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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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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颐气貌凛然,而韩冈则谦和有礼,但气氛却是紧绷着,大道之争不同于他事,不可和而同之,互相之间都难以说服。
程颐也知道,韩冈既然能从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中,就自己开创出,虽是韩冈自己都说是要‘以旁艺近大道’,自承是旁门左道,但‘近大道’三个字,也可见其心,根本不会轻易改变观点,当然更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折服。
两边有些僵持不下。这时候,一名穿着仆佣衣服的老者,在书房门外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这是是程珦自少带在身边的书童,现在又成了程家的管家。他向着程颐和韩冈各行一礼后,便问道:“老仆受命来问二郎,今天家中可是来了稀客?”
“稀客?”
程颐看了韩冈一眼,张载的这位弟子也的确算是稀客了。毕竟不常见啊……
因为让老管家带话的是程珦,程颐站起来后才点点头:“玉昆的确是稀客。曾经在京中听过大哥的教诲,还带了横渠表叔的信。”
老管家冲着韩冈一躬身:“即是如此,那就请客人到正厅相见。”
……………………
“……那韩小官人立于门外,身上头上全是雪。程家看门的六丈出来后,请他进去,抬起脚,留下的印子怕也有一尺厚了。”
邵雍面前,回来的邵家仆人说得夸张,今天的雪也没那么大,但邵雍知道,至少韩冈冒着雪在程家门口等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这件事,是不会错的。
韩冈的名字,邵雍依稀也听说过一点,年纪轻轻的朝官当然受人瞩目。何况前段时间,河湟功成的消息传到洛阳时,程颢也提起过他。
听说了今天这一事,邵雍忍不住要感叹着:“不意横渠弟子守礼一至于此。程府门前犹如是,子厚面前当可知了。”他就站在一边的儿子邵伯温,“大哥儿,你也要跟着学一学。”
邵雍年过四旬方娶妻,生儿子更晚。虽说邵雍已经年近六旬,但长子伯温也不过十五六岁。
邵伯温一扬脖子,不服气的道:“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如今虽是谦抑,日后未必还能如此。孩儿听说韩冈近于新党,又奔走于王介甫门下。非此,如何得以幸进?”
邵雍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立刻问道:“这话是哪里听来的?”
“只听着外面都这么说。”
“此时妒其得用的非毁之言。韩冈能出人头地,那是他用心国事,另外自有他的缘法在。”邵雍看着儿子点头称是,但神态中人不是如何信服,无奈的摇头。他暮年得子,儿子读书也算用功,打是舍不得打的,只能板起脸来,道:“年节前,你且在家安心读书,勿要再往外去,更不要多言妄语!”
‘富家也要少去。’邵雍却没把最后一句说出口。
邵雍并不算敌视新法,虽不认同,但也不会强烈抵触,算是温和派,至少不会像旧党的司马光、文彦博那般仿佛不共戴天的性格。也不会如富弼那般,一听到新法就皱眉头。
前次李中师【不是李师中】知洛阳河南府,推行新法时,上门考订富家的户等,并逼着富弼与普通的富民一样,缴纳免役法所规定的免行钱。
富弼三朝元老,新法要钱要到他的头上,这个面子就丢得大了,没听说相州知州敢收韩家的免行钱。富弼本人倒也罢了,年纪大,也算看得开,也就上书抱怨了一通。但富家的儿孙没有这个气量,私下里将王安石和李中师衔之入骨。
尤其是最近让王安石得赐玉带、彻底坐稳相位的王韶,以及熙河路的一众官员,在富家子弟嘴里,都没有一句好话。
“我邵家乃是诗书传家,旧年更是隐与乡里,不欲与外人结交。岂料因缘际会,方来到这洛阳城。承蒙几个相公不弃,多有亲近。但你父我究竟还是个白身,与官宦人家走得太近,可就会忘了自己站在哪里。”
邵伯温被父亲说得脸色发白,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暗恨着。回想起来,富弼的几个孙辈,与自己交往的过程中,的确没有太多的尊重。的确,宰相家的子弟,岂会真的看重自己。
他更是无法理解,以父亲的大才,为何不出来做官?
若父亲真要有个官身,他邵伯温日后岂会输于哪灌园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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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立雪程门外(下)
跟着程家管家和程颐,韩冈被请到正厅。
一名六十多近七十的老者已经等在厅中,当然是程家家长。程珦精神矍铄,相貌清癯俊雅,程颢、程颐都遗传了他相貌。穿着一身道服,没有带帽,满头银发都用一根木簪簪上,一尺多长雪白胡须,一看就是个仙风道骨一般的人物。
扶着程珦的,是个八九岁的男童。韩冈记得他是程颢的幼子端本,旧年在京城中见过的。当时的韩冈还是很受程家子弟喜爱,上门拜访时,都被他们围着。时隔三年,端本也长到八岁了,见到韩冈,也还能记得他。
张载的大表兄,程颢的父亲,对于以张载、程颢弟子的名义来访问成家的韩冈来说,自是辈分极尊。韩冈很干脆的跪下来行礼,以晚辈的身份恭恭敬敬磕头问安。
行了礼之后,韩冈与程家通家之好的关系基本上就定了下来。
到了程珦面前,说话就不会再争着天人大道,而是一团和气的聊起天来。程珦对自己的两个表弟也是很挂念,问了不少张载、张戬的近况。
而韩冈也终于知道了为何不见程颢。程颢管着西京竹木监,今天因雪事去了北邙山下的治所,要到三数天后才能赶回。回想起方才程颐回复邵雍的邀请,分明是显而易见的拒绝。
韩冈不能在洛阳久留,最多耽搁两天的时间,程颢也是见不到了。但程珦程颐还在,等下人奉上茶,很随意的聊着天。
韩冈以医道名世,宋儒往往习医,对养生很是看重,程珦便问着韩冈一些有关医术方面的话题。而当韩冈亲口澄清了所谓药王弟子的身份之后,程颐便也投入了谈话之中。
韩冈依然自陈不通医术,但他于疗养院中几年浸淫,见识广博,说起医事也能侃侃而谈。不知不觉的,就说起了高遵裕家小妾难产。
“学生家也有一对儿女,离乡刚刚出生的。当初二侍妾有孕时,学生担心着产难,也是考虑了许久,后来在看到火钳时忽有所感,都是钳物而已。正好高公绰所宠难产,便请稳婆主持,试了一下,倒也建功了。”韩冈笑了一笑,“也算是格物之道,推而广之的运用吧……”
韩冈本以为程颐会因此事事涉妇人,而心有不喜。岂知程颐对此毫不介意,甚至大加赞赏:“药石之事虽是小术,但‘仁’在其中。产钳一物,若能免去天下妇人之产难,善莫大焉。须知学者治学,必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为仁。玉昆此举,亦是大仁。”
虽说程颐的性子让人难以亲近,毕竟还是大儒,识见远过常人,并不受世人偏见影响。何况韩冈雪中立于门前的态度,极让程颐满意,前段时间对韩冈的一点看法,早就不知踪影。
当然,韩冈发明产钳一事,在已经流传开来的熙河、秦凤两路也没有被人另眼看待。换做是普通人,自然会有问题。但他怎么说都是药王弟子,插手妇产,也没什么人会觉得不对,而会说做得很对。
世上许多事,有人能做,有人不能做。要看身份,要看人。若有人抱着‘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的想法,名声尽毁都是轻的。东施效颦,从来都是极具现实性的道理。
看着侃侃而谈的韩冈,程珦难掩眼中的欣赏。身份才学名望品行皆是难得,而且还跟自家关系匪浅。家世浅薄的这一条,在程珦看来去,却是韩冈的一条优点。
程珦向来识人。当年程珦请濂溪先生周敦颐做两个儿子老师的时候,周敦颐还是一个监狱中的小官。但就是这个到了熙宁年间依然不算知名的狱官,将二程引上了追求天人至道的道路上。
第一眼见到韩冈,稳重有礼的举止,就让程珦有了三分喜欢。再与其交谈了一阵,对他更是看重起来,前途的确是不可限量。想想自家的孙女儿,也曾在膝前念着‘玉昆哥哥’的好,这让程珦动了点招孙女婿的心思。
教书育人的确能声名广布,可就算名气再大,在这个世道上也很难攀上一门好亲。泰山先生孙福,家世清贫,穷到四十岁才有弟子将自家妹妹嫁给他。同在洛阳城中的邵雍,也是穷了半辈子,到了四十岁后才有了家室。
程家女儿的婚姻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论身份,他们也是官宦世家,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只是几代以来虽是代代为官,但也没一个能身居高位:曾祖程希振是虞部员外郎;祖父程遹卒于黄陂知县的任上;程珦做了几十年的知州,就是不能升上去;至于其余程氏族人,为官者甚众,但同样没有能成为高官显宦的。在大宋官场上,是十分常见的中层官员家族。
这样的家族,屡代簪缨的大族不会与他们联姻,一般就是和同等或是稍低一些的门第结亲。但二程是什么身份?当世大儒,一代宗师,与富弼、吕公著来往频繁。与宰执高官走得近了,眼界随之高涨,女婿当然要三挑四选。
只是出色的弟子往往早有婚姻,向他们求学的士子虽众,可能入他们眼帘的,往往都是二三十岁之后,早就娶妻生子了。
孙女儿年岁渐长,程珦为此挂心了很久,终于碰上了一个好的,自是不能放过。
“听闻玉昆你二兄皆没于王事,只有家中双亲。你留在熙河任职时倒也好办,但如今河湟功成,考上进士后,当会出外为官。不知玉昆你日后处置?”
韩冈也为此伤过脑筋,“家严如今在熙河监理屯田事,家业也尽在西北,学生的确不便奉双亲同至任上。如今也只能盼望考中进士后,还能回关西任官。”
实在不行,还有冯从义这个表弟呢……不过这话就不必说了。
程珦张了张口,正待要说下文,程颐却抢前一步,“忠孝二道不可偏废,玉昆若能回关西,一方面能为过守边,一方面又能奉养父母,的确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程珦不快瞪了儿子一眼,想了一想,却也顺势将话题绕开去,不再提起后话。
……………………
“二哥,你方才拦着为父却是为何?”等设宴席款待了韩冈,将之送走之后,程珦回头便问着儿子:“二十九娘快到年纪了,难道不要挂心起来?还是说,你觉得韩冈这个人选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父亲大人有所不知。前两年就听说韩玉昆已经跟王韶的外侄女结亲,怕是今科考试之后,就要成亲了。即便没有此事,韩玉昆前面不也说了吗,他已经有了一儿一女,难道让二十九娘嫁过去就为他带儿女?”
程颐重礼。韩冈未婚即纳妾,不合礼法。为着名妓闹出的那摊子事,程颐也是难以认同。作为弟子晚辈,韩冈的品性才学无可挑剔,让程颐很是欣赏。但要家中最受疼爱的二十九娘嫁给他,他就不可能点头。
韩冈未婚便有儿有女之事,程珦并没有放在心上,此事如今很常见。倒是韩冈和王韶的外侄女订了亲,让程珦颇感失望,不甘心的又追问着:“他与王韶家结亲之事可是确实?”
“子厚表叔曾经写信过来,提起河湟之事时,顺便提了一句。”程颐道,“韩冈这个佳弟子,子厚表叔难道不想要,他家也是有女儿的。可惜两年前问话的时候,韩冈已经跟王家定亲了。”
“原来是这样啊……”程珦微感失望的点点头,幸好方才没有问。结没结亲的问题,贸贸然的直接问出来,就未免太冒失了一点。
“何况二十六娘的嫁妆也是问题,韩冈这样的女婿,我们家可给不起嫁妆。”程颐又道。
韩玉昆身份不低,选上这样的女婿,光是嫁妆便给不起。
为什么进士那么受看重,以至于榜下捉婿。就是因为进士升官容易,顺利的话,十几年就能侧身朝堂之中,而韩冈,他已经是朝官了!
京城富户要找一个进士女婿,如今的嫁妆都要给到五千、一万。而韩冈的朝官身份,使得要攀上他这门亲事,少说也要上万贯的财货田产。
就算韩冈本人是个不在乎财物的性子,随手就将封赏送了大半给张载。但程家也得担心女儿嫁到了韩家后,会不会嫁妆给得少了,会受人欺负和鄙视。
世风沦落,人心不古。
新妇在夫家是否会受到重视,端看嫁妆给的份量。送得少了,直接休掉的都有。就算是王公贵戚,要嫁女儿的时候,也得想方设法凑出三十六个箱笼,带上百来亩脂粉田来。
对此,一干有识之士无不为此扼腕叹息,大加抨击。可到了现实中,换做程颐程颢要嫁女儿,他们也不敢拿着女儿的幸福做赌注。
要怪,就怪程颢没能在京城时早问上一步,那时候把亲事定下来就方便多了。但三年前鄂娘才十岁出头,怎么也不可能找上已经年届十八的韩冈。
程珦叹了一口气,自嘲的摇了摇头。毕竟孙女明年才十三,根本不用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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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共道佳节早(一)
时近腊月,京城中越来越有节日的气氛了。
不但,市井街巷中的行人为了即将到来到年节忙忙碌碌。连朝堂上的气氛,也是变得跟不断响着鞭炮声的元日一般火爆异常。
这段时间,枢密院和御史台,因为博州军库赃罪一案起了争执,最后却将政事堂拖下了水。
一开始是御史台控诉博州军库一案,枢密院定罪不当,应当将此案交由博州本州衙门重审,而处置此案的枢密院详检官刘奉世,却是偏袒着他在此案中有瓜连的亲戚,却让纠察刑狱司去定案,硬是要坐实博州官吏此前错用刑律之罪,此罪一定,当然就没有改审的权力。
为了这一件事,枢府和乌台两边公文往来一阵后。御史台首先按耐不住,将战线拉长,新近上任的权监察御史里行张商英,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开始攻击枢密院中老吏任远,恣横私徇等十二事,并弹劾枢密院上下勾连,结党庇之。
王韶本不想掺和这些烂事,刘奉世、任远这些官吏徇私枉法的事,他也看在眼里,都滚蛋对他更有好处。且王韶是因边功而得入枢府,在京中根基不稳,最安稳的策略就是凡事不出头,做好手上的这一摊子事,维持住自家在西事上的发言权,慢慢营植自己的势力。做过几年枢密副使,再外放几年边帅,五十上下的时候,便可回朝登上枢密使的位置了。
只是御史台不仅仅是揪着任远之事不放,不知怎么就有传言称,御史台中有人向天子上书,请求将枢府的事权交给中书。
虽不知其中真伪,但事关密院权柄,就算是传言也必须做出反应。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枢密院上下这次是同仇敌忾,王韶即使不愿,也不得不站到了吴充、蔡挺这一边。
原本王韶在河湟时,被执掌枢密院的文彦博三番四次的刁难,恨不得让王安石兼任了枢密使。但现在换作他担任枢密副使,却难容东府侵犯西府之权。
因为这个传言,西府中的三个正副枢使,从两天前开始,就一起不赴院中值守,并把大印送到了中书去。
不是要事权吗?那就交给你好了。
枢府大印,政事堂当然不敢接受。
王安石被将了一军,说实话,他这也是糊里糊涂的便挨了一刀。枢密院和御史台的意气之争,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东西二府权柄谁属的交锋。为了在天子面前自证清白,无意总揽大权,王安石不得不抛弃了张商英这个刚刚由章惇举荐上来的御史。
经此一事,王韶和王安石的关系虽不能说是破裂:王韶昨天还连夜还写了信,今天一大早就遣长子送去了相府,向王安石道歉,并述说自己的苦衷。但实质上,王韶和王安石之间已经有了疏远的迹象——其实就算没有此事,王韶和王安石一为执政,一为宰相,本来就不便来往的太过密切;加之王韶只求开边建功,从来都没有认同新法的想法,分道扬镳,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
虽说对跟王安石渐渐疏离,早是有着心理准备,可王韶这两天还是有些不痛快。毕竟今次是被人拿去当了枪使。会跟东府闹起来,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的心情当然不可能好。
而且今次之事,很明显这是有人刻意在转移视线。将政事堂拉下了水,把一开始的刑案归属权的争夺,变成了两府之间的政治。斗争。为了维护枢密院的威权,御史台也只能吃上一个哑巴亏了。
朝堂上的政局变幻莫测,也让刚刚侧身朝堂的王韶叹为观止。一句流言不但让吴充脱身出来,而且还反手给了政事堂和御史台一棍子。要是没有这一档子事,因为包庇胥吏任远的行为,吴充应该下台,而他的亲信枢密院详检官刘奉世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不过在这一件事中,也能看出了天子的倾向,以及他跟王安石的关系了。若是放在熙宁二年、三年的时候,王安石尽管连宰相都不是,枢密院若敢这般欺到政事堂的头上,王安石能当即撂挑子给天子看。但现在,王安石已经不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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