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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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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有没有想过事先听取他苏子高的意见啊?!
……
洛阳城内外纷传的那则“一日堕,易车驾”的谶言,其实在梁芬提醒裴该之前,关中的裴诜就提前得到了秘密传报——他就是管情报工作的呀。裴子羽愕然之下,先去拜见其父、雍州刺史裴粹,密报此事。裴粹说这事儿可不小——“必乃羯贼欲离间我晋君臣也!”吩咐裴诜慎勿外传,他去跟裴嶷商议应对之策。
就此当夜密访裴嶷,被让进了书斋。裴粹将那则谶谣一说,裴文冀玲珑心窍,自然片刻间便即明了其意。裴粹就说了:“此谶分明欲离间我晋君臣,大坏文约声名,恐是羯贼于战阵上不能取胜,故而施行诡道。然而……文约所处极高,侧目者多,木秀于林,必受人忌,倘若……此谶实出洛中诸公授意,恐怕凶险了……”
裴嶷却貌似并不象裴粹初闻此谶时那般吃惊,略一沉吟,便从案上抽出一卷纸来,递给裴粹,缓缓说道:“此乃文约历年所作诗歌,我命胡飞等逐一笔录,以便将来付印刊行——阿兄请看。”
裴粹满头的雾水,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何用意,但也只得双手接过来,稍稍展读。裴嶷随即就压低声音问他:“阿兄所见,文约诗作中以何言为最常用啊?”
裴粹的学问说不上有多高深,终究是积年官吏,对于文字是相当敏感的,一目十行之下,便即明晰裴嶷所指——关键裴该“写”的诗并不多,也就十来首而已,还不包括才穿越之时脱口而出的“国破山河在”——
诗中有“胡马窥亭障”句,有“弓劲胡马骄”句,有“不教胡马度阴山”句,有“胡马当秋肥”句……
裴粹乃道:“文约诗中,常用‘胡马’二字,抒其逐胡灭寇,扫尽烟尘之伟志也——壮哉!”
裴嶷点头道:“不错,其常用之言,正是‘胡马’二字。”随即用右手中指关节轻叩书案,又再配合着节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胡,马。”
裴粹骤闻此言,双手不禁一个哆嗦,差点儿把那卷纸给扔了。他瞪大双眼,低头瞧瞧文卷,又再抬头注视裴嶷,愕然良久,这才神情紧张地问道:“此……纯属文冀之妄测吧?难免有深文周纳之嫌……”
裴嶷反问道:“是否弟之妄测,阿兄自知。且文约即无此心……难道,此心便不能有么?”
他见裴粹的神情仍然仓惶、狼狈,不能遽作反应,便又补充道:“阿兄与文约相处时日尚浅,不似愚弟,从之于徐方,复北伐、西征,直至长安,内定雍、秦而外逐胡寇。亲眷间私谈之际,文约于天家,每出不敬之语——称宣皇帝之智,而以为不若诸葛;云文皇帝之才,而不讳曹髦之事;道武皇帝之功,而恨其封建诸侯。且即文约不言,天下丧乱,乱在惠皇帝无能,而诸藩阋墙,即昔汉、魏之德衰,不若司马家之甚也。有识之士,无不明此,难道阿兄独独不悟么?”
裴粹摇头道:“文约即有不恭之语,我亦未尝听闻。唯观其志向,在于恢复社稷;察其为人,谦恭温厚,无专断之意,则即便有怨怼于天家,亦未必别生异心也。且今天子唯垂拱而已,荀氏虽欲揽政,尚且不见跋扈,执臣道而无身危之虞,谋非份反恐身名俱裂,又何必要行此下策啊?”
裴嶷劝说道:“阿兄,若无其势而妄行其事,斯为下策;既成其势而顺行其事,千秋万岁,何来下策之说啊?天子垂拱,其权必移;荀氏揽政,必有党附之而以文约,及我等为寇仇者,岂云久执臣道而身可以不危哪?
“至于文约是否有此心,我等为其尊长,何不稍稍引导之……”
反复怂恿之下,他终于说服了裴粹,于是二人密商良久,随即各自通过隐秘的渠道,把那则谶谣的前两句——“一日堕,易车驾;一日升,秦当雄”——暗中于长安内外传布……
……
再说石勒返归襄国之后,果然召见程遐,命其尽快设谋,遣人于洛阳散布谣言,说裴该有背晋自立之心。程子远领命而去,但是过不多久,他就收到了眼线的密报,说最近几个月,洛阳城内外出现了这么一则谶谣……
程遐不禁大怒,在反复思忖了整整一晚后,翌日便来密报石勒。他把谶谣的含义向石勒详细解说了一番,石勒捻须而笑:“此言甚佳,不想短短数日间,卿便有此良谋。”
程子远拱手道:“臣不敢居功,明报陛下,此谶非臣所制也!”
石勒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就问了:“若非子远所制,那是谁人所为啊?难道还有什么人欲离间晋之君臣,谋害裴文约么?除非是……曹嶷?”
程遐摇头道:“曹嶷粗鲁无文之辈,麾下也无才杰之士,如何能设此谋,又如何能作此谶呢?臣计算时日,此谶在陛下于河内与裴文约对峙之时,便已传布洛阳,乃疑为张孟孙所制也。”
石勒不禁疑惑,说:“此计确乎是太傅所献,但若已造此谶,为何不肯明告于朕哪?”
程遐突然间后退半步,俯身叩头。石勒赶紧伸手搀扶,说话讲得好好的,你这是做啥咧?程子远便道:“臣与太傅素不相得,陛下深知也,故而虽有所揣测,恐怕陛下疑心臣欲进谗,诽谤太傅,故而不敢明言;然若不言,又非为臣之道,故而唯有叩首谢罪而已……”
石勒双眼微微一眯,随即一摆手,把侍从全都轰了出去,然后才压低声音对程遐说:“此处唯我君臣二人,但有所虑,不必讳言,朕亦不罪——究竟太傅为何要造此谶言,却又不肯明告于朕啊?”
程遐这才根据自家的揣测,详细对石勒解说道:
“太傅造此谶言……”他就一口咬定这是张宾所制的了——“其意非止离间晋之君臣而已,实欲迫使裴文约自立。即便裴某本无妄心,晋主闻此,岂能不忌?且谶谣传布,关中亦必有所闻知,则裴氏将吏,谁不望应此谶而得附骥尾啊?裴某若不顺势而为,则是上失主心,下逆臣意,进退无据,唯死而已!
“陛下深知裴文约,彼岂是因循苟且,冀望无虞,而不肯奋斗以求活者?然而若即向洛阳篡夺晋祚,祖士稚虽病,麾下貔貅尚有数万,两相争斗,得利者唯我赵也。是故裴某但有于关中自立一途了。”
石勒点头道:“此乃必然之理。”随即笑笑:“曩昔朕亦感念刘元海之恩,不忍背汉,唯卿等苦谏,朕又岂能罔顾忠臣之心,而失卿等所望啊?裴文约想亦如是,即其不肯背晋,形势所迫,将吏拥戴,亦不得不裂土于关中了。
“此亦太傅向朕献计之由,倘若晋、秦两分,赵为雄长,再欲逐鹿中原,底定天下,必容易也。然而若实为太傅造此谶,乃大功一件,何以不肯对朕明言哪?即便太傅向来谦冲,不愿居功,亦可密告朕也,何以特隐其事?”
程遐斟酌了一下言辞,拱手道:“臣恐是太傅欲自留后路也!”
“此言何意?”
“臣不揣冒昧,直陈君前,陛下勿罪。倘若晋人上下一心,地兼宛、洛、关、陇、青、徐,以及荆、扬,复南取巴、蜀,北和鲜卑,天下三分,实得其二,而我赵仅以冀、幽、并三州与之拮抗,恐无必胜之策……”
石勒颔首道:“卿言是也,若我实能兼并段氏、宇文等,复徐徐积聚二三年,自不畏晋;唯以今日之势,小大有差,朕亦深知——卿忠言直陈,朕自不怪罪。然此与张太傅设谶,又有何关联了?”
石勒这份心急啊,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喜欢绕圈子,还先铺陈一整套的背景、条件,就不能一两句话直接点明了么?
程子远倒是已经把背景、条件全都铺陈得差不多了,于是便一口气说道:“倘若天不向赵,导致挫败,则我等为陛下重臣,必如诸刘一般,押赴洛阳市上,妻孥并戮,举族俱诛——张太傅自也难逃其死!是故太傅善辅陛下,绝无向晋之意,因知晋人必无宽赦之理也。
“然而裴文约在营中时,便甚礼敬太傅,几执弟子礼,则若太傅落于其手,或可免于一死。陛下且思,倘若裴文约为晋臣,不能救太傅性命,若为人主,生杀黜陟,俱在一心——是故太傅才欲促使裴某自立也。此计非独有利于陛下,抑且有利于裴文约!
“或者裴某本有此心,奈无契机——晋主不疑,将吏无望,骤行险计,声名必败。因而太傅故造此谶,散布天下,以促成之;也因此不敢明告陛下也!”
石勒越听,脸色便愈是阴沉,有如乌云笼罩……
(第十卷“白刃洒赤血”终)
第十一卷 玉垒经纶远
第一章 江东之乱
晋晏平元年,也即石赵建平二年,春正月,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江、荆、湘、交、广五州诸军事、江州刺史、汉安侯王敦,于武昌起兵,以扬威将军、豫章太守甘卓为先锋,战船二百、选士三万,沿江而下,直向建康开去。
王敦这是用了钱凤之谋,以刁协建议恢复诸郡僮客良人身份为契机,打算铲除刁协、刘隗,复夺江南之政。
不过一开始筹划得好好的,命参谋沈充秘密返回吴兴老家,去煽动周氏作乱,到时候王敦好应司马睿之召,率兵进入建康城;可谁想到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尽如人意,颇多波折。
首先是刁协虽然反复上奏,说江南豪门过巨,而建康几无尺寸之兵,只有释放僮客,才能够稳定财政,进而整训兵马,司马睿丹阳王、江南大都督的权威才不会凌替;但此举太过惊世骇俗,不但王导、纪瞻等人明确表示反对,就连同盟刘隗也有些举棋不定。
最终在刘隗的劝说下,司马睿下诏,先于其所封丹阳国内点检户口,释放僮客。刁协乃与刘隈商议,说咱们一步步来,由内及外,逐渐施行此善政也无不可,但应当把吴兴国也包括在内吧。
吴兴王司马冲,乃是司马睿的第三子,再加上其养祖母裴氏又是裴大司马的姑母,刁玄亮觉得这也是司马睿的基本盘,必须同样第一批施行释僮的善政啊。
刘隗连连摆手,表示反对,说:“吴兴王尚在幼冲,且未归藩之国,而仍养育于建康城内,则安能遥制其国,使善政得行啊?况且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周、沈两家,都在吴兴国内,倘若遽释僮客,逼其揭竿谋反,恐怕局面难以收拾……”
刁协对此却表示:“所谓‘江东之豪’,实亦江东之痈疮,若敢背反,正可趁此时机,将之割去!”
刘隗说我也想这么办,问题是咱们手里没兵啊,拿什么去割这颗痈疮?刁协就说了:“兵在江上,旦夕可至,何忧也?”刘大连当场就急了,说:“刁公,于丹阳、吴兴二国释放僮客,固然不涉王氏,但王氏岂无兔死狐悲之惊啊?倘若王镇南不肯兴师来救,难道公亲将王府侍卫及健康守卒数千人,便可以抵御周、沈之强兵么?!”
刁玄亮微微一笑,说:“我倒不惧王处仲不肯应召发兵,但恐其趁机呼应周、沈,胁迫大王收回成命……”不等刘大连惊愕出声,他就又摆手说:“正不必忧惧,我料王处仲虽然跋扈,未必为此。况今沈士居(沈充)见在武昌,沈氏无主,岂敢轻动?而周宣季(周札)老成,曩昔便止其侄周勰谋叛,只需我等致书于他,陈说厉害,亦必无背反之事也。”
说到这里,双眉一轩:“某建议施政于吴兴,正为机会难得。倘若拖延,一旦沈士居返归吴兴,或周宣季有不讳,而继承者轻佻恣行,恐彼等与王处仲相呼应,事便难成了!”
反复劝说,刘隗却不为所动,仍执持重之论,再加上司马睿自然也没有刁协的胆量和信心,于是最终还是仅在丹阳国内施行了释僮之政。
刁玄亮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一点,即王敦早就想拿这事儿大做文章啦,并且沈充也已秘密潜回了吴兴老家。只是因为释僮之政并未正式波及吴兴国,故而沈充游说周氏族长、吴兴内史周札的努力就几乎泡汤。况且周札也不傻,他说士居你若身在武昌还则罢了,既归吴兴,那你们沈家干嘛不先动手啊,而要把我周家顶在前面?
王敦、钱凤几乎是三天一封信,催促沈充——因为目前的时机再好不过了,王师方与羯赵对峙于河内,根本无暇南顾;而若这仗打完了,王师未受重挫,到时候就有可能腾出手来。一旦建康面对乱事,不向他王处仲求救,却向徐、豫请兵,而朝廷也应允了,那咱们不就白折腾这一道,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沈充无奈之下,只得跑去向周札亮明底牌,说我愿意先起兵,恳请周公你继踵于后,别使我孤掌难鸣啊。周札慨然允诺了。
于是正旦前不久,沈充即在吴兴国内起兵,打出诛伐奸贼的旗号,声讨刁协、刘隗十二款大罪。随即周札也起而呼应,两家聚兵近万,北上直取建康。
司马睿闻报大惊失色,急问刁协、刘隗,当如何应对才是,刁、刘二人也皆束手无策。终究这二位都是文职,从未踏足过战场,更没想到行事操切之下,竟然生乱——咱们还没向吴兴下手哪,周、沈两家怎敢便悍然起兵呢?
刘隗建议急召王敦率兵来救建康,刁协连连摆手说不可:“沈士居本为王处仲参军,则彼返乡作乱,其后得无王处仲之教唆乎?倘真如此,召江上兵来,无异于开门揖盗,万万不可啊!”
刁协建议,派人去向徐州刺史卞壸请援——“徐方兵虽不多,终为裴大司马亲自选练,既能北破胡寇,又岂惧江南蛮貉啊?虽其不在大王治下,既然相邻,岂有坐视不救之理?”
司马睿当时不置可否,等到刁、刘二人退出去之后,他正在扶案凝思,反复盘算,忽报王导、纪瞻、戴邈、陆玩等诸臣联袂来拜。
拜见之后,周伯仁开口就问:“吴兴乱起,建康兵寡,大王何不急召王镇南自武昌发兵来援啊?倘若迟疑,只恐贼近城矣!”
司马睿说我正在研究这事儿——“卿等以为,是召王处仲来,还是向徐方请卞望之来,何者为宜哪?”
王导、周顗等人对视一眼,心说什么玩意儿,去向卞壸求徐州兵来救?这么荒诞的主意一定是刁、刘二贼所献!纪瞻仗着曾经领过兵,打过仗,就先摆手,劝说道:“大王误矣。大王总督江南,王镇南在大王麾下,欲其来救,片纸可也。徐方非大王所辖,卞望之即肯来援,也理当先请示朝廷,诚恐来往之间,贼已克建康矣!
“况且王镇南见在武昌,治舟师,沿江而下,顺风顺水,数日间便可抵达建康;徐州虽近,其卒须自陆上来,道路难行,反倒迟缓——大王切勿以远近计算里程啊!”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司马睿不禁捻须无语。王导不失时机地加上一句:“方有北方来客,云朝廷将召卞望之入为尚书,而以阮遥集(阮孚)代之。”
这就等于彻底断了向徐州请援之路了——恰逢人家换班的时候,卞壸可能正忙着收拾行李要进京呢,逮阮孚初至,情况都还没摸熟,那谁敢轻易对外用兵啊?
司马睿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命王敦急率兵来援建康,剿灭吴兴叛军。同时他还请王导、周顗等人各自写信,催促王敦尽快上路。
……
再说刘隗返回自家府邸,越想越是担心害怕。
他同样觉得向徐方求援,不大靠谱,然而若命王敦东来,会不会象刁协所担心的那样,王敦与周、沈叛军暗中勾结,反倒逼迫司马睿收回前命,放弃对江南政治的刷新呢?
正当此时,门客贺隰求见,问他今日拜谒丹阳王,有没有商定什么办法来抵御吴兴叛军哪?
贺隰乃是贺循之子,江东的青年才俊,同时也是裴该的债主——想当初裴该北伐之前,曾经向顾、贺、纪等家子弟商借过不少的钱粮,事后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再不提起……而这些家族,当然也没有胆量去向裴大司马索要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裴该虽然地盘儿大了,花费也更巨,暂时确实拿不出闲钱来偿还债务;而江东各家豪门倒也不在乎这点点儿钱粮,相反,利用债务使大司马常记其恩惠,反倒更为有利。
也正因为如此,各家多头下注,乃遣纪友、贺隰等昔日与裴大司马同游覆舟山,有这么点儿交情的青年子弟,入刁协、刘隗门下——因为很明显,刘大连跟裴大司马是有联络,有勾结的。只是释僮之令一下,纪友等人就主动闪了——你刀子都动到咱们头上来了,咱还能帮你办事么?唯有贺氏,产业都在会稽,暂时还算安稳,于是贺隰继续留在刘隗府中,观望风色。
当贺隰听刘隗说,刁协建议去请徐州军来援,当时就急了,连连顿足道:“刁公误矣!徐方非丹阳大王治下,且虽近邻,步行而来,必然迟缓,如何能救建康之急啊?如此进言,反显得二公束手无策,则大王必听王茂弘等人所言,召武昌兵来——恐怕王镇南入建康之时,便是二公罹难之日!”
刘隗双手一摊,说那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建康实在是没兵啊!
贺隰便道:“近日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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