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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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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跟着王雱一说,王雱拍案叫绝。至于分段运输,也就是兵站制度,同样不在话下,韩冈都拿了出来。

一番话说了一夜,两人精神抖擞,将前后事一起细细讨论,将各项步骤逐一敲定。不过他们都没有考虑过其实在没有下雪的道路上,可以用马车来运送粮草。

毕竟打压粮价,与其说是商战,还不如说是心理战。陆上运输的运力多寡,每一位粮商的心中都是有数的,粮商背后的靠山们也是有数的。故而王安石硬是要开河口,因为畅通的汴河,可以彻底的将粮价给打压下去。而韩冈的雪橇车则是一个谜团,没人能猜测得出能运多少粮食进京,这就可以让那些粮商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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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临乱心难齐(八)

当一切敲定,窗外已经是雄鸡三唱。朝东的窗户,透进来清晨的霞光。

心神放松了下来,韩冈喝了口走了味的凉茶,看着尤是精神抖擞的大舅子,问道:“此事我们这边就算定下了,不知元泽你准备什么时候奏禀天子?”

王雱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绷了起来,苦恼的神色又出现在脸上,答非所问:“这件事不能瞒着天子。”

“自是当然!”

欺君乃是重罪,王安石和王雱都不至于犯这般愚蠢的过错。前面上书要在冬季开河口,又要造碓冰船,王安石在崇政殿中费了好一番口水,才让天子点头应允。现在回过头来,又变成了用雪橇运粮,出尔反尔,天子必然心有不快。

但如果瞒着赵顼不说,情况会更糟。这件事肯定要爆出来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作为九五至尊,变成最后一个才知情,皇帝肯定会更为愤怒。所以必须要加以补救。

对于上位者来说,手下的人可以蠢,可以笨,可以有私心,甚至触犯法令条律,只要不太过分,还是可以容忍,但只有欺瞒蒙骗才是最大的忌讳,让人忍耐不得。

“但要怎么说还是得好生斟酌一番啊。”

王雱点头:“等回去后与父亲再商议一下。”

的确不好说。出尔反尔,下了决定后又立刻更改,这就叫做行事轻佻。世间对于宰相的要求,是沉稳、稳重,能如柱石一般稳定朝廷大局,面对危殆局面,也能将国事支撑起来。如澶渊之盟时的寇准,如曹后垂帘时的韩琦。朝令夕改的作风,出现在宰相身上,那就是要给人戳脊梁骨的。

王安石一向倔强,别说朝令夕改,在外人眼中,就是知错也不会改的,否则就不会有拗相公这个绰号了。现在他主动改弦更张,身上要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就要看看王安石要什么样的办法去取得天子的谅解和理解了。韩冈倒是老神在在,反正不管自己的事。何况以王安石几年来的君臣相知之雅,赵顼再怎么样也会对他优容一二,不过是丢点面子而已。

王雱也放下了这件烦心事,外在的面子问题不是关键,关键是先要将事情做好。先得有里,才能有外,“运粮上京,绝非易与。更别说还是用雪橇车来运送。不知玉昆是否有心转调六路发运司,主持其中诸事。以玉昆旧年在熙河路的表现,家严和愚兄也能放得下心来。”

到任两月就调离的前例有得是。认为韩冈到白马任知县就是为了来熬过一任资序的人,本来就很多,现在他转任也不会出人意料。但韩冈却无意改换职位。

简直是开玩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韩玉昆难道是王家养的狗吗?!

“先不说小弟资望浅薄,在六路发运司中根本毫无根基可言,短时间内根本使唤不动那一干官吏。且明春河北若有流民南下,白马县便会首当其冲。如今我在这县中也算薄有声望,就算有流民蜂拥而入,也能安排得下来,倒也不怕会出乱子。要是小弟离开,不知准备换谁来顶替?”韩冈反问着,又道:“不如这样吧,我来上书天子,将雪橇车呈递上去。至于后续的主持工作,还是要劳烦岳父和元泽你另选贤能为是。”

韩冈的推脱也不出王雱意料,叹了口气,两件事中,他也不能确定哪一桩更为重要。

“即是如此,那玉昆你就没有必要上书了。政事堂里肯定有过去熙河路呈上来的奏报,有关雪橇车的事也能找得到。”王雱笑笑,“当时没人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了,重新给翻了出来——这等借口,想来也能说的过去。”

上书提议用雪橇车运送粮食入京,即便此事成功,功劳还是拿不到大头——六路发运司才是首功。但若是失败了,过错却要摊上大半——将责任对到雪橇车不堪使用上那是最简单的。韩冈既然不愿意参与进来,就没有必要让他冒这个风险,好歹也算是自家人。

“就让薛向来好了。六路发运司他管了几年,现在威望还在。让他来主持此事,不虞会有变故。”王雱说道。

“薛向可是三司使!”韩冈闻言惊讶不已。从六路发运司升到了三司使的位置上,现在难道要将他降回去?三司使可是大宋计相,六路发运使却是一个苦力活。

王雱微微一笑:“但他想入政事堂。”

说着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愚兄这就要走。二姐现在就在家中,过两日,就将她们一起送来。”

天色已然大亮,带着韩冈画出来的图样,王雱就要告辞离开。有了图样在手,他并不担心打造不出来。

雪橇车仅是一个创意而已,但对于大宋那些手艺超乎后人想象的工匠们来说,他们也只需要一个创意。就像韩冈让人改造投石车,还有当初打造雪橇车的时候,他都是只提了几句话,熙河路的工匠们就将顺顺当当给造了出来。这些器物并不超越时代,仅仅是创意别出心裁,捅破了窗户纸后,将之付诸实现,一点难度都没有。

“那就劳烦元泽费心了。”韩冈瞅着王雱眼中密布的血丝,又道:“我还是让人找辆马车来好了,元泽你正好可以在路上睡一觉。”

推门而出,冬日的清晨,寒冷异常。可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昏沉的头脑一下就能变得清醒过来。

韩冈唤了从关西带来的亲信去为王雱准备车马,又让厨中置办了早饭。半个时辰后,王雱带着一夜的收获,悄无声息的从偏门离开了县衙,上车返回东京城。

与披着连帽斗篷的王雱擦肩而过,刚刚走进偏门的诸立,又奇怪的回头向他盯了一眼。只是那人很快就上了车子,转眼就往城门处去了,让诸立没能在看清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只不过这匆匆一眼,那人的面相就已经给诸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马县的诸押司怎么看都不觉得与身上所穿的庶人服饰相匹配。气质差得太多,应该是个官人才对,而且官位绝对不低。一般的选人,若是不穿上官袍,就跟普通人没两样。只有在官场浸淫日久,颐气使指惯了的高官,才会有让自己在一瞥之间就为之胆寒的气质。

诸立在县衙中,三教九流的不知见了多少,论眼光他有足够的自信,绝对比如今坐在县衙中的韩冈都要毒。既然自己看着像是个官人,肯定是个官人。就是不知道是有什么大事,竟然让一个地位不低的官人纡尊降贵,装扮成庶人来夜访县尊。

诸立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肯定不是件小事。对于他们这等地位卑微的小吏,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只是诸立却有心一探究竟。

韩冈如今在白马县已经是说一不二,给诸立的压力远远超过过去三十年,来白马做知县的几十位官员。让他睡觉都睡不好。若能抓着韩冈的把柄,就算不用来对付这位韩正言,能拿来当个舒服点的枕头,让自己睡个安稳觉也是好的。

诸立心中暗暗计较着,该怎么从韩府的下人们那里,将昨夜到访的客人身份给打探出来。边走边想的他,很快就到了偏厅中。

是韩冈昨日让诸立一早来县衙,他有事要询问。

由于陈举的缘故,他对县衙中的押司的感觉并不好,诸路这位押司当然也就在韩冈上任后,就立刻打入了另册。不过自他到任之后,诸立为人勤勉,接到的命令都好不推诿拖延的给完成。这让韩冈对他感官渐渐好转。

不过这段时间来,韩冈也已经打探得明白,诸立在白马县就是条地头蛇。陈举在成纪县的地位,就是现在诸立在白马县中的地位。他之所以老老实实,是因为自己能控制得住场面,加之身份地位太高的缘故。要不然,陈举能做的事,诸立也能做得出来。

诸立垂着手毕恭毕敬的站在韩冈面前,韩冈用手握着盛了滋补药汤茶盅,掌心传来的热流,让韩冈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等着药汤稍稍冷下来的过程中,韩冈问着白马县衙的押司,“诸立,你家是不是开的粮行?”

诸立心神一紧,但神色保持如常,“回正言的话,小人家中的确在城北门内有一家粮行。”

“这些天来,白马县的粮食可是噌噌的往上涨,这其中,诸立你家的粮行功不可没啊!”韩冈笑眯眯的说着诛心之言。

诸立连忙跪下,趴在地上连连叩首:“正言明察。粮价不是小人一家涨,开封的行会一起都要涨。若是哪一家敢不从,日后不论买粮卖粮都别想了。”

韩冈冷着眼看着诸立为自己辩解。这个惯使风的老吏,当真是能屈能伸,姿态摆得这么低,但实际上却不肯让半步。

“这事我也知道,只是问问而已。”韩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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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临乱心难齐(九)

韩冈说自己只是问问而已,但诸立怎么会相信。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给官人惦记上,比被贼惦记还要让人害怕。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兵比盗贼都厉害。而官员却更上一层楼,那可是一口就能全吞下去,一点汤水都不会漏下来。

诸立对面前的这位眉眼如刀一般犀利的年轻知县,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畏惧。一开始要算计韩冈的心思虽然还在,但大半已经是要用于设法自保,而不是当初预想的攻击。

保护家业的决心让诸立大起胆子,试探着韩冈的心意:“正言,如果只是小人这边降下粮价,对如今的情况乃是杯水车薪。小人家中也就那么几百石粮食,卖光之后,东京城的其他粮商过来还是要卖高价。就算正言强压着白马县的粮价,他们大不了不来白马县卖粮,到时候吃亏的反而是白马县中的近千坊廓户。”

“……那你有什么办法?”韩冈问着,平静的面容不透露任何信息。

诸立在韩冈的脸上没有发现答案,只能继续道:“如果开封府肯调出仓中存粮来发卖,只要数量有仓中两三百万石的三成、四成,这一百多文一斗的米价,转眼就能落下去。回落到六七十文一斗,也就三四天的功夫。”

“这事就不是你该说的了。”韩冈冷淡的瞥了诸立一眼,“此事天子和朝堂自会有决断。”

“正言说的极是!”诸立唯唯诺诺,一副谨小慎微的态度。但他跟着却又陪笑着道:“不过正言乃是官家钦点的进士及第,又是王相公家的娇客,身份地位乃是高高的在云霄上。过几年,侍制、学士的一路做上去,转眼就是宰执了。为官家和相公分忧也没人能说不是……”

诸立就是开封粮行行会的一份子,又是宗室的亲戚,跟东京大粮商们当然不会没有联系,当然知道如今粮行的靠山们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韩冈是王安石的女婿,如果能从他这边探听到消息,对行会的图谋起到作用,自家在行会中的地位当然水涨船高。

“若是朝廷当真开仓卖粮,你这等粮商可不就要少赚不少?”韩冈单刀直入的问着,“不心疼吗?”

“只要正言一句话,小人这就将家中的存粮全都拿出来开粥场,一文钱都不要。”诸立挺着胸口,言辞动情,感慨着:“小人家中虽算不上富裕,可吃饱穿暖还是能做到的。钱财本也是身外之物,若是能为子孙积攒些阴德来,怎么样都是合算的。”

诸立会说话,言辞恳切,一幅真心诚意要做善事的模样。不知他根底的恐怕一看他正气凛然的样子,就会全盘相信了诸立所说的一切。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韩冈也神色缓和了一点,只是心中却全然不信眼前的这名押司,会为了什么阴德而舍了家财。

好人在衙门中可做不长久,诸立在白马县衙做吏员做了三十年之久,心肠早就黑透,泡在水里,都能拿来写字画画了,哪里还会有这副好心肠?!骗鬼去吧!就算当真给平白拿出来,也是要用东西来换的。

心中的想法,韩冈只是不说,到时候看着就知道了。不置可否,却另挑话头,问道:“城中的药房是不是也是你家开的?”

诸立暗恨韩冈,话题说转就转。却也得老实回答:“只是间生药铺子,小人仅仅占了两成股而已,不能算是小人的。”

韩冈闻言一笑:“是哪一家要在县中开药铺,硬被你坐地起价,吞了两成干股?”

“小人哪里敢如此!”诸立连忙叫起了撞天屈,“生药铺的东家肖白郎,可是娶了位县主,正儿八经的环卫官,小人哪敢得罪他?他将生药铺子分了两成股份,那是看着小人在白马县中做了几十年的事,微有薄名而已。但那两成股,小人可是真金白银的掏了出来买的,一点价也不让。”

诸立的话,韩冈还是不信,只是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给带了去:“肖白郎?”

“正是。”诸立点着头,“肖白郎人称肖生药。是东京城药行的行首之一,药铺开遍了开封府各县。”

韩冈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他想了一想之后也就罢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过去也有过,反正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个药行行首而已。对比起粮行、粪行、车马行这等事关民生、人力物力充裕的大行会,药行在东京城三百六十行中,地位排名要靠后不少。

诸立偷眼看了看韩冈,问道:“不知正言问及药铺,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

“想必你也知道,本官要在白马县开设疗养院,以收治百姓。”韩冈在白马县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灾情上,但该做的事也不会忘掉,“等疗养院开起来后,有医生坐馆的同时,对外也会向发售汤药。到时候,不免要影响到县中其他药铺的生意。”

创立疗养院,药材乃是第一位。不过韩冈没打算购买私人的药材,直接向开封府要就可以了。东京城中本就有施药局,为百姓免费诊断,并平价散出汤药,所以药材是不缺的。

诸立脸色微变:“难道要免费施舍汤药?”

“那还不至于。”韩冈说道,“免费施药那要看情况。给得起当然要给钱,实在给不起,也不至于将人丢出去。还是以人命为重。整体上要保证不折本。”

韩冈并没有廉价卖出药物、并免费医治百姓的想法。要想让一件事长久的维持下去,稳定的利益收入才是关键。不惜工本的好心施舍百姓,迟早会被嫌浪费钱的官员奏上一本,不是直接将之废除,就是另外加捐向百姓摊派,绝不会从官员的俸禄中挤出钱来。

舍弃了利益的善行,从来就不可能长久,迟早会停止或是变质。

《孔子家语》中,曾有孔子批评弟子子贡的一番话。当时鲁人多被卖到外国为奴,鲁国由此定下法令,如果有人将在外为奴的鲁人带回,将会给予相当数目的奖励。但子贡带回一名奴隶后,却推辞了赏金。孔子听说后,就批评他这件事做错了。

“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以施之于百姓,非独适身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赎人受金则为不廉,则何以相赎乎?”——圣人所做的事,都是用来移风易俗,通过教导而让百姓能够仿效,并非特立独行只有自己能做到。如今鲁国富者少而贫者众,若是赎人后领取奖励被认为是不廉,日后又还会有几人损害自己的利益而去赎人?

而结果也正如孔子所料,‘自今以后,鲁人不复赎人于诸侯。’

一心专注于利益,当然不是件好事。但视利益于粪土,而将道德标准抬得过高,又会有几人能遵守下去?如今多少人高喊着君子不言利,可事实却是伪君子一堆,真君子难觅踪迹。

堂堂宰相,为十万贯争夺寡妇。榜下捉婿,也是明码标价。说的和做的早就不是一路了!

韩冈始终秉持着有利才会有义的想法,疗养院的制度要面向民间,而不仅仅局限于军中,就必须成为一项可以赚钱的生意——医者父母心,但医生问诊都是要收钱的,此亦是常理。

可就不知道他以此来推行疗养院制度时,会不会惹来一片反对声。

毕竟《孔子家语》在考据中是被人指称为伪作,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中,原属于经部,到了此时则降入子部,不再视为记录孔子言行的经典。

……想拿来做证据,也许还是徒劳!

……………………

诸立从韩冈那里告辞出来,疗养院的事他并没有挂心多久。就算韩冈是免费施舍汤药,亏的还是肖白郎。自家的本钱在地皮上,在粮行上,还有乡中的田地上,生药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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