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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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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战马若是不跑起来,而是滞立于羊马垣前,本身的灵活性其实还不如步兵……
  两军对阵,即便各有千军万马,真正前锋能够接触到的其实并不太多,徐州方面伏于这一段羊马垣后的,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而且阵势甚薄——因为身后就是城墙,根本不可能也没必要厚其阵——若在平原之上,伊余将出数千骑兵来,便能瞬间将之蹉踏了,毫无孑遗;但在羊马垣前,冲上去的骑兵越多,就越容易被城上弓箭手当成靶子。所以他也只能百余骑一小队地朝前怼,然后被徐州兵轻松给堵回来。
  冲了三次,羊马垣前已是伏尸近百,尤其战马的尸体硕大,只要叠上两具,就能挨着垣顶了——虚除骑兵很快就发现,自己所要面对的不再是土垣,而是土壕——照道理说战马就此可以直接跃入壕中了吧,只可惜羊马垣距离身后城壁不过四五步而已,有坚壁在后面拦着,战马多不敢跃,而即便跳进去了,骑兵下壕很难转身,仍旧还是活靶子……
  伊余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暂退。就见羊马垣内陆续有晋人出来,搡开人尸,而将马尸抬入,还朝着虚除部齐声高叫道:“多谢阁下赐肉!”马肉虽然并不好吃,终究也是肉啊,即便在徐州军中,普通小卒也是逢十逢五,才有机会尝着荤腥的。
  伊余气得七窍生烟,当即指挥士卒对骂,喊道:“汝等唯仗城壁,何其怯懦,可敢出城来决一生死么?!”伊余本人更是骑着他的高头大马,一手执刀,一臂夹矛,在箭支射程外往来逡巡,叫阵说:“若有勇士敢出城来战,能赢得我手中刀矛,我便退去,再不来攻了!”
  氐、羌之语,晋人大多听不明白,但伊余好歹是贵族,是能够说几句中国话的,此言用中国话喊出,兵卒层层传报到了城上,甄随听到,就不禁跃跃欲试,跑去向裴该请令:“某愿出城,生擒此莽夫来献!”


第二十九章 卸甲解鞍
  虚除伊余指挥骑兵越过城壕,试攻大荔城羊马垣的时候,刘曜正在营中雷霆震怒,处分刘岳。
  虽说晋军竟可以趁夜踏泥泞而出,偷袭城东营垒,别说刘岳没想到,就连刘曜也毫无思想准备——不过刘曜终究是聪明的,在详细听取了战况汇报后,就撇嘴道:“此不过南人浮舟之术也,我固不能。”
  因为自军办不到,所以误以为对方也不可能出城,这确实是个思维盲点,但并不能为刘岳的战败做开脱。当时的战争模式,趁夜袭营虽然并不常见,却也非凤毛麟角,身为主将,必须预先有所防范才是——终究这是在敌城下啊,不是普通行军过程中的驻营。
  后世演义小说中往往写道,某日风起某方向,旗叠一角,甚至折断,某某谋士看了,便说:“贼人今晚必来偷营。”就此设下陷阱。实际情况当然并非如此,临敌之际,必须随时都有警戒的士卒,随时都能够编组起队伍来与敌军鏖战,即便想让将士们睡个安稳觉,也得轮班替换——总之不管敌人来不来偷袭,合格的将帅每夜都应当做好严密防备才是啊。
  因此刘曜就责骂刘岳,说你也是老行伍了,跟随我南征北战,已近十年,竟然会犯这种错误?这都是轻敌所致,难道此前吃过一场败仗,你还没有接受教训吗?如此疏忽大意,我又怎能将重任交付在你的肩上?!
  劈头盖脸一顿好骂,等把刘岳押下去,好不容易心中的火气略略消了一些,刘曜就转过头询问亲兵部曲,伊余应该已经开始攻城了吧?他今天死了多少人啊?赶紧去探个确数回来,好让我高兴高兴,调剂一下心情。
  部曲领命而去,还没等打探回来,便先有传报,说殿中谒者羊彝来拜。刘曜闻之大喜,急命:“请羊容叔进来!”
  殿中谒者才列九品,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但刘曜对这个羊彝却颇为客气,竟然以字相称。
  羊彝,字容叔,泰山南城人也,乃东汉司隶校尉羊侵之后,出身倒是不低——他跟羊献容算一家,是献容族弟。
  羊彝还在少年时,便目族姊献容为天人,只可惜份属同姓,年差十岁,既无缘又无份。羊献容为晋惠帝后,羊彝曾经担任过汲郡的共县长,等听说献容为胡兵所掳,他就直接抛弃了印信,跑去平阳依附胡汉政权。然而此人本无远名,加上羊献容也不过刘曜的侍妾而已,故此晋身无门,只当了个小小的殿中谒者。
  还是此前刘曜回师,羊彝才终于跟这个便宜姐夫取得了联系,他在刘曜面前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说有攻城拔寨之能,又擅长制造军器,刘曜就请他过来相帮。羊彝却又耽搁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得着机会离开平阳,恰好在此时抵达了大荔城下。
  刘曜恍惚想起,羊彝说自己擅长制造器械攻城啊,这时候正用得上他哪,于是客客气气将其请入大帐。寒暄几句后,说起攻打大荔之事,羊彝就笑道:“我适才远远观看大荔城防,确实颇具匠心,然而对某而言,只须器械趁手,破城却也不难。”
  刘曜大喜,正待问他要制造何等器械,才能顺利破城,突然部曲哨探回来,就在门外禀报说,伊余攻打羊马垣三次,损失近百,不敢再攻了,如今正在城门外逡巡叫阵呢。刘曜勃然大怒道:“此乃故意拖延时间,以待我明日攻城也!”
  羊彝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刘曜大概齐跟他这么一说,羊彝就笑着建议:“彼欲激晋人出城来战,亦无不可。晋人素孱弱,如何能当虚除骑兵?若能于城下挫其一阵,这城么,也便好攻些——大王岂不闻曩昔魏武在延津诱杀文丑之事乎?”
  刘曜道:“倒要请教。”
  羊彝就说了:“昔曹、袁于河上相攻,魏武徙白马之民,循河而西,袁绍大将文丑渡河来追,至延津南。魏武亲自断后,于是命骑兵解鞍放马,以诱文丑。文丑果轻骑来,魏武逆袭之,遂斩文丑。大王可转告虚除伊余,使其亦于城下卸甲放马,以示无备,则晋人或将开城来下,我以伏兵掩杀,胜之必矣。”
  刘曜沉吟道:“城前旷阔,毫无屏障,要如何设伏呢?”
  羊彝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却也无妨。我看晋人于城门前起吊桥,难升难降,若彼降桥来下,虚除必能整列而战,不至于败也。大王再将骑兵抄其后路,若吊桥收起,城外兵当尽为我所掳;若吊桥不收,正好趁势夺门。”
  刘曜仔细想了一想,说也好,可以试一试——反正即便有失,那也是虚除吃败仗,我抄袭城门的骑兵是不至于遭受太大损失的。于是便派人传语伊余,还说古时候有名将就是这么搞的,卸甲放马,以诱敌兵,只要激得晋人出城来战,难道你还怕打不赢么?你不是说自己不善攻城,但是擅长野战么?
  伊余听了这个主意,觉得也还不错。反正我只要躲在城防的弓箭射程之外,就算脱卸了铠甲又有何可惧啊?至于解鞍放马,我部骑兵是都能骑光板马纵横驰骋的,到时候难道还来不及上马迎敌吗?晋人若出来得少,跟我肉搏,我必胜无疑;若是出来得多,那我就退了,让刘曜派兵压上去。
  正好天气日渐炎热,大中午的,他驰骋了一阵子也已浑身是汗,于是喝令诸军退后,自率亲信部曲百余人,就在城外卸甲解鞍,坐在地上打扇子,面朝城上高声叫骂。骂了一阵,不见城门和吊桥有何动静,伊余烦了,也渴了、饿了,想要退回营去,却怕出兵不到一日即归,回去刘曜又要说嘴……踌躇之际,忽听一声鼓响,正面羊马垣后面竟然冲出来一哨骑兵!
  当先一将,体态榔槺,满脸虬须,扬声大叫道:“胡奴要较量,老爷便来与汝分个死活!”正乃徐州大将甄随是也!
  ……
  甄随不耐烦伊余在城外叫骂,想要出城去跟这厮较量一个短长,便匆匆跑去裴该面前请战。裴该想一想,觉得也无不可。他心说咱们也不能一直被人逼着打,偶尔出城对战,正好挫挫敌势,扬我威风;而且论单挑,甄随应该谁也不惧吧?即便他被伊余所败——那家伙瞧着貌似个头不如甄随,肩膀可比甄随还宽——理论上性命不致有损,倒正好杀杀这厮的骄气。
  便待允准,陶侃插言阻止,说:“敌气未衰,不可出战。”
  一直等到伊余卸甲解鞍,陶侃才说行了,对方自恃武勇,正是最疏于防范的时候,咱们可以派兵下城去冲杀一阵试试。裴该便问甄随:“卿若能胜伊余,自是大功;倘若败了,如何说?”
  甄随一梗脖子:“我如何能败?”看看裴该面色不善,便道:“倘若败了,任由都督责罚——便罢了我营督之职,仍然做回部曲,也无怨言!”
  裴该说好吧,既然有言在先,那你就去吧。命甄随挑选了精锐勇士百人,都骑快马,带硬弓,出城去战伊余。
  在伊余——也包括刘曜——想来,晋人出城来战,那还不得先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吗?两物都极沉重,哪是那么容易打开、放下的?这点时间足够伊余那百余人上马迎战啦,说不定连马鞍都来得及装上,铠甲都来得及穿上。
  要知道这年月的铠甲——尤其是大将精致的全身甲——穿、脱都同样繁难,伊余等人也不过摘下兜鍪、解开身甲而已,护膊、甲裙等仍在,即便临时想穿整齐,也浪费不了太长时间。
  可是没想到城门不开、吊桥不放,竟然就有敌骑从羊马垣后面冲出来了……这后面有藏着骑兵吗?我刚才派兵去攻的时候没见着啊!
  这是裴该根据陈规《守城录》的见解,预先在城墙上开了不少的暗门。陈规认为,徒自坚壁,非城守之正道,守城就是要利用各种手段和器械,极大杀伤攻城敌众,如此才能使其悻悻然退去,不敢再靠近城壁半步。所以必须在城墙上多开暗门,趁敌不备时屡屡遣精锐杀出,挫敌势、乱敌心,使敌被迫日夜警戒,无时休息,自然疲惫,就难以组织起强有力的攻势来了。
  大荔城上这些暗门,都由羊马垣遮护,城外胡兵是根本瞧不见的,而一旦胡兵攻克了羊马垣,想要临时封堵和打开暗门也很容易,不致于成为城防的弱点。故此甄随率部下城后,便牵着马,自暗门中悄然而出,在羊马垣后整列——虽然地方狭窄,几乎只能一字长蛇——然后战鼓一响,便即汹涌杀出,踩着土包,瞬间便过了城壕了。
  这一下促起不意,伊余不禁大惊失色。眼瞧着敌骑过了城壕,速度才刚一提起来,就各自引弓而射,自家部曲还来不及上马——更别说着甲了——便已被射翻了十数人。伊余本人动作倒是很快,虽然不及穿甲,却随手把兜鍪扣在了头上,翻身上了光板马,提起长矛一挥,便即搅碎了两支来袭之箭。
  随即听得甄随喊叫,伊余心说好啊,你要是来偷袭我,那我真被你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你若是来寻我决斗——我只要战败了这个看似挺猛的晋将,那还怕晋人不胆落吗?今天的仗也可以算是勉强顺利地打完了……
  当下挺着长矛便朝甄随冲去,口中叫道:“来,来,我二人不要相帮,且单独较量者!”
  他当然不认识甄随,不知道甄随有多勇猛,更重要的是……徐州军中都知道,这位甄营督口称单挑非止一次,但回回都不肯放正车马正面搏杀,他是会使阴招的,只要能胜,从来都不拘泥于手段有多卑劣。当然啦,甄随假痴不癫,包括裴该在内,众人都当他只是在单打独斗时才会如此……
  眼看两马驰近,伊余便即狠狠一矛刺去,谁想眼前一花,竟然捅了个空,自身倒不禁在马背上一个趔趄——终究是卸了鞍啦,坐不大稳。原来甄随也知道自己马战不成,因此辛苦练就了能在疾驰中纵跃下马的特技——当初背射杜曾,就使过这一招——当下见敌矛将至,他便跳下马来,双腿稳稳站定,随即拉开步弓,朝着伊余面门便射。
  实话说距离太近,这一箭根本就没什么威力,但也正因为距离近,所以极难躲避。伊余匆忙偏头,那箭正中兜鍪侧面,他就觉得一阵耳鸣,动作难免一滞。
  甄随一箭射出,看看双方相距不过数步之遥,肯定来不及再抽矢射第二箭了,估计临时拔刀也会慢上一拍,而为敌将趁势所伤。他搏战经验丰富,根本就不用过脑子,几乎本能地朝前一纵身,右手举起弓来,抡圆了,弓背挟带风势,就狠狠地抽在了伊余的腰间。
  甄随站在地上,对方骑在马上,想抽脑袋够不着,但见伊余既未着甲,那好吧,腰部也是人体弱点!“啪”的一声,伊余不禁痛得浑身一抽,一轱辘就从马背上侧翻了下来。甄随当即抬起脚来,踩住了伊余的脖子,然后提起醋钵大的拳头,朝着对方面门便是狠狠一拳。
  伊余鼻梁当场就歪了,鼻血糊了一脸。
  一瞧对方已经基本丧失了战斗力,甄随便在部下的卫护下,一把攥住伊余的头盔,想要将这厮拖回城去。“啪”的一声,头盔落地——原来这厮连盔缨都还没来得及系……甄随倒不禁一个趔趄,大怒之下,又朝伊余太阳穴上来了一拳,打得伊余当即晕去。于是他倒扯伊余的脚踝,也不上马了,一路狂奔,直接将其给拽回了羊马垣内。
  伊余的部曲半数被杀,余皆奔散——见到主人一见面即为敌将所擒,大多数连拼死相救的心都不敢起……等到虚除大队和刘曜预先安排好的骑兵急冲过来援护,晋人都已尽数归城去了。随即城上、城下,箭如密雨,将敌射退。
  大荔城中,游遐听得消息,急急忙忙来找裴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如何擒了伊余?当速速放他归营去啊!”


第三十章 盟誓
  游遐游子远颇有些懊悔投靠了裴该——虽然也是身不由己——因为徐州军中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大多对他侧目而视,除裴该和荐主殷峤外,就没谁瞧得起他。本来嘛,游氏在冯翊郡内勉强可算是大姓,放诸整个天下,排名相当靠后,游遐本人也无远名,则他被殷峤拔之于黎庶之间,裴该初见便授予记事督的要职,谁又可能心服?
  众人都知道裴该用人不论出身,但你总不能不看履历吧?这个游子远虽然举过孝廉,但从前连小吏都没当过,他有什么资格一步登天呢?即便裴嶷,也对裴该的这一任命心怀疑虑。
  所以大家伙儿都猜想,游子远不过是千金马骨,是裴该用来招抚关中士人而摆出来的样子货罢了。可惜,冯翊郡内屡遭兵燹,大族多数南逃而至长安,甚至还有不少干脆跑汉中去了,也就游遐这路货色还勉强能够捡得起来,锉子里拔将军,被裴该当稻草给捞在了手中。
  游遐对于周边环境的认知是很敏锐的,他很快便察觉了这一风向,自己心里也纳闷啊,裴侍中究竟瞧中我什么了?即便想拿我做榜样,招抚关中士人,也可以先给个百石的书吏做吧……然而势又不敢请辞,尤其强敌在外,这会儿请辞,怕会被人误会想临阵脱逃,甚至有投胡之意哪!
  他回想起初见之日,裴该曾经半开玩笑的,说想请自己去游说虚除部,于是当虚除大军来至城下后,就数次三番跑去向裴该请命——不管是否能成,我孤身而敢入虎穴,若能安然归来,想必军中不至于再有太多怪话了吧。
  可惜裴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婉拒了游遐的自荐。
  其实裴该是舍不得,怕有危险——尤其在亲自鞭打了梁胥之后——却又不便明言,便道:“虚除远来,岂有不战即愿和之理啊?且我闻伊余恃其勇名,素来骄横,则若不能先夺其气,又如何以言辞动其心?子远无须心急,必有仰仗于卿的一日。”
  今天甄随在阵上擒获伊余的时候,游遐正在伏案疾书——裴该把案头工作几乎全都交给他了,他得写信向包括万年麴允和长安索綝在内的各路人马求取援兵——忽然听闻此事,就急匆匆地来找裴该,请求裴该纵放伊余归去。
  旁边儿甄随正腆着脸在求赏赐呢,闻言大怒,冲过去一把便揪住了游遐的衣领,提起拳头来瞄着对方面门,恨声道:“老爷辛苦擒来,汝却说要放?难道汝是胡狗的奸细不成么?!”
  裴该呵斥道:“放手,不可得罪游记室!”
  甄随悻悻然撒开手,但嘴里却还不依不饶:“我昔日曾听都督说古,有名大将于阵上擒获敌酋,结果却被国君放了,那大将当面啐国君唾沫,说啥来着……武夫什么什么力拘,妇人又如何如何?”
  游遐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可是‘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此先轸之唾晋襄公也。”
  “对对,正是此语!”
  裴该瞪了甄随一言,命其闭嘴,然后转向游遐:“子远何以欲纵放伊余啊?请以教我。”
  游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朝着裴该深深一揖,回答道:“末吏虽任城内事,亦曾亲登城上,以观贼势,且每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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