,唯独更大的破绽不在彼处……素卿你说,若是袁军全军在此,偃旗息鼓,需要多远才能藏住不被我们发觉?”
高顺瞬间悚然,却又缓缓而答:“我军仓促到此,便直接渡河来追,哨骑皆止于清水,清水东边的情形,便是今日临时发出了些许哨骑,也皆刚刚取寨后徐张两位将军从界桥所发,此时不过是刚刚走出五里而已……若是我来领兵设伏,七万之众,趁着春日青草未出之际,相隔五里,随便建一条半丈高的土垒遮蔽便是……反正夜间出发,只潜伏一时而已!”
二人对答之间,忽然间只听军中一时喧哗,循声抬头,却见清河上游,也就是正南方向四五里处,忽然有火起,白日烽烟,清晰可见。
“是审正南自己烧了什么示警,还是彼处浮桥为敌军所燃?”娄圭面色阴沉。
“最起码知道敌从何处来了!”公孙珣倒是冷冷一笑。
“君侯莫非是说敌军全军将要冲此处而来?”吕范终于忍耐不住。“而且只隔五里,须臾便至?既如此,还请君侯与公子速退河西!”
“弃军在此?”公孙珣冷冷看了对方一眼。“骑兵被一万溃军用命引走,说不定早已经散乱难收,即便是现在见到烽火也不知何时能至此……而此时寨中不过是三四千步卒,两千义从,以五六千众临七万众,我父子若一走了之,义从倒也罢了,岂不是要白送这五千步卒性命?届时我军上下如何还能信重于我?恐怕这正是对面所思最佳之态吧?”
“即便君侯是要据营而守,最起码也该让公子先回河西!”负责情报的董昭也是额头冒汗。
“狗屁!”公孙珣不以为然,直接爆了粗口,却是回身扶刀坐到了那把一直没去看的太尉椅上。“若能撑过一时,则此战必胜,他在河东河西有何区别?而若我败在此处,则他一个幼子,真能如何吗?而且如此局面,只能尽全力让程德谋往这边送兵!此时多送一队兵,便多一分胜算,现在送他过去,必然中断桥上运兵之势,怎么能为了一个童子耽误几千甚至上万人的生机呢?”
董昭刚要再说,公孙珣却干脆拔出了那柄断刃,倒持指向高顺:“令明引义从出寨寻机作战,反正骑兵不要困于寨中。素卿则持此刃全指此战,负责营垒!再赶紧派人去寻张益德、徐伯进,再隔河呼喊德谋,让他留在西岸加紧输送兵力,送弓弩手、长矛手、大盾兵……再让他于下游同时准备多座浮桥,以作预备!总之,此战只有从河西到河东,再有言归河西者,杀无赦!”
高顺俯身接刀,众人俱皆骇然,周围义从也忙不迭的去执行军令。
然而,就在这时,面色黑亮的董昭不顾一切直接下跪:“君侯!不说归河西之事,但君侯可以带公子随义从在外围作战,吾等受君侯大恩,可以在此守卫君侯伞盖仪仗!”
公孙珣稍微一怔,却又不由一笑,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当日韩遂渭水一战,就是这么做的,结果如何?”
随即,其人不再理会下面各位表情复杂的谋士与将领,而是拍拍膝盖,对着才十一岁的长子轻声微笑示意:“阿定,你阿母让你随我见识军事,今日正逢其时,且来我膝上坐,观长辈如何破敌!”
高顺率诸将叩首而走,众幕僚自吕范与娄圭以下,俱皆凛然肃立,而董昭目瞪口呆之余却也是终于无话可说了……因为他陡然醒悟,这天下最难变的就是人的性格,哪怕是隔了足足八年,公孙文琪始终还是当日白马渡滹沱的那个公孙文琪。
其人遇弱无力,遇危反怒!
这正如审正南之勇于任事,关云长傲上悯下,张益德义气为先;还如袁本初自卑自大,公孙伯圭傲慢狭隘,孙文台轻剽无前……有些东西,真的是一辈子都改不掉的!
大军匆匆布置起来,而上游方向往东一些,也就是东南方,随着河上那道烽烟燃起,片刻后却已经是烟尘四起了……众人再不怀疑,袁军果然是在此设伏,而且唯一一个与公孙珣还有高顺猜度不符的,便是距离稍远,应该有七八里地的样子,看来彼方也存了小心之意。
但不管如何,几乎可以想象,对方先全军诈退,再让出一万兵做弃子诱走公孙军骑兵,俨然是要倾全力死中求活,换一次大胜之机!
而且单就目前而言,他们确实成功了。
“如此简单的计策竟然成功了?”逢纪全副披挂,鹖冠铁甲,却是在马上扶刀而叹,其人周边则是密密麻麻的袁军部队,此时正往界桥方向而去。
“一万条人命当诱饵,去换区区几千步卒的性命,换我我也中计!”同样着甲的郭图立马在侧,一时捻须冷笑。“只是可怜吕翔和他的一万兵……他一定想不到当日许攸白日间当众是一个说法,晚上私下里又是一个说法,其人此时恐怕还以为前方二十里处有李退之和于文则的两万精锐相候呢!以为我们会两面夹攻呢!真不知他死时醒悟到自己是被陈宫所言的‘可用之人’送了性命是何想法?”
“话虽如此,这种计策的魄力与大巧不工也是让人叹服!”逢元图闻言愈发摇头不止。“一座完整的界桥,竟然反而耽误了全军进发的速度……至于吕翔将军处,若我们得胜急速,说不定其人未必会全军覆没。所以,一定要速速攻下此寨才行!”
“攻下又如何?”郭图朝着河上微微努嘴,然后依旧冷笑。“河上既然无意中暴露,公孙珣和他的中军说不定早就走了,便是不走,其人也有两千义从在身侧……可笑我们竟然连数千骑兵都凑不齐,能打赢也不能扩大战果,反而只能仓促后撤,说不定撤退中还要再度承受骑兵追击伤亡,便是平安撤回去了,你逢元图又如何给那些安平国来的兵马交代?总之,这一仗便是攻下营寨,又算谁赢了?!”
“公则兄,此时真不要说这些了!”逢纪一声叹气。“如此局面,能吃下对方一部便已经足以振奋军心了,便是无法振奋军心,也最起码能让天下人知道,卫将军不是军神,非不能战而胜之,将来便是河北支撑不住,退回青州、兖州,也能徐徐联合中原诸侯再起……至于安平国兵马,是在下拿归乡之路被阻哄骗他们的,自然是在下给他们一个交代!”
言罢,其人终于支撑不住同僚的言语,纵马上前继续用归乡之语激励士气去了。
对此,郭图环顾左右,笑而不语,却也是打马跟上。
话说,郭图虽然口口声声这个那个的,但对于许攸此番筹划还是极为服气的:
首先一个是服气对方的魄力,拿一万人当诱饵的魄力,而且是完全做好了抛弃掉这一万条人命的准备,这一点郭图也自问不如。
其次一个是设计精妙,靠着一个界桥的输送限制,用一个几乎称不上是什么计策的心理盲区造成了局部内袁军的绝对优势兵力对比。
最后一个,便是死中求活,硬生生的通过挪移战场改变了局势,在清水和漳水中间作战,战场环境极度不利于袁军,而一旦移动到界桥这边,清水东面,非但进一步造成了公孙军的大意,保留了袁军的退路,居然还进一步激起了部分袁军的战意——这次做先锋的乃是逢纪带来的安平国兵马与崔琰带来的平原兵马,以及军中少数存留的清河兵马。而现在这个情况下,安平国兵马稍作欺骗和鼓动,便成为了渴望回家却道路被阻的归兵,而清河与平原兵马则是保家卫国的绝境之兵。
实际上,考虑到败军短期内实在是不可用,袁军这一次其实只出动了五万大军,而打头阵和做主力的便是那两万生力军,至于李进,是真的领其余两万兖州兵马南下东郡了,让他在家乡拿本地兵阻拦关云长,绝对比用在冀州更合适!
但不管如何了,八万大军一分为三后,剩余有所准备的五万大军也绝对有这个底气碾平渡河冒进的公孙军前锋了——他们算的很清楚,此时过去,哪怕这个过程中河西输送兵力不断,五万大军也最多面对五千步卒和两千白马义从,而后者还极有可能保护着公孙珣和一众中军人士向下游避战而去。
“大营虽然没敢留引火之物,但毕竟是木制的,”相隔数百步外,一辆高大的特制敞篷马车上,许攸正在车上与袁绍讲解军情,旁边骑马随侍的还有辛评辛仲治与新近得到重用的蒋奇、孟岱二将。“而我军将真正的引火之物全都带在了身上,届时前锋安平兵马一万,带三千火把,一万束枯草,足以引燃大寨!瞬间便了结此战!届时只要小心那被引诱的骑兵折返,撑到下午,便可以从容后撤,往甘陵而去!”
“可是界桥怎么办?”病情回转,稍有振作的袁绍刚要点头,却又猛地想起一个麻烦问题。“要不要先发重兵夺下来?否则战事一旦迁延,兵马源源不断过河而来,此战未必能摆脱彼辈,从容而走吧?对方终究是有骑兵之利的,等到晚上撤退,骑兵咬住不放,身后援军源源不断,很可能会变成溃败之阵!”
“本初所言不错。”许攸指着河面嗤笑道。“此战关键便是要立即控制界桥……但却未必要夺来,毁掉也是可行的!”
“子远早有安排?”
“本初莫非以为审正南那边真是误打误撞吗?”许攸一时狰狞。“而且事已至此,本初多想无益,我多讲也无益……本就是尽量一搏而已,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而已!”
袁绍旋即闭嘴。
大军轰轰然向前,越过土垒,举起漫天的旗帜,然后直扑界桥,而八里之地,大军阔步前行,前锋更是轻装小跑,所以最快者不过两三刻钟而已便已经望见了失陷后的桥头大营情状,却是一时惊疑喜怒皆有,然后纷纷向后回报。
“回禀逢长史!”前锋将领刘延遣人向逢纪回报。“敌军自己拉掉了木栅、自己拆掉了营帐,然后自己在大营中点火,好像是以此来向骑兵求援……”
“我已经看到了!”逢纪气急败坏。“然而他们既然失了木栅,让我们没了用火的余地,自己却也再无遮蔽,我们并不吃亏!传令刘延,让前军扔下枯草、火把,饶营而走,准备包围作战!一定要一举而下,抢在敌方骑兵到来之前成功!”
翎羽虎卫欲言又止。
“说话!”逢元图双目皆赤。
“营中最中间将台上有卫将军仪仗伞盖!”翎羽虎卫有些艰难的言道。“相隔数百步,有人眼尖,看的清楚,彼处还有颇多精甲高冠之人,坐在最中间白马旗下之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十岁小儿,对我军指指点点,言笑不停!此外,两千白马义从,清晰可见,游弋在大营北面处,似乎是防止我军包抄……”
逢纪目瞪口呆,旋即又大喜过望,连声音都尖锐到抖了起来:“将此消息告知身后明公与许子远处,再让……再让前面安平军全军加速向前!”
虎卫依旧跪地未动。
“还有什么事?”逢纪原本依旧激动的准备打马急速到阵前亲自观望了,却又不得不勒马停驻。“一并说来!”
“没别的事了,只是对方兵马数量也有些出乎意料,而且兵种配置奇怪。”这虎卫继续艰难言道。“除了两千义从兜后,桥上源源不断还有兵马外,中军处竟然只有三四千步卒,还多是弓弩手……”
逢纪闻言懒得再听,直接鞭打战马,直冲向前,而一旁听完了的郭图却是和这虎卫一样,犹疑万分,最后竟然回身往袁绍大旗下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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