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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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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西夏人准备进攻永乐川寨,高永能都是毫不犹豫的派军出战,让党项人无法顺利的进兵。永乐川寨离罗兀只有两里,这样狭窄的战场,缺乏两面作战的活动空间。而如此积极的防御姿态,也是至今保住永乐川城的关键。而且就在两天前,在出战的步军阵列的掩护下,一个指挥的骑兵还冲进了永乐川寨,加强了永乐川寨的守卫。

高永能毫不犹豫的坚守着罗兀城。被派进来劝降的使者,如果是党项人的,那就割了耳朵和鼻子和双手赶出去,如果是汉人的,则直接在城头上剁翻。梁乙埋派了两次使者后,就再也不派人进来送死和找虐了,转而变成了加强攻势。

经过这些天的战斗,城中上下都明白了,以罗兀城的城防水准,还有党项人拙劣的攻城器具,梁乙埋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罗兀城,那等于就是在做梦——为了保证不会有内应开城,种谔事先连一个蕃人都没有留在城中。

罗兀城如今城高近三丈,外面的壕沟,以及城下的羊马墙,其防御力虽比不上绥德、古渭这些已经有些年头的军城,日后也需要加以增筑,但眼下的防御,抵抗西夏人的进攻还是没有问题的。加上城中还有一万多人的守军,城下的战场又过于狭窄,甚至连供大队骑兵纵马驰突的空间都没有了,使得梁乙埋纵然拥有七八万大军,也无法将手上的兵力全数派上去攻城。

而且城内口粮也不虞匮乏,守城的物资也十分充足,虽然水井只有十几眼,以城中的人马来算,的确是少了一点,但在西贼无法彻底围城的情况下,连接无定河的水道还是通畅的,也不至于会渴着。

罗兀城本身很安全,上上下下都有坚守到底的自信,但是……抚宁堡却已经陷落了。

前几天来自告急的狼烟,就算隔了整整三十里,已经浅淡得几乎成了天幕中的一缕阴翳,仍深深的烙在韩冈等人的眼底。抚宁堡的失陷,使得突出在前的罗兀城成为了孤军。不过城中的局势从一开始的混乱,到后来则逐渐的安稳下来。

得到抚宁堡失陷的消息,高永能并没有任何慌乱。从他身上,韩冈能看到胸有成竹的自信。因为接下来,就是绥德和细浮图城一起出兵,击败了攻夺抚宁堡的西贼,虽然在路途中始终要受到干扰,但来自绥德的信使始终没有断过。

每天都有来自绥德的信使进城。为了保住连接罗兀和绥德的交通线,韩绛孤注一掷的调兵遣将。不仅仅是鄜延路的兵将,最近处的环庆路调兵更多。从最新传来的军情上看,韩绛已经把有名的老将、人称张铁简的张玉也调来了,还有与西军中,与种诂、种谔、种谊三种并称,二姚中的姚兕也奉命领军来维系罗兀后路。

不过韩冈还是抱着悲观的态度,一座大型军城的日常消耗难以计数,眼下也许还能支撑,但时间长了,是不可能在后勤要道受到干扰的情况下坚守下去的,如果不能将抚宁堡重修并稳守下来,罗兀城必然要放弃。

但西夏一方,韩冈也估计他们的粮食不会太多了,现在的情况,就得看哪边先支持不住!

………………

顿兵在罗兀城下已经超过了十天,梁乙埋始终处在进退维谷之间,

现在驻扎了一万多精锐的罗兀城在前面顶着,梁乙埋也不可能孤注一掷的将全军都绕过罗兀城去,只能分出一部分兵力,绕道南方,主力还是放在罗兀城。

而且罗兀城所在的地方,也摆不下跟随梁乙埋而来的全班人马。三四万兵就已经撑满了谷地。同时党项人多马,需要的营地远大于宋人。在野地里驻扎的营地,又没有罗兀城这样的墙体让人能安心睡觉。布置出来的各部营帐,就不能挤得太紧。而是要分割出一段距离。不然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是波及全营的骚动,甚至动乱。而最差的情况,便会炸营。

而此前种谔扫荡罗兀周围附夏蕃部的行动,也成了勒住梁乙埋脖子的一根绳索。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梁乙埋越来越多的精力都要放在后勤上。八万大军消耗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过去党项人南侵,要么是从横山蕃部处得到补给,要么就是靠打下宋人的寨堡从而得到存粮。因粮于人四个字就是西夏军的后勤法则。

但现在,两条路都走不通,亲附大夏的部族被清剿,而其他蕃部都采取了观望的态度,惹不起宋夏两家,但往山沟里一钻,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梁乙埋现在也只能企盼他事先埋下的手段,能及早起到他所希望的作用。

……………………

其实头疼的不只是梁乙埋,大宋天子最近也是寝食难安。

虽然种谔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取了罗兀城,让赵顼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上元节。但紧接着河东军的失败,却是相当于当头浇下的一盆夹冰冷水,把他从讨平灵夏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对照着现在摆放在武英殿偏殿正中央,横山和无定河的地形沙盘,河东方向的失败对整个战局的影响,赵顼有着极为直观和明确的了解,并不为韩绛轻描淡写的言辞蒙混过去。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接下来就有人开始质疑罗兀城后路的安全性。

郭逵当先上书,说抚宁堡必须着重防守,否则罗兀必失。因为郭逵远在秦州,他的话赵顼半信半疑。但前些天,韩绛的副手——宣抚判官赵禼也上本密奏,说抚宁堡由于筑城不利,形制小于预定,使得无法驻守足够的兵力,很难抵挡西贼的进攻。

郭逵管着秦凤,离抚宁堡有千里之遥,而且又跟韩绛不合,他说的话赵顼可以不当一回事。可赵禼就是宣抚司中人,是直接的当事人,赵顼一见他的奏章之后,便大惊失色,忙遣人去罗兀、抚宁视察真相。可是人刚走没几天,这抚宁堡陷落的消息就传来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赵顼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加之就在当天,刚刚出生才两日的皇子又夭折了。两桩噩耗顿时将体质并不算好,加之又劳累过度的年轻皇帝一下击倒。

等到赵顼终于能起床理事,已经是三天后了。值得他庆幸的是,经过了这几天,罗兀城的情况又渐渐开始好转。西夏军虽然占了抚宁堡,但却在自绥德出兵的种谔,以及驻屯在细浮图城的折继世的打击下,吃了一个败仗。现在罗兀城和绥德之间的要道,正在被环庆、鄜延两路的兵马稳守,以防备西贼的骚扰。

听到陕西战况平稳的消息,赵顼心情好了不少,今日中午时补身子的药粥还多喝一碗。但到了午后,王安石匆匆求见,并呈递上来了一份辽人国书。

赵顼只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发白,一阵头晕目眩,怎么契丹人也掺和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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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肘腋萧墙暮色凉(17)

辽人的插手完全出乎于赵顼的意料之外,让他猝不及防。一场宋夏两国的边塞之争,怎么会引起北方的注意,这让赵顼在震惊中,又百思不得其解。

摊在眼前的辽人国书让赵顼心烦意乱,挥手想扫到一边,却在不经意间把桌上的茶盏打翻。里面的茶汤洇湿了御桌上的国书,也溅到赵顼的身上,湿淋淋的直往下流。

随侍在侧的李舜举见状连忙上来收拾,把国书拿起来也不敢多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上面的茶水折放起来。伴君如伴虎,虽说从真宗以后的大宋诸帝都是宽和的性子,但天子就是天子,一点小事触怒了他,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在服侍天子的时候,谨守本分是最重要的。

“官家,先换身衣服吧……”

李舜举收拾干净桌子,看了看赵顼的脸色,又轻声道。但赵顼却失魂落魄的什么都没听到。

在他数年的天子经历中,尚未跟辽国有过太深的接触。只是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收复燕云,实现太祖太宗也没有完成的事业。但对契丹兵马的恐惧,却也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

由于地形和国势的因素,党项骑兵突破不了关中。但辽国却是大宋被迫要与其并称南北朝,不得不结为兄弟之国的强国。从位于燕山南侧的辽国南京道,一直到东京城下,除了一道黄河之外,并无其他天险可以凭借。而辽国数十万骑兵举手可集的实力,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从开国之初一直到到澶渊之盟订立,大宋虽然抵挡住了辽国的屡次进攻,但每次宋辽交战的战场,都是在大宋这一边。一旦没能在河北将入侵者堵住,契丹铁骑就将直逼东京城。这样的结局是每一个宋室天子的噩梦,难道赵顼很想每年送上五十万银绢给辽人?这是花钱买平安,不得已而为之!

王安石在下面看得直皱眉头,赵顼如此失态,让他这个宰相都看不过眼。心中也不由暗叹,究竟不是从小就作为皇储来培养的皇帝。

赵顼虽不是在深宫中养大,但也没出过富丽繁华的东京城。自幼时起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虽然梦想着能重现汉唐遗风,能如唐太宗一样,文成武就,成为名流千古的明君。但真正临到大事时,却远不如李世民这等经历过战争的帝王性格坚毅,情绪波动极易受到外界的影响。

“陛下!”王安石终于按耐不住,高声提醒着赵顼他的身份。

宰相责难的声调让赵顼仿佛是被先生斥责的学生,慌慌张张的想着:‘对了,要派人去应付辽人!’

“让冯京去做馆伴使!”赵顼连忙说道。

宋辽两国在对方国中,并没有常驻使节,不过在正旦等重要的节日,或是天子、太后的寿诞,双方都派出使臣去对方国中贺礼。朝中做过使臣去过辽国的大臣不少——王安石就去过辽国,还留下了几篇诗作——而为了接待这些使臣,就有了所谓的馆伴使。

依照双方地位对等的原则,受命接待辽国使节的馆伴使,一般都是选则与对方正使官位相当的官员临时充任,当然,也要考虑把能力和口才考虑进去。

不过现在赵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应付辽人,至少要宰执一级。但王安石是宰相,绝不可能让他去;王珪是个软性子;而文彦博又是乐得接受辽人的条件。只有冯京勉强能充任。

“陛下!”王安石见赵顼完全陷入混乱之中,心头更是不快,高声提醒着,“仅仅是至书而已,并不是有使臣来了!”

“啊……啊!”赵顼这时才稍稍冷静下来,用手按着额头,问着王安石:“王卿,辽人这份国书,究竟该如何处置?”

“只是边塞之争,何预辽人事。明说是为了膺惩西人屡犯边塞之举便是。辽人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何尝会为西人火中取栗?”

王安石虽是因为辽人插手宋夏之战,而赶在宫掖落锁前入宫,但他对辽人的威胁还是保持着强硬的态度。他见赵顼还有些犹犹豫豫,又加重语气说道:“眼下罗兀鏖兵,战事正烈,一旦朝中贸然下令退兵,罗兀城的上万守军,可能安然回返?”

赵顼慢慢的点着头,似是赞同王安石的言辞,但脸上的犹豫亦依然不减。

“攻取横山,谋划已久。积数年之功,因辽人一言而退,让外间如何看待,朝廷的体面可还要了?日后使北,使臣又如何在辽国抬得起头来?!”王安石的质问如同用鞭子抽打着赵顼的自尊心,“如果今次依辽人之言而退兵,日后整兵攻夏,难道辽人就不会再说吗?届时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赵顼终于被王安石说动了,他现在最在意的目标便是剿平西夏。若是总是要顾忌着辽人,日后那就不用再妄想观兵兴灵了。“王卿说得是!就依王卿之言。”

王安石走了,下定决心的赵顼又坐立不安起来。

他很清楚,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出身于北方的大臣们,必然会群起上书,逼天子下令收兵。对于辽人的威胁,北方人有切骨之痛,而王安石这个江西人,却是隔了一层。赵顼能够想见出身河东的文彦博在朝堂上跳脚的样子。

幸好王珪和冯京都是南方人。要回辽人国书,光是天子和宰相点头还不够,必须要参知政事点头。没有执政的副署,诏令就不算合法,国书也不合法。如果有个北方人做参政,他们会不会同意王安石的意见回至辽人国书,那就可是难说得很。

直至夜深更漏,赵顼犹在灯下踯躅。福宁殿中,数十支龙涎香巨烛已经烧去了一半,却也不见赵顼有半分就寝的意思。刚刚病愈,便熬夜下去,这身体如何受得了?今日当值的李舜举劝了几次,却见官家是越来越不耐烦。无奈之下便想去让人通知太后或是皇后来规劝,但赵顼却突然开口,叫住正想悄悄去殿外叫人的李舜举。

赵顼问着李舜举:“若是要派人去鄜延体量军事。你觉得宫中谁人为好?”

“官家!”李舜举一听之下,慌忙跪倒,这事他哪敢插足进去?传出去,宰执班中没一个能饶他。他连磕了几个头,言辞恳切的劝谏道:“我等刑余之人,当时洒扫庭院,侍奉天家。鄜延战事事关重大,岂有我等内臣插言的余地?还请官家自朝中选取贤能正直之臣前去鄜延!”

赵顼摇了摇头,他需要的是准确、而不带任何偏见的情报。遣朝臣去并不是不好,但他们不像宫中的宦官,各自的立场都太过明显,回报也免不了要被他们的立场所影响。

赵顼瞥了言跪在地上的侍臣。李舜举行事素来小心谨慎,不敢稍逾规矩,这点是他很喜欢的。但今次赵顼却还是要听一听鄜延那里的真实情况,好决定在罗兀城后路受到威胁,而辽人又为西贼撑腰的情况下,罗兀城的现状到底有没有让他坚持下去的必要。

“你且起来吧!”赵顼先说了一句,又道:“你明日知会王中正,让他去鄜延一趟。”

……………………

“玉昆!可曾行了未?”

天还没亮的时候,韩冈就被一个略嫌苍老的大嗓门从睡梦中叫醒。摇了摇混混沉沉的脑袋,韩冈从硬邦邦的床铺上起身。昨天他是和衣而睡,也省得换衣服了,直接就着盆中的清水擦了擦脸,就走出门去。

站在门外叫醒韩冈的是一个须发已然花白,但筋骨依然强健,个性看起来很张扬的老家伙——张玉。

“劳总管久候了。”韩冈连忙上前行礼。

“不是让玉昆你不要这么多礼嘛?”张玉摇头了,摆出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是在三天前,冲进了罗兀城的两千骑兵的领军将领。有了援军入城,罗兀城到底能不能守住,城中已经没人再抱有疑问。

张玉擅使双简,军中人称张铁简。今次就是他领军冲入被围困的罗兀城,而且还是冲在了最前面。当他进城的时候,手上的一对铁简还向下滴着血水和脑浆。

这老家伙倒有些自来熟,前日领军来罗兀的时候,虽然亲手敲瘪了几十个头盔和头盔下的脑袋,但也受了几处伤。进城后就被送到了韩冈这里,聊了几句,就立刻亲近得叫着韩冈的表字了。张玉是外路客将,虽然地位远在高永能之上,但也无意去抢他的指挥权。为了避嫌,也不住进城衙。就住在军营中,跟着韩冈的疗养院紧靠着。

除了上阵对敌,或是与高永能讨论兵事,就来找韩冈聊天。张玉跟着狄青南征北战,陕西待过,广西也待过,满肚子天下见闻,与同样广博的韩冈倒是相得得很。

看到韩冈把疗养院中处理的井井有条,张玉每每都说,要是当年狄武襄率领西军,南平侬智高之乱时,有韩冈处理军中疾疫,也不会十个人去,五个人回了。

聊了一阵,张玉自去找找他的兵去——西夏人玩了两日日夜攻城,损失的兵力就大感吃不消,只能摆出了长期围困的姿态。等到张玉领军入城后,城中军心重振,反倒是守军日日出城摆阵挑战。

韩冈看了看天色,等到再过半个时辰,今天的例行就该开始了。但过了半个时辰,传来的不是出战的战鼓声,而是主帅高永能的召唤。

面对城外的数万敌军,高永能没有变色。面对抚宁堡的烽火,高永能也没有变色。但走进主帐的的韩冈,现在看着高永能,却分明铁青了一张脸。而方才跟自己言笑不拘的张玉,也是板着脸,很阴沉的站在一边。

等到城中的文武官员一起到齐,罗兀城的主将张开口。只是他嘴唇哆嗦着,几次张口,却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磨蹭个什么?!”张玉在旁边不耐烦了,厉声呵斥着高永能。

高永能被骂了一声,也终于能说出话了,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希望听到这个消息:“三天前,庆州广锐军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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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战鼓将擂缘败至(一)

‘肯定要退兵了。’

这一点毋庸置疑,韩冈向左右各瞟了一眼,视线在帐中转了一圈,在场每一个官员的脸上明明白白的都写着退兵两个字。

必须退兵了,罗兀城的现状,已经比鸡肋都不如。抚宁堡的问题还可以解决,如果是之前的局势能继续拖下去,西贼那里多半会先一步溃退。但庆州的叛乱却完完全全是个死结,不是将之简单的扑灭就能了事的。

当庆州广锐军的举起叛旗,罗兀城的命运已经注定。这不仅仅是一支几千人的骑兵部队叛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广锐军为什么会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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