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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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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公孙珣倒是有一些别的问题想问:“整个乡中难道就没人认识你们兄弟二人吗?为什么刚才审问时并没有人指出来呢?”

“回禀少君。”贾超赶紧答道。“我们毕竟是兄弟,长相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蓬头垢面满身血迹,远远的看起来并不好断言。再说了,我兄长昨夜求了太平道的仙师,那仙师感念于我兄长对我的一片爱护之情,就说服了同样信教的本里里长,还答应带着乡中的太平道信众为我们遮掩,这大桑里和三马里中两百余户人家,倒有一百七八十户是愿意听太平道仙师话的……所以,只要那马老公本人不出来亲自辨认,断然是不会出差错的。”

公孙珣眼前瞬间闪过了那个在崔县君面前趴在地上畏畏缩缩的里长,和那个手持九节杖,带领着里民一起向崔县君下拜的太平道人……当然,还有门下贼曹下令把那假弟弟真兄长压上来问话时,那一瞬间可怕的沉寂。

若是整个钜鹿乡间都是这光景,那太平道真真是吓人,也就怪不得十年后能干出那种大事了。

甚至,在公孙珣看来,那太平道人帮助这张氏兄弟的目的也不是很单纯,恐怕就是看中了这贾超的勇力和血性,想要收为己用……其心颇为可诛!

话说,人和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对于同一件事情的看法就不同。对公孙珣而言,这件事情的关注点已经变成了对太平道的担忧和警惕,可是对于韩当而言,却依旧还是想着如何救人而已,只见他欲言又止,俨然是想请公孙珣顺便拉上这贾超一把。

公孙珣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这位心腹的神情,不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顺水推舟也无妨,只是纯粹为了收拢韩当他也是可以作出某种姿态来的。

不过,稍微顿了顿以后,公孙珣还是又问了一个问题:“贾超,那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的话,是真的吗?你昨夜杀人确实是形势所迫?!”

“千真万确,鄙人亲耳所闻!”贾超紧摁着地面的硬土握拳,竟然擦出血迹来了。“少君在幽州,不知道我们冀州这里这宦官子弟的强横,两千石的贵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这马老公虽然只是攀上了一个宦官子弟的门下人,但却足够让我们这样的人家家破人亡了……不去杀他,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何活路,只可惜杀到后来力气不足,惹出动静,竟然让他钻狗洞逃了。”

“也罢,既如此,我便带你去见见崔县君。”公孙珣是不大信什么两千石都不放在眼里的,但既然确实是事出有因,而且还有‘兄弟争死’这种套路,他自然可以顺手帮一帮……

当然,仅仅是帮一帮也就足够了,因为对于贾超这种氓首而言,如果没有公孙珣这种贵族子弟插手,那他一辈子恐怕都不能挨到崔县君身旁去说句话的。

“你咋恁多事呢?”亭中的驿舍里,刚刚安顿下来的崔县君情急之下连清河方言都蹦出来了。

“友人有求,岂能不助!”公孙珣昂首挺胸软硬不吃……话说,他也是在郡府混大的,如何不知道这崔县君根本不能奈自己何?

“那就让他弟弟来换回哥哥好了,为何要我全都放了呢?”崔县君依旧气急败坏。

“兄弟争死,义之所在啊!”公孙珣依旧不依不饶。“明公如果不做出些姿态来,不怕事情传出去,有辱清名吗?”

“贤侄,何故逼迫太甚啊?!”崔县君无语至极。“我这个县令也是辛苦多年得来的。”

“县君是我长辈,我这是为了你好。”公孙珣假装没听到对方的后半句。“就算是事情传扬出去,上官追究下来,那天下人也都会说长辈您是重义而轻禄之人的。”

那崔县君,也就是清河崔氏崔敏了,又急又气,无奈之下只好走出亭舍,将四周吏员全都撵了出去,然后又反手关上了亭舍大门,这才说出了一番话来:

“贤侄,你既然喊我一声长辈,如何不能给我给我一条活路呢?”

“县君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说到活路上了?”公孙珣目瞪口呆。

“暗室之内,我就直言了。”这崔敏拉住了对方的手,神情颇为恳切。“贤侄终究是年轻……你可知道,我所怕的不是什么上官,上官又如何?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总是能说上话的。可此案,却隐约牵扯到了宦官子弟!”

公孙珣点了点头:“刚刚确实听那真贾超说了些相关的话,不过是个宦官子弟的爪牙而已。”

“足够了!”那崔县君当即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案子惹出风波来,那马老公心怀不满,一层层的纠缠上去,最后惹出了赵常侍随便一个族侄出来,那我该如何是好啊?”

“这赵常侍的族侄没有十三五个恐怕也有七八个,县君何至于畏惧到这个地步呢?”公孙珣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之前见我时不是说到张俭张元杰了吗?如何会不清楚宦官的强横?”

“不瞒县君。”公孙珣低头道。“我今日拿元杰公做例子只是因为恰好认识他而已……他前年从青州逃亡塞外,坐的是我家的商船,还曾在我家中停过几日。我只知道他名声极大,然后家人说了一些他的事迹我也只是记住了他为友杀人的事情。至于他和宦官之间,我一个辽西的小子,还真不是很清楚。”

“是吗?”这下子轮到崔县君愣神了。“那元杰公如今竟然托庇在你家?”

“暗室之中,出了门我是不认的。”公孙珣赶紧提醒了一句。

“那是,那是!”崔县君连连点头。“咱们不说元杰公,只说宦官……你知道这宦官的子弟可以视两千石为无物吗?何况我一个六百石县令?”

公孙珣今天是第二次听到这话了,而和那贾超嘴里听来不同,这崔县君说来就由不得他不信了:“这话怎么讲?”

“我给你说几件事情。”崔县君叹气道。“如今有十常侍,先帝时节有五侯,这都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五侯中有一个叫徐璜的,是徐州下邳人,他侄子是下邳令,如何作恶就不说了,只说本地有一家人,那家主正是做过汝南太守的两千石大员,那徐璜的侄子看上了太守的女儿,也看中了这汝南太守的家世,就想要娶过门为妻……”

“太守自然是不愿意嫁的了?”

“那是自然,然后贤侄以为这徐璜的侄子是如何行事的?”

“闯进去把人抢走,强娶了?”公孙珣也只能顺着这个思路想了。

“抢是抢了,后来要是娶了也倒无妨。”崔县君冷笑道。“只是这徐璜的侄子把那个两千石太守的女儿抢回家,既也不娶也不纳,就在自己的园子里给当众戏杀了……”

“戏杀是什么意思?”公孙珣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就是让那太守的女儿光着脚逃命,他和宾客在后面拿着弓箭,就像是打猎一般给戏杀了……杀完之后,直接埋了,如没事人一样继续做他的下邳令。”

公孙珣目瞪口呆。

“这是远的,还有近的,就说那元杰公的事情……”

“不是说不讲元杰公的事情吗?”公孙珣赶紧干笑道。“况且,元杰公的事情里面牵扯到了党锢的问题,边郡中人对党锢之事不是很在意的……”

“边郡中人是这么想的吗?”这崔县君不以为然的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公孙珣心中暗道,只是我老娘对这个事情颇有一番高屋建瓴的见解,然后我本人又觉得自己老娘说的有道理而已。

所谓党锢之祸,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士人抨击宦官乱政,并且相互吹捧,然后被宦官揪住后者不放,说他们‘结党’。最后皇帝亲自下场把‘结党’的士人杀的杀,抓的抓,罢免的罢免,最后更是直接不许这些‘党人’和他们的亲属、门生、后代做官。

而公孙大娘对于党锢之祸的看法其实很简单,这里面斗争的双方其实都不是什么好鸟,一边是皇权借宦官这把刀想要获得属于自己的用人途径,一方面是士人们想要继续垄断官吏的推荐权,最后双方撕破脸,皇帝直接玩了个株连三族的‘不许你全家做官’而已。

甚至按照公孙大娘自以为是的解读,从长久的角度来说,士人这种自以为是的垄断并不能支撑起一个强大的国家政权,反倒是皇帝那种独夫民贼的感觉有助于维系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的运行。

当然了,公孙大娘说这话的时候估计也没见识过那些她口中‘皇权的延伸’,也就是宦官到底有多么的骄横和不法!

“边郡中人没有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我是信得。”崔县君摇头道。“当年度辽将军皇甫规因为自己没有被列为党人而羞耻,所以自请入狱,结果先帝根本就没理他。可见,朝廷心里很清楚你们边郡的作用,绝对不想让边郡受这些事情的影响。再加上边郡苦寒,人口也太少,宦官的势力根本够不着那边,也没在你们那里做过恶,你们这才有点幻想……但是贤侄,这不是在内地吗?而且咱们说的是我,不是你!”

公孙珣干笑了一声。

“总之,你不想听我也不多说了。”这崔县君摇头道。“但是你得明白我的难处……一来,宦官势大,动辄破家灭门如常事,而且这些宦官子弟根本毫无学问道德可言,事情闹大了,鬼知道这赵忠赵常侍的哪个族侄会不会觉得我在羞辱他,无端恨上我怎么办?二来,作为士人,若事情真的闹大,又牵扯到宦官家人爪牙作恶,又有兄弟争死这种义事,我要是不帮忙,恐怕也要被士林鄙视!所以说,暗室之中,我能不能恳请贤侄就此放过我?我今年才三十有余,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有厚报的!”

公孙珣有心开口反驳,但那个‘戏杀’两千石之女的故事就在眼前,再加上这县君说的倒也诚恳,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县君也不必如此……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哦?”

“县君把这在看押中的兄长给放了,让他继续回去做他的贾平,过他的日子。而那个杀人的弟弟,我自带他远走高飞……然后县君你去狱中找一个身材相仿的罪大恶极的凶徒,堵上嘴、散开头发、弄的脏兮兮的,等郡守的公文一下,立即砍了便是,就说他是贾超……难道那赵常侍的家人和马老公还会专门去验尸吗?”

“这倒……这倒也是啊!”崔县君恍然大悟。“不过贤侄你一个未加冠的小子,怎么就这么大胆呢?”

“边郡中人,最擅长的就是杀人放火。”公孙珣再度干笑一声。“让县君见笑了。”

“擅长杀人放火的人还要去洛阳读书……公孙珣是吧,将来你一定能成大器!”崔县君拍案夸赞,又或者是嘲讽道。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县君了。”公孙珣站起身来,他也知道自己此行很讨人厌。“麻烦您支开人,我把人领走,就再也不在县君面前碍眼……”

“也好。”这崔县君点点头。“如此一来大家都能方便……不过贤侄,临走前我有一言赠你。”

公孙珣已经走到门口要拉开门了,却又停下了脚步。

“贤侄。”这崔县君捏着胡子说道。“不要以为你是边郡中人,就能隔岸观火。当今天下,宦官与士人势不两立,你既然来到内地,还要去洛阳,那就得挑个边站!我问你,你们这些边郡人,只要挑边去站,不去站到士人那边,难道还能站到宦官那边吗?当年皇甫将军自请为‘党人’,真的是无事生非吗?!你是个聪明人,要好生思量……”

公孙珣悚然而惊,他愕然站在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转身朝着这位崔县君认真一拜,这才回头推门出去。

“太祖过冀州,有钜鹿南和令崔敏者,为清河名士,见太祖,大惊之。曰:‘吾见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将来必成大器。愿以妻子为托!’”——《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二十一章 借刀

话说,公孙珣先跟贾超说了事情始末,又救了贾平出来,这兄弟二人自然是抱头痛哭一场。而一番交流后虽然不舍,但也晓得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于是二人再度向公孙珣磕了头,一个回家去安抚糟糠之妻,另一个刚回家中一日,就再度跟着公孙珣背井离乡了……也实在是让人唏嘘。

贾平那里如何且不讲,就说公孙珣带着贾超,见识了这么一场事故以后,这位公孙少君此时已经没有了再去‘存问风俗’的念头,而是满怀心事的直接一路奔向堂阳城去找公孙瓒和甄逸等人去了。

不过,等他们傍晚时分勉强赶来到堂阳城才知道,大部队今日一早就已经离开了堂阳,直奔钜鹿郡郡治廮陶城去了……这也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于是公孙珣也没在意,而是就在堂阳城安歇了一晚,第二日再去追赶。

孰料,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孙珣万万没想到,自己错开的这一晚,竟然又闹出了一件事端来。

“出了何事?”在路上竟然遇到了声称来接自己的刘备,公孙珣自然有些莫名其妙。“何至于要你来接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刘备骑在马上昂然自得,也不知道下来行礼,这才几天功夫俨然就被一群贵族子弟带成一副小流氓的派头了。“昨日晚上我们在廮陶城中一家大户借宿,那户主人摆宴,宴席上有个宦官子弟,据说是什么赵常侍的族侄……”

身后的韩当等人稍微骚动了一下,公孙珣也表情漠然的抬了一下眼皮。

“珣兄你不知道。”刘备继续解释道。“此人虽然被主人家安排到了主位上,却毫无礼数。他听说大隐兄(甄逸)是当朝执金武的侄子后,就把大隐兄叫过去,非得强灌他喝酒,大隐兄一开始不乐意,还被那人当众辱骂,甚至还提及先人……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隐兄竟然含恨喝了酒赔了罪!这事我们因为坐的远,一开始并不清楚,回来后看到他一个人在客房里垂泪,这才知道事情始末。伯圭兄说了,就算是平日里不是一路人那也是同门,断不能看他平白受辱,所以幽州来的诸位兄长正商议着呢,说要给那个什么赵常侍的族侄一个教训,让他见识一下幽州男儿的气魄,然后再上路……”

刘备絮絮叨叨的说着,公孙珣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后者忽然打马直接朝着廮陶城的方向而去,身后韩当等人也一言不发打马紧随其后,只引得那刘备在后面大呼小叫,措手不及。

廮陶城内某个大户人家家中,整个一排厢房如今都已经被当成了临时的客房,而此时,这其中一间房内正热闹非凡。

“要我说,今晚上我们也设宴,请那个姓赵的过来喝酒,席间也往死里灌他!所谓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你且住……这以彼之计还施彼身是哪里的典故,听起来颇为文雅?”

“我们右北平的俗语,哪里有什么典故?我生下来就听过了。”

“我上谷人怎么未曾听过?”

“都别吵吵,要我说这主意不行。你们看,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甄兄被辱及先人,而非是被强灌了酒……”

“那就也辱他姓赵的先人就是了。”

“可要是这样的话,甄兄伯父是执金武,祖上是太保,那姓赵的伯父不过是个太监,祖上不过是个中产之家,连姓名都未必清楚的人物……辱来辱去的,岂不是要吃亏?”

“这倒也是。”

“那该如何是好?你们不知道,甄兄昨晚上哭的那叫一个凄惨,据说中途呕吐之后还喊了自己老婆和儿子的名字,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要我说,我们边郡男儿就不要搞这些花花肠子。晚上只说宴请,等姓赵的来了就让他赔罪,若是推三阻四,直接揍他一顿便是。若还是不服气,就抽出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跪下来给甄兄叩首!”

“这倒也干脆。”

“就这么做便是!”

“伯圭兄以为如何?”一众精力旺盛的边郡士子商议完毕,终于把目光对准了这里的领头人公孙瓒。

箕坐在一旁的公孙瓒沉吟片刻,终于也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做,无论如何都要给大隐兄出这一口气!”

“不可!”

“万万不可!”

就在公孙瓒点了头,准备敲定这个简单直接的报复行动的时候,门外一近一远,忽然传来了两个人声。众人抬头看去,近的赫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的甄逸甄大隐,此刻正面色苍白双目通红的巴着门框呢。

而远远就喊出声的那个,正是刚刚快步走到甄逸身后的公孙珣。

“有何不可?”公孙瓒不以为然的直起身子反问道。“大隐兄,我们可是为了你出气!你昨日受那种侮辱,怎么就能咽的下去?须知道,人家骂的你的祖宗,又不是我公孙瓒的。”

“咽不下去也得咽啊。”替羞红了脸的甄逸说话的自然就是已经来到眼前的公孙珣了。“大兄,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公孙瓒眉头一挑,他这人虽然性格有些别扭,但终究是年长一些,又当过郡吏,如今看到自己族弟还有甄逸这个当事人如此反应,心里哪里还不知道这里面必然有些隐情?于是赶紧挥挥手,让一帮精力过剩的青少年重新安分了下来。

话说,众人重新坐定,这次却是甄逸先开口了,他先是谢过这些终究是一番好意的同门,然后就焦急的朝这些边郡子弟们科普起了这冀州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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