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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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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微微而笑:“彼等武夫,自有此虑……”言下之意,我就不必担心啦。
裴嶷提醒他:“梁公为先帝(怀帝司马炽)之舅,久在朝中,其势亦不可小觑,恐无人能代其位。”别胡思乱想啊,你暂时还不能动梁芬。
裴该颔首道:“随口一说罢了,我焉有此意啊……且待先与索、梁二公恳谈后,再做打算。”
其实他心里是很想干掉索綝的,因为那厮实在是个烂货。仅仅揽权擅政也就算了,若能抗战到底,即便能力不足,亦当同情。好比说宋代的张浚,志大才疏,富平之战败得难看无比,后来又处置不当,逼反刘光世部,但裴该对他还是保持着相当敬意的——因为其人坚持主战,从不言和啊。再比如宋末的文天祥,其实无论作战还是理政,能力也都平平,但屡挫屡战,最终殉国而死,一首《正气歌》流芳万古,乃为世代忠臣之表率。
但是索綝呢?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后来刘曜围司马邺于长安小城,城中粮尽,司马邺无奈而遣侍中宋敞出城迎降,索綝竟然扣留了宋敞,而使其子对刘曜说:“城中粮食足支一岁,未便攻克,若能许綝车骑将军号、仪同三司职,及万户郡公爵,我便出降。”竟然想要拿天子百官的性命,为自己谋取降胡后的最大利益!
然而这路货色,就连胡人都瞧不起,刘曜当即斩索綝之子而绝其意;及晋室出降后,君臣都被解送平阳,刘聪以索綝为臣不忠,下令将其戮之于东市……
裴该常与裴嶷密议机要,因为份属同族,这个叔父是信得过的——当然不是说亲戚就一定忠诚,但就目前情况而言,两人算是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且裴嶷又很精明,实为裴该不可或缺的臂膀。但某些想法,或者尚不成熟,或者太过惊世骇俗,即便裴嶷,他也不会轻易透露。
裴该本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又读过史书,所以对当时代很多名人有些先入为主的判断乃至成见,这是不便宣之于口的。好比说对于苏峻苏子高,裴该尚未见面,就能说出他乃曹嶷一流野心家,其后虽然收纳,却也心存警惕。再比如对索綝索巨秀,知道他在原本时间线上的结局的裴该,难免会鄙视乃至敌视,进而暗起杀心;不过在这条时间线上,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索綝则尚无可杀之罪。
裴该曾经设想过,若自己能够兵进建康,挟持……不,拥戴司马睿,则王敦不可留,庾亮不可用,而王导倒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自家的有力臂助——当然前提是裴氏的基本利益,别和王氏的基本利益起太大冲突。而若自己能够兵进长安,扶保司马邺,则必须置索綝于死地!
麴允倒尚可留,虽说司马邺出降前曾经慨叹说:“误我事者,麴、索二公也!”但麴允就没做出过索綝那种无耻之事,他最后是跟随司马邺出降,到平阳后见司马邺受到刘聪折辱,麴允伏地号哭,惹得刘聪大怒,将其下狱,他旋即就在牢中自杀了。
与索綝相对比,忠臣谁都喜欢,即便不能为我所用,必须弄死,也可以追赠一个佳谥,以作为自家臣僚仿效的榜样——刘聪追赠麴允为车骑将军,谥节愍侯。索綝若闻此,宁不愧杀?
至于梁芬,这人是个有趣的角色,其实早在长安城第一次失陷的时候他就被胡军所擒了,据说还降汉做了刘聪的卫尉——此为《十六国春秋》所记,真伪难辨——但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又跑回了长安,拥戴司马邺登基。等到长安再次沦陷,梁芬也跟着司马邺二赴平阳,此后其身影便消失在了史书中,然而……
裴该前世恰好有个同学姓梁,研究族谱的时候,发现不少野史记载,都说梁芬是梁氏南迁之祖,也就是说,最终他携家带口,落跑去了东晋……倘若确实如此,这还真是个跑路的大行家哪!裴该心说我不及也,你若再把我放胡营去,我估计直接自杀了,绝没有二度逃亡的勇气和信心……
长安城虽是秦汉故都,但自东汉改都洛阳后,其地位便即直线下降,其后虽有董卓挟持汉帝西迁长安,但没过多久董卓就被杀了,继而一票关西武夫掌权,谁都没想着把长安再重新修缮起来——估计大家伙儿跟刘协的想法是一样的,长安止暂居行在耳,咱们迟早还是要回洛阳去的啊,又何必费工费力重修长安呢?
此后一百多年间,魏、晋皆都洛阳,长安继续靠边儿站,因此城池规模始终是西汉时代的水平,没能与时俱进。
西汉长安城其实不能算是一座正常的城邑,而只类似于后世的皇城而已,城内超过一半面积都是宫室,余为百官衙署、宅邸,以及各级府库,虽有东、西市,估计也皆官宦采买之地——基本上城里就没有老百姓住的地方。因此面积不大,甚至还不到如今洛阳城的一半儿。
汉家宫阙,自然全已倾颓,司马邺入主后,贾疋即下令在城东南方明光宫的旧址建造一座小城,作为核心堡垒,也容皇太子暂居。裴该从正东清明门进来,一偏头,便遥遥可见此小城,搭建得相当雄伟,城墙竟然高达五丈余,他心说怪不得后来刘曜既破长安,索、麴尚能据小城而守,若非粮尽,还真是不容易被攻陷啊。
他刚才对裴嶷说:“若麴大将军果有异心,返身入城,即可拘捕索公,夺其权柄……”其实心里在想的是,我又如何呢?虽然只有两千骑兵,但就看这满大街乱糟糟的状况,即便如同兵营,也是一座布局混乱、防卫松懈,而且士卒软弱怯懦的兵营,还真未见得难打。然而若攻小城,则确实不易,况且据说小城中还有索綝寄予厚望的那千余凉州骑兵在……
好吧,裴该心说,我明日便当面去见一见梁芬、索綝,然后再定行止。
……
梁芬早就为裴该安排好了下处,让他洗涤风尘,好明天一早上朝去觐见天子。就礼法上而言,未见天子,不见同僚,所以裴该住下之后,命令几名亲信部曲前往各处探听消息,自己打算等吃过晚饭就早点儿歇息的——终究连日行军,他也已经极度的劳乏了。
冬季天黑得早,只是裴该习惯晚食晚睡,虽感疲累,也一直熬到了戌时左右——大概后世的八九点钟——他正打算洗洗睡了,谁料想突然有部曲来报,说:“令弟行之来拜。”
裴该闻言愣了一下,心说黑更半夜的,裴通突然跑过来做啥?便即摆手道:“就说我已睡下,且待明日朝觐之后,兄弟再相见吧。”
部曲出去少顷,又再折返回来,禀报说:“令弟坚不肯去,说有要事禀报主公。”
裴该无奈之下,只得重整衣冠,命人请裴通进来,一见面就问:“行之,我初入城,未谒天子,礼不当与卿相见。何事急于见我?”
其实白天裴嶷、王贡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寻找和通报过裴通了,一是请对方做好在朝中相助的准备,二也是从亲眷口中打听一下长安内情。裴该是想跟裴通再见个面,好好聊聊的,但不必着急啊,怎么也得等明天我从朝中回来再说吧。
裴通笑一笑,长揖行礼:“阿兄,弟焉敢违礼私见?此番前来,乃白身而受司徒所遣也。”
第九章 狮子大开口
裴通夤夜来访,说是受了司徒梁芬所遣,裴该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终究明日一早便要觐见天子,虽然只是走个形式而已,裴该舞蹈叩拜,司马邺颁旨嘉勉,不会涉及到什么太过实质性的问题,但要怎么嘉勉呢?长安城长期被隔绝于中原之外,导致消息闭塞,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况且朝廷权威日堕,裴该又是领兵来勤王的,势不能敷衍了事。所以估计索綝和梁芬想在自己觐见天子前,双方先就某些问题达成妥协和一致,才好明日相见。但是他们不方便亲自过来,派别人吧,也怕遭到物议,想来想去,干脆就派裴通过来了——终究是同族兄弟啊,私下相见虽然于礼不合,但还不至于引发舆论上太大的讥嘲吧。
倘若裴通无官无职,只是白身,那就更方便了。而及时抹去裴通这个七品小官的职务,等明天再以别官酬答,对于索、梁来说,自然也并不为难。
裴该当即点头道:“既然如此,乃是亲戚相聚,当请叔父同来。”
于是把裴嶷也请进来,叔侄三人对面而坐。裴该此前就已经派人探问过了裴通的近况,知道他如今是孤身一人呆在长安城内,老爹裴粹和兄长裴诜、裴暅他们,都早就找借口落跑啦。
当日裴通奉使淮阴,就曾经对裴该说过,长安小朝廷朝不保夕,他想一回去就建议父兄,不如避至偏远——比方说到凉州去依附张轨。如今据裴通说,他大伯父秦州刺史裴苞因为抗拒司马保,遂为司马保联络张轨,合兵所杀——那时候裴通还在徐州,尚未能返回长安呢——其子裴轸、裴丕、裴彬则都已归降了张轨,如今在张寔幕下任职。后来司马保割据一隅,不肯来援,梁芬募人前往游说,裴诜、裴暅就趁机请命,落跑到上邽去了;不久前司马保断绝陇道,索綝遣人密往凉州,欲命张寔攻打上邽,裴粹也便主动接下了这一使命……
裴该心说裴苞为张轨所杀,幕后黑手是司马保,结果你们叔侄几个还真是不记仇啊,为了逃出长安险地,连仇家都肯依附,人品真是大大的……出乎我意料之外。同样姓裴,我怎么觉得有点儿臊得慌呢?
当时传来的消息很简单,如今夤夜相见,裴该随口就又问了问细节,裴通说起一事:“前家大兄(裴诜)有信来,云奉天子命征兵于南阳王,其左右皆云:‘蝮蛇螫手,壮士断腕。今胡寇方盛,我且宜断陇道以观其变。’大兄乃云:‘今蛇已螫头,而头乃可断乎?!’南阳王不得已,遂使镇军将军胡崧行前锋都督,声称来救长安……”
裴该一撇嘴:“彼最终还是断绝了陇道,且并不见胡崧到来,尊兄之言,可著青史,惜乎无用。”
裴通略略叹了口气,说:“胡崧实已兴兵矣,进至吴山,正好断绝陇道……”
裴该摆摆手,那意思:算了,这些懊糟事儿我不想多听——“今梁司徒遣贤弟来,所为何事啊?”
裴通拱手道:“明日阿兄往觐天子,不过尽礼数耳,其后梁公当请天子诏,设宴款待阿兄,然长安乏粮,席间并无珍品,还请阿兄勿怪。”
裴嶷笑笑,说这些废话就不用多提啦——“想必宴席之间,梁、索二公当有求于文约,不妨说来听听。”
裴通答道:“二公计议,当使阿兄与祖士稚并守弘农、河南,召聚流散,垦殖田亩,以供长安所须……”
裴嶷点头:“此持重之计,可以应允,然而……”说着话注目裴该。于是裴该就开始按照商量好的,提出条件来了:“既镇司州,当有名分,二公何所予我?”
“阿兄所求者何?”
“以祖士稚为司州刺史,李世回为河南尹,且任祖士稚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
裴通一皱眉头:“然则阿兄任何职务?”你不会这么大公无私,光为祖逖求名分吧?把整个司州都让给了祖逖,那你往哪儿搁呢?还是说,你打算完了就撒手不管,直接跑回徐州种地去?
裴该捻须而笑:“贤弟,昔日在淮阴,卿与我之所言,难道自己倒忘却了吗?欲兴旺家门,进而摇撼天下,徐方不及关中远矣!”
裴通听了这话,不自禁地就是一哆嗦,随即转过头去瞧瞧裴嶷,就见裴嶷也在莫测高深地微笑;他又再转回头来望向裴该,有些尴尬地笑笑:“昔日妄语,叔父、阿兄见笑了……然而,阿兄得无欲长留长安,参与朝政乎?”
裴该笑道:“我便有此意,但不知梁、索二公允否?”随即一字一顿地说道:“因闻关中诸郡国不相救援,各行其事,遂至麴大将军独木难支,屡战屡败。卿可寄语二公,若欲守长安,先须合诸郡——敢请为雍州刺史。”
“然则徐州如何处?”
“徐方为我根基,岂可轻弃?然我已说服曹嶷来降,可授其青州刺史、都督,青州我不求也,但得总关中军事——若不如此,休言抵御胡兵,即南阳王亦不可不防啊!”
“如此说来,阿兄是想并领雍、徐二州……”裴通皱眉问道,“然而悬隔千里,无此先例啊……”
“先例可由我而开!”裴该双眉一挑,“若不然,敢请加号!”
“请加何号?”
“王彭祖僻处幽州,唯思割据,羯贼占据河北,竟不能御,反与拓拔鲜卑共伐辽西,岂有恢复社稷,勤王救驾之意啊?这般小人,还寄望他做甚?!”
裴通又是一哆嗦,心说您这胃口未免太大了……王浚见为大司马,难道你想要当大司马不成吗?
就见裴该望着自己,似笑非笑:“若大司马不可得,即大将军亦无不可。”
晋官最高,当然是两个复古名号——丞相与相国——了,本非经制之职,只是临时任命的。那么在此二相两王之下,目前谁名位最尊呢?非常搞笑的,竟然是远在千里之外,几乎对中原局势产生不了太大影响,尤其救不到长安的王浚王彭祖。
晋以太宰、太傅、太保为上公,除开国时外,基本上空缺不置,其下则为太尉、司徒、司空这三公——目前太尉是荀组,司徒是梁芬,司空是刘琨。此外还有大司马和大将军两个武职,除非特意说明,否则例居三司之上。
——晋朝开国之际,即以司马孚为太宰,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司马望为太尉,何曾为司徒,荀顗为司空,石苞为大司马,陈骞为大将军,八公并置。
西晋前一任大将军,乃是吴王司马晏,也就是如今天子司马邺的亲爹,洛阳沦陷时被害,就此不复置。大司马自然是王浚,当初洛阳六月陷落,五月乃诏王浚为大司马,纯属晋怀帝急红了眼了,不顾一切地封官许愿——可惜蛋用没有。
裴该的意思,王浚那大司马就是一空号,对国家社稷丝毫无用,我早瞧着不顺眼了,不如把这个职位褫夺下来给我吧。倘若朝廷觉得面子抹不下来,还想羁縻王浚,没关系,大将军之职不是空着吗?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裴通苦笑道:“阿兄毋得戏言。”
目前索綝也不过是骠骑大将军而已,你要是做了大司马或者大将军,直接就跳到他甚至梁芬头上去啦,若如王浚一般远在千里之外还则罢了,可你还想留在长安啊,那以后朝廷听你的,还是听索、梁二人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乐意?!
裴嶷笑笑:“行之,卿可将文约之语,通传梁、索二公,取法乎上,得乎其中,料二公必有以报我。”
裴通咽了一口唾沫,心说好吧,你们狮子大开口,是否还价,要怎么还价,反正我也做不了主,我把话带到了就成啊。随即转换话题,道明了此番前来的真实用意:“梁司徒命我致语阿兄,若索公有征伐上邽之意,请千万劝阻之。”
裴该略微一皱眉头,随即便问:“闻南阳王断绝陇道,使关西之粮难以供输,是故索公心心念念,欲讨伐之。然卿明与我说,长安存粮,可支多久?”
裴通答道:“梁司徒使我对阿兄言,城中粮草尚可支一岁……然以小弟所知,关中诸郡早已断绝输供粮秣,前此唯得秦、凉二州之粮,今陇道既断,恐怕即精细打算,亦不过煎熬半载罢了。”
裴该面露嘉勉之色——你瞧,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家兄弟,就不肯帮着外人来对我扯谎,行之,我对卿寄予厚望矣。随即便道:“卿可归告梁司徒,即便有一岁之粮,关中诸郡不定,又如何西征上邽?若索公果有此意,我必竭力劝阻之。”
然后顺便问一句:“卿今奉命前来,不知梁公许卿何职啊?”
“许小弟治书侍御史。”
裴该笑笑:“止晋一品,如何得够?”当即注目裴嶷,裴嶷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裴该——裴通斜眼一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官职和人名,估计是徐、豫两军的有功将吏,打算来向朝廷请官求赏的。裴该即刻提起笔来,在最后面写上裴行之的名字,然后想一想,在前面加上“给事中或中书侍郎”字样。
裴通不禁大喜,急忙拱手:“多谢阿兄!”这两个职位都列第五品,他等于连跳两级,那还能不高兴吗?
……
裴通归见梁芬,先双手奉上那份请官的文书。梁芬展开来瞧了瞧,只见第一列就是:“司州刺史,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祖士稚……”不禁点头:“祖、裴与我等所想一致啊……”他们既没打算奉建康之命,就此退兵回去,也没打算全数入关,而是愿意镇守河南等地,作为长安的屏障,此意与我暗合。
一列列瞧下去,最后是“给事中或中书侍郎,裴行之”。梁芬不禁转过头去笑道:“尊兄甚厚爱卿也。”倒也是这年月的惯例,自家亲眷,岂有不照顾的道理呢?“应允汝了。”
整张纸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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