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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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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群、王续正待辩驳,石虎却一摆手,说:“张参军所言,确乎有理,王参军之语,亦合我心……”为什么合他的心意呢?因为攻城实在是太艰难也太乏味了,还不如先全力去打尧祠,终究那儿没有深壕高壁,也不用浪费时间和精力去造那么多攻城器械不是?
  他本来就是个性子急躁之人,这几天一直在攻平阳,却始终未能得手,实感心烦意乱。结果朱轨你说什么,可以放晋人增援前往高梁、杨县?再怎么残破,那儿终究也有城墙啊,到时候我还得现造攻城器械——那么沉重的玩意儿,当然不可能再从平阳城底下推过去——这累不累啊!
  还不如我直接率主力去打尧祠,倘若平阳之敌敢出来,那就出来呗,我只要护得那十数万牛羊——哦,现在估计不到十万了——不失,后路被断几天,有啥大不了的?一旦晋军离开坚城,踏上平原,我就不信以我优势兵力,打不垮他们!
  石虎既已定计,朱轨乃不敢再提反对意见,只得与张、王二人反复筹划,确定了总体的行军次序和路线。
  赵军仍使郭太率骑兵游弋于汾水以西,命陈川护守西平城,同时一南一北,监视平阳城内晋军的动向。石虎自将精锐七千,先渡汾水,去攻打尧祠;郭权率主力合后,并且督运粮草、牛羊,从汾西的西平城转移至汾东的高梁邑。
  其间设下埋伏,倘若平阳城内晋军胆敢杀将出来,骚扰粮运,即可一举而围歼之!
  ……
  再说王泽既至尧祠,便即分派兵马,构筑营寨、工事。
  尧祠终究只是一座祠堂,并非城邑,占地面积和防御力都相当有限——也就比平地扎营好一些罢了——他乃自居祠中,而朝向平阳方向,左右各立一营,互呈犄角之势。
  具体援军抵达尧祠之后,应当如何与平阳城相呼应,以及羯军可能如何应对,枢部早就拟出了六七套方案,可以因应形势变化而加以选择。反正石虎左右不过三种动向罢了——
  一,见不能胜,撤围而退……可能性很低,倘若羯军真的退了,八成是伪退设伏,则我方万不可轻率往追。
  二,分兵渡汾,以进取或监视尧祠,主力继续攻打平阳城——则若所发军少,王泽应当寻机击破之,所发军多,正好分薄平阳方面的压力,尧祠方面则以坚守为要。
  三,主力渡汾来攻尧祠,而留部分兵力监视平阳——那样的话,便需要刘央主动谋求破局之策了。
  前两种动向,对于王泽的压力都不甚大,他可以从容展布;而若石虎亲将主力来攻尧祠,则固守尧祠的重要性和危险性,都要大过了守备平阳城。大都督曾云:“料敌从宽。”王泽为此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监督士卒赶修工事,以备即将到来的恶战。
  不过他最担心的,还是粮草问题。
  一万大军数百里之遥,从河西赶来救援平阳,所带粮秣、物资不可能太多,原本枢部的计划,这一部分粮草先汇聚在安邑,再由安邑运至绛邑,绛邑方面护粮北上。可是临汾、绛邑之间,只有莫怀忠的五百步卒可资调用,倘若羯军主攻尧祠,是必然会遣军袭扰乃至截断运路的。粮秣倘若不足,那就只能放弃尧祠而退往襄陵了……
  因此王泽一方面分兵南下接应莫怀忠,一方面遣使襄陵,要求县中供输粮秣——那小县再穷,府库里多少也能够掏出点儿东西来吧?
  准备尚未停当,已报羯军于汾水上架设浮桥,欲图东渡。王泽亲将两千兵马前往阻截,杀散了先渡架桥的羯兵。但随即千余羯骑自上游十里外泅渡,兜抄过来,王泽见不易敌,只得收兵退回。石虎就此率领大股赵军,顺利渡过汾水,背水而寨,以逼尧祠。
  再说平阳城上,自然已经接到了援军抵达的情报——双方可以通过燃烽来传递简单消息啊——随即见大队羯军拔营而起,护送着粮车和牛羊,汹涌东向,就知道是去剿杀援兵了。陈安请令出城去截杀敌军粮队,刘央却摇头说:“贼自城前运粮,必然暗设埋伏,陈君不可轻动。”
  陈安道:“如长安先前所传公文,此来增援,不过万众而已,若能与我相策应,或许可以击退石虎,然若为羯贼围困,甚至于覆灭,必伤城内士气,到时候平阳恐不可守啊。我看今日之势,石虎将主力渡汾前赴尧祠,若不趁机出城袭扰,则恐援军危矣。我知刘将军素来谨慎,然以小敌大,不出奇兵,恐难取胜哪!”
  姚弋仲站在刘央一边,奉劝陈安说:“挫敌固可用奇,然若羯贼早有防备,则所谓奇兵,反陷死地,将军三思。”随即转向刘央,建议道:“末将之意,且待羯军主力皆渡,然后陈将军再可率骑士出城夺占其垒,兜截其后,以应援汾东之战。”
  于是城内暂且按兵不动,要到第二天,看看羯军营垒上虽然仍旧旌旗飘扬,但很明显多为空垒。乃暗遣骑士出城哨探,知道留在汾东的羯兵分为两股,步兵多在西平城,而郭太之游骑则巡弋于平阳城南。
  于是诸将聚会商议,咱们先出城去打谁为好哪?


第二十八章 王敦还朝
  武昌城内。
  此前镇南大将军、汉安侯王敦通过一次武装大游行,复夺建康之政,把司马睿彻底变成了他王家的傀儡;继而又以吴兴沈氏为前驱,只动用少量兵马,便即收服周氏,夺占了其家近半产业。但他在勒兵复归武昌之后,却并不见较前有更多喜色。
  王敦好酒,每当醉后,便惯以如意击打唾壶,吟唱曹操《步出夏门行》诗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那四句,乃至于唾壶为缺。
  亲信参谋钱凤为此而规劝他:“明公尚在壮期,何言‘烈士暮年’啊?此诗不吉。”
  王敦摇头道:“我已届知天命之年了,尚敢言壮么?”随即问道:“往日在洛阳,我见周伯仁(周顗)便不自在,被迫要以扇障面,此前兵向建康,复见伯仁,却无此感——则在世仪看来,是我进乎,是伯仁退乎?”
  钱凤道:“今明公手握重兵,虎踞江上,复夺建康之政,实为八州之主,岂是往昔可比啊?自然是明公进步了。”
  王敦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岂敢言什么进步?自从过江以来,匆匆数岁,蹉跎于荒僻之地,而后辈小儿白版渡江,却得复中原、关中,居于朝廷枢要……”他嘴里所言“小儿”,不仅仅指裴该,祖逖也在其中——固然祖逖跟他同岁,但原本论起出身、资历来,能跟他王大将军相提并论吗?
  “譬如曹孟德百战之余,始得中原,而刘玄德本无尺寸之地,却二年破蜀,四岁并梁,两相比较,曹操岂无暮年之叹啊?我心正与此同,不知当社稷全复之时,朝廷将会置我于何地……”
  钱凤嗫嚅了一下,大着胆子开口道:“晋之复兴,恐怕不在裴、祖,而在明公啊,明公慎勿颓唐。”
  王敦闻言,微微一愣,就问:“世仪此言何意哪?”
  钱凤乃请王敦摒退左右,然后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道:“前日有客南来,所言近数月来纷攘于洛中的谶语,明公可还记得么?”
  王敦点点头:“卿所言,是所谓‘一日堕,易车驾;一日升,秦当雄’等语么?我自然记得……”随即双眉一轩,问道:“此必羯贼欲离间洛阳、长安,故而假造天意,难道世仪竟然当真了不成么?”
  钱凤回答说:“大司马是否有应谶之心,臣不敢妄言。然而时势所至,即无此心,恐亦终成此事啊。
  “曩昔王莽退董贤、尊孔光,德声誉满天下,岂必欲篡?唯既至其位,大权在握,乃不能遽然抽身退步,终起不臣之心。想曹操于《述志令》中,表其初志,也不过封重将与拜侯而已。今大司马在长安,自辟守相、变更旧制,而祖骠骑在洛阳,遥为呼应,大司马德望之隆,不亚王莽,权柄之重,可比曹操。正如谶中所言,后一日既升,则前一日必落……”
  王敦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钱凤的长篇大论——这些事儿,他自然也是想到过的——反问道:“世仪所言,我知之矣。试想若自身处于裴某之位,则臣下必生妄悖之心……”他不说跟裴该易地而处,自己会起反意,却说有可能遭到臣下的逼迫,这当然不过是矫饰罢了——“则以世仪看来,裴某因何而至今尚无动作啊?则彼所期者为何啊?”你说裴该有可能会篡位,那他什么时候才会篡位?他在等什么哪?
  钱凤答道:“大司马所惧者,不过明公……”
  王敦当即摇头:“我有何可惧啊?虽有雄师数万、战舰千艘,然而南人徒恃舟楫,不能与北人争胜于平原之上,自保有余,安能威胁裴某?”这也算是比较有自知之明了。
  钱凤笑道:“不然。倘若大司马果起妄心,行逆事,中原岂无忠悃之士攘臂而起,与之对抗者乎?倘若各拥州郡,互不统属,自易为大司马分而制之,不能伤其分毫。然有明公虎踞江上,奉丹阳大王而绍继正朔,则忠臣有恃,且令出于一,大司马乃不能不有所忌惮啊。
  “譬如昔日诸葛诞反于淮南,文皇帝(司马昭)竟发四州之兵,并挟魏主同行,亲往讨逆——为何如此持重?乃因江南有吴,恐为淮南后援,故不敢轻目之为癣疥之祸。则江上无明公,大司马必无顾忌,忠臣欲与之拮抗,亦少胜算;唯江上有明公,大司马不得不瞻前顾后,若其果行不道,忠臣烈士必将奋起,倚仗明公之势,而与之周旋至死。”
  王敦微微点头,说:“也有道理……”随即一摆手——“然吾方才问,裴某所期者为何啊?”
  钱凤回答说:“大司马所期望者,欲先灭羯。羯贼殄灭,则中原一统,大司马匡复社稷,其功莫大,其望莫隆,到那时自可因势而利导之。然而晋未必亡,其可绍继正统者,舍丹阳大王其谁?其可保安江南者,舍明公其谁?正如明公适才所言,江南之卒,难以与中国争胜,然恃长江之险,暂时分治,却不为难。则晋之存,在于明公,晋之兴,或亦在于明公,岂可终日击唾壶而吟‘烈士暮年’之诗哪?”
  说到这里,略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多日来的暗中筹谋,一并道将出来:“然而世事恐未必尽如大司马之意。且不论石勒世之枭雄,灭之未必容易,即近日所闻传言,祖骠骑病势复重,则其一旦不起,中原形势,必将大变!”
  王敦听到这里,忍不住便将身子略略朝前一倾,问他:“中原形势,将会有何等的变化?”
  钱凤道:“祖骠骑与大司马于建康定盟,共伐胡、羯,时人多拟之为周勃、陈平。然而在臣看来,周、陈寄托腹心之固,不如裴、祖——明公试思,大司马清华显贵,而祖骠骑之门第远远不及,高下自别,则祖必然赖裴,一如藤萝之攀附于乔木。倘若祖骠骑不合大司马之意,则大司马必难成篡僭之势,而今其势将成,可见二人原本同心。
  “则若羯灭,大司马不必率大军而向洛阳,祖骠骑必然开门恭迎,事乃不可说。然而祖骠骑若不讳,朝中尚有荀太尉,世代显贵,且为晋之纯臣,或可先收祖家之兵,再拒大司马于函谷之西。当两家争斗之时,明公乃可觇其形势,或奉诏讨裴,或扬言伐荀,兵出于荆襄,而直向虢洛!
  “如昔关羽北伐,水淹樊城,游骑布于许郊。当其时也,人皆谓魏势将蹙,而炎刘或将复兴……”
  王敦打断了钱凤的话,说:“然而关羽终究丧败……”
  钱凤笑道:“明公以为,关羽因何而败啊?其一,曹仁欲弃樊城,而为满宠所阻,乃不顾水不没堞仅三版,固守不退;其二,吕蒙白衣渡将,奇袭江陵,断关羽之后路,复以将士家书乱关羽之军心;其三,曹操实并大河上下,势雄力强,乃急调徐晃来逆关羽,长驱而入敌围——则关羽焉能不败?
  “今日之势则与之迥异,一则樊城本在明公治下,前锋所指,可以直向襄城、颍川;二则吴地亦明公所辖,令弟茂弘实执建康之政,并无后患;三则羯贼未平,长安、洛阳也或两分,则彼等安有余力以当明公雷霆之击哪?”
  王敦不禁紧锁双眉,反复思忖,最终轻轻叹一口气说:“世仪所想,未免太过简单了。”钱凤忙道:“臣只是规划大略而已,具体布画,自然繁难,且须百般谨慎。然而若真如臣所言,中原情势有变,则明公率师直出虢洛,有望或灭裴,或并荀,鲸吞中原,规复晋基——明公其有意乎?若有意,不可不预作准备啊。”
  王敦便问:“如何准备?”
  钱凤建议说:“司马敬才(司马承)为襄阳太守,素与明公不相得,当寻机罢免之,而命以亲信之人。复于江北诸郡征募步骑,布列要津,以便待时而发……且朝中公卿,及兖、豫、青、徐四州守相,多有明公故人,也不可不先遣使与之联络……”
  ……
  钱凤所得到的情报,基本上算是准确的。
  祖逖自从去年年末因为带病指挥战斗,导致病情急剧恶化,乃至于倒卧不起。后经蒋通与太医们精心调治,开春之后,病情稍稍有所好转,甚至于还曾经强支病体,上过两回朝。但或许因为疾未痊愈,便又操劳国事,结果不到一个月,病势又复沉重,三天两头的发烧,并且咳嗽不止。
  根据小道消息,祖骠骑竟然还曾一度咳出血来……
  其实咳血的原因有很多种,而且大口吐血和仅仅痰中带血,危险程度相差有若天壤,但对于医疗水平并不高的这年月来说,大部分人都认为,只要见血,那便是绝症!因而祖骠骑或将不起的流言便即甚嚣尘上了。
  最关键荀党的举动,似乎很不寻常,荀组颇有再度向中军伸手之意,这也导致了他和祖纳此前一致对裴的短暂联盟的终结。祖纳数次三番提议,要将祖约调回洛阳来,就是怕一旦祖逖当真病重去世,祖家军必须有一个合适的接班人。
  其实在祖纳心中,是很瞧不上自己那个贪财而毛糙,还“怀陵上之性”的四弟的,奈何他本人从来都没有领过兵,在军中更是毫无威望,而祖涣等人又年纪太轻,难挑大梁……这才两害相权取其轻,希望能够把祖约调回来,代其兄掌军,在祖逖、祖涣之间,暂时做个过度。
  然而荀组却百般阻挠,借口祖约方荷兖州之任,这还不到一年呢,岂可无故调回洛阳来啊?重镇三天两头换人,必致百姓疑惧、人心涣散。祖纳想尽办法,好不容易突破了荀组的重重封锁,结果奏书才上,却又被华恒给驳回来了。
  正如荀崧等人所料,华恒自离尚书而改任侍中之后,很快便在梁芬的暗中支持下,拉拢梁浚、宋敞等人,合并侍中、散骑二寺,重建门下省,形成了对尚书省的强力制约——其实这也是梁芬和荀组交易的一部分。从此尚书奏事,必经门下,门下可以随时将之驳回。
  那么华恒为什么要驳回祖纳之奏呢?其一自然是荀组的授意,其二则来源于长安行台。梁芬、华恒等人曾经先后致书裴该,问他,万一祖逖不起,则将中军交付给谁为好啊?大司马要不要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
  裴该思前想后,实在没啥合适的人才可供选择,况且祖逖终究还没死呢,倘若自己向洛阳伸手伸得太过明显,怕是会导致裴、祖联盟的分裂啊。于是他只是复书,说谁都成啊,可由在中朝的诸公商议决定,但是——坚决不能用祖约!
  因为原本历史上,祖逖去世后,其军即属祖约,然后你看祖士少把一支雄强的祖家军给糟蹋成了什么样子,甚至于他最后还去投了石赵!你们哪怕把王敦召入朝中,授以中军权柄——王处仲是够这个资格的——也比祖约强。起码王敦论起军事才能来,实在祖约之上啊。
  当然啦,一旦王敦还朝,掌握了中军,会不会进而篡夺朝政,形成强大威胁,裴该对此也是有过考量的。他秘密地跟裴嶷、裴粹、裴诜等亲信——甚至还包括了王敦的仇家陶侃——商议了很久,众人大多认为,那就是一头恶狼,千万不能把他给放到中原来!
  其中唯独陶士行为王敦说了几句好话:“王处仲实能将兵者,祖士少不能望其项背。则就伐羯而言,处仲强于士少;就国家而言,处仲若擅权,其祸更在士少之上。是否召其还朝,唯看大司马欲先灭羯而后定国,还是先定国而后灭羯了。”
  这话其实很耐人寻味,裴该一时竟然无言以答。
  至于裴嶷则说:“若必用王处仲,须文约亲荐,并遣人预与之定盟,勿落人后也。”
  裴该最终的决定是,回书中只提不可使祖约将中军,至于王敦,纯当此人不存在好了。荀祖、华恒会想到他吗?那是一定的;但他们会乐意把王敦从江上召入洛阳吗?不见得吧……
  一切都等祖逖真的不起了再说吧。倘若到那时候,裴该被迫要如裴嶷所言,主动推荐王敦,并秘密与之定盟,估计钱世仪当场就得懵喽……


第二十九章 风起于青苹之末
  祖约在兖州刺史任上,多次接到祖纳和祖涣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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