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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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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之前一直这样相信,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赚来足够多的钱就死去了,这个狠心短命的人哪,他怎么舍得这样抛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这个时候,阿妮塔转身面向米拉替身,这一次的男孩穿着干干净净的旧衣服,吃着白面包,像饿了很多天似的大口吞咽。阿妮塔怜悯地摸摸他的脑袋。

——你说你改进了前人的技术?

——是啊,我把前人的生产流程优化了。

——那以前的专利人同意你这样改吗?

——他肯定同意,为什么不呢?他的方案能被引用,才有延续的生命力,怎么会不同意?

——哦,你说的真是太好了。这真是了不起的哲学!你从思想上解决了我的疑虑问题,现在我终于有出路了。你想知道我的计划吗?其实很简单。我想提出死人版权的概念,活人能保护版权,死人为什么不可以呢?我要让每个希望分析引用或提到我老公作品的人都要付给我一笔费用,我老公一定会同意对不对?死去也能有收入,这让他死了也有生命力!

白歌队不失时机地在旁边煽情地唱道:哦,这真是太妙了!

接下来,舞台上突然闯进很多人,上上下下穿梭不停,阿妮塔抱着尸体玩偶,不断按手印、签合同、谈生意。有人抗议说收费就不再分析他的作品了,阿妮塔眨着眼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将授权再转手卖掉,转手次数越多越有人获益,再把已故的作家代理权全都拿出来拍卖,最后可以弄成版权衍生品市场,简直媲美金融,能让许多人发家致富。

白歌队越唱越欢愉:哦,哦,这真是太妙了!

在混乱一团的舞台上,小乞丐似的米拉从人堆里钻出来,两手空空,被人遗忘,重新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茫然四顾,又看到孤独空寂的小船,再次登上船,又慢又默然地划,划了一会儿重新回到舞台左侧他出发的大陆,阿妮塔和其他人消失在暗中。

他垂头丧气地来到一个小酒吧似的地方,和身旁的一个人诉苦,讲了之前的所见。那人对他的所说很感兴趣。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的改进和创新没有人理睬。

——不是,不是这句,是之前那些。

——我说他们把一部音乐分成几个篇章,分别卖出引用权,就能挣很多,还在音乐学生里打广告,学生们想毕业考试就需要买很多故人的成果产品。

——不错,不错,真是好主意啊。我也可以这样嘛。一篇文章分成好几篇,自己引用自己的结果,不但发表数能变多,引用率也能提高啊,实验室主任一定满意。对,向学生打广告也是好主意,让我辅导的学生都得引用,这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太好了,这一下我的成果排名一定能节节上升,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实验室最年轻的杰出领军人物啦!

沉寂了多时的黑歌队终于又亮出嗓音了:真伟大啊真伟大!

身边人陷进未来的憧憬和自我陶醉中,米拉又一次被忽略了。他叹了口气,重新划上小船,又一次在两块大陆之间徘徊游荡,只身一人,漫无目的,漫无方向。这一次的划船似乎格外长,没有话,从舞台左侧到舞台右侧花了很多时间,一片寂静。

这一次舞台右侧还是聚着很多人,一群人围着一个人,问东问西,问长问短。那个人被问得左支右绌,看到孤身一人的米拉,眼珠一转,上前拉住米拉的手。

——这位年轻人,你是从另一个大陆来的吧?那太好了。你是最公正无比的。现在这些人怀疑我们公司的矿物保健品有害元素超标,我怎么解释他们也不信,你来证明一下吧,帮我把这个鉴定结果念给他们听。(低声)你说话他们一定信,事成给你一百块!

白歌队像是配合他,也低声神秘地唱:哦,这真是太妙了!

米拉却摇摇头,像是不明白他的话似的。

——你应该把配方和检验手段直接公布啊。干吗搞这套?

——那怎么行?这是商业机密。

——在我们的大陆上都是公开的啊。

——不行,不行,公开了生意还怎么做?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听到米拉说的,纷纷大声喊起来:公开,公开!调查,调查!他们把米拉推到最前面,高举着双手冲向男人背后纸壳做的大楼,高叫着要透明、要革命的口号,散出如雪片般满场飞扬的纸片,纷杂的声音叫着财务造假了!税务有问题!米拉在人群中被冲撞得跌跌撞撞,衣裳更是破破烂烂像丛林里的小孩,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上两片纸板,左右忽闪。很快,兴奋的人们举起一面大旗写着“革命”,将米拉抬在手上,冲向舞台中央的空场,乱作一团,人们并没有方向,声音也很快淹没在巨大的噪声中再也分不清词句,只看见有人奔跑,有人和其他人莫名其妙开始打架。米拉在人群的手上倒手几次之后,再次被人遗忘了。他飞了起来,飘到半空中,钢丝带动下,两块硬纸板像翅膀一样扑扇扑扇,他变成了永不岛上的小飞侠。一道追光打在他身上,像孤独的光点。

飘了好久,他忽然坠落下来。观众席发出自然的惊呼。但米拉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到一张张开的网里。他茫然地看着两旁,只见两侧站着两队严阵以待的严肃人物。在全场亮起的大灯下,观众第一次发现,这张网原来一直都在,一直在米拉所划的小船的背后,在舞台深处隐匿。

米拉坐在网里,像坐在一张吊床上,脸上的表情懵懂无辜。他呆呆地看着两侧的人,那些人却没有看他。两侧各有一个领头人物,像是在谈判,各自高扬着脖子,无声争吵。两个人中间有一只巨大的天平,左右摇晃,上面已然放着许多砝码。谈判显然陷入僵局,一方怒气冲冲地向己方的天平盘子上又加了一块砝码,天平向他们歪下去,另一方却满不在乎地将他们刚加的砝码吹弹落地,天平又歪回另一侧。两边的人一言不合眼看要打架,一位领头人挺身而出,冷静地止住局面,向另一位领头人指了指坐在网上的米拉,那一位心领神会,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走到米拉身旁,将他拎起来抛向天平。在钢丝的带动下,米拉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扑通一声坐到天平托盘上,天平一下子歪了,稳了,停了。两侧的双方都非常满意地笑起来,握了握手,友好地拍着肩膀,交换了两麻袋鼓鼓的物品。

这时,黑歌队和白歌队第一次同时开口唱道:“真伟大啊真伟大,哦,这真是太妙了!”

这一幕让现场分外寂静,大部分观众都静静地看着,仍然期待情节继续推进,然而让所有人失望的是,剧情突然急转直下了,所有水星团演员和邀请来的群众演员突然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在现场像跳集体舞一样跟着音乐绕着圈子跑,跑了两圈以后簇拥起米拉,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呼啦啦地消失在后台,留下空寂寂的舞台和傻眼的观众。

剧目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收场了。观众抱以稀疏的掌声。只是演员不以为意,他们甚至没有出场谢幕,舞台迅速被接下来的演出和激动人心的颁奖转移了注意。

水星团迅速退至后台,穿过嘈杂拥挤的候场演员和工作人员,卸下舞台装扮,以默契的速度各自离开,悄无声息地穿过后门,走小路,径直来到早已等候多时的龙格的矿场。

一进入矿场,洛盈就看到一艘破船躺在中央,像一条饥饿的大鱼张开着嘴。

※※※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胡安就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上午,他检阅了最新型号变形战机的试运行。结果很满意。这一批战机已经研发了好几年,中间经过起起伏伏各种失败,到如今终于可以规模生产并且编队了,胡安心里有种石头落地的踏实,进而是一种澎湃的雄心。他为这一天已经默默准备了很长时间,其间的努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早上,当飞行中心的金属门在他面前缓缓拉开,他看到比他雄伟很多的崭新飞机整整齐齐地排成阵列,像一排高昂忠诚穿铠甲的战士,银色边角在阳光的照耀中闪烁着光芒,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波澜壮阔。他仿佛看到一段历史的大幕在眼前拉开,无声无息,但即将惊心动魄。他清楚,在人类的历史上,还没有哪支舰队能够超过眼前这支。他已经开始书写历史了。

检阅之后,他来到监控中心。理论上讲,对城市运行的监控不属于飞行系统职责范围的事情,但是胡安坚持扶植飞行系统下属的一个工作室研究更高性能更精细的实时监控,目的很明确,为将来的舰队巡航系统打基础,也为有可能的侦察和反侦察奠定技术支持。他们的监控中心也有一整个房间能看到城市各角落的屏幕,像审视系统的控制中心一样。这不完全合乎制度,但胡安利用自己的地位一直维护。

这一天,他总是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安,检阅的时候没有发现问题,检阅之后来到监控中心。

新投入的蜂式电子眼正在试运行,传来城市各个重要地点清晰的图像。乍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人们或悠闲或忙碌,像平时一样守着自己的位置。胡安默默地审视着,城市的东,南,西,北。有三架运输机在城东起飞,另有一辆矿船正在通过城南的十二号出口。

胡安的目光忽然凝聚了,迅速叫人将十二号出口的画面拉大。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矿船出城本是正常的事情,每天都有各种采矿和考察的船只出城。但就是有某种细节让他觉得异样,也许是因为矿船的外观,也许是因为画面里说话的少年人的面孔。

画面推近了,近得能看见对话双方清晰的脸。胡安对电子眼很满意。他觉得屏幕中的男孩有些面熟,但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正在迟疑,就看见了洛盈的面孔。她低头从矿船里出来,站到刚刚说话的男孩旁边,甜甜地笑着与出口的管理员对话。

“打开监听。”他低声而明确地命令道。

研究员点点头,打开监听。

“我们知道了,谢谢!”

胡安只听到了尾音,洛盈清雅而甜的声音回荡在控制室的空中,然后他看到他们重新钻回船里,矿船像一只上了年纪笨拙的恐龙开始缓缓起步爬行,穿过正在升起的隔离门。

胡安立刻呼叫了汉斯。他报告了所见,声音干脆而严肃。

“您说您不知道这件事?”

“不,我不知道。”汉斯说。

“那需不需要我调查,或者派人去追?”

汉斯考虑了一下,和缓地说:“先不要。我查一下,你等我的消息吧。”

汉斯的头像消失在屏幕,让胡安诧异的是汉斯并没有显出太多惊讶或紧张。胡安坐在控制台前,手支着下巴,皱着眉头,心里觉得无名气恼。他不知道这些小孩们有什么理由出城,他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安全规定的实施不力。如果这是一起私自驾船的逃离,那么就说明城市的防护仍然非常松动,简直太松动了,漏洞多得如此简单就能攻破。这是什么样的纪律和安全?他捶了一下桌子,越想越觉得气恼。

暂时等等。他看看桌上的命令按钮,不知道汉斯为什么还能如此不以为然。

※※※

对火星的大部分成年人来说,这一天只是一年三百多个日子里平静无奇的一个。尽管少年们沉浸在一触即发的兴奋中,但忙碌的大人却并不过多地被这种空气感染。

环绕城市整齐排列的射电天线阵列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数据像蚕吐丝般连绵不绝地输入存储中心,再流过计算中心,织成密密麻麻的图片,一张一张铺在研究员的档案夹中。研究员奋笔疾书,与数据赛跑。他们在心中催促自己快、快,重大发现就在这些数据里,要快些挖掘出来。新仪器新设备新方法让他们回到了旧时代,回到了资料浩如烟海却纷繁复杂的前科学时期,他们在心里盼望自己生出一双慧眼,于是把头埋得更低。

建筑在城市四周的分子流水线兢兢业业地运转着,电子一个接一个,穿过精心为它们打造的微观隧道。分子和分子跳集体华尔兹,舞伴来回交换。工程师手托下巴,坐在屏幕前,无心分享它们的欢乐。他们的档案夹里存着不计其数的控制论、工程管理、分子理论著作,想要把任何一门掌握精通,都要不吃不喝研究几年。他们在心里叹息自己生不逢时,难以再做出重大改进,于是不断奋发进取又退缩,没事的时间研究美食解闷。

城市决策者们也在辛勤忙碌着。九大系统的领导人频繁碰头,商讨着火星战后历史上最大的政策走向。他们面容严肃,带着充分的信心和责任感,举着历史和精心模拟计算的未来数据图,激烈辩论。新的工程项目启始在即,关键技术处于突破前沿,最高决策开始缓慢浮出水面。

农场里,母牛忙着闷头吃草,偶尔抬起头来,深沉地望着玻璃穹顶外的太阳,忧郁地摇摇头;鲤鱼开始习惯大片新品种的水草,看着池塘边人来人往,不再激动,见怪不怪。适应是生活的诀窍,这道理它们都懂。

这是个平静无奇的日子,工程师们都在忙,孩子都去看比赛,老师都去看着孩子们。这是个逃跑的好日子。

沃伦·桑吉斯是土地系统一名普通研究员。他天赋不高,野心不大,工作只求混过,对于全局没有好奇。这一天对他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这是他轮值看守矿船出入口的日子,他第一次成功约到了心仪已久的姑娘玛莎,也将是他第一次因为过失受到惩罚。在他按动按钮打开三层密闭的城门时,他并没有料到这个小小的动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只想着屋里的姑娘,忘了屋外的一切。

※※※

矿船在黄沙上空缓慢地漂移,船里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

这是一艘几近退伍的早期矿船,土黄色船身如同移动的沙丘。在战后建设的黄金年代,它和战友曾经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全城一少半重金属出自它们的铁钳。那个时候矿船外出一次常常要工作几天,因此舱壁厚重得像小城堡,舱内厨房厕所一应俱全,设施虽然简陋,却细致周到。

现在的船舱变成了宴会厅。舱内结构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空间开阔,前后一览无余。固定仪器用的铁架子卸了下来,横置在地上,船员卧室推掉了,房间隔板铺在铁架上方,搭成两张大桌子。绸缎桌布有长流苏,原本是地球博览会上展台的幕布,展会结束后一直堆在展览中心,无人看管。桌上色彩纷杂,每只盘子都来自不同人家,形状花样各异。没有带盘子的人就拿来了菜刀、酒杯、调料罐,大杂烩堆在一起,鲜艳拥挤,如同流动卖艺的大马戏团。龙格盗用了一张外出实习许可证,只想偷偷借用,再偷偷还回。

船舱里喧哗一片。起哄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酒瓶子相互撞击,叮当清脆,噼噼啪啪的气泡在玻璃杯里雀跃。液体偶尔洒到桌布上,晕开成一朵花。

当艾娜端着最后一个菜上桌,宣布午宴开始时,吉奥酒早已喝光了五六瓶。男孩子们欢呼着起身,收拾牌局,收拾酒瓶,迅速把餐桌规整得煞有介事。

“乌拉!”

一圈玻璃杯举过头顶,像海潮般一涨一落。



狼吞虎咽的午餐开始,只要有争抢,食物永远不够。艾娜的厨艺比从前又大有精进,按她自己的话说,回到火星,除了做做饭也没什么好玩的了。麦粉黄金糕,牛肉蛋白面,烤胡萝卜奶酪饼,什锦蔬菜配鱼肉蛋白丝,海藻沙拉,坚果青笋,阿斯拉苹果塔,还有玉米鸡肉蛋白茸汤。香气四溢,笑声混合着呛了酒的咳嗽声弥漫在宴席上方。

这次出来的一共是十二个孩子,四个女孩、八个男孩。围着桌子一大圈,坐得歪歪斜斜。男孩们翘着脚围坐在桌前,女孩们一边聊天一边削水果吃。小舷窗外,可以看见一成不变的黄土砂石。大船走得挺平稳,如果不仔细辨别,甚至感觉不到它在移动。

“你们的报告是不是都拖着呢?”阿妮塔问。

米拉反问她:“怎么?你交啦?”

阿妮塔笑道:“早着呢。所以我才问你们。你们要是都还没交,我就踏实了。”

“谁有空写这些啊?排戏都累死了。”索林说。

“着什么急?”米拉说,“还不知道还用不用写了呢。”

阿妮塔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米拉笑起来:“咱们这么私自出逃,要是被抓住了,估计得先写三万字的认错报告,再罚两个月劳动,之后的事情谁还说得准。没准就能拖过去了。”

洛盈看着纤妮娅拿盘子把梨摆好,端到大桌子上,男孩们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赞叹。她眯起眼睛,规律的机器嗡鸣将她包围起来。这才是自己人,她想,虽然她那么喜欢吉儿她们,但却和她们那样的不同,和她们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和周围并不相容,但和这船上的人在一起这种感觉就会消失。这是为什么,她问自己,该怎么来形容这一切呢。

他们一路向南,午后的太阳开始偏西,饱餐之后空气更显慵懒。船舱壁上挂着早年使用过的机械手臂,棱角分明的手指攥成拳头,摆出古董特有的庄严面貌。竖直的循环水管有些漆皮已经剥落了,能听见汩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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