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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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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王韶点了点头,“赵隆!你率选锋,速回渭源,一路不许耽搁。到渭源后,视战况你可自行决断。”

赵隆再一拱手:“末将尊令!”

“王舜臣,你率部南向往抹邦山去,打下两处渡头,堵上贼军后路。”

王舜臣也躬身接令。

见两将都领了军令,王韶拿起了朱漆的令箭就要丢下去。

可就在这时,帐外守门的亲兵进来通报,“安抚,渭源堡又派信使来了。”

王韶脸色微变,令箭拿在手中,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高遵裕的脸色也变了,声音都在抖着:“子纯,会不会……”

“不会!有韩玉昆在,当不至于此。他再差也能招来几百蕃兵助守,兵力不会相差太大!”王韶又紧咬起牙,渭源决不能有失。

此时帐帘一动,一名矮个矫健的军卒被领了进来。

帐中之人都盯着他,却惊讶的发现这么被领进帐来的信使,脸上竟然带着完全没有掩饰的喜色。

“什么?!大捷?”

“还斩了结吴延征?!”

“竟是那群广锐叛将?”

只听了信使的几句话,主帐中一下喧腾起来,王舜臣和赵隆都不顾尊卑,跳起来追问。

再次向信使确认了胜利的消息之后,王韶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下来,韩冈果然不需要让人担心。他的指挥之才还是其次,其大胆任用的广锐叛将,比预计的还要出色许多,证明了韩冈眼光的出色。通远军收留他们,果然没有做错。。

王韶长吁了一口气,扭头对高遵裕舒心的笑道,“想不到广锐军竟然精悍如此。三百破两千,虽是夜袭,说起也没多少人能做到。这胆色、这武勇,真是难得……实在是可惜了。”

王韶有些为这些叛将感到遗憾,以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即便除去了对将功赎罪的渴望,也是足够惊人的。即便是在西军中,也算得上是精锐了。

“谁让他们叛乱的?要不然何止于此?”高遵裕摇了摇头,“不过这事有些难办,今次他们立下的功劳可不小。”

任用曾经的叛军,只要能建功,主事者不会受到指责。但封赏起来就很头疼了,谁也不敢再重用他们为将。但赏罚不均,又肯定会惹起广锐军卒的愤怒。若是将其再行逼反,不论是谁决定的此事,他们的政敌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让两府去头疼好了,我们该怎么报就怎么报。”

王韶却是毫不犹豫的把麻烦事全都推给上面,这根本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

他霍然而起,将原来就已经拿在手中的令箭投了下去,丢在了赵隆的眼前。韩冈努力营造起来的胜势,他不可能轻易的放过,“赵隆!还是照先前计划,你率部南下,将洮水上的渡头给我堵上。蕃人残兵如果聚合起来,肯定还是要走渡头……我把选锋都交给你,决不能让他们顺利过河!”

赵隆拾起令箭,抱拳行礼:“末将接令。”

他直起腰,又是大踏步的转身出帐,带起一阵旋风。

王舜臣有些急了,连忙道:“那末将呢?”

“用不着你了!……韩玉昆手上的兵力足够。没听到吗,他把蕃人都弄来了。虽说这些蕃人都是一团散沙,但漫山遍野的捉蕃贼,倒比官军更熟练。”

王韶哈哈笑着,王舜臣失落的神色看在眼里,“禹臧花麻在北,木征在西。现在被击败的,只是瞎吴叱和结吴延征这样的弱敌,后面有的你立功的机会。”

……………………

瞎吴叱躺在草窠里,脸色蜡黄着,双眼紧闭。

他的右臂歪曲成一个可怖的角度,正常情况下,胳膊只有一处能弯折的关节,而瞎吴叱的右手上臂,却是向外弯着。捆扎伤口的麻布上,斑斑血渍正在一点点的扩大。麻布之下,还能看到一处尖锐的突起。如果对外伤稍有了解,便能看得出来,那是骨折后,穿刺出肌肉所造成的痕迹。

这是瞎吴叱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受的伤。并不是摔伤,而是踩踏。他自幼骑在马上,就算落马也能在掉落下来的一瞬间保护好自己,但面对身后冲过来的战马那就没办法了。仅是右臂被沉重的马蹄踩上,而不是头部和躯干这等要害,这已经算是佛祖保佑的好运了。

但瞎吴叱无力庆幸这样的好运,右臂受了重创,血在一夜之间流了不少,现在甚至开始发烧了。

瞎吴叱的身边,只剩下十几人,沉默着,不知该做什么为好。黑夜中的慌乱,把他们这一群亲卫全都冲散了开去。最后只有十几人护着瞎吴叱,一直把他拖到了山上。可也就到此为止,瞎吴叱的伤势使得他们行动不便,而紧追而来的宋人,又找来了此地的蕃部来搜寻逃散的部众。

一名亲兵缩着脖子,从灌木丛中向下张望着,这一段时间,他们亲眼看到了十几队附宋蕃军,在他们藏身的山坳附近扫过。十几名亲兵都是很后悔,前面一次转移的时候,不该落下了瞎吴叱的镶了宝石的头盔。这份物证,就像落在了地上的蜜糖,立刻引来了一地蚂蚁。

一阵呼叫声从下面的山坡传来,好像是有人发现了他们之前留下的痕迹。更多敌军随之聚了过来,在更大的范围中展开了搜索。

见势不妙,留下几人抵挡,两名亲兵抬起瞎吴叱就向深山里跑去。

但没走多久,他们的脚步就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何时,前方的去路,竟然已经围起了十几名附宋蕃部的部众。

盯着瞎吴叱三人,一众蕃人的眼神中尽是凶光,对于斩首和俘虏,赏赐虽有高下,也差之不远,若是为了那么一点差价,而选择了俘虏,一旦给人跑掉了,那可就折了大本。

‘还是脑袋好!’

从这二三十个蕃人的眼睛里,瞎吴叱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们的想法,在昏昏沉沉的,他厉声尖叫起来:“我是瞎吴叱!是赞普家的人!”

“瞎吴叱……”

听到瞎吴叱的身份,一众蕃人眼神中的杀意顿时全都消失了。从松赞干布传下来的赞普血脉,对吐蕃人来说,是不能随意折辱的。当然,他们也不会把瞎吴叱给放了,这关系到让他们的部族过上好几个肥年的丰厚赏赐。

用着木棍和毛毡做成了担架,把瞎吴叱给抬了出去。半日后,生擒瞎吴叱的消息传到了韩冈的耳中。正在点算斩首数目的帐中官吏,都停下了手来,紧接着就是一片欢呼声暴起。

“算他命好。”

韩冈没有主语的一句话,让随侍在侧的刘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在说王君万,还是在说瞎吴叱。

‘可能兼而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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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山云迢递若有闻(12)

出兵已经半个多月了,因为宋人据城以待,让禹臧花麻无从下嘴,而不得不走上了与宋人对峙的选择。另外,为了打击宋人的持久力,他更是派出了大队战士,去骚扰宋人的辎重队。

前几天,还有很好的消息传来。自家人在宋人的粮道上,直接做了一次剪径的小贼,抢来的物资让所有人都羡慕三分。

在一举成功的情况下,禹臧花麻盼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可到了今天,他所派出去的小队竟然被宋人大半歼灭。

“已经有好几队没能来得及逃回来了。宋人的骑兵在道上来回巡视,辎重队又都是捡着天光最好的时候上路,日头未落就入了军寨,缓急间下不得手!”

禹臧花麻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为了帮助木征、瞎吴叱去火中取栗,而派出太多的士兵。眼下的十几支队伍都是他想尽方法挤出来、压出来的,损失太重,他回去后也不好交代,“那就把他们都调回来。……我们继续拖着就是了,宋人绝对耗不过我们。”

“可粮草怎么办,左近诸部都有些推三阻四了。”

“等瞎吴叱回来,让他去跟武胜军这里的部族去谈,要不然就别怪我翻脸。”

禹臧花麻想借着自己手上的兵卒,为自己取得一个合适的报偿,压榨起瞎吴叱来,他已经是得心应手。不过半日之后,便有哨探匆匆传回话来:“有传言说,瞎吴叱和结吴延征已经打下了渭源堡!”

“什么?渭源堡?!”禹臧花麻乍闻消息,先是摇头不信。可很快就暗自思忖起来,难怪瞎吴叱来过一趟后就不见了,原来去了渭源堡。

“宋人的旗号呢?”他追问着。

“宋人的旗号都在城头上,好像还多了几面。”

‘嗯……’禹臧花麻沉吟着,听起来宋人真的是败了,不得不从临洮撤军。

“要不要追击?”一名部将问着。

禹臧花麻思前想后,“再等等,等木征他先动!”

可一天过去了,木征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而这一天中,宋人已经把斥候游骑的巡视范围扩大了一倍,人数增加了不少。使得禹臧花麻派出的哨探,很难接近。而有一人,传回的消息说,道路上有很多宋军,有向东去的,也有向西来的。

情况看起来已经很明显,城中的宋人的确是在悄悄的潜离临洮,而为了掩饰这一点,王韶正拼命在外进行伪装——所谓宋军在道上东来西去,自然是障眼法而已,东撤的宋军必然要比西来的多上许多,几个来回后,临洮宋军就撤光了。

但禹臧花麻就像一只狐狸,性格狡诈、为人反复是一桩,而多疑也是他的性格之一。

虽然现在谈听到了每一条消息都是指向宋人撤军,可禹臧花麻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当。又想了一阵,便点起一名可靠的部众,“去联络木征,说我跟他明天一起行动,夹击宋人。”

信使走了,有人为禹臧花麻的决定而感到不安,“花麻,你真的要……”

“说说而已!又不是真做。”禹臧花麻背信弃义的回答,毫无半点愧色。

到了第二天,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可木征并没有强渡洮水,而禹臧花麻自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南下的意思,两边的战线依然静悄悄。

“木征为什么不来?”禹臧花麻疑惑的问着,全然没想到自己也是选择了观望。

他的疑问,在半日后被新的消息所解释。瞎吴叱被擒、结吴叱腊被杀,两千精骑被打得灰飞烟灭。

‘原来如此!’禹臧花麻似是看破了宋人的用心,

他厉声叫嚣着:“我们要跟王韶耗下去!……看宋人如何能整修得起临洮这座破城!”

……………………

木征和禹臧花麻久无动静,王韶和高遵裕皆知他们多半已经是看破了己方的计策。

“看来禹臧花麻不肯上当啊……还真是白费功夫!”高遵裕的话音有些自嘲,又隐隐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怨气,“不比韩玉昆,在渭源守株待兔,却当真有兔子一头撞上来。”

这本是高遵裕提出的计策,王韶并没有反对。尽管在他看来骗到人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在城中闷守,还不如让下面的士卒活动活动筋骨。

现在计划果然没能成功,高遵裕很有些失望的样子,可对王韶来说,却是能成最好,成不了为无所谓,就当练练脚力好了。

高遵裕很挂不住脸。他让下面的几千将士来来回回白跑了好几个圈子,却是连点苦劳都没能给人挣下,下面的赤佬们哪会有好话说?他在军中也有耳目。近日听说渭源屡屡见功,临洮城的将校士卒本都有些心浮气躁,现在因为自己让他们白跑了腿,私下里的怪话让高遵裕听了之后,得用力捏着虎口,才能把心头的怒气给压下去。

想出这个计划的人其实并不是高遵裕,而是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远亲,人称高学究,是个考不上进士和明经的村学究。听说了高遵裕到了秦凤,便跑来求个出身。高遵裕可怜他,才让他入幕中做了宾客。但他在幕中凡事都是眼高手低,好不容易出个主意,竟也是无用功。

对于让自己在麾下军中的丢了大脸的高学究,高遵裕此时分外的不待见他,直接吩咐亲兵,让他把高学究领去下面军中,还传话道:“多出巡几次,当能建功立业。”

高遵裕的满腔邪火,王韶看着神色淡然。他的这个副手在军中丢点脸,对他并不是坏事。不过见着高遵裕怒意难遏,还是出言安抚:“公绰少安毋躁,眼下的情况,禹臧花麻也坐不久了。”

高遵裕皱着眉反问:“……怎么说?”

“禹臧花麻出兵,他的军粮供给当是大半由武胜军这里的蕃部提供。可眼下少了瞎吴叱,武胜军这里又有几家蕃部会对投靠了党项的禹臧家服气的?”

王韶不愧知人善任的名声,一眼看破了武胜军未来的走响。

“木征不会让蕃部给禹臧花麻提供军粮?!”高遵裕沉声说着。木征和禹臧花麻虽不是一个路数,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肯定是也是懂得,木征当不会让禹臧花麻被饿跑。

“如果瞎吴叱出面说服他们不要听木征的话呢?”

“……瞎吴叱肯干吗?”

王韶嘴角一点点的挑起,笑容中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气:“那就由不得他了!”

……………………

在渭源堡的随军医院中做完了手术,瞎吴叱已经脸色苍白在病床上躺了三天,犹在昏睡着,只有偶尔才会醒来片刻。两名一同被俘的亲卫一直守着他,韩冈并没有为难他们。

不过当韩冈派军医来为瞎吴叱处理伤口时,这两名亲卫就一下跳了起来,差点将在他们眼中,准备暗害瞎吴叱的军医给掐死,直到听到了韩冈之名后,方才做到了边上。

瞎吴叱被踩断的右臂已消失无踪,只有一圈圈被绑紧的绷带和浓烈的药味。如果打开绷带,可以看到创口是直接用火烙过,创面上一片炭黑,这是如今最好的解决截肢创口溃烂的手段。

粉碎性骨折不是这个时代的外科医生能够治疗的,即便在后世,当上臂臂骨被踩成碎片,又拖延了一天的时间,医生能为患者做的,多半也只剩截肢了。以瞎吴叱的伤势,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韩冈说他运气,那是半点没错。

眼下,只要瞎吴叱再继续能撑过未来的几天时间,他的小命多半就算保住了。

另一个好运的王君万,仍在率领已经增加到两千上下的蕃人,在山野间搜寻残敌的踪迹。他虽说是捡了刘源的便宜,但一个活生生的瞎吴叱,就能抵得过任何人的战功。

将瞎吴叱送来的那一部蕃人,韩冈直接就从库中搬了两百匹丝绢提前赏给了他们。当汇聚在营中的几家蕃部,看到了这十几名蕃人的战马全都被高高堆起的丝绢沉甸甸的压着的时候,所有人都疯狂了。立刻向韩冈请命,准备杀入山野之中,漫山遍野的去搜寻剩下的敌军。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韩冈几乎可以确定,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蕃人和首级送到他的面前。

在夺下了临洮城后,已经过去了近十天的时间。从秦州征调起来的第一批民伕,现在都已上路,很快就会抵达渭源,继而向西,为修筑城池而努力。而回到陇西城中的王中正,也通知说他已经把蔡曚逼着过来。

这样的情况下,瞎吴叱的苏醒便并没有带来太大的问题,韩冈也不是很关心。可是因为王韶紧急传令,让他依此而为,让韩冈在瞎吴叱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来到他的床前。

“瞎吴叱……”

听到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瞎吴叱目光仍然涣散,视线的焦点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落到了韩冈的脸上。一见床前之人的相貌装束,他双瞳一下收紧,“……你是……”

韩冈居高临下:“韩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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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山云迢递若有闻(13)

雪片纷纷洋洋的从天空中洒落,轻吐着白色的雾气,韩冈搓了搓手,抬头看着天空。

阴沉沉的天穹,是一望无垠的素寡的浅灰,死寂、空旷。只有一片片白色雪花覆盖起来的山野,给了暗色调的天地,增添了一些亮色。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四场雪,在韩冈如今每天记录的日记中,他经历的前三场雪,都是细小的雪珠,下了半日便停下来。只有今天从晨起时便下起的雪,才算是第一场真正意义上对农情有用的降水。

这一场在十月初降下的大雪,对于农耕工作算是个不错的兆头。如果这场雪是个先导,后面的两三个月,继续有雪降下,明年的收获应当不会太差。

前两天,从陇西县传来的一个还算是不错的好消息,在他的父亲韩千六和一众主管屯田事务的官吏主持下,眼下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通远军今年的开垦和播种。但比起去年,只增加了一成的田亩数量,对于刚刚开始一年的开荒屯田的工作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挫折。

但韩冈现在没空在意这些,从秦州来的第一批民伕,总计两千八百多人,已经在今天的晚些时候抵达了渭源堡。

又是在冬天接待民伕。去年在罗兀时,韩冈已经积累了不少管理经验,眼下他的手下又有不少能力出色的吏员,而在渭源的随军医院院中,还有十几个精于治疗冻伤和外伤的人才。这让韩冈处理起会让一般官员叫苦不迭的工作来,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简单——有分教‘天子垂衣裳而天下治’,韩冈现在也是抱着胳膊就能把几千民伕都安顿好。

多了三千民伕,营寨之中,一下变得熙熙攘攘。这些从秦州各县被征发起来的壮丁,行走在寒冬腊月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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