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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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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不禁微微苦笑,也只好躬身而退,跑去与荀崧商议,让荀氏女上了裴氏的厢车,然后一行人这才离开江岸,启程往堂邑县来。裴该早就在县城内外安排好了居处,事后部曲前来禀报,说计点东海王此番带过江的仆佣、僚属,大概一百余人,所率士兵总数不过一千三百。裴该点点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也。”
真要有上万兵马过来,就算帮不上忙,扯后腿的能力也足够了,如今就这么点点儿人,只要小心提防,又有何可惧啊?
东海王司马裒才过江,旅途劳顿,总得先好好地歇息一晚,明日才能开会商议北伐之事,而且当时人普遍的低效率,估计光收拾行李,仆役们就能忙到半夜。才进堂邑城的时候,跟随裴氏过来的管家裴仁就凑近裴该,低声禀报说:“那人也随之而来了,主公欲如何安排?”裴该想了一想:“且先命其等候,过几日再择机召见吧。”
当晚大宴来宾,不过都是些虚应故事罢了。等到宴席散了,裴氏召唤裴该前往,于内室相见,姑侄二人这才来得及长篇大论,互述别后感怀。说起此番出征之事,裴氏就问了:“文约,卿以为此番北伐,可能收复乡梓否?”
裴该轻轻摇头,说:“实不相瞒姑母,侄儿与祖豫州合兵,若说恢复河南故都,实不为难;进取关中,救援天子,便不易为。至于乡梓……”也就是说河东的闻喜县——“胡贼军势尚雄,恐难遽破,只能等平定河洛、关陇后,再徐徐图之。”
河东在黄河北岸,河东郡再往北就是胡汉政权腹心所在的平阳郡,平阳城距离闻喜县不过三四百里路程,想就此一口气打到闻喜去,简直是天方夜谭嘛。裴该心说我和祖逖哪怕把能搜集的兵马全都拉出去,再加上什么蓬关的陈午、河阴的荀组,撑死了能到十万吗?而胡汉方面,光刘曜所部就不下十万……即便战斗力有高下,但敌人若是沿河而守,没有同等兵力根本就渡不过去啊。
裴氏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关照裴该:“我将裒儿托付于文约,卿千万保得东海王平安才好。”
裴该说姑母你请放宽了心——“大王为征北都督,必不会身临险地,可保无虞。”
“文约自己,也须小心。”
说了一阵北伐之事,裴该好不容易才把话题引到自家婚事上来,问裴氏:“姑母适才与荀氏女同乘而来,不知看其女如何?”
第四十五章 恐婚症
裴该谈到了自家的婚事,裴氏闻言,骤然面色一变,随即冷哼一声:“我不知颍川荀氏高门之中,如何竟教养出这般女子来,非止容貌不甚美,而且飞扬跳脱之态,有若男儿!”
裴该闻听此言,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才要帮荀氏女说几句好话,就见裴氏面色一变,叹息道:“想昔日在胡营之中,明枪暗箭,时时加身,我等如履薄冰,若得此女在,或许我姑侄将可早早脱身吧——其胆色倒足堪为文约之偶。汝二人皆是一般的胆豪气壮,且肆意妄为!”
裴该陪笑道:“是以侄儿爱之,必要娶其为妻也。”
裴氏问:“卿果然是爱其人,而非爱颍川荀氏么?”
裴该正色道:“荀氏虽为华族之冠,一时高门,我裴氏也足可与之拮抗,岂有攀附之理?所爱者,唯其人耳,爱乌始及荀氏之屋。”
裴氏说罢了——“卿向来主意大,即我之言,亦不肯听……昔日我教卿舍我而去,卿却反归胡营来护我,则今日婚姻之事,我又如何能说得文约回头?”随即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此为卿与杜氏订婚之书,我已为卿索还来了。”
裴该大喜,忙问道:“然则杜氏女如何处?姑母可为其择良偶而嫁了么?”
裴氏答道:“已许西阳王世子司马播矣。”
裴该闻言,却不禁略略一皱眉头。
南渡诸王之中,西阳王司马羕的名位要仅次于司马睿,身为镇军将军、散骑常侍。他本是汝南王司马亮的次子,而其弟南顿王司马宗也同时南渡,兄弟二人倘若联起手来,就足够摇撼建康政权了。好在司马羕本人并没有什么野心,但即便出于自保的想法,他也很想搭上东海王这条路,故此裴氏居中牵线,很轻松地就把杜氏女给嫁出去了。
但是裴该大略知道后事,司马羕什么下场不清楚,其弟司马宗可是在东晋时因为谋反被诛的,相信司马羕父子也肯定会受到牵连——杜氏女嫁入其家,真是好归宿么?
裴氏注意到了裴氏的表情,就问他:“有何不妥?”裴该又一琢磨,那终究是十几甚至几十年后的事情啦,如今历史已然改变,连东晋还会不会有都另说呢,西阳王家也不见得定会沉沦,便即摇摇头,回问裴氏道:“杜家可愿意么?”
裴氏一撇嘴:“能得与王府联姻,彼等如何不肯?且司马播少年无偶,多少人求入其帏……然在我看来,天下男子唯文约是佳偶,余皆不足论也!”
裴该心道姑母你可别这么当面夸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脸红……正待躬身感谢裴氏,裴氏却突然一拍桌案:“文约,卿若允我一事,便与卿聘荀氏女,否则即绝杜氏,卿与荀氏亦断不能成!”
裴该听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表态:“姑母但有吩咐,侄儿无所不从。”你究竟想提啥条件呢?
裴氏认真地说道:“此番北伐,刀剑无眼,诚恐文约受何伤损……”摆摆手,阻止裴该插话——“我固知文约志大,必不肯老死于简牍之间,而欲驰骋沙场,振复乾坤,然我裴氏嫡传,不可无后!我已与裒儿说好了,使卿出征之前,便要与荀氏女合卺,卿可肯从么?勿再推托,否则此婚事我断然不允!”
要么你现在赶紧结婚,要么就算了,我再另外给你找——你选择吧!
裴该当即躬身长揖:“姑母有命,侄儿凛遵便是。”
原本裴该并不打算娶一个中学女生甚至是小学女生,与杜氏的婚姻也是基于这种心理而一拖再拖,但终究欲得荀氏心切,就怕夜长梦多——既然自己能毁杜氏的约,将来荀氏未必不会毁自己的约……所以啊,吃不吃的另说,还是先搂到盘子里来保险。
裴氏见裴该毫不犹豫地便即应承下来,也不禁暗中舒了一口气。裴该此前迟迟不肯成亲,裴氏还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恐婚症”——当然这年月没有类似说法,但确实有不少士人怕把大好青春时光都浪费在娶妻生子和家庭生活上,而刻意地晚婚晚育,好比说郗鉴、荀崧,年过四旬,长子还在冲龄,那真不是早生子全都夭亡之故,因为他们的发妻岁数并不大——因此才会应允他改聘荀氏女之事。你自己如此急切地要定人家姑娘,若再拖延婚事,那就说不过去了吧。如今看来,裴该只是没瞧上对眼的而已,既已允婚,诞下子息之事料也不远,裴氏终于可以放心了。
……
裴氏姑侄对话之时,荀氏父女也在秉烛夜谈。荀崧先问了问闺女,今天你在东海太妃的车上,她都问了你一些什么,对你可还满意么?因为涉及到自己的婚事,荀氏女涨红了脸,不复往日跳脱之态,垂着头就跟挤牙膏似的,荀崧问两句,她才勉强回答一句,不过听起来,貌似太妃实有应允此段婚事之意。
但是随即荀崧就皱起眉头来,低声对女儿说:“日间戴若思密与为父言,云琅琊王欲召我为祭酒,命我过江到建康去……”
荀氏女闻言吃了一惊,忙问:“阿爹答允他了么?”
荀崧摇头道:“含糊以对罢了……然而,既然琅琊大王有召,又岂敢不从?且东海郡守之事,尚无下文,我在徐州,不过一过客罢了,若至建康,则……”
荀氏女有些不大客气地打断了荀崧的话:“女儿闻听昔日裴使君耀兵江上,而今江左又以楼船大舰威吓之,可见徐、扬之间,嫌隙已生。若阿爹前往建康,而女儿留在徐州,将来恐生不测……”
荀崧瞥她一眼:“婚事尚未议定,汝便一心留在徐州了么?”
荀氏女满脸飞红,赶紧垂下头去,嗫嚅了几句,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来,继续说道:“裴使君欲聘女儿,非为女儿,实属意于我颍川荀氏,必不肯允阿爹南渡。若然婚事不成,我父女皆归江左,建康侨客甚多,阿爹虽为高门,但势单力孤,何有展布的机会?若然婚事成就,阿爹南渡,而女儿留在徐州,则南人必不信阿爹,裴使君亦不信女儿,岂非两难?还请阿爹三思。”
“难道我在徐州,便有展布之机么?”
“徐方除裴使君外,别无高门,必然敬重阿爹,且有女儿在内为援,我荀氏岂有不光大之理啊?”
荀崧想了一想,略略点头:“若果能成就这段婚姻,且汝为裴徐州生下嫡子,则裴、荀一体,确为天下至强……”其实高门之间联姻之事本也寻常,问题裴该是闻喜裴氏大宗嫡传,而且他哥已然挂了,也无子嗣,那么裴该就很有机会成为一族之长;而荀崧这一支虽然并非荀氏大宗,但他高祖父终究是荀彧啊,魏晋之际,士人名高者无过荀文若,将来若得裴氏之助,变小宗为大宗,也并非全无可能吧!
可是荀崧本无主见,善于随风摇摆,还是犹豫了半晌,才决定:“若能在此番北伐之前,便商定两家的婚事,那为父便为了汝而留在徐州罢了,否则的话……还是过江较为稳妥啊。”
好在次日一大早,陆晔就奉了裴氏之命,前来为裴该下聘,并且提出来,希望三日后便即为二人完婚。荀崧闻言不禁皱眉,问:“何以如此操切?”陆晔笑道:“此番北伐,须时恐久,必先为二子成亲,则东海太妃始得心安,可即折返建康去也。”
这是对方长辈的意思,而且这长辈还是东海王太妃,荀崧又岂敢拒绝?就此下定决心,允下了这段婚事,并且留在徐州不走了。随即裴该也来与他恳谈,说本来想趁着秋后进取东海郡,就把一郡事务交给丈人的,如今既要北伐,而且建康也迟迟不下任命,还请丈人先委屈几天,代陶侃管理下邳如何?陶士行我要带在身边去打仗的,则下邳乏人治理,丈人大才,相信必能肩此重任。
同时裴该还把徐州别驾之职由裴嶷转给了荀崧,让他以州别驾的身份暂代下邳内史之任——这也是笼络、挽留之意,荀崧既然决定留下,也便欣然允诺了。
……
裴该辞别了荀崧,返回自家暂居处后,就命令裴仁:“将那人唤来吧。”本来说好今天开会,商议北伐之事的,但裴氏忙着要为自己定亲、结亲,所以司马裒就建议,公事不妨再等三五日,待舅父成亲后再说——反正也不在乎多耽搁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小年轻才过江北,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实在不想这就开会商议军政大事。裴该就此有了一段空闲时间——反正筹备婚礼,自有裴嶷等人负责,暂时不必自己亲历亲为——这才得以召见一位神秘人物——此人名叫彭晓,字子勤。
彭晓是江夏郡安陆人氏,庶族出身,也无容貌,也无才学,更无名望——别说远名了,就连一县之内,知道他的人也不很多。这类货色,原本不值得裴该拨冗接见,但问题是他因缘巧合,拜得了一位好师父——丹阳郡句容县人,抱朴子葛洪葛稚川。
事情还要从数年前说起,自从祖逖西征兖、豫,裴该开始亲掌军务后,就一直在考虑怎样才能提升麾下人马的战斗力。足食和训练固然不可缺乏,但仅仅如此,未必能够拉开与其他军阀部队之间的差距,最终还是得靠人多人少来说话。他既然是穿越者,自然拥有这时代人们完全不具备的超前见识,但那些社会学方面的见识未必合用于今时今日——社会基础终究不同啊——能够搞出个队列训练,并且勒令将吏都必须识字,就算挺了不起了吧,很难积量变为质变。
那么科学技术方面的见识呢?裴该很清楚,以这年月的生产力来说,即便有足够的技术,造枪造炮都是不现实的,恐怕倾半个徐州的财力,都未必能够试验出一门早期金属炮来,而且就算试验成功了,肯定也造不出来几门,完全杯水车薪。但是火药么……倒可以尝试搞上一搞。
《三国演义》里施行最多的计谋,恐怕就是火攻了,先是曹操爱玩儿火攻,乌巢一把火直接改变了天下大势,接着却又被小字辈的周瑜、诸葛亮后来居上,把曹操在赤壁烧得是狼奔豕突。可若是翻阅史册,其实火攻的数量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威力也未见得能有多大,就连最早相关于“火箭”的记载,也得延后到三国时代,郝昭在陈仓烧了诸葛亮攻城的云梯。
这是为什么呢?很简单,没有火药……
第四十六章 烧炼秘术
这年月军中常用的引火物不过是些动物油脂和干柴干草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硫磺焰硝”,所以纵火的成功率和蔓延力都要大打折扣——起码火箭就并不好使,射速若超过30米/秒,恐怕箭头上泼汽油都会被气压吹灭。裴该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去造枪造炮——再说他一文科生,也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但搞出黑火药来,增强纵火的威力,使得火箭能够被广泛运用于战场,理论上应该不难吧。
即便不是理科生,熟读历史穿越小说的后世人也大多记得“一硝、二磺、三木炭”可造火药,但这实际上不过是民间流传的简易配方罢了,而且要真是按字面上的比例去搞,必然不成。好在裴该记得,这“一硝”是指一斤硝酸钾,“二磺”是指二两硫磺,“三木炭”是指三两木炭——其实该是“十六硝、二磺、三木炭”。
只是硫磺、木炭好说,硝酸钾该上哪儿搞去?刮厕所墙壁吗?不用想也知道纯度肯定不足啊,那么又该如何提纯才是?
传说最早的火药配方,是道士在烧丹过程中偶然发现的,年代最早可上推到魏晋之际,但真正开始运用于军事,还得从唐朝中期开始。那么既然裴该搞不定火药配方,他就琢磨着,我能不能去向烧丹的道士请教呢?
只是这年月的道教还很原始,宫观制度尚未成型,不象后世似的,几乎每郡、每县,你都能发现几所道观,只要撞上门去,自然就能逮着道士了。这年月的道士大多是士人出身,或为长生,或为避世,自家隐入深山结庐,未必便有远名。好在裴该还记得这年月某个道士的名字——恐怕也是他记忆中唯一的一个——正是葛洪葛稚川。
巧得很,葛洪同时也是烧炼的名家,不跟汉季张角兄弟那样,光会点符水和造反——黑火药的发明人,有一说就直接归功于葛洪。
关于这位葛仙翁,裴该隐约记得,传说中他曾在茅山隐居——茅山有多处,其一即是裴该拥有产业的丹湖之北丹山,考虑到葛洪本是句容人,他隐居之处应该就在丹山吧。所以当初在丹湖置产业的时候,裴该就曾经派路德前去寻访,但可惜仙踪杳杳,一无所获。后来在建康城内打探,才知道葛洪为避陈敏之乱,南投故友广州刺史嵇含去了……
那会儿裴该手下人力匮乏,当然不可能派人千里迢迢去广州找葛洪,而且就算找着了,对方也未必愿意返回句容来,只好关照路德,你帮我盯着点儿丹山,若是葛洪归来,赶紧把他请至我的面前。
后来路德北渡徐州,就把这差事转交给了管家裴仁,裴仁一等数年,嘿,还真被他给等到了葛稚川。只是入山寻访,葛洪却坚决不肯渡江到淮阴去。
裴仁多次登门,其意甚诚,葛洪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说既然裴使君有向道之心,想向我咨询烧炼之法——这自然是裴该刻意伪造的借口了——那我便派个弟子前往徐州一行吧。
这个弟子么,正是学道无所成,让葛稚川头疼不已的彭晓了。
要说葛洪修道,那也是家学渊源,他十三岁丧父,家道中落,不久后即拜在郑隐门下学习,而这位郑隐,本是葛洪伯祖父葛玄之徒,葛玄又自称出于左慈门下……郑隐还有一名弟子,是江夏安陆人,正乃彭晓之父也。所以后来荆州大乱,先有胡亢,后有杜曾,彭晓在郡内存身不住,一路向东方逃蹿,不期然打听到葛洪在丹山隐居,便即前往投靠。
既是师兄之子,葛洪便本着同门之谊,欣然接纳,将彭晓收归门墙。可谁想到这个彭晓虽然不笨,却根本不是修道的种子:首先是功名心重,多次央求葛洪向建康城内的官员写荐书,让他能够迈入仕途;二是舍不得红尘俗世,三天两头偷下丹山,到四乡八里去打食外加猎艳;三是性格操切,恨不能今天入门,明日便可学得秘法,穿窬入室,或者今天学烧炼,明日便能成就金丹……
所以葛洪对这名弟子是头疼不已,深悔当日孟浪,没有严加考察,就照顾故人面子,将之纳入门墙,但既然收了彭晓为徒,却也不忍心将他开革。于是乎,正好趁着裴仁第三次来访的机会,葛洪灵机一动,说我正在修道的紧要关头,实在没有空闲北渡长江,到徐方去,不如派我的得意弟子彭子勤前往吧。
转过头,他便召来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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