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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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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
  一直等到第二天的午后,刘聪才醒。宦官禀报前情,刘聪又惊又怒,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膀子赤着脚就冲出来了,瞠目呵斥刘曜:“永明因何来此,乃欲反乎?!”
  刘曜当即双膝一曲,一脑袋就扎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臣不敢!臣前已遣人致意,此来实为护守国基,以备晋人。皇太子实于河西丧师,国家危殆,陛下为群小所蔽,尚且安居平阳,岂知城壁之外,已是遍地烽火!臣尚恐来迟,不能复见陛下之面,若陛下实责于臣,臣请自刭,以报光文皇帝弘恩,及陛下之德!”
  他本来心里还有点儿没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刘聪,恰好今天一早,刘粲的败报传了过来,则群臣再不敢有所异言,平阳城内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刘曜也敢在刘聪面前直陈“忠言”了。
  随即就把几名报信人押将上来,将河西之败,添油加醋诉说了一番。其实这几个报信人都是靳康所遣,本是为了警告两位兄长,好提前有所准备——至于刘粲,虽不敢讳败为胜,可也不敢急着往平阳递败报——谁想一进城就被人拘下了,拷掠得实。
  刘曜由此得知,刘粲尚在,此前是在蒲坂,目前说不定已率残兵北归了。但刘曜威逼这数人,谎称刘粲、刘骥兄弟及乔泰、王腾等大将全都生死不明,多半殒难。
  刘聪闻言,双腿不自禁地就是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刘曜膝行趋前,磕头道:“陛下!陛下还请善保尊体,才能守护社稷。陛下有命,臣即百死,亦当为陛下而战,必不使晋人踏入平阳半步!”
  刘聪放声大哭道:“我儿……”才哭了一声,却又突然间止住嚎啕,将身一起——他那榔槺身材已经很久都没有那么快捷地活动过了——朝前一扑,一把抱住了刘曜,哀声道:“永明,永明,当此危局,唯卿可为朕分忧了……我兄弟当戮力同心,共度时艰,必不使光文皇帝所创基业,落入晋寇之手啊!”
  于是从兄弟二人便即相抱痛哭起来……
  (第八卷“战声烟尘里”终)


第九卷 烽火起云间


第一章 河内之战
  李矩站立在温县城头,手扶城堞,俯瞰城下平野,只见敌营东西延绵达数里之遥,且不时有胡骑在城前往来,驰骋纵横……
  他不禁狠狠地朝城堞上拍了一记,恨声道:“中贼之计也!”
  副将魏该时在其侧,闻言不禁诧异:“李将军所言是何意啊?小侄不解。”——其实魏该比李世回小不了几岁,但他从叔魏浚与李矩平辈论交,故此亦常执以子侄之礼。
  李矩伸手朝城下一指,对魏该说:“我等在洛阳时,本以为桃豹驻军于汲,是为保障河上,且有骚扰我兖、豫,牵绊祖公,使不能东援裴大司马之意。是故祖公遣我等北渡,攻击赵固,反制桃豹。然而桃豹得赵固之信,不及请示襄国,便率全军,旦夕间来至河内,可见羯奴之意,原本就在河内,而不在兖、豫啊……”
  李矩、魏该奉命出师,在河上各地方坞堡的策应下,很顺利地便渡过孟津,拿下了河阳与温两县,前锋直指郡治野王。野王城下一战,晋师七千,大破赵固所部万余人,赵固被迫缩进野王城内,深沟高垒,再不敢出来了。
  李、魏二将见野王城防守牢固,不宜强攻,于是一方面遣使向洛阳报捷,一方面挥师东进,攻取了州县。
  野王在河内正中,西有沁水和轵县,东有山阳和州、怀等县。晋军之所以不西向而直接东向,主要目的,就是封堵桃豹可能派发过来的援军。
  因为河内郡北倚太行,南凭大河,西有王屋,唯有东面一马平川,与汲郡相接。则西面的河东郡,因为刘粲举倾国之兵侵入关中,留守兵马不多,加之道险难行,仓促间必定难以来援赵固,乃可暂且不理。而东方二百里外就是汲郡郡治汲县,桃豹所部在彼,不下万众,倘若倍道疾行,三五日即能进入河内,实在不可不防啊。
  不过就理论上来说,不管赵固许下多大的好处,桃豹也是不可能在短期内派发援军的。因为他守土有责,倘若全师别出,必须要先遣快马前赴襄国,去向石勒请示。而若仅仅派发数千人来援,李矩认为只需拿下州县,巩固防御,便可遏阻之,使不能接近野王。
  所以时间挺富裕,加上此前的战事一帆风顺,李、魏二将就有些轻忽起来了,才下州县,便即招募勇壮,充实部伍。可谁想到瞬间扩充近两倍的军队还来不及整编,桃豹竟然亲率主力离开汲县,一路疾驰,杀到了州县城下。李矩仓促应战,新附之卒却临阵退缩,导致挫败,被迫放弃了州县,一路东撤。随即赵固得信,打开野王城门杀出,与桃豹合兵一处,再次摧破晋师,这才把李矩、魏该一路给顶回了温县来。
  魏该还疑惑呢,桃豹怎么来得那么快啊?李矩这才提醒他:咱们中计了!石勒遣桃豹南来,主要目的就是河内,而非兖、豫,所以他一得着赵固的求救信——说不定仅仅得报我军北渡——便即率军离开汲县,汹涌西来……
  唯如此,他才能军行如此之速,杀了咱们一个促不及防。
  魏该点头道:“李将军所言甚是……然而,大计早定,我若在河内遇挫,则祖公必发后援。旬月之间,洛阳整编部伍,亦可出至二三万众,又岂俱桃豹、赵固啊?”
  李矩轻轻叹了口气,说:“原本不必祖公亲劳戎事……我本欲假卿之力,当面挫败赵固,河内十县,谋夺其半,比及羯贼西援,大局早定……”
  随即耐心地向魏该解释,说:“候祖公北渡,拖延时日既久,则桃豹必向襄国请援。倘若羯酋亲来,或命上党蘷安逾太行而南,则河内方寸之地,或将满塞我与胡、羯不下十万之众!四望平野,而我军唯得两县,背倚大河,胡、羯、赵固则尚有多城可据,形势于我为不利。乃欲于此破敌,必然更添兵马,司、兖、豫三州,驻军都将陆续北调,则此一战,或可动摇天下大势……”
  魏该闻言,不忧反喜,摩拳擦掌道:“此正小侄之愿也!”谁不希望参与能够摇撼整个天下战略态势的大决战,并在其中一显身手呢?
  李矩摇头苦笑道:“卿之所虑,未免太浅。”伸手朝西面一指:“当此之时,刘粲二十万众已入关中,若其丧败,举国之气尽丧,五年之内,不但无能威胁洛阳、长安,反易为我军突入河东,直捣其腹心之地。而若胡胜,裴大司马败绩,最好不过退保长安,而将渭水之北土地尽数放弃,则西方局势,又将回归于裴大司马入雍之前,索、麴当政之时也。
  “此亦摇撼天下之大战,数月之间,实可一而不可再。倘若祖公不至河内,则即便关中丧败,国家犹可保障河南土地;而若祖公将大军北渡,一旦关中战败,必然挫损士气,且若刘粲遣师再经河东来援,诚恐此战为难啊。我若在河内战败,东西两路,几乎同时失利,即原本据河而守之势,恐亦难保了……”
  魏该皱眉问道:“然而在李将军看来,裴大司马于关中,胜算有几成啊?”
  李矩答道:“难,难……裴大司马仓促往定秦州,遂使刘粲急渡大河,胡势二十万众,关中兵最多不过六七万,渭水南北又多平野,以某看来,实在少有胜算。”
  魏该质疑道:“此前刘曜亦将大军直逼大荔,而为裴大司马拒之城下,进而摧破之……”你是不是太小看关中兵马的战斗力了?
  李矩答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前裴大司马为索、麴所逼,不肯屈膝,乃自请北守大荔,是已怀死志,人既不畏死,即军百万,也难遽挫其志。而今大司马留台关中,雄霸一方,养尊处优,尚能如先前一般不畏死乎?”
  李矩门第不显,出身不高,是从县中小吏起家的,几十年间,他看遍了那些高门子弟在面对胡寇的时候,往往怯懦、慌乱,这才导致社稷倾颓,国家残破,不但黄河以北俱为胡、羯所有,即便河南郡县也多处沦陷——他实在是对豪门世家鼓不起太足的信心来。
  诚然,既然祖公对裴大司马每多褒扬,而且当初两军还在河南并肩奋战过,李矩承认裴该与其他纨绔不同。但问题时移事易,人更是会随着身份的转变而改变的呀,谁知道裴该登上青云之后,会不会暴露出世家子弟惯常的弱点来呢?你瞧,他一留台关中,便即大命官吏,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新政,甚至于还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物力,去编什么《姓氏志》,到处散发……换了是我,或者祖公那种出身较低的官吏,谁会没事儿搞这些面子工程啊!
  “抑且曩昔之时,祖公与我等在洛阳,修固河防,即便裴大司马挫败于大荔,也可经渭汭而退至河南。而今若彼方与胡激斗,我却大兵以临河内,双方俱不能相援,诚恐关中士卒之守心,将因此而慌乱……”
  说白了,你别把刘粲和石勒当成一家,他们其实是两股势力,可以各自投入一场大决战之中,而不会相互干扰。然而咱们跟裴大司马是一家啊,一国同时进行两场大决战,势必会相互牵制,一方受挫,另一方也难保安——光在士兵的心理上,就必然会受到影响!
  魏该沉吟少顷,就说:“如此,我可固守温县、河阳,遣使暂止祖公派发援军……”
  李矩点头道:“我正有此意,是以才与卿备悉解说,免卿求战心切。我等乃可共署,剖析战局,暂止祖公……”
  说到这里,却又略略一蹙双眉:“然而,祖公太过信赖裴大司马了,此前便言,关中军破刘粲必也。则若祖公不纳我等忠言,又如何处啊?”
  魏该轻轻一笑,说:“李将军未免思虑过多。祖公识见,本非我等可比,即使申令有所讹误,我等亦当凛遵。最不济退还河南,再守洛阳——倘若昔时执政者非东海王、王夷甫,而是祖公,且将兵者有我等在,洛阳又岂能失陷哪?今日之势,较之曩昔大好,君又何必犹疑过甚呢?”
  想当年司马越和王衍直接拉着主力部队跑项县去了,洛阳城守备很空虚,加上石勒、王弥等军还在河南地区逡巡,待到苦县摧破王师,四面合围,首都当然守不住,天子亦因此而蒙尘……现在河南、兖、豫,说不上有多稳固,起码没有大股胡军在吧?咱们有那么大的纵深,大不了再打一次洛阳防守战,我就不信守他不住!
  李矩闻得此言,这才暂舒愁眉,说:“卿言是也,我等但献忠悃、尽人事,天命如何,自非所可逆睹。”一扯魏该的袖子,说走,咱们下城给祖公写信去。
  ……
  祖逖在洛阳,接到李矩、魏该的书信之时,关中也有消息传来,说裴该已然破围,离开了郃阳,正在率兵南下,去救援遭到胡军威胁的大荔和蒲津。
  祖逖就此笑道:“胡寇大发军,粮秣必定不足,实利速战,而刘粲反逡巡于郃阳,复欲掩袭大荔,举止失措,焉能不败啊?且彼既谋蒲津,则心生退意可知也。”
  他对裴该的信心自然比李矩等人要充足得多,虽然也不是完全放心,毫无挂虑。在祖逖想来,裴该徐州军的战斗力我是见过的,虽然各营将校能力多有所不足,用兵技巧尚嫌稚嫩,好在还有陶侃和郭默坐镇呢,而若仅论战兵的素质和组织力,或许我昔日的兖州兵都尚有不及。这样的军队,直面胡军,必能以一敌二,况且还是内线作战,有坚城可为依凭,大败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当然啦,从来战无必胜之势,具体运作起来,会出什么妖蛾子,那是谁都预想不到的——希望关中不要因为扩军过速,导致战斗力下降太多。但在祖逖的分析中,裴该即便战败,主力应该不至于遭受太大损失,尤其他收复了秦州,有大群的氐、羌杂胡可以雇佣,只要不生怯意,也别因败失措,则退守长安,当不为难。
  而刘粲即便占据了渭水以北的土地,按照裴该此前信中所言规划,坚壁清野,胡军主力也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河西,进而猛攻长安城——再加上我还派了郭诵去骚扰河东呢。就整体战略态势而言,不至于会因此产生连锁反应,导致河南也彻底崩盘。
  因而在看了李矩、魏该二人的书信后,祖逖就笑:“李世回思虑未免过多……”
  他对朝中公卿和麾下将领的解释是:“倘若关中战胜,我固当大发军以向河内,则胡虚疲,更破羯众,天下大势,可半底定。到时驱胡于平阳,逐羯于河北,使彼等难以东西呼应,朝廷可徐徐侵削之,逐一殄灭。
  “而若天意不从人愿,关中战败,则胡势必炽,我亦当急攻河内,以牵制胡、羯,使不能急临黄河!河内之战,筹划已久,不可不行,且恐胡、羯大发军来,我须亲专戎行。”
  荀组时已进位太傅,就问祖逖:“骠骑若将大军出,则洛阳空虚,恐再有不忍言之事……”想当年东海王司马越不就是领着大军离京,才导致洛阳失陷的吗?祖士稚你可不要重蹈覆辙啊!
  祖逖笑道:“太傅勿虑,国家今日之力,自与曩昔不同。且即昔日,若东海王不死于项,大军尚存,即便盘桓于外,洛阳亦未必失陷。”说着话还特意捏着拳头举了举胳膊:“且吾身体甚健,岂能旦夕便死?即便死,亦不肯将兵马交于王夷甫辈也。”
  荀组心道这可说不准,你年岁比司马越还大哪,而且司马越当初领兵离开洛阳的时候,看着也没病没灾啊,谁能想到莫名其妙的就死在项城了……
  正在考虑要怎么委婉地表达这一层意思,就听祖逖又说:“我已召兖、豫守军,陆续来援,护守洛阳,公等不必过忧。”
  司徒梁芬时亦在座,就提出建议:“前王处仲自请以周士达为前锋,沿江而上,攻伐巴氐,朝廷尚未许也。我闻王处仲在江上有十万精兵,何不命其遣一军北上勤王呢?”


第二章 已大破胡
  梁芬建议让王敦派发一支兵马来助守洛阳,荀组也说:“此事可议。”
  祖逖摇头笑道:“二公久在中原,不知江南之事,祖某曾下江东,复中流击楫,北守徐、兖,深知江上兵马,无足用也。王处仲号称十万众,其实精锐不过数千,其他多三吴、江、湘大族依附,扳楫运舟,或有一日之长,平原决胜,等若蝼蚁。且南方多盗匪,大股方才殄灭不久,余众仍散在各州郡,若使其军北出,恐怕江上不稳……”
  梁芬说:“若南军如此不堪用,则亦不宜使征巴蜀了。”
  祖逖却还是摇头,说:“不然。南军虽弱,巴氐亦不过耳耳,唯恃地利之便,加之梁、益旧守多怀私心,遂能造乱一隅。即以前事为譬,蜀之强,不若吴,而即吴寇,我晋发军一临江上,旬月之间,巨丑殄灭。
  “然而,王处仲欲伐巴氐,是为立功,若止而不使行,恐其心生疑忌,以为朝廷不肯重用于他。且关中方激斗,若巴氐趁机兵出祁山,威胁陇上,恐怕裴文约腹背受敌。是故当允王处仲之请,不求能破蜀寇,牵制巴氐可也。”
  祖逖是国家重将,洛阳和周边地区的武装部队总司令,则他力主发兵,荀组、梁芬等人是拦阻不住的。况且祖逖虽平尚书事,其实在民政方面基本上不插手,任由另一位平尚书事梁芬自为,荀组以太傅之尊,也能够对政事施加莫大的影响力,那么既然如此,投桃报李,这二位在军事上便也不好忤逆祖逖之意了。
  可是虽已定计,梁芬心里却总是不踏实,晚间召来亲信、尚书李容,对他说:“祖士稚老革耳,闻战则喜。今裴文约奋战于关中,却并不请其往援,祖某乃欲亲向河内,立功于河上,以分其功耳。其迫切之情,溢于言表,我固无可劝阻,然恐东西千里,国家旬月之间而经两场大战,即便战胜,国亦衰颓,如何是好啊?”
  李容宽慰他说:“公勿过忧。即便乾坤一掷,拋尽国力,若能一举而大败胡、羯,使彼等数年之间,不敢再觊觎河南,于国家亦有利也。况今乱世,武夫跋扈,若因此两战而军疲将劳,则三五年内,不克再行大举,我等正好专心于民事,生产积聚,且可趁机徐徐削去武夫权柄……”
  当然啦,他所言“武夫”,专指祖逖。就裴该那出身,即便专司军事,那也是清华尊显的公卿士大夫哪!
  梁芬就问了:“我不懂军事,关中也无确信传来,卿以为,裴文约能胜否?”
  李容笑道:“当初裴公护守大荔,悍拒刘曜之时,谁敢言胜?”随即正色道:“今国家能战之兵,半在洛阳,半在长安,裴公以清华贵显留台关中,胜败利钝,与国同体。若其胜也,是天佑我晋;若其败也,是天不使晋祚复振于中原——天意高深莫测,即司徒公亦难管窥,但尽人事可也。”
  即便裴该在关中战败,咱们相隔千里,又不识兵,也压根儿帮不上忙,更无回天之力,您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梁芬叹道:“我等家族俱在关西,岂能不心心念念?且若裴文约战败,国家失关中事小,恐祖氏将执国政——祖士稚老实人,尚且罢了,如祖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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