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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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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不紧逼,等我复归之后,即拜为单于左辅、冠军大将军,封河东郡公。甄随见信之后,二话不说,直接毁书斩使。
  但是基于洛阳和长安双方面的严令,甄随也只得暂时止步不前,不继续向河东北部诸郡挺进。他命姚弋仲整训士卒,自己每日不是置酒高会,就是跑去吕静处酣卧,还对吕静发牢骚说:“刘粲这软蛋,人既拘其父,便该拼了命直往平阳去相救,他却只知练兵,一连数月,全无举措。身处方寸之地,能得多少粮,养多少兵?如何练得出来啊?白让老爷跟这里等他……”
  吕静完全不理外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才好,只当甄随所言是耳旁风,自己一门心思做学问。
  但甄随实感烦闷,还是忍不住要问他:“先生可有什么妙策啊?”
  吕静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笔来,双手对握,活动活动手腕,随口繁衍道:“时机不到,便其北上,又有何益?时机若至,将军不催,他也自然会往平阳去的。”
  甄随乃追问道:“以先生看来,刘粲的时机,当在何时啊?”
  吕静把面孔一板,回复道:“将军,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将军理当整训士卒,以待刘粲之北,何故日日来我处搅扰啊?倘若优游无事,不如助我做书……”
  甄随笑道:“先生说笑话,我大字认不得一箩筐,提笔仿佛拿筷,嫌只有一支,挟不住肉……岂能助先生做书啊?”
  吕静缓缓转过身来,面朝甄随,请求道:“将军是南人,与我等口音有异,我问一些词,将军缓缓而诵,且看是否有助于我分韵编目吧。”
  甄随闻言,不禁一皱眉头:“我晋语学得如此之好,哪来什么口音?”
  吕静一时好奇,便问:“然而将军乡内,所言不是晋语么?究竟是如何讲话的,可肯赐教一二?”
  吕静做韵书,理当只按官话编目,就不应该去考究别处方言,遑论蛮语。虽说武陵蛮受中国多年影响,理论上说的也算是中国话的一种方言,而非别种语言,终究跟后世闽语、粤语似的,在发音方法乃至于句式构成方面,跟普通话大相径庭。因此甄随说几句蛮语,立刻就把吕静给带沟里去了,导致他的《韵集》比原本历史更晚了好些年才得成书……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刘粲还命人北向晋阳,挑唆石虎与他南北夹击,共谋刘曜,许诺事成之后,加石虎郡公爵。石虎览书,不禁哂笑,说:“汝家不肯与我叔父赵王做,仍命为郡公,则我又岂敢贪图郡公之爵啊?刘粲真妄人也!”直接把使者给哄回来了,传口信给刘粲,说我只从赵公之命,你有本事让赵公给我下旨吧。
  然而刘粲自知与石勒之间嫌隙很深,而石勒与刘曜倒无宿怨,因此不敢遣使去游说石勒。眼见南面的晋军虽然暂时止步,但各方面对他伸出去的橄榄枝,基本上全无回应,不禁气沮。
  就此瞧着麾下将兵全都不顺眼,动辄斥喝乃至鞭笞,部下中只有兄弟刘骥和亲信靳准没有遭过他的责难。
  但他最烦难的还不是外交问题,而是粮秣无着。原本就是溃败之军,粮草物资一路上基本全都丢光了,而临汾、绛邑府库之中,乃至民间,也实在搜刮不出多少来。四万之众日常吃用不是一个小数目,刘粲虽然整天呆在军中,其实是轮番整训士卒,具体到每个人头上,不过六七日一操而已——没办法,吃不饱肚子,还怎么有力气训练哪?
  他手里还捏着薛涛和裴硕做人质,乃命二人写信送往族中,要求供输粮秣物资。薛涛倒是听话写了信,但却被薛宁直接怼了回来,说我当日报信,使太子殿下勿向安邑,你原本不是说会把家兄还回来的么?殿下既然失信,我又怎么能够相信供输了物资之后,你会善待家兄啊?
  其实薛宁巴不得刘粲一怒之下,直接把老哥给砍了,那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继任族长之位。就算不砍吧,也请你拘留着我哥三五年的,等我把族内权柄全都揽到手,那么即便薛涛回来,也只好主动靠边站了。
  至于裴硕,老头儿骨头很硬,坚决不肯为刘粲做书。刘粲无奈之下,只得诓骗裴硕道:“不必言及其他,止作书报个平安便可,使贵家知我善待先生,不轻易起降晋之心。晋人若有实力,早已克安邑而下闻喜矣,既然逡巡不前,可见其力亦竭。贵家此际不妨两属,免遭灭门之祸。”
  裴硕终究岁数大了,又被刘粲裹胁着到处跑,身子骨吃不大住劲儿,连带着脑筋也没从前灵光,竟然真的从命做书,要族人善保家业,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刘粲便遣人持书前往闻喜,喝令裴氏贡献粮秣——汝家族长书信在此,可见尚且在生,我也并未苛待,但若汝等不肯供输,恐怕便只能见到老先生的头颅返家啦。
  但是裴硕终究并没有在书信中给族人下命令,故此胡使也不敢过份讨要,每次不过勒索数千斛米谷而已,完全杯水车薪,难济于事。
  刘粲把自己的情况,写成上奏,通过隐秘渠道传递到刘聪案前,书中之意:爹呀,我快支持不下去了,倘若不赶紧挥师北上,怕是熬不到秋收啊……
  一直等到五月下旬,才终于有密使从平阳前来,传递讯息,说:“都中大乱,殿下正好趁此时机,即刻北上,伐灭叛贼刘曜!”刘粲又惊又喜,急忙问道:“都中因何而乱啊?陛下可还安泰否?”
  ……
  平阳之乱,是从刘均被刺开始的。
  且说刘景奉命出祭霍山的第三日,刘均突然得到郭猗传信,说天子又已沉醉,并且我已经拿到了废黜刘粲皇太子之位的诏书。刘均大喜,急忙领着几名从人,前去密会郭猗,索要诏书。
  谁想到郭猗早就埋伏下了禁军,甫一相见,便将刘均一行尽数乱刀砍死,把尸体全都投入了井中。
  胡汉朝的禁军,原本全都掌握在刘聪诸子手中。
  想当初刘粲为谋刘乂,恳请乃父置辅汉、都护、中军、上军、辅军、镇京、卫京、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上军、下军、辅国、冠军、龙骧、武牙十七营,以诸兄弟为大将军,各营配兵二千。其后因为在河南战败、刘敷战死等缘由,陆续调中军于外,等到刘粲统合了“二十万”大军征讨关中,又拉走一批禁军,于是十七营残余的不到两万众,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禁军以及京师卫戍部队。
  刘曜来袭时,所部也不过三万之众,而且良莠不齐,倘若刘聪诸子能够善将诸营的话,是大有机会御之于城外的。但可惜诸王颟顸者居多,且公卿多为内应,相助打开了城门,禁军因此而溃,刘曜遂得掌握了整个平阳。
  刘聪既然假意与刘曜和睦,双方便商定条件,仍使原本的诸营而非刘曜之军护守宫禁——平阳城防自然交给了刘曜所部——但保留诸王各营大将军号,却使留居府中,不实领禁军,改由刘曜推荐的几名老臣将兵。此后二刘便各施手段,拉拢这几名老将,趁着刘曜劳累于国事之时,刘聪近水楼台先得月,终于抢到了先手。
  就此顺利诱杀了刘均……


第四十三章 平阳之乱
  刘均是刘曜的谋主,又被任命为尚书,两位刘景虽然和刘曜共平尚书事,其实只是备位而已,具体政务全都操持在刘均的手中。
  此前刘聪、郭猗设计,想要诱骗刘曜出外祭山,却被刘均在朝堂上鼓动唇舌,层层击破,则刘聪等人自然痛恨刘均入骨。郭猗就说了,须得先杀刘均,断刘曜的臂膀,然后才可图之。
  眼见刘粲传来密信,说自军粮秣不继,恐怕难以久持,而且刘聪也被噩梦吓破了胆,不敢再与刘曜长期委蛇下去。就此慌急之下,铤而走险,让郭猗出面诱杀了刘均。
  本以为既匿其尸,神鬼不觉,然而刘均临行之前,却已经遣人向刘曜汇报过了,说废太子的诏书已下,我这便去为明公取来。谁想一去之后,再无影踪,刘曜因此生疑,下令平阳城关门大索。
  一连找了好几天,甚至连诸王府邸全都翻了一遍,却始终不得刘均的消息,顺带连郭猗都下落不明了——郭猗既见刘曜关闭城门搜索,又哪里还敢露面啊?最终刘曜把目光转向了禁中,乃遣参谋台产率兵,欲往禁中一索,却自然而然地被拦在了门外。
  ——这皇宫大内,不得诏旨,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么?
  刘曜这会儿已经认定了,刘均必是为刘聪、郭猗所害,但他又不敢真的再闯禁宫,就此急与诸将吏商议。羊彝、台产等人趁机请求刘曜进入禁中,废刘聪而自立,然后才有可能搜杀郭猗,为刘均报仇。
  羊彝说了:“此前天子讽人上奏,先欲使宰相避位,又复谋逐明公于外,则其欲害明公之心,不问可知啊。”台产也说:“查刘粲在南,聚兵四五万,然而粮秣无着,恐怕难以久持,不日便将北上,以攻明公。天子此举,无疑与刘粲相呼应,先害刘子平,欲使明公阵脚自乱也!”
  贝丘王刘翼光起身呵斥道:“汝等安得出此悖逆不道之言?!即便天子有过,为臣者也当诤谏之,岂有谋篡之理啊?为今之计,大王应召集百僚,同拜阙前,请天子交出郭猗来,以明真相,以正国法,岂有擅闯宫禁之理?!”
  羊彝撇嘴道:“为谋国家,岂惜令名?明公前此闯宫,天子亦宽赦之,安知今日……”
  刘翼光瞠目道:“岂有逼其让位,而天子尚肯宽赦僭主之事?!”
  刘曜反复劝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如今事起非常,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商议,言者无罪,贝丘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吧。好不容易才把刘翼光给按坐了下来。
  台产见状,就改了口,说:“郭猗必为刘粲所唆使也。指使内宦谋害大臣,如此岂可居留储君之位?明公当即上奏,请天子废黜刘粲,改以代王为皇太子……”
  羊彝插嘴道:“此事明公已然奏过多次,天子俱不理会,且近日又往往醉酒,不理朝事,则奏之何益啊?明公唯有直入宫禁,面陈天子,使传位于代王……”
  刘翼光闻言,直接跳起来,“当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便朝羊彝扑去,口称:“不杀此谋逆小人,终坏大王令名!”羊彝吓得绕柱而走,刘曜也急了,同样抽出刀来,一把架住刘翼光的长剑,呵斥道:“羊容叔也是国家大臣,岂可擅杀?”
  刘翼光把长剑朝地上一掷,恨声道:“大王今不杀此等小人,异日必死于彼獠之手!”头也不回,鞋也不穿,直接就出堂而去了。
  其实刘翼光也瞧明白了,君相之争,已然图穷匕见,再无妥协的可能,不是刘聪、刘粲杀死刘曜,估计就是刘曜弑君谋篡……自己原本希望可以缓缓弥合双方的矛盾,一致对敌,如今看来,终是泡影。君子不留危墙之下,这般乱局,既然自己没办法解决,那还不如早早闪人为好啊——这混水我终究还是趟不起!
  于是一口气逃归府中,带上家眷,乘车喝开城门,逃得是无影无踪。
  刘翼光既然跑了,羊彝、台产等人便加紧唆使刘曜篡位。羊彝说道:“天子既忌明公,甚至出此谋杀之下策,即便明公能退晋师,恢复河山,也终难逃身死族灭的下场。为今之计,只有起而一搏——明公尚且犹疑,难道要等刘粲大军列于城外,而天子于城内相呼应,才肯醒悟么?”
  刘曜百般筹谋,无计可施,最终只得一顿脚,说:“便如卿等所言,我再闯宫禁,去请求天子禅位于代王吧,如此一来,刘粲再无大义名分,旦夕可灭。”
  便命羊彝守护自家府邸,台产率兵去保护代王刘恒,大将刘岳掌控城门,自己带着刘干、刘黑、呼延谟等将,直奔禁中而来。
  刘聪闻报,大惊失色,急忙与郭猗商议。郭猗道:“为今之计,陛下只有聚集禁军,与之一战了,且当急召皇太子殿下率军来助。”随即表示,我去拖延住刘曜的脚步,给您谋得足够的准备时间吧。
  刘曜欲入宫禁,却为禁军所阻,即于阙外高呼请谒天子,得到回复说天子方醉卧,请雍王明日再来……刘曜终于怒了,一按腰间佩刀,斥喝道:“难道汝等欲隔绝内外,挟持天子不成么?若不早速打开宫门,休怪孤要率军闯宫了!”
  话音才落,忽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恸哭声响起,随即一个人满身是血,从侧面直朝刘曜冲来。将士们急忙挥刀上前,将此人拿下,就听那人尖着嗓子高叫道:“雍王殿下救命啊!”
  刘曜皱眉问道:“什么人?”
  有认识的禀报说:“是内臣郭猗。”
  刘曜大怒喝道:“这厮既害刘子平,竟然还敢来见孤么?!”
  就听郭猗叫道:“臣实未害刘子平,其中本有委屈,是故前来大王驾前恳请相救——大王勿信小人之言,忠奸不辨哪!”
  刘曜心中疑惑,就命将郭猗带至面前,按跪在地上,问他:“刘子平前往见汝,一去便无影踪,难道不是为汝所害么?既云未害,难道子平尚且在生?”
  郭猗伏在地上,抹着眼泪说:“刘子平确已遇难,却非臣所加害,其中颇有隐情,还请大王屏退左右,臣始敢明言……”
  刘均当日失踪,自称是去找郭猗讨要诏书的。但若正式行诏,自然应当尚书明奏宫中,天子首肯加印,然后再下尚书,没有某位尚书单独跑去找个宦官取要的道理啊,此事与程序不合,刘曜自然也不敢明宣于口。
  因此犹豫了一下,便即步至宫墙一侧,命将士们全都退到三丈之外,他只带着两名亲信护卫,与郭猗当面对谈。郭猗跟过来以后,仍然跪在面前,一边抽噎,一边低声禀报说:“大王此前使刘子平传言,授臣之任,臣实已得手,便遣人召刘子平,请与宫外择地相会,将诏书付与。谁想臣到时,刘子平却已遇害……”
  刘曜双眉紧锁,低声喝问道:“岂有此理,若非汝之所为,则子平为谁所害?当日情形如何,汝可备悉道来。”
  郭猗双手撑地,略仰起头来,回禀道:“臣当日领着三名内宦,潜出宫门……”就此开始编故事,说自己到了约定的地点,就见刘均及其从人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施毒手的是几名禁军装束的大汉。自己见势不妙,掉头就跑,却被凶手们追上,把跟随的三名小宦官全都砍了,独独留下自己的性命,搜去诏书,拘禁起来……
  既然是临时编的故事,又想要拖延时间,以便刘聪聚集禁军,郭猗故意把每个细节都描述到了,自然难免漏洞百出。刘曜越听越是疑惑,就几个关键问题追问了几句,郭猗有些答不上来了,声音逐渐地越来越低,嗫嚅道:“其中尚有内情,未及先禀大王……”
  刘曜自然而然地把就身体朝前一倾,靠近郭猗,问他:“有何内情,汝若所言是实,孤便饶汝……”
  话未说完,就见郭猗猛地将腰一挺,直蹿起来,右手中寒光闪烁,直取刘曜前心!
  郭猗预先在靴筒了藏了匕首,因为刘曜急于知道刘均的生死,召其相问,故而麾下士兵不及细搜,匆匆放过,于是他便趁着伏地哭告的机会,悄悄地将匕首抽出来,捏在手心之中。等到谎话再也编不下去了,郭猗眼瞧着刘曜似无防备,将身前倾,知道如此时机若不抓住,那便再无机会,于是将身一起,挺着匕首便直刺刘曜。
  寒光闪起,刘曜大惊失色,本能地就把身子朝后一仰。他本是百战宿将,娴熟弓马武艺,郭猗虽然也习过几日器械,倘若正面对敌,必然不是刘曜的对手;但此刻促起不意,短兵直向胸口,刘曜也不禁慌了神儿,这一仰虽然顺利避过匕首,却就此站不稳步,朝后而倒,一屁股墩儿就坐地上了。
  郭猗趁机纵身一跃,便朝刘曜扑去。在他想来,我只要压在你身上,你一时挣扎不起,那我匕首就可以随便找地方插——这匕首是淬过毒药的,见血封喉,看刘曜身着朝服,未穿铠甲,则只要划破一点皮肉,国家之难,就此而解!
  可谁想到距离刘曜还有这么两三尺的距离,突然间脖子一紧,已被人死死攥住,随即又一只大手绕至正面,捏住了他的手腕。郭猗就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腕骨几乎折断,不禁五指一松,“当”的一声,匕首堕地。
  出手的自然是刘曜身后的护卫之一,但其实此人本非刘曜部曲,而是他麾下勇将平先——自从刘均失踪,刘曜便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于是命平先穿着部曲衣服,紧随在自己身边,须臾不离。
  这平先乃是能够生擒虚除伊余,甚至与甄随搏战都仅仅稍落下风的猛将,在原本历史上,他还当面战败并且擒获过陈安……郭猗又如何是他的对手啊?遂被平先一把攥住脖子,继而卸掉了武器,朝着地上狠狠一掷,直接摔断了郭猗的一条腿骨,疼得他大声惨呼。
  刘曜这才站起身来,“当”的一声,佩刀出鞘。
  郭猗知道谋刺失手,再无机会,而且自己的性命只在顷刻之间……于是扯着嗓子高叫道:“刘曜谋篡,欲废太子,天子不允,遂兴兵犯阙作乱,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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