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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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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多少能够排遣些无聊时光吧。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后来发现裴该并不呵斥,胆子也就逐渐大了起来。
所以只要你别露面,也别经常插嘴——裴该主动向妻子询问就某事的意见,以及荀灌娘指出丈夫重大的失误不算——则在裴该与属吏论政的时候,荀灌娘跟屏风后听上一耳朵,是肯定不犯忌的。
因此她这回一出来,也不兜圈子,直接就问了,夫君您是想在府中畜伎么?
裴该闻言,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摆手道:“我无此意,以此作譬而已,夫人勿疑!”虽说俗称的“伎”主要指女乐,但既为私养,扯上床榻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裴该本能地赶紧辩解,说我没在想别的女人啊,你何必吃干醋呢?
然而荀灌娘此言,其实倒并非质问,她见裴该着慌,反倒不禁莞尔,就迈上一步,扯着丈夫的手说:“我非责备夫君,也知夫君不好女色、声乐……”
不提同榻共枕之事,这年月大户人家畜养女乐,凡宴时,或者想娱乐的时候,叫过来演奏一曲,跳上一段儿,乃是常事。只是裴该对这年月的音乐、舞蹈并不感冒,更没有吃饭时候还听曲子看跳舞的习惯,故此府中无伎。
但是荀灌娘说了:“往日宴会百僚,便觉席间无乐,颇为寡淡。眼见保大周岁在即,理当大庆,岂可无女乐啊?是否命人前去买一些来?”
裴该摇摇头:“仓促之间,哪里去买。”别说如今兵燹方息,长安城内户口不繁,就算太平时节,能在众宾之前奏乐、跳舞,不失主家颜面的女乐,也不是随处可以买到的。再说即便买来了,总还得训练、排演一段时间才能登场吧,保大再过十来天就周岁了,怎么赶得及?
因而裴该说咱们不如去借吧——“叔父府中必有。”
荀灌娘掩口笑道:“我却听说,如今长安城内家伎最佳者,在行之府中。”
裴该闻言,不禁微微吃了一惊:“这小子,倒惯会享乐!”
荀灌娘扯裴该起身,到别室去用饭,裴该却垂着头,走一步顿一步,若有所思。荀灌娘问他在想什么呢,裴该便道:“方才行之与柳子高来,就是否禁酒之事,于我面前争论……我云酒不可滥酿、滥饮,然不可以律严禁,可由我作文章警示百僚……”
当然啦,话是这么说,其实这篇文章多半还是要由郭景纯摇动他那如椽大笔,裴该不过最后署名而已——“以及行文商部,禁止私贩而已……”
先把情况大致跟妻子一说,然后就提出疑问来了:“此事亦不甚难,我之所见也无特异之处,何以二人不能决断,竟要来面争啊?倘若这般小事,彼等都不能自决,则设部命吏,竟有何用?且这般小事都要来搅扰我,我便有三头六臂,恐也难以应付啊……”
他本来以为,设置十二部,析分责权,自己就多少可以轻松一些了,日常只抓大政方针,具体事务都可以归之下属。可是没想到工作量丝毫也不见少,各部每天都呈上来一大堆公文,其中很多完全可以自行消化、解决的,也一定要来裴该案前走一遭,搞得他整天焦头烂额,连些许休息时间都没有。今天又赶上了这么一件事儿——你说这酒该不该禁,该怎么禁,多大程度上禁,难道那俩货以及他们部中许多官吏都琢磨不明白吗?就非要跑过来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他是当局者迷,荀灌娘倒是旁观者清,当即一针见血地指出:“各部初设,彼等仍自以为霸府之吏,而非行台之官,也在情理之中。”
裴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他虽然留台关中,但因为把整个朝廷机构全都打包东发了,所以具体在长安的执政,仍然还是幕府的老套路,直到这次命长史、司马分辖十二部,才算是正式搭建起了雍、秦二州的官僚体系来。
幕府体系相对粗疏,一切军政事务全都围绕着裴该而转,除了某些最细碎的小事外,属吏多数不能自决——相当于绝大多数幕吏,其实都是参谋。但正式的官僚机构就不同了,理论上即便没有最高领导,日常庶务也可自行运作。好比是哪怕朝廷之政,皇帝也不可能诸事插手,中旨、御笔,随时都可能被朝臣给打回来。
所以后来朱元璋当皇帝就当得很不爽,费尽心机生造大案,把几名宰相全都宰了,并且趁机不再设相,而命六部直接向皇帝奏事,然后……老头儿差点儿没给活活累死,被迫又新设内阁大学士,辅佐皇帝处理政务,逐渐的内阁就变成了新的政事堂。
如今在长安,十二部初设,大多数部掾还都没能完成心态转变,仍然觉得诸事当白大司马,就算行文给长史、司马都嫌不够。正如裴灌娘所说,他们仍然是霸府幕僚的心态,而不是朝廷官吏的立场。
裴该被妻子一语点醒,不禁苦笑道:“似此,则我改制设部,白白辛苦,又为的何来啊?”
荀灌娘劝慰他说:“夫君勿忧,人心易变,不久自能如夫君之意——彼等既得权柄在手,岂有长久倒奉于君之理啊?”
你不可能要求百僚瞬间转变心态,肯定需要一定时间,让他们慢慢习惯。等到他们自己处理政事,玩得顺手了,权力捏牢了,自然不会再事事跑来向你禀报。恐怕到那时候,你想要再改回霸府结构,都难若登天哪!
裴该不禁“啧”了一声,既感宽慰,又多少有些莫名的空虚,嗒然若失……
第二十七章 螽斯则百堂灾
保大周岁的那一天,群僚来贺,裴该便即盛摆宴席,款待宾朋。席间对应前日柳卓请颁《禁酒令》一事,即命郭璞将新草拟的《戒将吏勿以酒失德败事令》,大声宣读一遍,听取部下的意见。
众议纷纷,绝大多数都是表示赞同的——因为也没有严禁饮酒啊,只是要大家伙儿不要随便在上班时间喝酒,或者带醉办公就成,言辞、用意堂皇正大,挑不出什么错儿来。裴该随即便道:
“去岁御胡,粮秣耗费颇剧,据度部等核算,雍州之谷,恐怕难以支应到秋收,而须自秦州调运,只是秦州府库也不甚丰……当此危难之时,我等自当俭省用度,节约粮谷,即便不禁私饮,也须合度才是。”
众人尽皆拱手:“谨尊君命。”
裴该笑一笑,说既然如此——“今日之宴,各人自量口腹,及饱可止,勿得多取,以免靡费。若不慎而多有存留,可将去自家,与妻孥分食……”咱们也来搞一场“光盘行动”吧,吃剩了的记得打包啊。
当然啦,以这年月的技术水平而言,饭菜是不便长期保存的,各位贵人,估计也不习惯吃隔夜饭。不过谁家也不是小猫三两只,有资格赴大司马之宴的属吏,绝大多数都把家眷接来了长安城内,加上仆役、奴婢,这些回锅饭菜总能够解决得掉吧。我也不监督,看各人自觉了。
“……至于酒,三巡为少,十巡为多,乃限以七,不必过量。”大家伙儿互相敬着,每人最多喝七杯酒就够了,再多怕是会醉啊。
文朗仗着是裴该警卫营督,比较亲近,就腆着脸请求说:“我知文吏之中,多有不好饮者,主公可肯通融,将多余之酒,分于末将如何啊?”他素来好酒,仅仅七杯还真是不够喝的。
裴该笑笑:“稍顷,卿自往各席上索要便是,但不至醉,我不怪责。”
说说笑笑,仆役们就开始在堂上布置起来——于正中央铺开一张大席,摆上诸般细物,等着一会儿把保大抱过来“抓周”。
其实最开始荀灌娘才准备了三样东西,一是笔,二是柄小小的木刀,三是一方玉印,裴该听说后连连摇头:“我之子,将来或从文,或从武,或为吏宰,无须卜算,便可知晓,则如此布置,还有什么趣味哪?”
这一则是荀灌娘为北人,当时还只有江南地区刚开始盛行“抓周”的风俗,她本人是不清楚流程的;二则她也怕放东西多了,万一小家伙抓得不好怎么办?在裴该而言,只是一场游戏,对于荀灌娘来说,却真有占卜孩子未来前程的用意了。
其实裴该也不是很懂规矩,只是少年时代(穿越前)看邻居家搞过,挺感兴趣,既然自己有了儿子,就打算趁机乐呵乐呵。其实民间对于男孩儿、女孩儿,往往区别对待,抓周的用具不尽相同,好比说男孩儿面前虽然也摆首饰甚至胭脂,却绝对不会摆针线和炊具——抓首饰、胭脂,说明将会成长为纨绔,可是在城市生活和商业尚不发达的年代,哪有男人缝衣、做饭的哪?
裴该不管这些,把所有能够想到的玩意儿,全都命人找了来,比方说:吉钱、药材、花草、饭碗、酒盏、算筹、曲尺、筷子,等等,还特意把保大平常玩儿的小木牛和小木马也摆了上去。荀灌娘见势不好,杂物太多,赶紧又塞了一部经书、一块彩墨、一张小弓……裴该连连摇头:“笔与墨,刀与弓,有何区别啊?”但是也不便拂逆妻子之意,就此满满地摆了一整席。
等到把保大抱过来,置于席上,小家伙却根本不瞧面前那些花哨玩意儿,只是瞪俩大眼,左右寻摸——他很少能够见到那么多人啊。裴通会来事儿,离席而起,来到保大面前,弯着腰逗弄他:“我是叔父,汝可还记得么?席上这些,尽皆有趣,汝可自取。”
裴该笑道:“小小人儿,尚不能言,如何能听得懂行之的话?”
裴通摇头道:“即便不能言,亦未必不识听啊,我亦有子,自然知晓。”
可是他这么一领头,不少来宾也全都站起来了,围拢过来逗弄保大,尤其还有几名武夫,裴该生怕他们狰狞的面目把孩子给吓着了……于是也走下来,用手中竹杖拨弄席上诸物,对保大说:“汝喜欢什么,便可自取,都予汝了。”
他怀疑这儿子是属青蛙的,面前的玩意儿静止地摆在那儿,根本就不关注,一旦被竹杖拨弄得活动起来,小家伙当即就被吸引住了目光。可是东西太多,估计孩子也难以取舍,左瞧右看,拿不定主意。
裴诜低下身,特意把那枚玉印朝孩子面前推,惹得裴该连声呵斥道:“阿兄且退,正要观此儿志向,阿兄这是作弊呀!”
终于,保大站起来了,歪歪扭扭地,跨过玉印,闪过弓、刀,对经书理都不理,对笔、墨弃若敝屣,一弯腰,就把小饭碗给抄起来了。裴该心说完蛋,原来是个饭桶……
郭璞扬声道:“不错,民以食为天,公子方周岁便识此理,果然有宿慧!”
裴通也说:“此必有驭民之才也!”
裴该心说你们脑筋转得倒是真快啊……就见小保大抄起碗来,凑近嘴边比划了一下,随即又给撇了,再弯腰,捡起了曲尺。
“不以规矩,难成方圆,是儿果识大体。”
裴该心说不要吧,文冀叔父你也来凑趣?然后就见保大撇了曲尺,将起来一盒胭脂……
这下子谁都想不出好词儿来了,不由得面面相觑。就见小孩子捧着胭脂,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紧走几步,一头扎进保姆的怀中,随即便把胭脂递给了保姆。
荀灌娘也列席与宴,就坐在裴该身边,她一直不敢起来,只是远远望着儿子,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里,见此情状,赶紧扬声问儿子:“汝知保姆常用此物,是以取来与她,可是么?”
裴通赶紧接口:“公子诚有孝心!”
裴该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道:“却如何不与汝娘?果然小儿无识,有奶便是娘咧!”吩咐仆役,足够了,把东西收了吧——他估计再玩儿下去,那孩子或许会把每样东西全都摸一遍,则裴通、郭璞等人就要大伤脑筋啦。
保姆把保大抱归内堂,仆役们收拾干净诸般杂物后,裴该便即端起酒盏来,相敬与宴众宾。荀灌娘也跟着喝了一杯,然后告辞离席,宴会上光剩下了男性。
裴该命从裴通处借来的伎人歌舞助兴,又喝两巡酒,气氛越发轻松起来。
正在说着、笑着,忽然有人凑近裴诜,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裴诜便借口离席。裴该也不在意,但时隔不久,裴子羽却又回来了,也不坐,摆手示意舞乐暂停,随即就案上端起酒盏来,环顾众人道:“今日公子周岁,行此抓周之宴,诚为乐事。君等可胜饮此杯,我还有另外一桩喜事,要通告诸君。”然后转向裴该,双手将酒盏高高举起。
裴该心说什么喜事儿啊,难道你也有儿子了?就目前而言,裴诜唯得两女,还都是庶出,膝下尚且无男。
于是端起酒盏来朝向裴诜,众人也皆满杯,痛饮。裴诜放下酒杯后,就朝裴该拱手道:“臣适才得闻间者自平阳报讯,说及月前三事……”
一听说是来自平阳上个月的消息,裴该以下,众人全都不禁支愣起了耳朵。就听裴诜一字一顿地说道:“其一,平阳螽斯则百堂被火,伪会稽王以下二十有一人焚死,刘聪闻讯,哀塞气绝,良久方苏……”
《诗经·周南》中有《螽斯》篇,云:“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都是描述螽斯也就是蝈蝈,这种昆虫产卵于草茎之上,一串一串的,极其繁多。因而后世就把螽斯作为子孙繁盛的象征,历代宫廷中都建有“螽斯则百”堂,取其吉意,保育圣嗣。
平阳胡汉朝皇宫中,自然也有螽斯则百堂,但是上个月突然间失了火,瞬间就被焚成一片灰烬,而且养在其中的刘聪幼子,以会稽王刘衷为首,竟然一口气被烧死了二十一个!
那你说刘聪闻讯,能不“哀塞气绝,良久方苏”吗?
古人都认为天地灾异,应和人事,则胡汉刘氏诸王子同日被焚,螽斯则百堂烧失,这不正是平阳覆灭,刘氏将要绝后的预兆么?因而众人听闻,无不大喜。
然而事情并不仅仅这一桩而已,裴诜接下去又禀报说:“其二,平阳西明门牡自亡;其三,霍山崩。”
“门牡”就是城门的铁栓,“自亡”是说莫名其妙地找不见了……古人认为此乃大凶之兆。《汉书·五行志》中便有记载:“成帝元延元年正月,长安章城门门牡自亡,函谷关次门牡亦自亡。”然后引经据典地解释说:“关动牡飞,辟为亡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这是乱臣贼子将要谋反的征兆!
至于霍山,又名霍大山、太岳山,在平阳城东北方向,是平阳郡和西河郡的界山。古人认为境内山崩,也是大凶之兆,尤其霍山是平阳城周边最高峻、宏伟的山岭了,且从周代开始,便建祠庙,时有国家级的祭祀活动,则霍山崩,不正预示着胡汉政权已然时日无多了么?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第二十八章 是天灾是人祸?
裴该在保大抓周盛宴之后,特意留下裴嶷和裴诜,研究上个月胡汉平阳政权的三件大凶之事。他问了:“霍山崩,或是天意;而螽斯则百堂灾,与西明门牡自亡,是天灾抑或人祸哪?”
裴该本人自然是不相信什么“天地灾异应和人事”的,即便经过一次穿越,使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现代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事情,但仍然不信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控制着、操弄着人世间的离乱播迁。正如老子所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然规律是不因人的主观愿望而改变的,同样也不应该影响到具体人事。
再者说了,平阳螽斯则百堂走水,也可能是有人放火啊;西明门牡又没长腿,多半是被人给窃走了呀。
裴嶷和裴诜都是裴该亲眷,既精明,又对于裴该不惧天灾,甚至于不信天灾应和人事,有一定程度上的理解。终究“天人感应”之说,那都是董仲舒老夫子现编出来的,就理论上而言,偏离了孔子之儒的正道——孔子可是不言怪力乱神的!虽然董氏学说,以及走得更偏的谶纬之说,目前仍然是士林间的主流观点,但不齿于此的也大有人在,裴该算不上是特立独行。
虽说裴该本人也偶尔假郭璞之口,发一些妖言——这事儿瞒不了裴嶷和裴诜——但在他们看来,特异之人必有特异之能,就算能掐会算,跟天地灾异那也是两码事儿。至于所谓星陨而兆东北丧一大将云云……正如千里之外的虞喜所说,哪有一人之生死,隔着好几个月上天就先给征兆的道理啊?
因此裴该如此设问,二人也并不感到诧异。裴嶷想了一想,回答道:“螽斯则百堂灾,兆断刘氏子嗣,此事刘曜亦绝不肯行……即便彼有谋篡之意,欲先除刘聪诸子,也不必自幼儿为始……”
刘聪成年的儿子还一大群呢,不先收拾他们,干嘛对小孩子下手啊?
“至于西明门牡自亡,明示奸臣谋篡,倒似剑指刘曜。”
裴诜点头道:“刘曜秉政之后,虽然请求大赏百僚,以期拉拢人心,但刘聪下旨往往有所择选,欲收群臣为己用,使不能党同刘曜。况彼诸子多在平阳,晋胡臣属中不附刘曜者亦不在少数……”
裴该打断他的话,询问道:“闻刘曜用伪上洛王、汝阴王、贝丘王,彼三者,何如人也?行政可有成效么?”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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