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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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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的地方匍匐爬去。胡兵忙着去攻晋垒,也没人有空过来仔细查看他的生死,就此竟被他逃过了一劫。
  时隔不久,周晋统率骑兵杀来,杨清见状,这才敢爬起身,趁着围攻晋垒的胡军被赶散的机会,踉跄逃到了周晋身边。等到周晋领着这些败卒返回夏阳城,询问胡军登岸的详细经过,众人皆指杨清,说喏,今日本该是杨清那个排去警戒河岸的,他肯定门清啊。
  杨清这时候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虽因失血过多,导致精神倦怠、手足无力,性命倒无可忧。于是闻召便跪在周晋面前,详细禀报遇敌经过。
  这厮确实机灵,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失策,就是没在初见敌船时便向上官禀报,无事还则罢了,这既然出事,按律即便不斩,也要受鞭笞的重刑。所以他刻意隐瞒了自己以为那是商船,还想打点儿秋风的小心思,却说:“因见薛涛站立船头,故此不备……”
  其实薛涛同样缩在船篷内,要等船只拢岸了这才出来,杨清远远眺望,能够瞧见的只有一前一后两名船夫而已。但估摸着警戒河岸的自己这一排基本上全都死光了,就不可能起于地下来拆穿谎言。
  而且在此之前,杨清虽然知道薛涛,但也无缘得见,还是在回来的路上,从周晋部曲嘴里打听到,说这回带队来袭的是薛涛,将军震怒,要我等异日有能取其首级的,计功十转。杨清于是一口咬定,说自己识得薛涛,因见其在船上,以为是来传递消息的,故此才并不严加防备。
  然后薛涛就上岸啦,还递过来竹符信物——那信物杨清就一直捏在手里,竟然未丢,当即双手奉与周晋,说:“小人也感诧异,便问那薛涛,说往日传递消息,都用小舟,如何今日之舟如此硕大啊?舟中所载何物?那厮一听此言,当即翻脸,口呼‘登岸’,便有胡兵络绎从舟中疾冲出来了……”
  周晋接过竹符来瞧了一眼,不禁切齿道:“此獠假意与我勾通,想来便是为了这一道竹符!”当即狠狠地将竹符投之于地,拔出刀来便欲斫碎,还是营司马伸手拦住,说这是证据啊,怎可随意毁弃?
  周晋命司马将竹符收好,突然间拧了一下眉头,说:“薛涛既附贼,倘再故伎重施,以诓骗我军,如何处?”想了一想:“趁着胡军尚未攻城,当遣人急自小路绕往郃阳或大荔去,禀报此事。”
  杨清当即请命,说:“小人愿往!”
  其实他是想逃,眼瞧着胡军势大,而夏阳守军数量有限,自己陷此危城之中,恐怕这刚捡回来的小命终将不保啊。倘若自己走得快点儿,急从西面山地绕向南方,虽然道路凶险难行,但命就算是捏在自己手里了,不是交给面前这位周将军——我命由我,若由旁人,实不放心……
  周晋拍拍他的肩膀:“汝真忠勇之士也!”但是随即就说了,你还带着伤呢,不能走远路,我还是派身边健行的部曲前往好了——“汝且下去好生歇息,将养伤势,不日胡寇来围城,还须出力助守!”
  杨清心中暗骂了一声,却也莫可奈何,只得懊丧而退。
  ……
  直到夏阳涉渡的第二天午后,才有胡汉旌帜出现在地平线上——大将军刘骥、冠威将军卜抽、武牙将军李景年等率万余精兵,来攻夏阳。
  刘骥是刘聪第六子,爵封济南王,在诸兄弟中与刘粲最为亲密——不象老二刘易和老五刘敷,其实对刘粲设谋废黜刘乂,是并不以为然的,只是谏阻无效——其人身高八尺,腹大十围,生得甚是榔槺,若再穿上铠甲,普通骏马都难以长久驮负。
  所以刘粲光从渡口驰来夏阳城下,这不到十里路,他就已经换过一回坐骑啦——大将军常用座驾不下十匹,随时都得跟着。等到了夏阳城下,士卒安营下阵,刘骥朝城上一望,不禁撇嘴,说:“如此弹丸小邑,抬足便可蹉踏,皇太子又何必遣孤来啊?”
  冠威将军卜抽劝慰道:“大将军所言差矣,在某看来,夏阳之得失,才是此战之关键!”
  卜抽本是匈奴大姓——匈奴王族以下四大贵姓原为呼衍(呼延)、须卜、丘林和兰,汉化后须卜改为卜、丘林改为乔——世任左右沮渠的显职,但在屠各篡取了南匈奴之政后,也陆陆续续目四大姓为屠各,就仿佛后世的“抬旗”一般。所以这位卜将军的家世颇为煊赫,身份也是相当高贵的。
  他对刘骥说:“冯翊境内三渡:夏阳、郃阳、蒲坂,料晋人必有重兵守护中部的郃阳,以策应南北两翼。我军虽然得渡,尚未能南下入平,晋人必将主力来逆,以封堵前途。则若能攻取夏阳,在河西便有依托,粮秣可源源不断自河东运抵,屯积于此。若不能得夏阳,则如芒刺在背,大军便欲南下,运道也将悬危。是故皇太子命大将军来攻此城,正见寄望之殷。”
  刘骥笑道:“卜将军好见识。我非不知夏阳之重要,但见城小堞卑,不难攻取,难免有牛刀宰鸡之叹了。”
  武牙将军李景年劝谏道:“如今之晋人,与往昔不同,大将军慎勿轻敌……”
  刘骥瞠目喝道:“胡儿怎敢哓哓置喙?!”
  李景年出于匈奴前部,还没得着“抬旗”的资格,所以刘骥一向瞧不起他。话说刘渊是自命中国人的,也有混一百族之志,但到了刘聪和刘粲这两代,民族歧视心态日益严重,屠各显贵,往往轻视匈奴。在他们看来,我等乃人上人,匈奴、晋人世豪及氐羌显贵尤其王室姻族乃是我等臣仆,其下各族都如同奴隶一般。
  羯人当然也是奴隶了,即便石勒贵为赵公,在刘粲兄弟看来,也不过我家牧马之奴而已。
  所以刘骥当面呵斥李景年,李景年满面羞惭,拱手谢罪。倒是卜抽帮忙说了几句好话:“李将军也是好意,还望大将军勿太轻视晋人,晋人从来擅守,而攻城非我等所长啊。”
  刘骥冷笑道:“既然李将军谨慎,那便主护营垒吧,卜将军可随孤前往攻城——或许营垒未完,其城便下了,哈哈哈哈。”
  当下花了一个多时辰扎成一些木梯,刘骥便命卜抽率先攻城。卜抽一声令下,数千胡军排列方阵,大盾在前,弓手杂于两翼,护着中央木梯,缓缓地便向夏阳城壁推进。
  夏阳城确实不大,城壁不过三丈来高,城前虽有羊马垣、护城壕,壕中却无水——这还是裴该引入了一些后世的筑城法,麾下将领有样学样,倘在周晋驻守夏阳之前,恐怕连羊马垣和干壕都不齐备。但对于比较讲究技术的吊桥,周晋就搭不起来了,四壁前都有狭窄土路,可以直通城门。
  只是胡军没有大的攻城器械,刘骥也不耐烦花比较长时间去造撞车,所以胡军主要目标不是城门,而是城壁。
  看看接近城壕,就听一声鼓响,羊马垣内,以及城墙之上,当即万箭齐发。卜抽在阵后手搭凉篷,仔细观瞧,默默心算,得出结论:晋人有弓千张,守军应该不足三千。
  而且弓具普遍偏软——终究不是谁都能配得起那些起码费工一年才能制就的良弓的,大部分弓具即便抛射,百步距离也就顶天了,而且普通箭簇不重,百步之外几乎就伤不了人。这一轮箭,胡兵不过才倒下十数人而已,根本无损于阵列,也阻止不了前进之势。
  卜抽下令磨动旗帜,胡阵的行进速度就此加快,其中正当城门的方阵瞬间收窄,涌上土道,临壕的队伍则左右散开,让出中央的长梯来,架壕而过。与此同时,第二轮箭又到了,因为受地形影响而略略松散的胡军当中,伤亡数陡然增高。这一来是因为距离更近,箭易取准,杀伤力也逐渐增强,更重要的是周晋在城壕内埋下了不少的尖桩,即便箭射不死,一旦跌入壕中,则九成九都难以再攀爬上来。
  但这对于数千胡军来说,仍不过是毛毛雨而已,很快胡军就冒着第三轮箭矢冲到了羊马垣前。羊马垣内的晋军早就在敌兵渡壕时便已全数撤离——自左右绕到城池东、西两侧,再缒城而上——因为周晋很清楚,凭自己布置在正面羊马垣内的数百士卒,是根本难以抵御数千胡军的,甚至于不可能对胡军造成极大杀伤,那又何必白白浪费人命呢?
  胡军杀入羊马垣中,就此开始架梯蚁附。城上投下木石来,杀伤了不少胡兵,但胡兵除部分攀爬城壁外,其余士卒都在城壕内侧围拢成大小不一的集团,用大盾遮护弓箭手,与城上对射,敢于露头抛掷木石的晋人也多被射中。
  长梯架起,胡兵陆续攀缘而上,周晋亲自指挥士卒,用长矛和挠钩抵御,恶战多时,竟无一敌可以顺利攀上城头。卜抽在阵后见了,不禁颔首,心道:“晋人果然与往日不同,弓箭虽软,肉搏之技却有长进了。”
  就总体而言,胡兵的素质是远高于晋兵的——主要刘骥这回带出来的都是精锐,泰半匈奴,甚至也有不少屠各——但裴军吃得饱,日夕训练不辍,兵器也甚精良,倘若一对一地搏杀,胡兵未必能够占到多少便宜。况乎缘梯攀城都是一个一个上,城上晋人却可多矛相对,就此稳稳地把胡兵压制在城堞之下。
  约摸一顿饭的功夫,胡兵士气已挫,体力也衰,卜抽无奈之下,只得鸣金收兵。他回来禀报刘骥,说城上晋卒数量虽然不多,但颇为悍勇,指挥调度也得法,恐非一鼓能下——还是先休息一晚,打造些攻城器械为好啊。
  刘骥就问了:“可知晋将为谁?”
  左右禀报说:“裴该麾下重将周晋。”
  刘骥点点头:“此将不错,城破时若不死,可说其来降。”
  卜抽问道:“何不这就射箭书入城,促其开城而降呢?”
  刘骥笑道:“我以大军逼城,彼无惧色,调度也不见疏漏,可见守意甚坚啊。既是裴某重将,岂有初战便肯归降之理?且待绳缚之后,或可动摇其心。”


第八章 失策
  陶侃不仅仅在各个渡口附近建造堡垒,设置烽燧,还沿着黄河西岸,每十里一舍,由一伍辅兵堆积柴薪、畜粪,以备通讯。所以夏阳渡口烽烟一起,很短的时间内,黄河沿岸便即处处示警。
  第一个得讯的是夏阳周晋,其次郃阳董彪,董彪当即遣人快马去迎陶侃,禀报消息。至于裴该,他要到第二日午后来至大荔,刘夜堂出城相迎,方才得知讯息。
  裴该惊问:“胡寇何时来的?自何处西渡?主将是谁?兵力多寡?”
  刘夜堂回复说:“彼于昨日平旦自夏阳涉渡,兵力甚雄,具体数量、将领,却尚且不得而知……”终究烽燧不是后世的电话、电报,所可传递的讯息量相当之小啊。
  刘夜堂说我已经加强了蒲坂方向的防御,同时也遣人北向郃阳哨探,相信郃阳方面也会派人来通传消息。果然裴该匆匆进城,尚未坐定,郃阳方向第一拨信使就到了,但所禀报的内容与烽燧相比,并没有更多内容——这拨信使为董彪所遣,信使出发的时候,陶侃还没进郃阳城呢。
  不过信使也说了,据报陶军帅所部离城已经很近了,相信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顺利开进了郃阳啦。
  裴该闻言,略舒了一口气。他心急火燎的,就想即刻挥师北上郃阳,可是考虑到自己手下不过三千部曲而已,目前敌情尚不分明,贸然闯进战场,恐怕凶多吉少。无奈之下,只得强自按压心中烦躁,下令士卒赶紧觅地休歇,自己也趁机吃顿饱饭……
  一餐才罢,第二拨信使也到了,乃是陶侃所遣。这回信使带来的内容就比较丰富啦,禀报说陶军帅已入驻郃阳,旋即挥师北上,力求将胡寇封堵在夏阳、郃阳两城之间,不使入平。至于胡军主将,据探马侦知,高张伪皇太子刘粲的大纛,总数应在四万以上。
  裴该不禁提起手中竹杖来,狠狠地朝几案上抽了一记,喟叹道:“不想刘粲来得如此之速——此皆我之失策也!”
  他早就料到刘粲秋后会来,就理论上而言,应当集中兵力,布防河岸,不应该西进去攻打秦州。但当时与裴嶷等人商讨的结果,朝廷下诏讨伐司马保亦已久矣,倘若今冬还不能把这颗毒瘤割取,恐怕有损他裴大司马的威名,也易遭朝廷猜忌;而且自己若不向西,说不定刘粲谨慎,不敢来渡,那就白白地又浪费一次农闲时光啦。
  再者说了,司马保在秦州,倘若正当裴该与胡军沿河激战之际,突然间又断陇道,甚至于挥师而东,掩袭长安,又该怎么应对呢?倘若只是司马保,倒未必敢于妄动,但问题他不是又把张春、杨次那两个妄人给放出来了嘛,天晓得那俩有野心、没头脑的家伙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有时候真不惧敌手多智,反倒怕对方颟顸,出招往往不按拳理,只看眼眉前的蝇头小利……
  故此秦州这个毒瘤是必须要割除的,在裴该计划中,司马保所据其实不过弹丸之地,只要自己进军神速,就有很大机会把他堵在上邽城中,一鼓而破;倘若拖拉、延挨,说不定他倒弃城而遁了,到时候偌大的秦州,我上哪儿找他去啊?
  只要能够快速擒获司马保,到时候返身再战刘粲,亦不为迟。
  故此今日裴该说自己“失策”,还真不是指西讨司马保,而是上邽几乎不战而下——即便陈安,也只在城下抵御了一天而已——进展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速,并且轻松,导致裴该产生了骄傲心理。加上河西又无丝毫消息传来——就理论上而言,大军行动,起码得准备一个月吧,可是薛氏方面根本无信,难道说刘粲今年不来了么?或者他打算去攻河南的祖逖?
  裴该因此而急于求成,既得上邽,复遣军四出,欲图一举底定秦州,甚至于还亲自跑了一趟榆中,去会张寔。倘若能够提前十天半月的把军队收拢起来,返归京兆、冯翊,则此番遇警必不致如此的捉襟见肘。
  没想到刘粲要么不动,一动起来速度这么快,估计他是想方设法地隐秘其事,提前封锁了渡口,才导致无论薛家还是裴诜安插在河东的探子,都没法及时送出消息来,几乎就打了裴军一个冷不防。原本裴该与陶侃在粟邑相会,得报胡军向采桑津汇聚,就猜到是声东击西之计了,只是没想到此后不到三日,对方就能从夏阳涉渡而来!
  好在裴该尚未离开粟邑,便遣快马传令,前往安定、长安,以及秦州召聚众将。裴嶷暂率两营仍留秦州,要等裴粹正式上任后再归东方;至于武都郡,裴该原本还计划找机会收拾掉宕昌羌,于今之计,也只好暂署梁懃为武都县长,留熊悌之护守下辩、河池,把甄随、王泽也俱都召还。
  不过长安留守兵马可以调动的不足七千,此外距离最近的郭默,计点时日,都得十好几天才可能抵达冯翊,果真来得及吗?即便刘粲发兵只有四万,那都是陶侃所部的两倍还多了,陶士行又不守郃阳,而欲封堵胡寇南下入平之路,他能够堵得住几天哪?
  裴该倒也不是一味喟叹,自怨自艾——局势都已经这样了,再懊恼又有何用?当即站起身来,便欲率部曲北上增援。刘夜堂拦阻道:“大都督方至大荔,卒伍疲惫,实不宜轻动啊。末将请令,先往增援陶军帅。”我守在大荔城里这一营是生力军,我去好了。
  裴该点头应允,但他随即关照刘夜堂:“寄语陶君,切勿浪战,唯守为上,候大军四下来合,然后可以设谋破胡。”想了想,又说:“卿可将我大纛去,立于垒中,以惑敌目,以振军心。”
  刘夜堂领命而去,裴该继续坐等前线消息。当日晚间,忽然从蒲坂方向跑来一小队士卒,用木板抬着一具死尸,禀报裴该说:“此人身上带箭,泅渡而来,上岸不多久便咽气了……”裴该问道:“是什么人?死前可曾说过些什么?”士卒回禀道:“他自称是汾阴薛氏之客,奉薛宁之命前来送信,云胡寇将于夏阳涉渡,言毕即死。”
  裴该不禁捻须沉吟,心说薛宁是谁?为何不是薛涛遣人来报我?
  ……
  杨清趴在席上——没办法,他后背中箭,虽然创口不深,终究不便仰卧,只好趴着休息——耳听得城上鼓声阵阵,兵刃交磕、士卒嘶吼之声也不时传来,不禁心乱如麻……
  昨日胡军初至,不过才攻了顿饭时间,城上就舆下来四十多具尸体,重伤者更是两倍此数,杨清是助守过城池的——在成皋,在大荔——总感觉敌众我寡之势如此分明,倘若一日便要死伤百余人,恐怕这弹丸之地真扛不过十天去。
  最重要的是,他是亲眼见过涉渡的胡军的,估摸着不下数万之众,可是听说这回来攻城的只有万余,那么剩下的哪儿去了呢?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肯定不是滞留在河岸上,而必然南下去攻郃阳了。以此观之,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南方的晋军都将无法北上增援夏阳……
  这外无援军,就靠着几千人守城,真能守得住吗?杨清心说我要是周督,肯定见势不妙,便即突围出城——据说胡军只攻正面,还没有四门围定——躲到山地里去,就不知道那时候肯不肯带上伤兵了……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脚步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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