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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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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场面都不是索林期待的。他原本不赞成集会示威,而最后之所以会答应,只是因为纤妮娅说只是讨论会,是一场希望唤起人们反思的关于制度与哲学的讨论会,他才同意参加并且负责了组织。他一向是统筹,他们信任他。他尽心尽力地安排了各处,可是他并不希望看到像今天这样的混乱局面。他不知道纤妮娅是不是预先知道这状况,这让他心里有些堵得慌。如果她知道,那么她是故意没有告诉他。
他不知道在整个过程中路迪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旁观纤妮娅和路迪的反复交涉让他有些嫉妒。他还没有见过纤妮娅这样受人影响。索林知道,龙格和纤妮娅都希望让事件产生广泛的影响力,规模越扩大越好,可是他不希望。他甚至一直对这次宣讲的主题都心有疑虑。他觉得他们所说的两个主题并不是一回事,房屋建造的自主和电路化的社会是两个主题,他不清楚将它们糅合到一起是不是正确,会不会反而将问题弄得不清楚了。他只希望讨论,只希望清楚。可是很明显,其他人并不是抱着同样的目标。纤妮娅的热情很执著,有一种非要促成一场变革不可的决心。
此时,纤妮娅正和洛盈在一起,投入地讨论着什么。索林穿过人群,挤到她俩身后,想和她们谈谈。她们没有注意到他,他听到了她们最后几句对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洛盈问纤妮娅。
“我猜你不会同意。”纤妮娅低头说。
“那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们需要支持不是吗?”
索林心头一紧。看来纤妮娅是知道的。她事先得到过路迪的通知,或者这根本就是他们一起发起的。这让他心中不是滋味。他从一开始就是被排除在外的人了。他呆愣了片刻,漏掉了洛盈的一两句话。当他反应过来,只听到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这次决定相信了?”洛盈问。
“不是你让我相信一次吗?”纤妮娅说得有些勉强。
“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一种热情吧。”
纤妮娅说得短促,说完就止住了,似乎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个事情。她迈出一步,低头推起巨大的影像版,开始向龙格的方向走去,试图将影像板推入最集中的人群。她走得很快,一直看着前方的地面,似乎是很小心地看路,也似乎是想快速离开身后的话题。沉重的小车她推得很灵活,索林和洛盈在她身后看着,对她瘦长的身体的力量与敏捷感到惊奇。
她是在说路迪吗,索林想,为了一种热情而相信他。纤妮娅一向是那么坚决固执,对谁都有不安全感,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信任路迪呢。是因为他说话时激情的语调,还是因为他做了她认为恰好需要的事情呢?
索林又看看洛盈,她静立着,脸色发白,在一袭白色长裙的包裹中更显得白得清透。她仍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一直看着纤妮娅的背影,一只手放在嘴边,显得思绪重重。洛盈今天穿了古希腊风格的长裙,高腰长下摆,显得非常纤长。这是他们一致的主张,需要某人的装扮在集会中塑造一种古典讨论的氛围。她在周围跑动叫嚷的人群中静立,又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忽然给索林一种感觉,像是一个不属于周围世界的远古的形象,周身亮着柔柔的白。
索林刚想上前与洛盈说话,忽然,一阵骚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索林连忙将目光投向骚乱的方向,定睛看后发现不过是场虚惊,只是相互几个不熟悉的孩子因为拥挤踩到撞到,吵将起来。他的心放回肚子,略略舒了一口气。
他想收回注意,可是喧闹却没有结束。小小的冲突似乎拉开了喧闹的序幕,很多人的声音开始愈发此起彼伏。其他地方开始有其他争吵,像是一点火星在草场上四处蔓延。有人喊了句话,顿时获得一片欢呼。小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有个别少年开始和成年人争吵,似乎是他们的家长想劝他们回去,他们不肯。他们的声音很吵嚷,眼睛发亮,甩着手臂躲开上前拉他们的大人的手,表情决绝。小广场上声音混杂成一片,分辨不清,越来越喧哗。
索林越来越担心。人数的超标已经让他觉得不对,争吵和与家长对立更是非他所愿。他无法估量这场面的走向,也无法估计会发生的状况。他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一切他无法估计发展也无法控制局面的场合。
突然,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还是去议事院前广场吧!那边又大又平坦,人再多也不怕,而今天又正在开会,不管做什么都更能吸引眼光。
“乌拉!”一大群人高叫起来。少年们本就像咕咕嘟嘟开始沸腾的水,此话一出,更像是点燃一把催动的火,一瞬间应者云集,大家欢呼着响应着,兴奋不已地叫着好。性子急的已经开始进发了,性子稳妥的也积极地收拾着东西。孩子们迅速凑成一条水流,高举着旗子和展板,像一只不正规的军队向前拥挤,带着满腔热忱跑着拥向小路,如同澎湃的大河汹涌着钻入河堤上修出的管型通路。
索林心里一紧。他不希望这样。集会只是集会,去议事院就是直接的挑战了。他想做些什么制止住局面,可是他夹在一群兴高采烈的人中间,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他想找洛盈谈一下,她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动,在流动的人群中像一根白色的立柱。
索林觉得,如果说有谁可能对众人有所影响,那就是洛盈了。她一直说话不多,但只有她有这个影响力。
“洛盈,”他走上前叫她,“你不走吗?”
洛盈回过头来,看看他,似乎仍有一丝茫然:“索林。”
“你怎么了?”
“索林,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做的事情是不对的,可是那个人是你至亲的人,你会怎么做呢?”
索林迟疑了一下问:“你是说你哥哥吗?”
“嗯。”洛盈点点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你是说找人来?”
“不仅仅如此。”洛盈显得忧心忡忡,“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他安排了很多事情。包括刚才喊大家去议事院的那个男孩,我觉得也是哥哥事先知会好的。”
“真的?你认识他?”
“在我家见过他一次。我不确定,什么都不确定,可是我担心。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
“那你现在阻止大家呢?”
洛盈抬起眼睛凝视着他:“拿什么阻止?”
“就说你觉得这是不合时宜的?”索林试图用肯定而安慰的声音说,“你有这个力量,他们都认识你,如果你说了他们会愿意听你的。”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不应该阻止。”洛盈说,“这是我的另外一个很大的困扰。我不知道人是不是应该努力做一些事情,去改善世界的缺陷。纤妮娅的热情是真的。我不喜欢哥哥的方式,可是我还是无法去阻止。”
洛盈看着他,长长的黑色睫毛微微颤动,眼神凝注,写着坦率清明的困扰,微微咬着嘴唇。索林第一次发觉,犹豫和困扰也可以如此明确,他和她一样能看清楚这困扰,可是他和她一样没有答案。他们站在匆匆向前的少年中间,渐渐落在了小广场的最后。他们怀着不一样的心情一样地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上大家。
索林忽然发现,他自己早已经不是导演了。从舞台搭好演员登场的那一刻,戏剧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被所有的演员抛下了,他们要激情,不要忧心而保守的导演。他环视着周围只剩下零散杂物的小径和草坪,清楚这已经不再是他的戏剧。他俯身拾捡被人落下的碎片,洛盈和他一起。
“我们也过去吧。”洛盈轻轻说。
索林点点头。他们并肩赶上了欢闹着奔跑着的队伍末尾。
洛盈
洛盈越来越犹豫,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广场被热情高涨又蹦又跳的少年们占满,焕发出一种或许很久不曾有过的激昂的热度。平日里的广场庄严、沉寂而肃穆,但此时却是热烈、纷杂而喧闹。旗帜混合着歌声高高飘扬,狂欢般的孩子们一边大笑一边高声怒骂。
洛盈站在一边,有一些瞬间想冲动地和周围人一起欢歌,另一些瞬间想劝他们散去回家。他们让她回忆起从前和回归主义者大笑大唱着游行的情景,她喜欢那样的生命力,可是在此时此刻,她无法让自己这样激动忘我。她仍然感觉不安。他们是被哥哥用激情的话语鼓动而来的,现在却又唱又跳像是自己的主张,这让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说不清楚,但就是觉得这样不对。
她明白,兴奋是可以传染的,不必知道兴奋的缘由,只需要知道感觉。他们一路上将陆续碰到的和不知什么人通知到的少年继续拉拢,现在除了水星团也有了上百人,散开在广场,散成呼啦啦一大片,他们兴致勃勃,像平时和舞会和创意大赛一样兴致勃勃,将龙格和纤妮娅围在中央,手里挥动着巨大的展板。
“要改革!要自由!”他们像歌唱一样喊着。
哥哥在哪里呢。
洛盈正在迟疑,忽然看见议事院的侧门走出十来个穿制服的人,朝着孩子们走来,边走边散开到广场两侧。她听不清他们和前面的人说了什么,但她能看到少年们渐渐拥了过去。她看不清楚,于是迅速从侧面穿过,绕到人群最前面。
“怎么了?”她试图问身边的人。
没有人理会她的问话,现场嘈杂,大家的注意被各种状况分散。但当洛盈向前走,很多人都自动给她让开了路。她猜想是自己身上裙子的缘故,让她像一个来自异域的人,穿过人群不必费力。她看到在最前方对峙的双方言谈并不融洽,大人的面孔冰冷,少年的情绪热烈,大人的说话很低听不清,少年的声音又闹着融成一片同样听不清,情绪从一侧向另一侧冲击。似乎有推搡,有吵吵闹闹,有新人不断加入的混乱。她越来越担忧。有人喊叫起来,广场像一片烧开的沸水。有人开始相互推搡,叫喊声传出来,激怒了更多人。
就在所有人的热情均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议事院大门忽然打开了。
大家一齐将目光投过去,只见缓缓打开的大门空空荡荡,透出其中肃静高昂的内门。地面辉煌却无人,两扇门像敞开的山洞,透出一股冷却的凉风。众人暂时都安静了。
好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台阶上,向底下招呼了一声。
“洛盈,你过来一下。”
是瑞尼。
洛盈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瑞尼,也没有想到瑞尼会以这样的方式从人群中将自己叫出来。她看了看四周,四周也看着她。她又看看瑞尼,他面容严肃平静。她点点头,提着裙裾向台阶上走去。在这片刻之间,没有人说话。他们的目光在她身后默默追随,她走到立柱之间,缓缓向底下回身。
“大家等我一会儿。”她说。
声音说出口,有一种连她自己也不曾预料的冰凉的轻柔,在广场上空飘过显得空旷。她来不及看底下的反应,因为瑞尼已经转身走入议事院门厅,她匆匆跟上,议事院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
瑞尼一路走在她前面,没有与她说话,直到一个小小的休息室前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看看她,推开门,让她先进去。小房间空而干净,一排玻璃柜靠窗摆放,一侧墙上有一幅画,另一侧墙边有一只小桌和两只玻璃纤维软座椅。
瑞尼没有急着说话,示意洛盈坐。洛盈没有坐下。刚从喧哗吵嚷中走出,进入这样清冷的安静,看着斜射入的透明阳光,她觉得耳朵还在鸣响,身子轻飘飘的,有些脱离现实。
“瑞尼医生,”她问,“您怎么在这里?”
“我现在是档案员。这样重大的会议,需要所有可能的档案存储。”
洛盈点点头。她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瑞尼给洛盈接了一杯水,轻轻放在桌上。
“我会言简意赅,”他说,“不能让他们在外边等得太久。”
洛盈点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进来吗?”
洛盈摇摇头。
“是为了给你看这个。”
瑞尼说着,走到墙边,缓缓抬起一只玻璃展柜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样物件,放在手心上,回到洛盈身边,摊开在她眼前。
洛盈低头看过去,那是一只胸针。普普通通的金色金属丝编织,兰花的样子,顶端镶了两颗彩色玻璃,精致但明显不算昂贵。她来来回回端详了半晌,看不出稀奇。
“这是谁的胸针?”
“是一个老妇人。”
“她是什么人?”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退了休的老妇人。”瑞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她本身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她死在一个特殊的场合。差不多是在十年前,她就是在这里,在议事院前广场的一次意外事故中死去。从那天起,这只胸针就被当做那次事件的纪念物保存起来。”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还差两个月就刚好十年了。”
洛盈从瑞尼的语气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东西,心里开始慢慢发沉,嘴唇也发干,她有点不希望瑞尼再继续说下去,怕他说出的事情她不敢听,但内心更多的却还是希望瑞尼继续讲下去,将她所有的疑问一并托出。所有令人疑惧的秘密都有种特殊的吸引,她的心跳得越快,就越不愿这讲述停下来。
“她……是怎么死的?”她问。
“空气泄露。”瑞尼沉静地说,“广场的一个空气阀被撞坏了,广场空气开始泄露,在这种情况下,联网预警会自动传播,每个空气阀附近的安全门会自动落下,将广场的大部分区域与外界隔绝,保证空间主体的安全。同时,广场与其他区域的连接通道也会自然落下隔离门,以防大规模空气泄露事件发生。然而在悲剧发生的那天,胸针的主人散步经过广场,在通道的出口刚好接近损坏的空气阀,猝不及防地被两道降下的隔离门夹在中间,空气飞一般冲出,她还来不及惊恐就迅速身体炸裂而死,只留下这只胸针。”
洛盈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在广场上有一个激烈的集会。比你们的集会更激烈、规模更大。组织者更有经验、更有能力、更有资源,他们当天调来了一辆机械车,在议事院的广场上造出一大片玻璃房屋模型,一个接着一个,排开在草地上。机械车很高,调成了自动运行模式,顶部装了两只闪闪发光的灯,像两只眼睛,威风凛凛。那一天来的集会者很多,都是成年人,情绪非常高涨,喊出的口号比你们喊出的整齐得多。后来治安员出动了,都是审视系统的日常巡查员,但是那天举止也很坏。或许是有谁说了傲慢或刺耳的话,双方吵起来,渐渐演变为混乱的拥挤,机械车就在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撞到,砸漏了空气阀。除了老太太,还有两个参加集会的年轻人在冲撞中死去。”
瑞尼平稳而不动声色地讲述着,洛盈屏气凝神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
“那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天的发起人是谁?”
“是你的爸爸妈妈。”
洛盈暗吸了一口气,心底的担心最终被验证了,她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茫。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受到了处罚。不只是他们,当天参与的主要人员和前去维持秩序的治安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罚,只是只有你的爸爸妈妈被处罚得最重。”
洛盈觉得自己的脸色正变得惨白:“不是因为给阿瑟叔叔电子方案吗?”
“不是的。”瑞尼郑重其事地摇摇头,“他们被罚是因为这件事。罚去半废弃的火卫二是很大的处罚,只有造成死亡的事件才会导致这样的处罚。没有死亡发生的事件,无论是反对工作室还是赠与方案都不会。被罚的还有当天负责维持治安的首席治安官和其下属。他们现在还在火卫二上。这是一次可以预见的事件,因此完全可以处理得不那么糟糕。阿瑟的离开是在这次事件之后。因为你父母被罚,所以他决定回地球,你父亲正是在离开光电实验室的时候将方案带出,送给了他。”
洛盈听到火卫二的名字,眼前又浮现起父母房间里的遗照,浮现出他们死亡之前年轻而无忧无虑的面孔。他们好像半透明的云朵漂浮在她的眼前,像赫然发亮的幻影。瑞尼手里的胸针还在闪闪发亮,像一枚穿透时间迷雾的针。她的目光模糊了。
“是爷爷处罚的吗?”她抬头看着瑞尼。
“是。”瑞尼点点头,“但也不是。处罚决议是三位大法官和审视系统总的决议,你爷爷只是督责。那个时候更重要的是你爷爷自身的问题。那个时候他刚刚担任总督一个月。这是他遇到的第一次大的危机。作为总督,儿女带头反对整个国度的制度,而他并没能维持秩序,造成了混乱和死亡,本身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在当时的很多人看来,你爷爷本身应当引咎辞职,或者应当被弹劾。”
“弹劾?”
“他是刚上任的总督,连议会改组都尚未完成,地位完全不稳固。”
“那后来呢?”
“那一年的议会辩论非常激烈,场面近乎失控。你爷爷虽自身有稳定大局的力量,但是远远不够。那一次若不是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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