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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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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前往渡口,去杀刘粲!”
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刘粲早已身在了河东。
刘粲、刘骥兄弟是日间偷过河桥的,随即直奔蒲坂城,靳康闻讯,急忙开城相迎。刘粲就问:“晋人何在?”靳康回答道:“已入吕氏坞堡——此必然是吕氏召来的!”
刘粲咬牙切齿地道:“吕鹄老贼,我必要屠尽其族,将老匹夫千刀万剐,方泄心中之恨!”便命靳康,即刻点集兵马,咱们一起去攻吕氏。
靳康闻言吓了一跳——虽说他已经探查得实,从弘农偷渡黄河的晋兵其实不足千数——赶紧拦阻道:“蒲坂守兵本少,吕氏又有坚壁为拒、晋寇为依,殿下实不宜轻身往攻啊。为今之计,还当谨守渡口,接应我军徐徐退归河东,且待兵足,再攻吕氏不迟。”
刘粲叹了口气,说:“裴该近于咫尺,陶侃见在河上,河西之兵,岂能安然而渡?若我能先定河东,供其粮秣,尚有扭转局势的希望,否则……只恐十万之师,一朝尽丧!”
靳康无奈,只得拖延时间,劝告道:“若即点兵往伐吕氏,恐近其坞,而天色已黑,难以遽攻。殿下不如先入蒲坂,歇息一宿,明日再往不迟。”
刘粲一想也是,大黑天的我也不可能率兵攻打坚壁啊,只得依从靳康所请,入城暂歇。然后他当晚睡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急报传来,说晋人大举攻伐河西营寨,乔车骑有些挡不住了!
刘粲大惊,即命刘骥护守城池,自与靳康一起,率千余兵卒直向渡口。可是到了渡口又该怎么办呢?他好不容易放下脸面,渡来河西,总不成再折返回险地去吧?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至渡口再说。
才到渡口,就见河桥上一片混乱,无数胡兵争相抢渡,拥挤推搡,不少人都跌入了黄河怒涛之中,瞬间即被浪涛卷走……而且已经有些杂胡过了桥,正在与守渡兵卒相争。守兵不得命令,只是喝令彼等后退,却不敢刀矛相逼,反倒是那些杂胡,反正已罹临阵脱逃之罪,那还在乎什么啊?纷纷舞械,砍杀守兵。守兵被迫反击,场面极其的混乱。
刘粲不禁仰天长叹道:“难道是天欲亡汉不成么?!”
靳康心说,明明是你仓促出兵,再加统驭不力,这纯是人祸,说什么天啊?老天多冤枉哪!脸上却绝不敢表露出来,急摧刘粲道:“而今如何处?殿下当速下决断才是!”
于是刘粲下令,命士卒围绕着自己布列阵势,然后举起火把,齐声高呼:“皇太子殿下在此,即来相合,赦汝等擅逃之罪!”他对靳康说:“当急聚拢败兵,护守渡口,以防晋人蹑踵而追,侵入河东。”
火光映照下,刘粲又骑着高头大马,目标是很明显的,果有不少败兵见状,纷纷来投,但也有不少杂胡私相道:“晋人果然不是诳言,皇太子真的早便逃来了河东!今若留此,仍要与晋人作战,能有胜算否?我等既逃了性命,何如一气奔蹿回乡,必然法不责众……”特意绕过刘粲,没命狂奔而去。
刘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我见奔散者,多氐、羌也,彼辈果是戎狄,毫无忠义之志、羞耻之心!凡仍聚我麾下者,是我皇汉中坚,但此中坚不失,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必报今日之耻!”
眼瞧着逃上河桥的胡卒中,氐、羌数量见稀,屠各、匈奴则比例逐渐增大,可见河西营寨,真的不可守了……晋人舟船就在距离河桥二十丈外下碇,纷纷引弓放箭,抛射桥上。本来在随波起浮的舟船上放箭,极难取准——那些晋卒又不是真正的水兵——加上夜黑风大,即便神射手也难中的。此前胡军在桥上与晋人对射,总体而言,就是胡军对水面的杀伤要略大一些。但如今桥面上哪儿还有人能够驻足还击啊?而且人潮拥挤、摩肩接踵,则根本无须瞄准,只要箭支不被夜风刮走,不跨射而至桥南,一旦上桥,必能中的!
桥上的胡兵因此更乱,不时有人中箭栽倒,或者投入水中,交通彻底堵塞。往往能够走运抵达河东的,都不是自己跑过来的,而是被身后同袍一路给顶过来的……
刘粲真是欲哭无泪啊,只得尽量收拢败兵。靳康就建议,说那些跑丢了铠甲、武器的,就算在渡前列阵,也肯定派不上用场啊——“末将愿押彼等入于蒲坂,打开府库,分发兵器,再来相援。”
刘粲冷冷地瞥他一眼:“卿也要弃我而去么?”
靳康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听闻此言,赶紧摆手:“岂敢,岂敢!既如此,末将在此守护殿下,殿下率彼等归城可也。”
刘粲道:“我若不在,凭卿之望,可能收拢败兵么?且再立一时,看晋人是否追击……”
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一阵喧哗,随即一支羽箭从侧面激射而出,直向刘粲面门飞来!
第五十八章 将军因何发笑?
偷袭刘粲的,乃是晋将郭诵。
郭诵自入吕氏坞堡,便即受到吕家上下盛情相迎,甚至连吕鹄老头儿都颤颤巍巍的,由两名美婢扶着,来跟这位少年将军见了一面,感谢相救之德。有子弟就建议老族长,咱们是不是把韦忠献给郭将军啊?吕鹄却摇摇头:“沽之哉,沽之哉,且候关中来人,方可献出。”
韦忠主要是得罪了裴家,那咱们自然要献给裴大司马的部下啦;小郭将军是从洛阳来的,给他的话,恐怕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去。
子弟踌躇道:“韦忠既被缚,即绝食,水米不肯进。若不急急献出,倘其死了,尸首怕没有活人值钱吧……”
吕鹄横了那名子弟一眼:“我不许其死,彼焉敢就死?这般小事,汝等都办不成么?”
吕家那也是一县之霸,又当乱世,建了坞堡,自然地牢、水牢俱全,各种私刑的工具齐备,拷掠手段层出不穷。往常是怎么收拾那些泥腿子的?今天碰上一个士人、官僚,难道你们就手软了不成么?他不吃饭、喝水,你们不会捏着鼻子硬塞硬灌吗?弄死人容易,吊着口气让他求死不成,又有什么难的?
子弟领命而去不提,且说郭诵一方面分派士卒,助守坞堡,一方面也请吕家撒出人去,探查县内各方面的情报。吕氏盛宴款待郭诵,郭诵却说战事方炽,不肯饮酒;又安排好舒适的卧房,请郭诵安歇,还特意送了一名美婢去暖席,却也被郭诵推搡了出来。郭诵心说,这仗还没打完呢,谁有这种心情?我的精力怎么可以浪费在女人身上?
且说刘粲兄弟白日遁归河东,当即便有吕氏族人探查到了,急报郭诵知晓——不过他们并不清楚渡来河东的究竟是谁,只知道靳康开城相迎,应当是位大人物。郭诵便命继续探查——他在城中,我不敢往攻,若然出城,那我或有机会去杀上一场了。
夜半之时,刘粲、靳康出城前往渡口,消息传来,郭诵当即点集兵马,离开吕氏坞堡,潜行而至蒲津。当时胡兵逃得漫山遍野都是,刘粲、靳康等人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正面河桥,就没有注意到一支晋兵摸着黑从侧后方悄悄抵近。郭诵眼见火光照耀下,两员胡军大将立马阵中,其中一人屡屡于马上躬身,另一人却只是左右扭头,绝不低首——这必是重要人物了!
他怕再近一些,便惊了胡人,终究对方势大,自己麾下只有五百人,未必能在乱军阵中,斩杀大将。因而悄悄取出弓来,瞄了一瞄,不顾尚在百步之外——小年轻倒也有这个自信——便即狠狠一箭射去。
刘粲正在注目河桥,突然耳侧金风响起,他倒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危急之中,本能地就把脖子一缩——那箭正中盔缨。
刘粲这一惊非同小可——晋人怎么已经过河了么?而且啥时候绕到我身后去的?哦,对了,吕家坞堡中还有一支晋寇……
他促然遇袭,还在发愣,旁边儿靳康反应倒快,赶紧伸手一捞刘粲的马缰绳,叫道:“且护殿下急归蒲坂!”扯着刘粲,朝来箭相反的方向便急奔而去。
那边郭诵见状,当即指挥士卒高喊着掩杀过来,胡兵本来就只是仓促收拢,见状无人敢挡,全都跟随刘粲、靳康而逃,一路上人相踩踏,死伤无数——真正被晋兵所杀的倒并不是太多。
郭诵一直追杀到蒲坂城下,见胡将已然入城,城门随即紧闭,把落在后面的胡卒也全都不顾了,散得四野都是。他这才止住部众,返身又再杀回蒲津来。
此时晨光熹微,天色将明,就见桥上逃蹿的胡兵已不甚多,却有一员晋将,骑着高头大马踏桥而来,率领麾下士卒,赶杀败胡。郭诵迎面大叫道:“我乃祖骠骑麾下督护郭诵,来者是大司马麾下哪一营的将军?”
那员晋将闻言微微一愕,注目郭诵,却不说话。反倒是他身前一人猛然间蹿过来,大叫道:“老爷便是甄随,汝可知我名么?!”
郭诵闻言,不禁一愣,心说马上这个不是甄随么?原来步下这个才是……
其实马上之将乃是陈安。昨夜甄随离开胡军大帐前,直取渡口,途中见到胡人,便是狠狠一刀劈去,若遇晋兵,就喊:“甄某在此,休得阻路!”倘若避得迟些,也是一刀背拍翻在地。就这样一往无前,直抵渡口,进而奔过了河桥,不论晋胡,无人胆敢拦挡在他身前。陈安倒是跨着马,率兵紧随甄随,轻轻松松也抵达了河东。
且说郭诵听得甄随报名,急忙上前见礼——甄随的名位比他高得多啦,与其舅李矩同列——甄随也不问他带来多少兵,开口便是:“汝可见了刘粲么?”
郭诵闻言,略略一愣,随即回答说:“甄将军所问,得非伪太子么?末将并不识得此人,也未见他旗帜。”甄随道:“彼之大纛,仍留河西,我却遍寻不见其踪影,想是遁来了河东……汝在河东,可曾见其他胡军大将?”
他这一晚上斩胡杀将也不在少,但基本上都是督护一级的偏裨,说实话连陈安生俘的路松多,都比甄随砍下的脑袋含金量要高……所以心中实在不爽啊,一见郭诵,便问他有无见过胡军大将,可以给老爷杀的。
郭诵答道:“末将昨夜至此,见有两员胡将立马渡口,收拢残兵,被末将一轮冲杀,已皆遁归蒲坂城去也。”
甄随闻言大喜,一伸手就抓住了郭诵的膀子,连声问道:“蒲坂在何方向?汝速领路,老爷去取那两个胡酋的首级!”
可是话音才落,突然有一骑快马自浮桥上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高呼道:“大都督有令,暂缓追敌!”甄随、陈安等闻声,俱都转头望去,正好见到马失前蹄,一跟斗把那传令兵从鞍上翻了下来……
河桥本不牢固,照道理来说,昨夜晋胡双方无数只脚纵横踩踏,早就应该毁烂了……还幸亏刘粲既夺渡口,在河东立营,为了保障后路,遣兵将临时伐木修补、加固过,才能够支撑那么长时间。可是昨日晚间,就已经有多处桥板被踩碎啦,一道四里多长的浮桥,若从空中俯瞰,就如同被野狗啃过似的,到处都是缺口——好在大多不宽,纵跃可过。如今这名骑士急来传令,跑得实在急了一些,结果马蹄落下,又将一块桥板给踩裂了,坐骑长嘶一声,脑袋朝下,一跟头便即栽入了汹涌激流之中……
传令兵身手还算敏捷,及时抓住桥索,堪堪逃得了性命。附近晋兵赶紧过来救护,然而才把这倒霉的传令兵扯将上来,忽听一声裂帛般响动,南侧的浮桥大索猛然间绷断,连着附近十多块桥板,一并抛入了黄河怒涛!
传令兵伏在桥面上,扭头后望,不禁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桥上晋兵急忙拖起他来,一并朝东岸急奔——谁知道这桥还会不会再塌一段啊!岸上甄随、陈安等人也不禁面面相觑——咱们这算是……跟西岸的联系断绝了?
还是甄随反应快,为了抚慰东岸将兵之心,他竟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郭诵年纪虽轻,倒会凑趣,拱手问道:“甄将军因何发笑啊?”
甄随伸手朝河上一指:“倘若老爷过此桥时桥断,岂不要翻覆入河,尸骨无存么?”实话说甄老爷会水,问题他老家就根本没有这么宽厚的河,更没有这么湍急的水流啊——“可见老爷实得……”好在他并没有太过得意忘形,一想不对,及时改口:“此乃上天护佑大都督,要使老爷来河东擒杀刘粲以献首军门哪!”
随即笑对陈安:“我早说大都督有天命,汝还不信,今见此桥,岂非天意么?”
陈安心说你别空口白牙污蔑好人,你啥时候说过大都督有天命来着?我若闻听此言,又怎可能不加以附和,反倒说不信?正要解释,还是郭诵久在洛阳,政治敏感性比较强一些,急忙纠正道:“甄将军失言了,此是天命在我晋之兆也。”
说话的功夫,那名传令兵也终于被两名晋卒架过来了——没办法,他后怕,腿软——甄随便问:“大都督因何不使我等追敌?”传令兵长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这才拱手回复道:“大都督有令,过河将兵严守渡口,以防胡寇反击,是否追敌,再待后命。”
甄随笑道:“胡寇皆已四散遁去,怎能还有反击之力啊?大都督太过多虑了。”陈安道:“即便如此,追敌不可过远,此亦兵法之要。且大都督既有命,我等岂敢不遵?”
甄随说好——“如此,便委卿护守渡口,不得有失!”一扯郭诵,咱们还是赶紧杀奔蒲坂城去吧,以防胡将遁逃。
……
昨夜之战,主战场还是在河西胡垒。对于拥挤在渡口的胡兵,由数名晋将指挥部众,列阵围困,长矛在前,步步紧逼。胡兵有那挤不上河桥的——绝大多数都是如此——被迫返身来斗,却被严阵以待的晋卒矛刺、箭射,纷纷毙命,其余的多被逼入河中,翻覆起几点浪花来,便即没顶不见了。
最终大部胡卒被迫跪地求降,各营晋将都忙着捕捉俘虏,搜杀将领呢,一口气跟着败兵通过河桥,追杀至东岸去的,其实也就只有甄随、陈安两部而已——抑且不全。
其后清理战场,点捡出胡兵尸体(包括重伤后被补刀的),不下七千之数,生俘两万有余,估计逃归河东的也就一两万众,堕河而死的倒是大头——河面上全都是浮尸,翻覆十数里,直至渭汭……
俘杀胡将也不在少,但胡军主要将领却大多落网,只从大帐余烬里拖出几具焦黑的尸体来,据俘虏指称,冠威将军卜抽、安西将军刘雅当在其中。
刘粲兄弟早半日便即遁往河东去了,乔泰、王腾等将则是抛弃部曲,登上渡口的十几条小船,狼狈渡向东岸——是否能够顺利抵达河东,还是半道儿就翻了船,目前尚且不知。此乃情势所迫,他们知道倘若登桥,九死一生,恐怕很大概率会被自己人给推搡落水……
此战大获全胜,但收尾工作也很繁琐,尤其乱战之中,不少胡兵趁着黑夜,从晋军间隙中逸出,逃向关中平原,很可能会对地方治安造成恶劣影响——裴该急命“骐骥营”四出,搜杀河东败胡。
再加上军中粮秣已然不足,而缴获胡军之粮,不足万斛,只能应急,难以久持。倘若继续进击,正如裴该前几日自己所说的,那就必须从遥远郡县输运,路途损耗实在太大了,成本过高,会影响到关中此后数年的积聚。因此他才急急传令,命已然渡过河东的兵马慎勿远追,先控扼渡口再说。
随即陶侃奉命,率舟船抵达河东,卸下来数百晋兵,助守渡口——因为桥断了,缓急间难以修复,则河东兵马已成孤军,设有挫败,反倒画蛇添足啦。
陶侃甫登岸,陈安便来拜见。两人这还是初次相见,陶士行好言抚慰一番,随即便问:“甄将军安在啊?”我听说他跟你一起到河东来了,还步行跑在你的马前,他怎么不来见我呢?
陈安拱手道:“因有洛阳祖公遣郭诵等来扰河东,相援于我,据郭诵言,刘粲见在蒲坂,故甄将军命其为向导,前往搜杀……”
陈安挺够意思,还帮忙甄随遮掩。其实郭诵也不能确定昨夜所见,后来逃入蒲坂的那两员胡将中有刘粲在,但若说只是为了追两个身份不明之人,就违抗军令,事后甄随必受责罚。陈安考虑到,我是跟甄随一起到河东来的,他犯了错,保不齐我也要负连带责任——虽然谁都知道,除非大都督,否则谁也扯不住甄随这匹烈马——不如说刘粲见在蒲坂,则为了这么大一个目标,相机行事,便属情有可原了。
陶侃略略一皱眉头,就问:“郭诵带来多少兵马?甄将军又将去多少?蒲坂城高,恐怕不易攻啊……”
第五十九章 献俘
晋军追杀败胡而抵达河东的,不过两千来人,甄随留下一半儿给陈安,护守渡口,带着其余兵马,由郭诵领路,便直奔蒲坂城而来。
郭诵在路上也提出疑问,说咱们兵合一处,不足两千,而蒲坂城高堞密,怎么可能攻得下来呢?甄随只是笑笑,继续前行,却不肯多作解释。
其实他心里有数。因为据郭诵说,昨夜那两将在河岸上聚拢败兵,结果被他领着五百人一次冲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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