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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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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情愿,这会儿一听啥,改成拜老师了,那我这条命算是保住啦,也不必要再给人做奴仆。于是虽然被松开了双手,却并不起身,就继续跪在地上,朝着裴该连磕了三个响头。
  裴该还剑入鞘,说:“汝才归来,当与主公团聚,以述别离之苦。明日便须带着被褥到我帐中来,听从教训。”石虎自然满口应承。
  裴该斜眼瞟瞟张宾,就见张孟孙手捻胡须,微微而笑,表情很是欣慰。是嘛,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而且裴该愿意收石虎做弟子,则其投顺之心再不必疑也。尤其石虎跟石勒虽然血缘关系并不很近,终究是亲眷,而且又得太夫人王氏的宠爱,这若是能把石虎捏在手心里,还怕影响不了石勒么?刁膺等辈,何足挂齿!
  裴该与张宾四目相对,微微而笑,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其实裴该心里想,你不会真把我当作是你的一党了吧?不要以为理念相近、看法相似——当然啦,其实那都是我装出来的——就必然能够亲密无间地合作下去。若不是我无久留之意,有心算无心,迟早要把你掀翻在地!
  不过么,估计有一点你猜对了,我收石虎为徒,确实别有用意……
  ……
  对于刘琨的策反,石勒是一口回绝,还命程遐写了一封不大客气的信,交张儒带回晋阳。程子远在信中写道:“……事功殊途,非腐儒所闻。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直接指着刘琨的鼻子,骂他是“腐儒”。
  当晚张宾来拜望裴该,一方面探问他的伤势,另方面也夸赞一下,你今天这件事做得很好——“若能使石虎进言,息东征之命而返归北方,则善莫大焉。”石虎一直居住在并州啊,比河南更北,他怎么可能乐意到江南去呢?
  裴该说且等几天吧,等我先摸摸石虎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影响到他,然后再说。不过——“便无石虎,我看主公也早有悔意。”天气这么寒冷,淫雨还不停歇,粮草即将见底,敌军越聚越多……石勒要还一门心思向东打才怪哪。张宾点点头:“近日明公亦偶出埋怨刁长史之语,刁某乃云世罕有连雨两三月之事,且期以来日,必然放晴,便可用兵矣。”
  裴该歪过头去瞧瞧帐外的天色,说就这模样能很快放晴?我怎么不大信呢?张宾笑笑:“是以刁长史乃明日而更期明日。据说他还在自帐中,每日焚香祈神呢。”
  裴该“呵呵”一笑,随即就问张宾,对于刘琨的策反,主公回绝了吧?张宾说那是当然。裴该说我这就不大明白了——“彼有太夫人在手,真正奇货可居,为何要遣人送归?”这捏着石勒老娘,正好作为要挟,直接放回来,他真以为石勒会感念其恩惠,就此俯首归降吗?未免也太过天真了吧?
  “刘越石亦当世人杰,何以出此下策?”
  张宾笑笑:“为示其宽仁耳。”我跟石勒讲过楚汉在广武对峙,项羽威胁说要烹了刘邦之父刘太公的事情,当时石勒就说:“以人至亲的性命作为要挟,此非大丈夫所为也!项羽心胸如此狭窄,岂能不败?”所以刘琨捏着这个人质,对石勒毫无损伤,还不如放回来市恩,即便此番不能使石勒反正,说不定将来战场之上,也会有退避三舍之事哪。
  “非大丈夫所为?”裴该突然间冷笑一声,随即低下头去,沉吟不语。张宾有点儿莫名其妙,连问了几声:“裴郎在想些什么?”裴该这才缓缓地说道:“姑母不久前患病,虽得痊愈,然每日食难下咽,哀哭不已……”


第五十四章 时机成熟
  张宾和裴该正好好地说着军中政事,突然间裴该话锋一转,提起了自己的姑母裴氏,说裴氏这些天不肯好好吃饭,还总是哭泣。
  张宾略略一皱眉头,就问说难道是军中供奉不足吗?裴该一撇嘴:“军中有何供奉?”随即就说了,我姑母曾为王妃,那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军中生活?不过她丈夫已死,国家覆亡,险些沦为奴婢,这才勉强依靠我这个侄子而已——“今闻其夫侄所在不远,怀念往事,故此哀伤、怨怼……”我都已经被她莫名其妙骂过好几回啦。
  张宾问道:“所谓夫侄是……”裴该伸手朝东方一指:“即刁长史欲伐,而我等欲避者也。”
  张宾明白了,裴该指的是晋朝的琅琊王司马睿,于是便问:“令姑母与琅琊王甚熟稔么?”裴该撇撇嘴,有些不屑地回答说,熟啊,当然熟,比跟我要熟得多啦。
  裴该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裴氏就已经嫁给东海王司马越为继室了,而即便在此之前,他们堂姑侄也顶多在家族聚会的时候碰过一两次面而已,虽有血缘,却无甚感情。而司马越乃是司马懿四弟东武城侯司马馗之孙,琅琊王司马睿则是司马懿的曾孙,双方血缘关系虽然比裴该和裴氏更远,关系却一直都很不错。
  就理论上来说,司马睿在家族中的地位比较高,所领琅琊也是大国,比东海国要高级和富庶得多。但在“八王之乱”中,他却只是个后起的小字辈而已,不仅无力插足争胜,就连自保都非常困难——因此他就必须得找个人傍着啊。那么找谁呢?琅琊、东海本是邻国,他自然而然地就投入了东海王司马越的怀抱。
  司马越在“八王之乱”中之所以能够笑到最后,原因很多,其中重要一点,就是他在朝中找到了足够有影响力的奥援——王衍王夷甫。别看王衍假模假式跟石勒面前撇清,说自己“少无宦情”,其实官瘾很大,他口才一流、学问二流,但论起在官场上争权夺利,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本事,足可与口才相拮抗。所以在“八王之乱”晚期,王衍利用他本人和家族的声望,基本上掌控了洛阳朝廷,司马越与之联手,这才能够顺利击败最大的政敌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颙。
  ——后世有人评论,其实司马越和王衍的合作,可以看作是东晋初年“王马共天下”的滥觞。
  故此司马睿既然依附于司马越,自然也会亲近于王氏家族,再加上琅琊王氏本来就是他封国内的豪门世家,所以才能顺利把王衍的族弟王敦等人召入幕中,并且不敢待之以寻常宾客,而是等同于师友。
  司马越起兵之初,就表司马睿为平东将军(后改安东将军)、都督徐州诸军事,为他留守后方;后来讨伐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司马睿也有领兵从征。所以东海王府上,琅琊王那是常去啊,自然会和王妃裴氏相熟了。
  而且裴该还说了,司马睿之所以离开徐州,渡江南下,镇守建邺,据裴氏所说,初建言者是琅琊王氏的王旷(“书圣”王羲之之父),然后由王导转达给司马睿,司马睿通过裴氏向司马越进言,才获得允准的。
  ——想当初裴氏在马厩中与裴该相认,一开口就说:“昔日我劝汝兄弟随王玄通子孙同往建邺……”所谓的“王玄通”,就是指的琅琊王氏前代家主、威名赫赫的王览,王敦和王导都是王览的孙子。
  讲述完这些旧事,最终裴该总结道:“则琅琊王德我姑母久矣,姑母亦心心念念,深悔当日不往依附……”
  张宾沉吟少顷,捻着胡须微微而笑:“我知裴郎之意了……”
  裴该盯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张君未必明我之意——可先说来听听?”
  张宾说你是觉得裴氏居于军中,她自己很不乐意,而对你来说,又有受人要挟之憾——石勒要是真拿你姑母来要挟你,“非大丈夫所为也”,则君臣之间难免会留下心结。或许这也是你直到今天还不愿主动为石勒献策的缘故吧?总感觉自己是俘虏、人质,不是部下。
  而如今机会大好,此处距离寿春并不太远,又知江南晋军都已齐集寿春,所以你打算通过我向石勒进言,把你姑母给放了,派人送她到寿春去——
  “我猜裴郎之意如此,未知然否?”
  裴该先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张君只得其一,未得其二。”
  张宾说哦,你还有别的用意吗?说来我听听啊。裴该莫测高深地一笑:“若其一尚不能达成,其二有若空中楼阁,正不必多言也。”张宾心道你又冒新词儿……什么“空中楼阁”,也不知道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若裴郎能道其二,我便一力促成其一。”
  裴该把身体略略朝后一仰,表现得是稳稳当当,说不着急,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安排妥当,就算你现在说服了石勒,要把我姑母送去寿春,我也不会答应——“张君休急,有三五日,时机便可成熟。”
  张宾自诩智计无双,但是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裴该所说的“其二”究竟是指什么……难道说他想先把姑母送走,自己好方便落跑么?晃晃脑袋,赶紧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一则不应该再怀疑裴该的忠诚啦,不但是同僚,我们还是知己,总拿老眼光看人很不君子;二则他真要是这么打算的,这“其二”什么时候都不会告诉我啊,还说什么要等三五天,时机成熟了再说。
  这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好奇,当下关照裴该,说你的这“其一”想法,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帮忙促成;希望你准备完全之后,赶紧告诉我,我帮你跟石勒说去,然后恭聆你的“其二”究竟是什么。
  裴该貌似挺得意:“我还以为,自身肺腑,全在张君料算之中,不想也有张君猜不中的呀,哈哈哈哈~~”故意给张宾戴了一顶高帽子——“真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也。”张宾连连摆手,说裴郎你是智者啊,何必自谦为“愚者”?裴该说好吧,那我就自称“狂夫”——“狂夫之言,圣人择焉——不过要先等到时机成熟以后。”
  ……
  张宾来访裴该的时候,裴该正在伏案抄书。最近数月间,石勒麾下诸军抄掠豫南郡县,因应裴该的要求,发现书籍后不再当劈柴烧啦,全都带回来给他,就此又多积攒了数十卷书。如今在他手上,除了实在散碎、难以拼合的残篇外,已拥有各类图书典籍总计二百八十七卷。
  自从上次在蒙城放……失火,烧损了部分简牍后,裴该便索要来大量牍版,主动抄写、复制,以防再有佚失。各卷有长有短,有全有残,这将近三百卷文章,总字数起码六七十万,足够他抄好几个月的——他又不是光抄书不干别的,再加上整理、注释,顺便记录下自己的读书心得,每天能抄一万字就很了不起啦。
  ——这种速度,哪怕放到前世的网文界,也不算慢手了吧。
  按照裴该的说法——而非想法——最好一部书能有三个拷贝,这样安全系数才能一定程度上得到保证。原本装一套拷贝得四乘车,倘若三倍就得十二乘车……这头疼问题他直接就推给了张宾。既命我总统文教,这点儿便利总得给吧?我手底下一人没有,连抄书吏都欠奉,难道牍版和车乘也不能保证么?我不管,哪怕军行无马,辎重无车,你也得先紧着满足我的需求!
  因此张宾临走前,就习惯性地问问裴该抄书的进度,裴该说还早呢,这第一份拷贝都远未完成,可惜没有能人愿意帮忙——啥,你说让简至繁来协助抄写?算了吧,对于他的学问,我压根儿就没有信心……
  “兖、豫之间,原本文教最为发达,我本以为能够寻来更多书籍……可惜,屡经兵燹,十不存一了。但不知河北又如何?”
  张宾拱拱手,满面笑容地告辞了——裴该还想着河北哪,只要我们一起努力,还怕打不垮那个刁膺么?
  等到张宾离开之后,裴该却不再提笔,而是坐在那里发了半天的愣。然后他找个机会,又把裴氏请至帐外,避人耳目,立谈了少顷。谈话内容很简单——也不敢长篇大论——他只是对裴氏说:“近有机会,可使姑母先归江东。”
  裴氏一皱眉头:“文约故意与我起龃龉,便为了此事?然我当与文约同往江东,绝不先行!”
  裴该笑一笑,心说这女人倒也聪明。便即安慰道:“自当与姑母生死与共。然身处险境,事机瞬息万变,若一旦不能同行,而姑母踯躅,非但难以逃亡,更恐有性命之忧……还请姑母一切都暂从侄儿的安排。”
  裴氏和他四目相对,凝视了半晌,最终微微颔首:“既如此,一切仰仗文约了。但须谨慎,宁可暂不脱虎穴,也不能自轻性命……”
  ……
  第二天一早,石虎果然背着铺盖卷儿过来了,就把帐篷扎在裴该寝帐的旁边。裴该一改昨日的态度,对这小年轻抚慰有加,石虎反倒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确实喜欢拿弹弓打活人——后世史书上都有记载——还在晋阳时便是如此,已经被刘琨责骂过好多次了,甚至有两次还直接挨了鞭子。这回跟随张儒南下,一路上就少见陌生人——打熟人总不合适——所以才到葛陂,从王氏身旁偷跑开乱蹿,一眼就瞧见了裴该。合着裴该也倒霉,面孔甚白,头上巾帻却是黑的,异常鲜明,在石虎看起来,这是个好标靶啊……
  他是瞧裴该孤身一人,又作中原士人打扮,这路货在晋阳没少给自己臭脸瞧,看着就来气,所以都不过脑子,直接拉开弹弓就来了一发。不过好在这熊孩子终究年岁小,还不是后来那个杀人唯恐不胜的暴君,兜里虽然有不少石弹,打裴该却是特意用的半干的泥丸,否则裴该早就头豁脑裂,一命呜呼啦。
  谁想到却因此而闯了大祸,这士人竟然颇得伯父石勒所重,为了这一弹弓,差点儿要把自己给拖出去砍了!石虎这才害怕了,被迫拜裴该为师,扛着铺盖卷过来听他督导。原本以为裴该一见面就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不定还要罚自己跪什么的,没想到裴该态度倒挺亲切,石虎的心肠也还不是铁板一块,就此渐生内疚之意——早知道先生你人还不错,跟晋阳那票士人不同,我就不打你了,去找其他人来打……
  等都安置好了之后,裴该便召石虎入帐,问他:“可识得字么?”石虎说原本在家乡也学过一些,后来被拘晋阳,王氏还想找个老师给他上上课,刘琨却笑,说:“胡人何必识字?”所以啊——自己的名字是能写的,其它的字就难说;旗帜、标牌是能认的,文章却基本上读不懂……
  裴该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暂时不让你读书,不给你讲文章了……先说说你平常都喜欢些什么吧!
  石虎答道:“唯骑马、射猎耳,别无所好。”
  裴该又问:“战阵之事,可有兴趣么?”
  石虎说我既然来到伯父军中,肯定是想要领兵打仗的。随即斜瞥着裴该:“先生是中原人,看似柔弱,不能骑劣马,舞刀矛,难道战阵之事,也有能教我的么?”
  裴该笑一笑:“骑劣马,舞刀矛,不过十人、百人敌耳,我能使汝为万人敌。”
  石虎闻言,精神不禁一振,就问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万人敌”哪?裴该肃然答道:“明大势、知进退,料敌机先,腹有良谋,小可搏大,寡能破众,是所谓‘万人敌’也。”来,我先给你讲讲古代的战争故事。
  裴该这一说起书来,就连支雄、支屈六之类屡经战阵的胡将都听得如醉如痴啊,更何况石虎这种见识有限的乡下熊孩子呢?果然没几句话,便彻底吸引了这小子的注意力。裴该开篇就讲曹操领兵南下,欲图一举并吞荆、扬,结果被周瑜在赤壁一把火,烧得是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他结合史书和演义,讲得非常之细——当然太过无稽的桥段,比方说什么“七星坛诸葛祭风”,肯定是不提的——足足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方才讲完。然后他就问石虎:“汝以为,曹操因何而败?”


第五十五章 毒士
  裴该先给石虎讲赤壁之战的故事,完了命弟子分析曹操之所以失败的缘由。石虎根本不过脑子,张嘴就说:“曹操因胜而骄,亦未能料到东南风起,故此失利也。”
  裴该摇摇头,说这只是最浮面的理由罢了。随即教导石虎,说你再往深一层想,是因为北人不习水战,却强要与江东擅长舟楫的健卒交锋,就算没有周瑜那把火,曹操也很难覆亡敌军,平灭孙、刘。倘若他能够在平定荆州北部后按兵不动,花费一些时间先彻底消化了荆襄的水师,也使北军逐渐熟悉了南方的气候、环境,说不定就有机会啦。
  然而,曹操又势不能在荆州久居,因为他后方还并未稳固,韩遂、马腾在关西蠢蠢欲动,若然趁机取长安而下洛阳,直指许昌,曹操非得仓惶退兵不可——基本上就是前些天张宾提起这段史事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裴该的判断没有错,石虎这孩子虽然顽劣——终究年纪还轻,目前还说不上“暴虐”二字——但并不傻。从来大忠、大奸都得是聪明人,若是愚蠢、脑筋慢,你根本就上不了位,怎么可能成为千古暴君呢?所以在裴该的引导下,一步步的,石虎就踩进圈套里去啦。
  到得第三日上,裴该正在给石虎讲王濬楼船下益州之事,石虎实在憋不住了,突然间举手发问,说:“我观今日之势,我军比之曹操当年远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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