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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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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此时,身后卢植忽然又说道:“不拘君父、义理,心中须有所畏惧才是……”

声音低沉,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教训自己,但公孙珣只假装对方是自言自语,直接拉开门就离开了。

屋外天气浮热,正值午夜,公孙珣立于院中,往头上看去,只见一条银河横亘于头顶,竟然将院顶分为两块……盯着满天繁星,一时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心境到底如何?是高兴还是愤怒,是忧虑还是释然?恍惚间,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年幼时母亲指着天上星星给自己讲的那些有趣故事……

就这样,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但公孙珣回过神以后却依然没有回自己的套院中睡下,反而是转身朝吕范的住处去了。

吕范当然早已经睡下,但是听到公孙珣叫门后却依旧起身相迎,两人也没有点什么灯火,就直接关上门一起坐到了床榻上,然后摸黑说起了话来。

“卢师是何等人物?”吕范微微沉吟道。“珣弟这个问题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我虽然跟他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却也很难说的清楚。”

“这是为何?”

“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出人意料吧?”黑夜中的吕范幽幽答道。“一开始天下人都以为他只是个‘海内名儒’,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从汝南跟过去求学;可是,我与那程秉跟着他到了九江以后才知道,他竟然还会理民,还会打仗,堪称文武齐备;等到了熹平石经的事情闹出来以后,我在他身边处理文案,亲眼所见他将朝廷、陛下玩弄于鼓掌之中,愣是在数日内就从太守的任内从容脱身,然后以如此大摇大摆的回到洛阳,这手权谋之术,也是让人佩服……”

“这也是我所惊惧的。”公孙珣也叹了口气。“这位卢师给人的感觉好像无所不能无所不通,经学、军政、权谋……再加上那日在对面义舍中的察微知著,实在是让我胆战心惊。”

“其实我也一直想问一下珣弟。”吕范不解道。“卢师本人才能卓著,难道不算是好事吗?你又为何要惊惧呢?”

“子衡兄。”公孙珣在黑夜中摇了下头,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到。“你说我来洛阳是干吗来了?”

“这如何还要再问我?”吕范失笑道。“当然是求学来了……不过,除了少数心存理想的大儒之外,这天下人求学,其实只为做官罢了。就算是我当日在汝南追随卢师,也想的是跟着他熬过两年,等时间差不多,就挂着卢师弟子的名号回细阳县做个县吏,然后方便我再去求亲罢了。”

“我就是欣赏子衡兄的这份坦荡。”公孙珣也忍不住笑了。“我来洛阳求学当然也是为了做官,只是我出身又好些,等到加冠以后,再做官无论如何也要从朝廷命官起步。而既然要做朝廷命官,那我就必须要在洛阳中枢之地建立人脉,传扬名气……不然以后我在边郡,人家在中枢,相隔万里,凭什么给我升官?而卢公呢,虽然是我一开始认下的老师,但他此次回来却反而无意间阻了我的路。”

“这倒也是。”吕范一想就通。“但是师命如山啊,他与那刘宽既然做了约定,你恐怕就只能呆在这緱氏山苦读了。”

“所以我才会惊惧啊。”公孙珣再度叹道。“他一言就能让我的半年辛苦付诸东流,而我却丝毫不敢违逆……我母亲今日来信,信中直言我这是自幼无法无天惯了,所以才会对一个压在自己头上,还能对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惊吓过度……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尊亲这话确实直指人心。”吕范点头认可道。“而且卢师现在还和你朝夕相处,这就更让人难以忍受了。”

“可是,我母亲信上却还说,说这卢师其实未必可怖,只是我内心作祟罢了,还说我要是想有所施为,尽管无视他就行……子衡兄,你说这又是何意啊?”

“这……”吕范若有所思道。“莫非是指卢师终究是道德人物,可以欺之以方?说到底,再有才能,终究还是脱不了‘海内名儒’这四个字的桎梏?”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孙珣幽幽答道。“所以,我刚刚去了卢师房内试探,一番对谈后,也是觉得他这人虽然心里明白,手段也有,但又总是拘于道德法理,未必就如我想的那般可怕……”

“所以,少君是要做什么‘施为’了?”吕范恍然大悟。“要我帮什么忙吗?”

“确实需要子衡兄的协助,不过暂时还不用动,且看看局势是否如我所想。”说着,公孙珣却是下床来用脚摸索到了自己的木屐。“便是局势如我所料,也要多方联络才行……”

“少君。”黑夜中,吕范忽然抓住了公孙珣的手。“你要做事,我无话可说,也一定会尽力协助,但有一事你一定要谨记!”

“子衡兄且说。”

“不可小觑了天下人!”吕范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公孙珣微微点头道。“只是我意已决……子衡兄先睡吧,过几日等我消息。”

“臣少从通儒故南郡太守马融受古学,颇知今之《礼记》特多回冗。臣前以《周礼》诸经,发起秕谬,敢率愚浅,为之解诂,而家乏,无力供缮写上。原得将能书生二人,共诣东观,就官财粮,专心研精,合《尚书》章句,考《礼记》失得,庶裁定圣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于为实,而厌抑流俗,降在小学,中兴以来,通儒达士班固、贾逵、郑兴父子,并敦悦之。今《毛诗》、《左氏》、《周礼》诸古文各有传记,其与《春秋》共相表里,宜置博士,为立官学,以助后来,以广圣意。”——《请立古文官学表》。卢植。熹平四年七月  



第十八章 邀请

“不用你来,我自己穿。”洛阳南宫正宫廊外,五日一次的朝会之后,黑眼圈的刘宽笑着赶走了小黄门,将笏板放在了地上,然后自己蹲下来穿起了丝履。

“我也自己来好了。”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也有人仿效着自己蹲了下来。

刘宽不用抬头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毕竟太熟悉了:“光禄大夫怎么如此不讲礼仪啊,你不是向来为人最方正的吗?”

“方正也好,礼仪也罢,跟自己穿鞋子有什么关系?你刘文绕就喜欢装糊涂。”说话的正是弘农杨氏的杨赐。

那么杨赐又是哪位呢?

答案是,其出身于弘农杨氏嫡流,其祖父杨震因为经学水平卓著,尤其是家传的《欧阳尚书》最为出色,所以闻名海内,号称关西孔子,并以此被拜为太尉;其父亲杨秉也做过当朝太尉;而杨赐自己则师从又一位太尉桓焉,然后在当今陛下十二岁从河间国被奉迎入朝立为皇帝后,他更是和刘宽一样位列三位帝师之一,并在前年一度出任司空!

这个出任使得弘农杨氏一跃成为了继汝南袁氏之后第二个达成‘三世三公’成就的家族,而考虑到他那才三十多岁的儿子杨彪也已经以‘通经’而闻名,四世三公想来也不远了。

总之,这种人物,即便是遇到了灾祸卸任了三公之位,那也要继续当个光禄大夫的,而且还要额外加秩表示恩宠。

顺便再说一句,这次熹平石经的工程就是这位来抓总……而根本不用怀疑,等明年,他肯定会以这个工程为功劳再度拜为三公。

这就是这年头做官的规矩——你老子是什么位置,那当儿子的只要不是废物,一般就也能做到什么位置。

所谓一个萝卜坑是对着一整家萝卜的!

南宫宫墙下,两位大佬并肩缓缓而行,所有人都知机的没有去打扰。

“卢子干的上表你怎么看?”杨赐手持笏板,板板整整的迈着方步。

“太强硬了。”刘宽摇头道。“摆明车马就是要请立古文为官学,太强硬了。”

“这些我自然明白。”杨赐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想问你刘文绕该如何应对此事?”

“这些天可不止是卢子干上书。”刘宽搓着手道。“整个关东,自河北到荆楚,几乎都有名儒、世族声援,便是以两千石身份上书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以为不如让出一两本来,也算是给关东诸公一个交代……”

“让出哪本来?”杨赐冷冷的质问道。“《春秋》能让吗?”

“《春秋》是元经,断然不能让。”刘宽苦笑道。

“那就让《诗经》如何?”杨赐继续嘲讽道。“你刘文绕海内长者,这次就不要为你家的《韩诗》争位了,让古文的《毛诗》来当官学如何?人家卢子干不是在上表中提到了《毛诗》吗……‘今《毛诗》、《左氏》、《周礼》诸古文各有传记,其与《春秋》共相表里,宜置博士,为立官学,以助后来,以广圣意’……我没背错吧?”

“那你意欲何为呢?”刘宽无奈反问道。“你可是此次石经总揽之人,无论如何要给个答复的。而且也实在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说不定陛下就会动摇!”

“时事变幻,我也不想说什么古文悖逆圣人原意之类的话。”杨赐站住身子正色答道。“但是我们今文微言大义,字字珠玑,阐述圣人至理……是一个字都不能改的!”

“山东舆论汹汹怎么办?”刘宽那张始终带着黑眼圈的脸也终于严肃了起来。

“山东虽然汹汹,可想要切入此事却只能从卢子干一人身上发力而已,因为卢子干是在朝的唯一一位古文博士。”杨赐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能将卢子干锁住,此事就可以安然渡过!”

“可要是这样的话,卢子干你又要如何应对?”刘宽紧皱眉头紧追不舍。“你也知道他是古文在朝中唯一一个博士。况且此人海内名儒,负天下之望,还与陛下还是同乡,今日陛下的犹疑七成倒是因为卢子干这个人的缘故。如此人物,当日决定修建石经时,我们也只能调虎离山而已,却也被他从容破局!如今他在城外緱氏山上虎视眈眈,还如此摆明车马,如此强硬,你又能有什么法子锁住他?”

“将计就计罢了。”杨赐板着脸答道。“他不是自请入东观(东汉国家图书馆兼史学馆,位于洛阳南宫)校订经传吗?可是如今东观之中非只是校订经传这件事情,还有修史这份大事的!所以,让他进去就是了,下次朝会就让他进去!但进去以后却不让他碰经传,只让专心修史就行,修个两年史书,等到碑文都立起来了,他还能如何?!反正东观在我等操控之下!”

“这种先欺骗后以权势压人的小手段,失之于诡谲。”刘宽连连摇头。“卢子干会服气?”

“他不是还自请了两个助手吗?”杨赐微微叹了口气道。“所谓‘将能书生二人,共诣东观’……那就让蔡邕和我嫡子杨彪去当他的助手好了!我连自己的嫡子都交给他了,他凭什么不服气?”

刘宽为之愕然:“何至于此?”

“谁让石经这件事是我主导的呢?”杨赐摇头道。“既然要杨某负责,那杨某自然义不容辞。”

刘宽低头思索了一下:“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为何又要找我?”

“一来自然是知会你一声,关中今文世家无外乎就是这几家了,一定要共进退。”杨赐坦诚道。“二来,我知道你与卢子干是酒友,私交甚笃,所以希望你再去与他谈谈,若是能劝他回心转意,不再苦苦相逼,我又何必如此行事?”

“希望不大。”刘宽摇头道。“但你既然说了,我自然会去与他聊一聊……”

“那就好。”杨赐点点头,也不再多言,直接手持笏板,迈开方步离开了。

“守得了一时,守的住一世吗?”刘宽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将插在脖颈后面的笏板拿下来,也是慢悠悠的离开了。

然而,正当这位当朝光禄勋一边想着该如何找借口再去跟卢植见一面,一边慢腾腾的踱步来到南宫门口的时候……他却惊讶的发现,机会主动找上门来了。

“公孙越是吧,你怎么在此处?”刘宽好奇的问道。“我的车子,还有驾车的老仆呢?”

“老师。”公孙越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行礼道。“你那家人我让他自己回去了……至于我为何在此处,不瞒老师,是我兄长公孙珣让我来接老师你去緱氏山的。”

“哦?”刘宽心中难免有些警觉。“去緱氏干吗?”

“是这样的,兄长近日连得了数石凉州葡萄酒。”话到这里,公孙越适当的笑了一下。“他知道老师最喜欢美酒,所以绝对不敢独享。只是如今天热,葡萄酒又存在深挖的地窖里,既不敢轻易搬动到洛阳,又担心天气太热地窖支撑不了太久……”

“这倒也是。”刘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要知道,即便是刘宽这种家世也很少能喝到葡萄酒的。

“总之。”公孙越再度躬身行礼道。“最近河南的蝗灾已经过去,着实可贺;而天气炎热,洛阳城内又实在是暑气太盛……因此,我那兄长决定就势邀请诸位洛阳、緱氏的好友同门,今日一同去緱氏后山的阴凉小溪处避暑饮酒,而老师和卢师自然是要做主宾的,就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时间拨冗一去?”

“哎呀……”刘宽闻言再度将笏板插进了自己脖颈上,然后稍显犹豫的搓了下黑乎乎的双手。“这个蝗灾过去确实可贺,而且师生共饮于山阴小溪处,颇有曾子的情趣啊!只是我这刚下朝,连官服都没脱……”

“那老师?”

“走吧!”刘宽穿戴着全套光禄勋的官服绶印,脖子上插着笏板,竟然直接就跳上了对方的马车。“夏日盛暑,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緱氏,风乎舞雩,醉而归……到了那地方,再换衣服也不迟啊!”

饶是公孙越心中紧张万分,看到如此情形也不禁哈哈大笑,于是他也翻身上去,亲自赶车将这位刚下朝的光禄勋沿着官道一路送出洛阳,直奔緱氏去了。

“曾皙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先进  PS:感谢编辑大佬的爱护……上分强了。





第十九章 请和

中午时分,刘宽在緱氏山下的小院里很随便就扔下了自己的官袍与印绶,然后换上了一套清爽的丝袍衣物……呃,顺便还研究了一下四角内裤这种在洛阳很少见的服饰,随即,就跟着公孙越直奔緱氏山后山而去了。

到了地方,果然对方没有半点虚言。

远远望去,只见凉荫之下绿地如画,小溪之上曲水流觞,更有葡萄美酒佐以新鲜蔬果,高冠士人笑语轻衣童子……而自己那些常伴在旁的学生弟子,如王邑、傅燮、许攸等等,果然也是一个不拉,甚至还有一些自己只是颇有印象的其他门生弟子,竟然也在这里。很显然,这就是公孙瓒的功劳了。除此之外,还有卢植也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也难得笑吟吟的在和他的学生们说些什么。

如此情形,刘宽根本就是情不自禁。而他刚要上前,却不料迎面就有婢女端着一木碗鲜红葡萄酒迎了上来。

当朝光禄勋一言不发,直接接过酒碗来先吞了一口下去,只觉得满口甜香之余又多了不少清凉之气,一时间暑气尽散。

“妙啊!可是之前用深井水冷窖了一整日?”刘宽一个激灵之后忍不住问道。

“正如老师所言。”一旁的公孙越赶紧笑着回复。“而且取来后一旦开坛,还要把酒坛放在溪水中冲刷,据说可以存住凉气,驱散暑气……”

“在何处冲刷呀?”刘宽好奇的问道。

公孙越很自然的看向了那个送酒的婢女。

“在溪水下游。”这婢女小心答道,听声音还有点大舌头。

“怎么能放在下游呢?”刘宽一手捧着酒碗,一手猛地一捶大腿道。“万一撒了,酒香岂不是要浪费掉了?要放在上游。”

“放在上游,这就去做!”公孙越当即吩咐道。

而婢女和她身后的其他仆从们自然赶紧答应。

“劳烦你们了。”说话间,刘宽竟然不顾身份,直接单手拍了拍那婢女的肩膀道了声辛苦……惊得这个刚学会汉话没多久的高句丽婢女差点栽倒。

而交代完这件事情,眼看着那边一大群人就要起身迎接着自己,刘宽又赶紧遥遥举杯,快步笑着走了过去:“二三子都坐都坐,哎呀,怎么能因为我一个老朽就让大家都起身呢?子干啊,你倒是好福气!”

一群年轻士子当然不会真的坐回去,但是卢植瞥了对方一眼,却是毫不客气的捧着酒杯坐回了远处……刘宽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继续笑呵呵的靠了过去。

公孙越和混在起身相迎士子们中的公孙珣对视了一眼,各自一笑,却都顺势淹没在了一大堆年轻士子中间。

大儒士子,美酒佳肴,流觞曲水,吟诗诵经……这种氛围简直是太符合儒家士大夫对于生活情趣的认识了。实际上,如此情形之下,就连最古板的傅燮和最跳脱的刘备都能一起乐在其中,更遑论他人了。

就这样,时间来到下午时分,在场之人大多都有些醉意了,也愈发的放浪形骸,很多人开始捧杯四散而坐,原本是众人中心的卢植与刘宽附近,竟然也只剩下了公孙兄弟等寥寥几人在那块石头旁边伺候着。

“万万没想到。”溪边的一处树荫下,刚刚踱步过来的许攸在品了一口葡萄酒后忍不住连连啧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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