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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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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子给天子看。但现在,王安石已经不便也不敢这么做了。
身在京中,王韶也知道王安石的确不易。今次两府一台的三方之争,王安石吃了个暗亏,让吴充更加稳坐枢密使的位置。而在市易法上,皇城司越来越多的活动迹象,已经表明天子并不再彻底的信任王安石送上来的报告。就在昨日,听说天子还质问王安石,为什么最近京中的水果涨价了,外面的行商都在抱怨,市易务转卖水果,这般行事是不是太繁细了?
虽然王安石当时已经长篇大论的顶了回去,但王韶听说此事后,也是想上本与天子说上两句。
繁细?市易务就是做这个事的,怎么叫繁细?
天子连有司内部的事务都干涉,才叫做繁细!
什么叫‘元首丛脞’?《尚书》中的这句话,就是不要让天子不必去管这些琐碎的细务,只需主持着大方向上的战略就够了。而天子注重细务,忽视大略,就会‘股肱惰哉!万事堕哉!’——做臣子的会懈惰,如此万事都会堕废。
如今的天子啊,勤勉是不必说的,聪慧也是实实在在,就是什么事都想抓到手中的这种性子,跟太宗皇帝一脉相承,让臣子无所适从。
王厚新近转迁三班院,他今日从衙门回来时,便先去了书房中。请安问好后,又对王韶道:“外面的吃食好像又贵了几分,一斤林檎果都十八文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在捣鬼。”
“年前物价贵上一点是很正常的,但不可能再涨了。”王韶虽然不涉家计,可作为一国执政,对外面情况还是很了解,“有汴渠运来的诸色南货在,明春之前,京城的物价怎么都不会再涨。”
十月末黄河上东,汴渠随之封口。但在这之前,依靠均输法而得到了对汴河南北货运的控制权,通过汴河运来的货物大半掌握在市易司手中。靠着这些商货,足以打压下京城的物价。
“但到了明春就不行了,库中存货清空,而南方的新货一时间又运不上来,控制着其余诸路货源的京城豪商们,必然会一齐动手。”王韶微微冷笑。
只要对京城历年来的物价波动情况稍做了解,得到这一点结论很容易。王韶相信王安石、吕嘉问他们不会没有准备,就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后手了。
“其实市易法也不坏。”王厚坐下来跟父亲说话,“过去各地进京商货,全为各家行会行首们所把持,但凡不肯将货物贱卖给他们的,在京中连间仓库都租不到。现在可以卖给市易务,再由市易务转发下面的商号,真正吃亏的也只是各家行首而已。”
“凡事要看长远啊……”王韶意味深长的说着,“市易务新创的时候,必然有一番振作,人人勤谨,不敢有丝毫懈怠,凡事必得尽力做得最好。但过了一两年再看看,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能出来。除非能不断修订整改,最后形成能维系数十年的条贯,这样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王韶这是经验之谈,‘鲜克有终’的事他见得也多了,他看了看儿子,忽而笑道:“二哥你旧年读书,多少次发狠说要从此用功,但哪次不是一开始用心几日,后面就放羊去了?”
王厚脸色一变,事情说着说着,怎么都扯倒了他的头上,很是尴尬的讪讪笑着,“孩儿不是读书的料,坐下来也看不进去。要是有大人读书时的一半耐心,也就去考进士了。”
“那你在武职上好好做吧,只要记得凡事要以一贯之。”王韶叮嘱了儿子两句,又将话题转到了市易法上,“今次的市易法掀起的风浪太大,还不一定能等到一两年后。别忘了,站在那些货殖之徒背后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王厚默默颔首,他当然知道站在京城豪商们背后的究竟有哪些人?只看隔三差五就从宫中传出小道消息,说两宫哭诉,欲费市易,而天子坚持不允。后台究竟是谁,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又有谁能将之解决?
疏不间亲,骨肉至亲时时刻刻都在耳边说着,总有挡不住的时候。天子不断加派皇城司的探子,新任管勾皇城司的蓝元震不断报上去的细碎小事,让王安石都觉得头疼。
市易法最后的结果,王韶总之是很难看好的。
父子两个正相对而谈,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到了书房门前。王韶皱起眉,他领军日久,最是看不惯不稳重的行为。
敲门声响了两下,王厚上去拉开了门。出现门外的一张脸上,喜色难掩。王家这名仆人急急的对书房中的两名主人道:“相公,二郎,韩官人已经到了,现在就在门外面。”
“什么?!玉昆到了!?”王厚惊喜的叫了起来。
“本来以为能更早一点,没想到还是拖到了快到腊月了。”王韶一连声的催着王厚,“二哥,你还不快去将玉昆给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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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共道佳节早(二)
韩冈是在城门处与种建中兄弟分了手。同行半个多月,互相之间的交情又深厚了几分。与他们定下了过几日去种谔府上拜访的约定后,韩冈便动身前往王韶府上。
崇仁坊的王枢密宅倒是好找,几个月前宣德门前的献俘大典,让王韶的名号传遍了东京城。韩冈只让伴当对新郑门的租马人问了两句,那位四十多岁的老开封就很热心的给韩冈一行三人指点了一番。
到了王韶家的门前,新科枢密副使府邸前的街巷,也跟前两次上京时,韩冈在王安石家门前看到的情况一样。尽管数量上无法比较,但拥挤着大批等待接见的官员那是不会变的。
‘炙手可热啊……’韩冈暗自感慨着。从偏鄙小臣一步登天,王韶如今可是如今大宋朝中,最让人羡慕的角色。
以王韶的年纪和功劳,只要不犯错,命再长一点,日后升任枢密使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再遇上北方边境起风波,需要重臣坐镇东府,王韶甚至有望一探宰相之位。要知道,韩琦也罢,富弼也罢,他们升任宰相时,所立下的功绩都远远不如王韶。
拥挤在王韶家门前的这些来干谒的官员,就算一时不能被提拔,可为了日后的前途着想,现在也要在王韶面前混个脸熟。
韩冈停在人群外,看着门外的这么多官员,王韶肯定是在家的。也不多话,直接遣了伴当上去叫门,以他跟王家的关系,递门帖什么的反而就生分了。
见着新来的年轻书生,下了马后,派了伴当去找王府的司阍。四周的官员都暗笑着,这个小子糊涂,哪有到执政家门前不亲自送门状的?
惹怒了守门的司阍,把门状放到最下面,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接见了。再看韩冈没有穿着官服,摇头的更是多了。
就在韩冈边上的一位官员踱了两步过来。他凑近了,对韩冈道:“这位秀才,你可是做岔了。王副枢家的大门,怎么能不自己去敲?”
韩冈正眼看过去,这一位四十多岁,身上的官服上带着油斑,恐怕有一年没换了。听口音当是江西人,跟王韶平日里不自觉的带出来的乡音很是相似。
见着这位应该是久迁不调的老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韩冈心中透亮。这哪里是好心的提点,根本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
韩冈拱了拱手,算是道谢,“多谢尊兄提点,却是不妨事的。”
果然,见到韩冈如此态度,这一位的神色立刻就亲热了起来,“难不成兄台是王家的戚里?!”
“倒也不是。”韩冈摇了摇头。
来自江西的老选人心下一齐,正要再问上两句,王府门前忽然一片骚动声。
抬眼望过去,就见着王家门前的两个司阍,年长的一个如尾巴被烧着的兔子一般一下蹿进了府中,另一个则是挤过拥挤的人群,两步就在韩冈面前跪了下来,“小人拜见机宜。”
围观的众人齐齐一惊,这位不懂礼数的年纪人竟然是个官人。再听着王家看门人对韩冈的称呼,其中几个脑筋转得快的,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是韩冈韩玉昆!”
“是熙河经略司做机宜的韩冈!”
“推了上京的献俘大典,锁厅考试的。”
“想不到是他!”
韩冈的身份暴露众目睽睽之下,一片哗然之声猝然响起。韩冈全当没听到,他微笑着将王家的司阍,此前也是王韶的亲兵扶了起来,“早锁厅了,不是机宜啦。”
“是!是!”司阍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为韩冈在前面引路:“机宜……官人且跟小人来,枢密和二郎听到官人到了,肯定欢喜得紧。”
韩冈冲着身边发着愣的老选人拱了拱手,便跟着司阍走进了王府中。
王厚这时正奉着父命过来迎接,见到韩冈,欣喜难耐。一边喊着,“玉昆,你总算到了!”,一边就拉着韩冈去见王韶。
先是畅叙一番离情,王韶便拉着韩冈,向他引见了自己的家人。除了次子王厚,王韶还有另外几个儿子,除了长子出去了之外,其他六个,都向韩冈一一介绍过,连同妻女都跟韩冈见过礼,全然没有把韩冈当外人避着。
一番纷扰之后,王韶、王厚和韩冈一起进了书房。说了几句别后的近况,王韶问着韩冈:“玉昆,你今天入城,可有去中书?”
“都锁厅了,进京难道还要去中书报到?”韩冈不解的反问着。
“这倒不是。”王韶向着韩冈解释,“但玉昆你不一样,你是简在帝心啊!天子若是知道你上京了,肯定要召见你的。但你也不去中书露个面,天子何从得知?”
韩冈摇摇头,“老是拒绝天子的诏令不太好,还是等考完后再去上书请对。”
“……玉昆,你难道不想诣阙?!”王厚惊问着,“你不想做官了?!”
“怎么会?一睹清光,聆听德音,做臣子的哪有不愿的?但礼部试之前就不好见。若是考前见了天子,未免会有瓜田李下的嫌疑。韩冈的名声倒没什么,若是让人误会天子处事不公那就不好了。做臣子的,岂能让天子受此污名。”
韩冈如此说着,他的话语中,听起来隐隐的有这股刚正严毅的傲气。
如此义正词严的忠良之语,王韶一听,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王厚也在笑着,指着韩冈:“玉昆,你这终南隐士的手段,怎么做到朝中来了?”
韩冈先板着脸,却撑不住也笑了。自己的脾性王韶、王厚都清楚得很,丝毫瞒不得他们。
其实这是最朴素的饥渴营销法。
天子一直想见韩冈,却是阴差阳错,始终不能如愿。现在已经时熙宁五年,该诣阙的朝官们早轮换了一遍。如今满朝文武,天子没见过面的恐怕也就韩冈一人了。最年轻的朝官,又是屡立功勋,天子对于韩冈的期待之心,那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对于韩冈来说,既然吊胃口已经吊到了现在,那就干脆把皇帝的胃口再吊到进士科举时也没关系。保不准他在礼部试上出了点差错,天子一句‘怎么不见韩冈’,就把他又拉回来了。要是先见过面,天子已经给了恩赏,礼部试时,再出手的可能性就要低上不少。
韩冈看似对即将到来的礼部试胸有成竹,但他其实还是战战兢兢,千方百计的想办法一点点的积累自己的成功率。就算是再微小的助力,韩冈都会设法维持住。为了一个进士资格,就算是盘外招,只要有效,他都会用上。
“那王相公那边,玉昆要不要去见一见?”王厚又问着韩冈。
韩冈大摇其头:“天子都拒了,怎么能去见宰相?一切等考完试再说。”
“考完?……”王韶沉吟了一下,便单刀直入的问着,“玉昆,你到底准不准备与王介甫家结亲?”
韩冈笑了:“如今韩冈儿女皆有,家慈也不再催着了。”
韩冈文不对题的这句话,王韶听得明白。要想跟他结亲,不用去陇西找韩冈的父母,直接找他本人就行。
“玉昆,既然令尊令堂都不会干涉,此事当是得由你来决断。不过在我看来,你还是与王介甫结亲得好。”
“韩冈也没说不结亲啊……只是要到考完之后,再给个明确的回复!”
王韶摇摇头,“还是早点确定得好。可以先给个准信,等考上进士就娶。”
韩冈看出了王韶的态度与几个月前有了些变化,皱起眉来,“最近可是有什么大事?”
“最近东西二府加上御史台为了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我这边也不得不与王介甫闹了一次。”
王韶也不瞒着韩冈,将这些天来,朝中发生的大事,向韩冈详细的说了一遍。
“让东府和御史台都吃了一个大亏,吴冲卿还真是本事!”听完王韶的一番叙述,韩冈啧了啧嘴,对吴充的手段很有些佩服。能跟王安石做亲家,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句没头没脑的流言就扭转了局势,难怪天子能放心的把文彦博请出朝堂。
“不过王相公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不成?”韩冈问着。据他所知,王安石的脾气可没这么好,不会左边挨了一巴掌,就把右脸送上去的。
“可不就这样吃了!”王厚挑了一下眉,冷笑着。
韩冈看看王厚,又望望王韶,眯起眼笑了起来:“这样情况下,枢密还要让韩冈娶王相公家的女儿?”
“要不是我这边没有好人选,怕日后变成冤家,怎么都不会让给王介甫的。”王韶很坦率地说着,“天子年岁渐长,王介甫不可能再像熙宁初年的时候那般得圣眷。他的宰相之位恐怕也做不了几年了。只是除了个别的法令外,新法还是会被天子推行下去。玉昆你也不用有什么避忌!”
“避忌?”韩冈呵呵笑道,“除非王家的女儿性格不堪,那才要避忌。如果三从俱守,四德皆备,韩冈哪又不愿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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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共道佳节早(三)
已是腊月初一,离着祭天宗祀的大典也没有几日了。为着今次的大典之仪,朝中上上下下,从今年的四月时,便开始忙碌了起来。不仅仅是各项事务的准备工作,其中的典礼仪式也要做好预定安排。最后,最关键的要祭祀的对象,还未有作出决定。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说得是诸侯、大夫,除了始祖之外,只需要上溯四代祖先去祭祀。
七世之庙,亲尽而祧——这是天家的礼制。除了始祖以外,每一任天子只从他开始上溯六代去祭祀,更早的祖先神主,就从宗庙迁到祧庙里去。
现在朝廷上下,正围绕着禧祖文献皇帝赵朓该不该毁庙,而争论不休。
赵顼其实对这些繁文缛节也挺烦的。可这是朝廷大典,弄错一点,不仅仅是不敬先祖的问题,传扬出去,民间都要议论纷纷,而辽夏等外国,也都是会嘲笑的。事关重大,也只能让赵顼继续烦闷。
禧祖究竟该不该将神主迁去祧庙?
现在是众说纷纭,争论的关键,是禧祖赵朓到底算不算是大宋的始祖。
大宋天家传承,按如今通行的说法,第一代是圣祖赵玄朗,然后不知传了多少代,到了赵朓。禧祖生顺祖惠元皇帝赵珽,顺祖生翼祖简恭皇帝赵敬,翼祖生宣祖武昭皇帝赵弘殷,最后宣祖生的,便是太祖皇帝赵匡胤。
所谓的圣祖赵玄朗,是真宗皇帝所创,只为了压上李唐攀上的老祖宗李耳【老子】一头。最早一代被追封的皇帝,是开国时太祖所定的禧祖,是赵匡胤的高祖父,这是照规矩上溯五代追封。
只是现在,从禧祖开始往下算,赵顼已经是第九代了,上面有着八世祖先。一代代的排下来,祭祖时,这么多神主,在宗庙中也不好摆。照礼制,现在就得迁移一世先祖出宗庙,留下七庙——也就是禧祖,该从宗庙中迁走,迁到祧庙待着。
照赵顼想来,这件事只要太常礼院给出个合情合理的回复,两府、两制再讨论一下,差不多就够了。偏偏有人夹缠不清,说禧祖是大宋始祖,不能迁庙,该走的是顺祖皇帝。围着这件事,讨论范围扩大到了侍制、台谏、礼官。
为了此事,朝堂上下,断断续续吵了有半年之久。
赞成禧祖迁庙的那一方,拿出汉朝的例子,说汉高祖之父虽为太上皇,但并未以其为始祖。而反对一方,则上溯到更早的时候,商周之时,并不是以汤和文王为始祖,而是以封国之始的契、稷二人为始祖。
为了此事,朝中重臣把新旧两党的区别丢到一边,另分作两派,上书争辩。最后还是王安石做了结论,无功者不可为始祖,本朝始祖为太祖。禧祖当迁庙。
不管怎么说,这是天家的大事。赵顼现在有了结果,也要跟太皇太后、太后汇报一下。
赵顼先去了高太后居住的保慈宫,不出意料的看到二弟赵颢也在。没有多说什么话,问候母后、兄弟之后,三人便一起前往慈寿宫。
这几日天气倒是好,虽然冷了一些,但天上澄蓝澄蓝的,看不见一丝云翳。阳光落于宫廷中,晒得人暖洋洋的。
曹太皇半躺在一张软榻上,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已近六旬,太皇太后越发的见老了,她从十六岁开始侍奉仁宗,几十年都在宫中度过,到如今对外面的世界已经很陌生了,但她所顾念,还是这个仁宗皇帝留下的这个国家。
只是眼下,让她担心的事,有很多很多。
看了赵颢又进了宫来,曹太皇眼中闪过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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