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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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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沈氏的大家长沈充最近被王敦厚礼聘请,任命为参军,并给予宣城内史的职务,就算还和建康保持着一定距离,起码算是上了琅琊王氏的先锋战船啦。只有周氏,此前一直就被晾着,要等到周玘图谋造反了,司马睿才征召他为镇东将军府司马;然后等他走到半道上,又改授建武将军、南郡太守;周玘才到芜湖,调令又来了,要他到建康去出任镇东军谘祭酒……这不明摆着耍人玩儿呢嘛!
  周玘就这样被活活地给气死了,但将满腔怨愤全都传给了儿子周勰。周勰想要造建康政权的反,起码把王导之流侨客全数赶走,改以南人执政,这在江东几乎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就看他什么时候动手,以及打算怎么样动手了。
  可以说,荆、湘二州的动乱距离建康还遥远得很,即便杜彛⒍旁偃绾巫螅饺昴谝采辈坏窖镏堇矗坏庑酥苁先词侵苯佣ピ诮ǹ嫡ㄑ呒涞囊槐校诿挥型蛉叩氖焙颍顾疾桓胰グ阉挡欢ň图さ枚苑秸嫱毕吕戳恕
  因此王彬一提“大祸将起于萧墙之内”,无论王导还是庾亮,当即就明白了,他是在说周勰。王导为人平和,擅长平衡各方面关系,而且雅不愿在江西未定的时候就先跟吴兴周氏起冲突,所以连忙摆手,叫王彬别说了——“周彦和事,我自有主张”,我会慢慢地下水磨功夫,逐渐消除这一隐患的,可千万操切不得啊。
  庾亮冷笑一声:“但刁玄亮在,周彦和必然难释乃父之恨。”
  丞相左长史刁协跟周家的仇怨最深,据说他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语侮辱过周玘——主要是嫌对方门第低——后来把周玘召来调去,导致老头子被活活气死,也是他给司马睿出的主意。因此庾亮才说,你除非罢免刁协,否则周勰的气绝对消不了,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王导只是摆手,示意庾亮不必多言。王彬见状,赶紧转换话题:“是故我等北人,正当同仇敌忾,以镇定南貉,无论裴文约还是祖士稚,都应当暂且羁縻之——阿兄,裴文约此前请任三郡国守相,大王有何主张啊?”


第十章 折翼之梦
  不久之前,裴该曾经上奏建康,说我已经大致镇定了广陵、临淮、下邳和彭城四郡国,暂署各县令长,不过郡国守相秩两千石,名高位显,就必须得江东派人来担任了,我不便专擅自为——再说江北也没什么资历足够的人才。他请求任命卞壸为广陵太守,其它三郡国,郡守、内史,则都听从建康的派遣。
  王彬说了:“由此可知,裴文约实无自外于大王之意——未知大王作何主张?”
  裴该请求建康政权派任三郡国的守相,一来是为了维持与琅琊王氏的关系,表示自己还是心向建康的,不会因为得了长安的封拜,从此就为司马邺他们考虑;二来也确实找不出合适的人才来出任了。他既得四郡国,总不能光有一群暂署县令长,而把郡守一级官员全都空着啊,那可该怎么管理?
  相当于把自己手上的桃子切下一小块来,奉上建康政权,希望那票官僚尝着点儿甜头,可以暂时不起掣肘甚至是釜底抽薪,吞没自己奋斗成果的心思吧。
  而且裴使君在这四郡国之内,攻破坞堡多处,杀的人也不少,早就恶名……威名素著了,加上各县守令又是他跟地方豪族交换利益后署任的,自己还掌握了州中最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就算建康派来几名守相,又能管得了什么事情?不说被彻底架空,起码无法轻易损害到他州刺史、都督军事的权益吧。
  就王彬本人来说,对于裴该这种恭顺的态度是很满意的,便即代裴该向王导探问,说:“大王作何主张?”当然啦,司马睿作何主张,其实没有蛋用,他的本意是问:“阿兄你做何主张哪?”
  裴该并不仅仅送点儿“吉钱”给南渡各族,还在书信中拐弯抹角地剖分江东形势——他终究熟知后世的历史,知道杜彛⒍旁呐崖易钪帐潜黄蕉说模苒囊踩肥凳髌鸸雌臁涨瓤兔前迅嗟哪抗馔断蚪烂拧D忝且悄诙凡恍荨比焕玻谠镜睦飞弦彩侨绱恕兔豢绽创罾斫钡奈依病
  所以王彬本来没有那么高明的见识,全靠了裴该的指点,他才跑来现学现卖,竟然句句话切中肯綮,很快便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这心里一高兴,自然要为裴该说几句话了。
  王导听问,轻轻摇头,说这事儿我还在考虑。旁边儿庾亮发话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裴文约既有此心,岂可不答允他?”顿了一顿,又再加上一句:“卞望之济阴旧族,可为广陵郡守。”很明显裴该吐出三名守相的空缺来,就是要用对卞壸的任命来做交换条件的,所以不能不答应,否则就不方便往江北派人啦。
  王彬亦连声附和。王导瞥了兄弟一眼,缓缓问道:“世儒可有北渡之意?”那你愿意不愿意去哪?
  王彬闻言小小吃了一惊,赶紧谄笑道:“阿兄无得戏言。”我在江南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到江北去吃苦?
  王导双手一摊:“可说来,任谁为好?”
  虽然裴该自称镇定了四郡国,周边又暂且没有强敌,但终究算不上是太平地域,淮水也不比长江天险,可以阻挡外敌,则无论江东豪门,还是南渡侨客,谁肯前去江北就任?又不是裴该把手里的桃子整个儿奉上了,北上必然要受他的管辖、钳制,不能自专自为,好处不大,危险系数不低,建康官僚若有北渡吃苦的心思,早先就跟着裴该、祖逖他们走啦,还有必要等到今天吗?
  那就只有退一步,寻找那些名位暂且不显,或者被投闲置散之人出任三郡国守相了,但问题那些人大多门户不高,又怎么可能破除成例,起家就让他们做两千石啊?
  王导难道不愿意往江北派人吗?裴该双手奉上的心意,他难道就那么清廉、大肚,不打算去接?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啊。
  庾亮沉吟少顷,突然说道:“此事可细商量,我倒是有几个人选……”
  ……
  建兴二年,元旦才过,建康便有大都督令旨下至淮阴,拜卞壸为广陵太守,同时也任命了徐州南部其它三郡国的守相,开列名单,通知裴该,说彼等不日便将到任。
  裴该手捧名单,细细一瞧,不禁是目瞪口呆,心里反复在说一句话:“不会吧,有病啊……”
  临淮国内史任命的是虞胤,字保文,济阳郡外黄人,年岁跟裴该差不多大,是个小年轻。虞氏也算是中州世家,据说出自东汉名将虞诩,家族地位大致跟祖逖相仿。关键在于虞胤之姐,乃是琅琊王司马睿的亡妻,虽然毫无诞育,却夫妇相得,举案齐眉,因此她在前年过世后,不管臣子们怎么劝说,司马睿就是不肯再续弦。根据裴该的记忆,原本历史上司马睿一辈子就这么一位正室夫人,即便登基称帝后,也只追尊虞氏为皇后(元敬皇后),再没有别的皇后了——倒真是一位模范丈夫。
  所以很明显,虞胤这位小舅爷北渡绝对不是来吃苦的,而是来镀金的,所以就任的也是最靠南的临淮国,方便一旦遭逢危险,他可以马上乘船逃回江东去——估计这小子在江北呆不长久。
  这一任命虽出裴该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问题另外两位,就让裴该彻底跌落眼镜了。
  彭城国内史是任命的周札,字宣季,义兴阳羡人,也就是周处的第三子、周玘的兄弟。对于这一任命,裴该是很能够理解,但同时也深不以为然的。就理论上来说,这是分化瓦解和削弱吴兴周氏的一步妙棋,但问题是,根据裴该对后事的了解,周札始终是反对侄儿周勰反叛建康的举动的,其后周勰指示吴兴郡功曹徐馥假借周札的名义造反,也是因为周札及时站出来撇清,才使得徐馥被杀,叛乱瞬间便得以平息。
  又因为周札的责备,周勰被迫收起了反抗侨族的念头,从此灰心失意,每日沉湎于酒色之中,常说:“人生几时,但当快意耳!”一直颓唐到死。
  所以说周札是周勰那匹劣马的笼头,你把周札赶到江北来,那不等于放纵周勰造反吗?!
  当然啦,王导、庾亮等人终究不是预言家,肯定看不到裴该那么远,也瞧不清周札的真实心意——就算周札当众表态,说我跟哥哥、侄儿不同,我跟你们是一条心的,他们也得能信啊——所以趁此机会把他赶到江北来,倒也不能过于苛责。而且裴该再想一想,周勰造反就造反吧,关我屁事啊,正经江东越乱越好,那样你们才没精神头顾得上我了。
  至于新任下邳国内史,竟然是——陶侃陶士行!
  裴该与卞壸探讨这一人事安排,卞望之笑道:“这是鸠占鹊巢之计啊。”南渡侨客为了可以稳占江东之地,自然要压制江东土著,能拉拢的就拉拢,不好拉拢或者能力过强,容易形成威胁的就削弱之、铲除之,把他们赶过长江来,本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而且——“陶士行才逢丧败,本当罢职,又恐其部曲不服,故此徙之江北……”
  裴该微微点头,其实就这方面的认知而言,他比卞壸理解得更为深刻。在原本的历史上,王敦、王导最终是让陶侃白衣从军,戴罪立功的,于是陶侃、周访联兵奋战,降服王贡,并且彻底平定了杜彛摇K婕刺召┚屠聪蛑魉醵馗娲牵狄祷亟曛嗡プ鏊木V荽淌罚醵厝粗苯泳桶阉巯铝耍娜翁召┪阒荽淌罚纤ピ诘笔被辜嚷牡墓愣厍L召┎拷E省⑺瘴隆⒙眦Q等人闻讯大怒,当即投靠了杜曾,为此王敦差点儿就取了陶士行的性命……
  大胜之后,有功不赏,反而降级——虽说都是刺史,但广州那地方,能跟荆州相提并论吗——也难怪郑攀他们会哗变了。而如今趁着才刚战败,给陶侃降级,趁机剥夺他的兵权,那就名正言顺啦,相信其旧将不会因此而闹出太大的乱子来。
  卞壸还向裴该拱手恭贺,说:“陶士行乃扬州名将,精于行伍,若得相助,使君如虎添翼啊!”裴该却挤挤眼睛,有些不大以为然。
  他知道自己在军事上是短板——起码现在还不可能与当世名将平起平坐——因此亟欲招揽能战之将,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问题你得驾驭得住他才成啊。祖逖年岁既大,功名心又重,即便当初家门、品级都在裴该之下,裴文约也不敢以之为宾,而只能引为盟友。那么陶侃呢?他论年岁比祖逖还大,功名心也不见得轻喽,甚至说不定还有不小的野心——
  《晋书》上有几段很诡异的记载,一是说陶侃少年时代曾经在雷泽里打渔,网到一枚织机上的梭子,挂在墙壁上,没多会儿突然间雷雨大作,那梭子竟然化作蛟龙,腾空而去。二说陶侃曾经做梦,自己背上生出八张羽翼,直飞上天,看到天门上下九重,他都已经飞过八重了,只有最后一重进不去;守门人以杖击之,陶侃颓然落地,左翼折断——醒来后左腋下还觉得隐隐作痛。
  第三个故事,陶侃某次上厕所,突然看见一个人身穿大红衣衫,头戴介帻,手捧笏板而来,对他说:“因为您德性高,所以我才来通知一声,将来您会成为公,位至八州都督。”第四个故事,陶侃左手中指上有一道竖行的纹理,到了最后一段指节的时候就终止了,相士师圭对他说:“这道纹理,说明您将会成为公;倘若纹理能够一直贯彻到指尖,那就贵不可言啦!”陶侃用针刺这纹理出血,随手往墙上一洒,自然就成为了一个“公”字,而且越擦越是分明……
  后来陶侃果然都督八州诸军事,封长沙郡公,他占据长江中上游,手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说白了就是打算干跟王敦、桓温相同的事情。但每当想到那个折翼的荒梦,陶侃就深自戒惧,强按住自己熊熊燃烧的野心,最终也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晋书》本来质量就不高,还经常记载一些神神鬼鬼、奇奇怪怪的事情,因此对于这些相关陶侃的记述,后人大多认为是污蔑——陶士行怎么可能有野心,怎么可能有反意呢?但在裴该看来,凡有大能力者,必有大志向,有大志向者,形势到了,野心自生,那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曹操年轻时候还只想当“汉征西将军曹侯”呢,结果位极人臣,成为一代“奸雄”,还不是势力到了那一步了,就算自己不想,部下也得拱着你上啊。至于陶侃,面对腐朽无能的东晋朝廷,他就真能一辈子不起异心?谁信哪!估计只是因为年岁太大啦,连造反都未必造得动了,所以才为子孙计,把心头那点火苗子硬生生给掐灭了……


第十一章 键盘侠
  裴该听说江东署任陶侃为下邳国内史,不禁大吃一惊。他考虑到这般能人,而且是已经威名赫赫的能人,自己是不大可能驾驭得住的。陶士行又善于抚民,真把他放到下邳,估计不出两年,这下邳国就不姓裴了——姓不姓司马,姓哪家司马,且再说。自己可该怎样应对才是?
  可是瞧瞧卞壸的神情,貌似是真为自己得到陶侃这样的部下而诚心祝贺,裴该不禁脸上有些发烧。我穿来此世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平复乱世,安定百姓,改变黑暗的历史,不是为了自己称王称霸啊。之所以不留在江东跟那票官僚打交道,北渡后又任由祖逖西行,自己呆在徐州种地,只是自身理念比较特别,所以想挽起袖子来单干,避免被人掣肘而已。陶侃当不成部下,那就跟祖逖一样当盟友呗,与其让他在江东跟那些毛贼、官痞见仗,还不如拉到北方来与胡虏交锋哪!
  我为什么会一度心虚、烦躁?我特么的这私心也太重了吧,该打!
  当即提起竹杖来,往自己左手手心狠狠抽了一下,从而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彻底排除到脑后去了。
  ……
  没过几天,虞胤首先到了,果然一副公子哥儿的纨绔德性,仗着自己是司马睿的小舅子,完全不把卞壸放在眼中。好在虞保文还不敢对裴该不恭,终究对方的家世太过烜赫了,不是他济阳虞氏可以相比的——即便将来他真做了国舅,家世没有三五代的积累也不可能跃入上品高门。
  虞胤是带着大群家眷、门客北渡的,即便把大多数人全都留在临淮国治盱眙,自己先来拜谒刺史,身边仍然带着奴仆、部曲不下百名。但随即来拜的两位,就彻底“裸身”,不但没有家眷、部曲,就连奴仆加起来都不到十个,二人还是同车而来。
  一个自然是陶侃陶士行,但另一位却并非周札周宣季——建康的令旨下到阳羡,周札上表推辞,坚决不肯从命,于是被迫只好换人。
  这临时替换上来的彭城国相是豫章郡南昌人,姓熊名远字孝文。名贴递进来,裴该不禁皱眉以问卞壸:“南昌熊氏,是什么家门?”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啊。卞望之摇摇头:“得无为故楚国的公族后裔么?我从未履足江左,所知尚不如使君,使君都不知晓,我又如何得知?”
  不管熊孝文究竟是何许人也,终究陶士行与之同来,裴该是不能不放低姿态,大开中门相迎的。等见了面一瞧,只见陶侃身量不高,但显得非常壮实,虽然已经年过五旬,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皱纹,鬓边也只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而已——果然是见天儿搬砖的好体格,而且在原本历史上,一直能够活到七十六岁的高龄。
  裴该不禁想到,倘若能把陶侃的岁数加到祖逖身上,那可该有多好啊……
  至于那位熊远,年约四旬,生得是白面长须,容貌清癯,身形瘦削,大违他的本姓——这哪儿是熊啊,简直一头老山羊嘛。
  裴该与卞壸盛情相迎,请入正堂叙话。先寒暄了几句,陶侃沉着张老脸,态度虽然还算恭敬,话语却相当之少——也是,不管谁才刚吃了个大败仗,被剥夺了兵权,赶到江北来,心情都不可能痛快喽。熊远则仪态端肃,神情不卑不亢,瞧上去倒不让人讨厌,但总觉得应当敬而远之。
  所以寒暄过后,裴该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好问一问他们打算几时前往任所,是不是要在淮阴城中先整顿一下,也了解一下就任地的情况。熊远拱一拱手,突然开口问道:“未知使君何时与仆一并前往彭城?”
  裴该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居于淮阴,为何要去彭城?”
  熊远眉心微微一皱,当即反问道:“使君为徐州之主,徐州治所本在彭城,则自当与仆同往,安能久居广陵境内?”
  裴该一摆手:“我今乃迁治所于淮阴也。”
  熊远双眉猛地一挑:“若为抚民之故,则当上奏天子,然后可迁治所。然今使君滞留淮南,不肯前往徐州(徐州和彭城国的治所在同一个地方,即徐州城),得无畏惧胡虏,无意恢复,仅以保障淮河为念么?”
  裴该注目熊远,并不回答——你丫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听熊孝文继续说道:“仆此前听闻使君与祖君渡江而北,中流击楫,立誓恢复中原,若不能则有若滔滔江水,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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