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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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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众人重新坐定,这次却是甄逸先开口了,他先是谢过这些终究是一番好意的同门,然后就焦急的朝这些边郡子弟们科普起了这冀州地界上宦官子弟的强横。

然而,这厮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形容词,什么‘权倾朝野’了,什么‘破家灭门’了,什么‘肆无忌惮’了,愣是说不出一点有说服力的东西来。而在这些年轻气盛的边郡子弟们看来,这甄逸的表现纯粹是胆小怕事罢了。

眼看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又开始鼓噪起来,公孙珣终于看不下去了,就起身将那个下邳令‘戏杀’汝南太守之女的事情给众人讲了一遍。

这下子可谓是立竿见影,不要说这群人,就连公孙瓒都面色发白了起来,后来赶到正好听到这个故事的刘备更是手足无措,直接嚷嚷着要跑……也难怪,这厮可才刚刚束发,还是个熊孩子。

“这么说来,这内地郡国,竟然是宦官权势最大了?”公孙瓒勉力问道。

“没错。”甄逸无奈点头道。“这下你们知道我昨晚上为何要忍让了吧?不是我不知羞耻,而是实在一个不好就要牵累家人……诸位同门难道就没有家人吗?”

全场凛然。

“所以说,诸位同门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着,甄逸爬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一礼。“但千万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事情而牵累所有人,这件事情到此作罢。趁着现在人齐,咱们赶紧收拾一下出城去吧!”

众人默默无言……虽然心里已经信了,也已经有些畏惧了,但终究是少年心性,抹不开那个脸。一时间,只有年少的刘备嚷嚷着什么,然后跟着甄逸惶急的跑了出去,而公孙瓒等人却面色铁青的留在原处一动不动。

“我去替诸位同门招呼一下出行的事宜,冀州丰饶,道路通畅,咱们尽快赶路,说不定今晚还是能够继续住在城池里面的。”公孙珣面色如常的站起身来,也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意思。

就这样,众人阴沉着脸各自离去,然后出了廮陶城一路向南,晚间则住宿到了其实很近的柏人城内。主人家盛情招待暂且不提,就说公孙珣从晚宴上回来,也不睡觉也不读书,而在客房内掏出刀来,就坐在床边,对着烛火仔细擦拭了起来。

“阿珣怎么还没睡?”等到周围渐渐安静,公孙瓒却突然从开着的房门处走了进来。

“在等大兄来找我呢。”公孙珣昂然答道。

“我想也是。”公孙瓒正色坐到了自己族弟的对面。“宦官虽然势大,但也不能就此怕了他。我们兄弟在辽西,从郡中官场上厮混再到和鲜卑人搏命,何时心虚过?这件事情是你我兄弟离乡遇到的头一件难事,如果不能跨过去,将来怎么能出人头地?!你自小主意多,想来心里应该已经有了计较吧?”

“宦官权倾朝野,而且确实行事无常、肆无忌惮,所以确实不能正面硬拼。”公孙珣一边擦刀一边回应道。“这件事情想要有个结果,最好莫过于当日在酒宴上,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就把气势夺回来,然后直接走人……当然,这么说有些晚了。”

“那就说点不晚的。”公孙瓒饶有兴致的盯住了自己族弟手上的刀。

“不晚的话,大兄看这样如何?咱们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再往前慢腾腾的走上两日,等出了钜鹿郡以后,所有人也就都该忘了此事了。到时候,咱们兄弟就趁着夜间直接带着几位同门快马回去,一刀宰了这姓赵的,如何?”说着,公孙珣一脸平静的将刀柄朝外,递给了自己的族兄公孙伯圭。

“善!”公孙瓒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刀来。

“太祖与族兄公孙瓒、族弟公孙越共学于缑氏山……燕赵子弟多慕其兄弟之豪,争相攀附,引以为荣。”——《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二十二章 不疑(6。6k)

“阿备要和我们一起去?”三日后的傍晚,赵国与钜鹿郡的边境,公孙珣像是重新认识了某个人一样。“这可是杀人!”

“我也有剑!”刘备那张小白脸此刻已经完全涨红了,那双握住了公孙珣所送精致佩剑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这可是宦官子弟,人家的族叔权倾朝野,真要是出了差错,可是真要亡命塞外的。”公孙珣继续吓唬道。“几天前不是你先嚷嚷着要赶紧逃出廮陶城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备咬牙答道。“那时候我以为诸位兄长都有退意,我一个小子先喊着要跑反而能给诸位兄长留些脸面。现在才知道诸位兄长是要做大事的,既然如此,我又岂能坠了大家的脸面?”

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整理马匹兵器,闻言不由哄笑了起来:

“原来阿备你当日喊着要跑竟然是为了给我们留脸面?”

“你把剑拔出来,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把剑高?”

“阿备,这次我们去杀人可是要蒙面的,你可别想着就此闯出一个什么‘涿郡刘备十五岁为友杀人’的名号……去年那个十五岁为老师杀人的是谁来着?”

“夏侯惇!”有人忽然说出了一个让公孙珣颇为惊愕的名字。“是沛国谯县的夏侯惇,我曾听家中访客谈及过他,说有人侮辱他老师,他当时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却直接杀了对方,号称‘刚烈’,一下子就名扬天下了。”

听着这群同门在这里东拉西扯,只是把自己看作成一个笑话,刘备越来越急躁,但却毫无办法,只能用眼神四处求助。

“不如让他去吧!”就在此时,公孙瓒却突然插了句嘴。“阿备年龄虽小,胆气总是有的,总比那些没用的书呆子强,听到我们要去杀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书呆子这年头未必没用!公孙珣心里暗道,但嘴上却丝毫不显:“无妨,像这样的大事,人多未必有用,要的是真正的豪杰……至于阿备,他勇气可嘉,但是身形太过于明显,带他去只怕会被人记住,然后想到是我们所为。”

这话几乎是封死了刘备跟过去的道路,但这小子的反应很有意思,失望之余还明显有些释然。看的出来,他之前固然是显得豪气,但也有几分硬撑的意思。

当然了,经此一遭,无论是公孙珣还是其他人全都对他另眼相看就是了,无论如何,这熊孩子的胆气和志气还是很足的。

“都准备好了吧?”公孙瓒点点头,然后握着刀四下走动,开始为此行的十几个贵族子弟检查服装、弓马等事物,并大声鼓励和安慰了起来。“都放心,我们走之前就在钜鹿那里安插了人手,说来也是我们走运,那姓赵的昨天开始就住到了城外的庄园里,倒也省事了。而且也不过就七八个游侠宾客跟着,还都是只知道好勇斗狠没有经过真正阵仗的假把式。到了那里,我们不要跟他们计较,直接三五一队快速扫进去,只要割了那姓赵的脑袋,再放一把火就直接回来!到时候回到此处把脑袋往地上一掷,非但能为大隐兄出一口恶气,也能让那些冀州的同门知道我们的本事!”

此言一出,远处那些老练的边地宾客倒也罢了,几个边郡出身的士子果然都跟着兴奋了起来。

“把你们留下来知道是要做什么吗?”另一边,公孙珣也在跟公孙越和刘备交代着一些什么。

“一来是待会要让心腹宾客们中的年轻人穿上你们的锦衣,故意在此地乡民前喝酒吵闹,作出一副所有人都在的样子;”公孙越一边答一边拿眼睛去瞄站在一旁的刘备。“二来,是要……是要看住那些没有胆气参与的同门,从甄逸兄本人往下,谁都不许走出驻地半步!”

“若他们要强行出走呢?”公孙珣冷声追问道。

“就让人把他们绑起来!”公孙越的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就对了。”公孙珣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忽然又朝一旁的刘备笑道。“阿备,我和你们公孙大兄去取个首级来,你就跟着甄逸兄他们在此处候着,千万不要走动!晓得了吗?”

刘备咽了口口水,躬身下拜。

话说,车队难得住宿在了一处穷乡僻壤的驿亭中,中间两间向阳的房子只能勉强让士子们睡个干净的大通铺而已;丫鬟们只好住在院子里和周围的背阴潮房中,这才能为自家主人烧水做饭打扫之类的;至于本亭的亭长、求盗、亭父还有几个亭卒则全都被撵了出来,和车队中的宾客、随从跑到外面野营去了。

而似乎是为了逃避这种恶劣的条件,天色渐暗,一群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也不休息,竟然直接在院中喝酒作乐,烤肉赌博了起来。眼看着那些北方口音的锦衣年轻贵人们觥筹交错,连大门都不关,似乎还准备点起火把和贵重的烛火,连夜做乐,这无疑看的附近的里民百姓,还有亭长路亭卒们羡慕不已。

不过,在这些热热闹闹的场景的最中间,那些个真正的贵族子弟却个个表情难看到像是死了爹一样……侍女将酒斟上来,把肉切好端上来,这群人却看都不看。

“此行二十七位同门,一共去了十三个!”有人举着酒杯遮着面说道。“那群边郡出身的,除了一个公孙越外似乎全都去了,涿郡的也去了两个,刘备想去似乎是因为年龄小被撵回来了,我冀州子弟也去了一个安平国的韩锐……”

“公孙越哪里是不去,这厮分明是专门留下来看管我们这些人的。”又有人忍不住打断道。“公孙瓒和公孙珣那两个混蛋太看不起人了,竟然以为我们会去报官?”

“这种生死大事,我们既然不去,人家自然可以生疑。”

“听你意思似乎也想去?”

“我辈士人子弟,诛杀宦官子弟本来就是道理所在,更何况事出有因……”

“那你为何不去?”

“诸位冀州同门大多没去,我又怎么好弃大家而不顾?”

“那韩锐怎么又去了呢?”

“人家自己说了,心折于公孙兄弟的胆气!”

“你就是想说我们冀州人无胆罢了吧?”

“好了!”一直面无表情的甄逸突然重重的放下了酒杯。“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争的?”

众人当即肃然,几个吵架的也安生了下来……不管如何,家世、年龄、身份、地位、学问,总之各方面来讲,这位甄逸甄大隐都是此行冀州士子的当之无愧的首席,大家当然愿意尊重他。

实际上,这一路上的主旋律,本来就是甄大隐领着冀州士子,公孙伯圭领着幽州边郡子弟,两拨人各种互怼,然后几个涿郡寒门子弟跟着打酱油而已。

“先说一句……报官之事不要说万万不可为了,就是提都不许提!”这甄大隐表情严肃,俨然是来真的了。“尔等别忘了,人家终究是因为我甄逸受辱,这才去杀人的。这前头在拼命,后头要还在嘀嘀咕咕,那我甄逸还有什么面目活做人?!更别提什么报官了……我今日话放在这里,谁再敢提一个官字,不用守在门口的公孙越动手,我家的宾客就先把谁给料理了,就埋在这亭舍里给墙角那株梅花做花肥!诸位,宦官子弟强横,一开始我确实不想多事,但既然已经拦不住人家了,那我们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然后尽力襄助了!”

“既然要尽力襄助,那兄长之前为什么不让我们和他们一起去?”有人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你说为什么不去?”甄逸闻言无可奈何。“你看看你那胳膊……之前我让你把他们的兵器藏起来,结果你连公孙珣的点钢枪都抬不起来!我不是在嘲讽你一个人,我是在嘲讽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这种事情,就我们这些文士,去了能干吗?添乱吗?就是韩说那厮,你听公孙瓒的安排,不也是让他倒是负责望风吗?这种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的,真要是去了十几个望风的,那才叫帮倒忙呢!”

众人一时无言。

“不过大隐兄,我倒有还有一个疑问。”突然间,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刘备猛地插了句嘴,差点没把一众冀州士子吓到。

“你说。”甄逸此时倒也痛快了起来。

“大隐兄,事情是这样的。”刘备直起腰来认真问道。“你看,这杀人的事情就算是再有把握,那也是风险极大的……”

“这是自然。”甄逸闻言面色不由的有些苍白了起来。“不然下午我也不会力劝了。”

“再说了,大隐兄你也讲了,这件事情终究是因你而起。”

“我从未否认。”

“而且,此番杀的是那等权势滔天的宦官子弟,所以他们杀人时都要蒙面,故此,事后恐怕是不能扬名的。”

“这也是必然的。”

“既然如此,那两位公孙兄为何要做这出力不讨好之事?”刘备问的格外认真。

听到这话,一时间,众士子都有些犹疑不定了起来……话说,有些事情众人心知肚明,但却难以放到台面上讨论,也就是刘备这种小孩子才能这么大大咧咧的问出来。

公孙兄弟下午说要去杀人时,满嘴都是什么友人受辱,同门之义不可轻,然后自然要两肋插刀之类的鬼话,偏偏大家还没法反驳。

但实际上呢?实际上,大家才认识十几天而已,还每日都要起争端,这算个什么‘友人’?至于说同门,说句难听点的话,大家毕竟都还没被卢植正式的纳入文牒,成为正式的‘同学’呢,这个时候就说什么同门之义也未免太早了吧?

而既然如此的话,刘备这个问题就问的很好了……为什么公孙兄弟要冒着这种风险,来做一件看起来毫无益处的事情呢?

很自然的,众人本能的将目光投向了甄逸。

“哎!”甄逸长叹了口气。“有些话本不想多说的,既然你们问到了,我就直言好了……这公孙兄弟明显是为了‘出位’!”

出位?

不少人若有所思,但也有不少人一脸茫然。

“你们啊,有些人过于年轻,心思也过于简单,没经历过多少事情,不懂得也是正常。”甄逸略显无力的摇摇头道。“可是我与那公孙伯圭还有公孙珣三人就不同了,我们三人都已经在郡中做过吏员,便是两千石也能谈笑风生的,自然多懂一些道理……我问你们,我和公孙伯圭自上路开始就斗来斗去,图的什么?”

“不是冀州士子偏文风,边郡士子偏武风,双方本来就看不顺眼吗?”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是自然,可然后呢?”甄逸继续追问道。“冀州和边郡士子之间都看不顺眼,我问你,等我们去了洛阳,那些缑氏山上的洛阳本地士子对我们这些河北人士子难道就会看顺眼了吗?已经学过一两年的师兄们又会不会对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看不顺眼呢?”

“兄长的意思是说,你与那公孙伯圭在争着做我们这一行人的领袖?”自然有聪明人醒悟了过来。“到了洛阳,我们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自然是一体的,所以要先在路上分出个首尾来?”

周围人闻言连连感慨,俨然是都反应了过来:“是了,此事若是做成,那大隐兄就是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惠,再也没法在他们兄弟二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不止如此,我们这些文弱的冀州士子也没法在他们边郡子弟面前抬起头来了。”

“果然那群幽州佬是要以此来定个主次吗?!”

“孺子可教也!”甄逸也点了下头。“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有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但真得手了,也不过就是二十多个河北士子的首脑,为此去杀人,真值得吗?”

“这就要再说一说‘出位’了。”甄逸叹气道。“你们不知道,这天底下总有这么一种人胆大包天,就喜欢无事生非!你们想想,军中是不是总有人要越级请战?官场上是不是总有人要侵夺同僚的事权?儒林中是不是总有人要挑起事端,无故攻击别人?这些事情,常人看起来都是不值的,但偏偏就有人要去做!”

“这种人当然是有的。”有人赶紧答道。“但据我所见,大多是不能长久的吧?”

“没错,八CD长久不了。”甄逸连连点头。“我自幼协助打理家中生意,然后又去郡中为吏,这种人也不少见,可结果嘛……十之八九都是处处碰壁,然后棱角尽失,乃至于被人落井下石,到最后一蹶不振的。不过,也还是有那么一两成的人,总是能脱颖而出,逆流而上的……这就是所谓的人杰了!你们也都是读过史书的,想想书中那些人,是不是个个都是这种跳脱的人杰?这些人之所以被称为人杰,能够留名与青史,靠的就是不仅能出位,还能把出位的事情给做好,让人哑口无言,不得不服!”

“那大隐兄觉得,这公孙兄弟,是那八九成呢还是那一两成?”

“事情做成了就是那一两成,事情做不成自然就是那八九成!”甄逸没好气道。“反正最晚明日就能知道了。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希望他们恰好是那一两成的人杰,不然大家都是要被牵累的。”

“可是……”刘备突然再问道。“大隐兄,若是公孙大兄他们是人杰,我们这些人算是什么呢?”

熊孩子真讨厌!甄逸冷冷的瞪了对方一眼,然后理都不理对方就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搞得几名坐在亭舍大门处的公孙氏宾客陡然紧张了起来。

“甄豹!”甄逸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直接叫了自己亲信家人的名字。

“少君!”这唤做甄豹的人赶紧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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