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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小民(稀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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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将信将疑地看着孟有田,皱着眉头说道:“我没有撒谎,那是我的老盟叔,叫赵双保……”
“赵双保?倒是有这么个人——”孟有田翻了翻眼睛,撇了撇嘴说道:“早八辈儿就死了——”见阿秀不相信地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他又补充道:“大概有五六年了吧,那年闹瘟疫,一家子都走了,只剩个儿子叫根保,发烧烧得有些傻了,比我小一岁,十六了。喏喏,他的左腮上有颗黑痣……”
“那就一定是了。”阿秀的表情黯淡下来,低沉地说道:“这可怎么办,连个投靠的地儿都没有了,冻天冻地的,我们——”
“你家里人呢?”孟有田盯着这个愁苦的女子问道。
“都没了。”阿秀低声答道。
孟有田沉默下来,不再想多问,看着阿秀脚上磨破的鞋子,还有身上单薄的穿着,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半晌才开口说道:“明天收拾收拾你跟我到镇上去,我在集上卖了这张豹皮给你些钱,你还是回家,或者投靠别处去吧!”
阿秀抬头感激地看了孟有田一眼,又低下头来,心想:这人的心还是挺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装样子在骗我。回家,哪有还有家,回去就进了火坑,不光是自己,还有妹子。投靠别处,哪有还有能落脚的地方。
见阿秀不说话,孟有田也不再询问,抱着枪往草里一靠,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发出了轻轻的鼻息。
……………
夜色深沉,再加上苍白的雪色,安平镇象罩着白色的丧服。半轮冷月在几片稀松的冻云间浮动,象是涎着半边脸的无赖。
镇上的何家大院,月光同样静静的流泻下来,给人的感觉更象脱离了整体而单独存在一般,不是皎洁和柔和,而是惨白和冰冷。
厅堂里,摇曳的烛光下,一股污秽腥臭的气息,镇子何正鸿设酒款待着县城里来的张科长。酒过两巡,各人都红头胀脸,鸡骨头鱼刺撒了满地,兴致正浓。
酒酣耳热之际,何正鸿提出了他兄弟因抢女人逼人上了吊的人命官司来,要张科长代为通融,又将给各官长的谢礼(用红纸包着的银元)放在桌上。张科长挺着肚子,擦着油汗一一应允。
何正鸿见大事已成,便话锋它转,要自己的两个姨太太斟酒,大家行令猜拳。浪声浪气之阵,张科长更无拘束,对着脸擦脂粉的三姨太伸出了一只胳膊,“来,他三姨娘,你可不能耍滑,看在老哥面上,再来一拳……”
三姨太久有锻炼,丢了个媚眼,把张科长直伸过来的手推下去,娇声道:“好我的科长咧,我可不太会呢,您就饶了我吧!”
“不行,要的就是这个半推半就,连羞带娇的‘涩巴’拳。”张科长嬉皮发赖地咧嘴大笑,充血的眼睛射出淫邪的光,盯着这个浪荡女人。
“好我的科长,您可得让着我呀!”三姨太浪笑着靠近了张科长,一手捂着鼓鼓的胸脯,一手伸了出来,嘴里叫着一,二,三的令。
“咣当!”门被一脚踢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掷而来,直砸到酒桌上,杯盘乱跳,酒汤四溅。
扔在桌上的是一颗沾着血污的人头,两只死鱼般的眼睛无神地睁着,正对上何正鸿的视线。
“妈呀!”三姨太尖叫一声,两眼一翻,吓昏过去了,二姨太惊呼一声,拱进了桌下。
几个壮汉怒目横眉地走进屋内,带进来一股寒风和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张科长的两个马弁象死狗一样倒在门外,身上的血汨汨流出。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何正鸿急忙就要去掏枪,可是心慌意乱,哆哆嗦嗦的怎么也掏不出来。
“慢慢掏,别着急。”柳无双走过来,手里的枪点着何正鸿和张科长的脑袋,“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老子就是九龙堂的当家的,今儿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饶命,好汉饶命啊!”张科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偷偷拉了一把已经吓呆了的何正鸿。
“好汉爷,饶命。”何正鸿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哀求道:“好汉爷抬抬手,咱有钱,有钱,给大家带上,全当个茶水盘缠……”
几个大汉走上来,拎小鸡似的将两个人扔到了当院,不大会儿工夫,李大鸿的大小老婆、老妈,还有几个保镖护院都被押了过来,一个个面如土色,哆哆嗦嗦的跪成一排。
柳无双往太师椅上大马金刀的一坐,手里还拎着个酒壶,一个大汉走过来,耳语了几句,他立刻瞪起了眼睛,凶狠的扫来扫去。然后,伸手一指何正鸿,喝道:“老子刚宰了你那个该刀剐的兄弟,今儿还要灭你们何家满门,给我打,打死喂狗。”
“哎哟,娘噢,不要打了,好汉爷,我拿钱,我有钱,饶命啊!”何正鸿还想用钱买命,苦苦哀求着。
第七章被逼无奈的依靠
“有钱也要你的狗命!”一个半大小子恨得咬牙切齿,抡起手中的棍子狠命砸了下去,“叫你何家抢我姐,叫你何家作恶,叫你何家逼死我爹……”
一顿大棒子打得何正鸿哭爹叫娘,吱哇乱叫,在地上翻来去滚去,围着的大汉待他到了脚边,便是狠踢猛踹。何正鸿的声音越来越小,满头满脸都是血,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柳无双摆了摆手,提起酒壶一口喝干,啪地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起身喝道:“姓何的全杀光,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街上响起了枪声,几匹马如风般在镇子里来回奔驰,有的冲着天上打,有的冲着地下打,有的冲着墙。骑在马上的骑士高叫着,“九龙堂办公事,只和何家过不去,枪子儿没眼,有事的朝前,没事的靠后!”接着砰砰的又是几声枪响。
……………
细小的云片在浅蓝明净的天空泛起小小的白浪,太阳已从山巅后面露出来了大半个脸,把几道光的温暖跟即将消逝的黑夜的清凉交流在一起。
阿秀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肉香已经弥漫在窝棚里,嫚儿好象已经恢复了精神,正烤着肉串,不时地咽着唾沫,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嫚儿,你——”阿秀坐起身子,一件破棉袄从身上滑落下来。
“姐,你醒了。“嫚儿笑眯眯地凑过来,将手里的肉串递过来,“你吃,可香了。”
阿秀伸手试了试妹妹的额头,喜悦地将她搂在怀里,脸贴着脸,笑道:“我的嫚儿好了,一点也不热了。”
“嘻嘻。”嫚儿笑了一声,说道:“姐,你吃。”
阿秀接过肉串,轻轻地咬了一口,这才环视了一圈,奇怪地问道:“他呢?”
“天刚蒙蒙亮就出去了。”嫚儿说道:“让我烧火,还削了肉让我烤着吃。”
阿秀抿了抿嘴,看着从身上滑落的破棉袄,一股久违的温暖涌上了心头,看来他确实是个好人,那晚定是喝多了,或者睡迷怔了,把自己当成了他的相好,芷萱,嗯,很好听的名字呢!
窝棚外响起了一阵声音,阿秀犹豫了一下,将肉串几口吃掉,起身走了出去。
孟有田已经从树林里砍了一些大树枝,正在窝棚外砍砍劈劈,只穿了件夹衣,破毡帽已经甩掉,头上却热气腾腾的。
“大哥,您穿上衣服,当心着凉。”阿秀走上前去,双手捧着棉袄递了过去。
孟有田嗯了一声,接过棉袄两下便穿上,说道:“你去把那山鸡煮了,我把架子绑完,咱们吃完饭就去镇子。”
阿秀使劲点了点头,依着孟有田的话去干活,没有一点犹豫和勉强。
孟有田绑好架子,虽然没有车,但这个东西可以在雪地上拖行,也算是个简易雪橇,猎物就都能装上,能省不少的力气。将砍劈下来的破木短枝抱进窝棚,阿秀正专心地搅和着锅里的食物,孟有田也不着急,坐下来耐心地等着。
“大哥——您怎么称呼?”阿秀偷眼看了看孟有田,鼓足勇气问道。
“我姓孟,叫孟有田。”孟有田简短地回答道。
阿秀沉默了半晌,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自怨自艾地说道:“有了点钱也没用,买斗二八升粮食,能吃几天。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自己找个活儿干才是长远。”
孟有田没吱声,他不知道阿秀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无亲无故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阿秀继续说道:“我这么高了,还能去掂着棍要饭嘛……”
孟有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那你想找个什么活儿干呢,或许到镇上能找个大户人家当佣人?”
“我是穷家出身,啥活儿都会干。”阿秀终于盼到孟有田接话了,赶忙抬起头说道:“缝缝洗洗,种地收割,只要有个落脚的地儿,我能养活我和妹子。到大户人家,我不想,那里——”
阿秀欲言又止,脸上浮现出既害怕又激愤的神情。
孟有田沉默了下来,这个事儿还真不好处理,关键是自己能力有限,以后的生活虽然有了点想法,但成与不成还不好说。
“有田哥,我能不能跟着您打猎?”阿秀用希翼地目光望着孟有田,脸上直发烧,但到了这步田地,她也想不出别的出路,“我有力气,能帮您背背扛扛,嫚儿也勤快,只要您给我们姐妹找个能遮风挡雪的草棚也好。”
孟有田挠了挠头,嗫嚅着说道:“这样啊——”
“有田哥,你就把我当亲妹子,有啥不好哩!”阿秀望着孟有田,眼泪似乎要流下来,“您是个好人,我才敢求您。我眼前要有三寸宽的一条道儿,也不想麻烦您。要是您——我说过的话也算数,您想咋的都行。”
这是什么话?孟有田最见不得女人求自己,要是芷萱肯软一些,唉,不想这事儿了,先顾眼前吧!
“好吧!”孟有田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你就先跟着我回村,到见到我娘再说,她是个善心人,再怎么也会帮你们想想办法的。”
“谢谢您,有田哥。”阿秀听到去见孟有田的娘,心里踏实了一些,穷人家的女人,心地一定不能太坏,象那个老赵婆子。
吃完饭,阿秀帮着孟有田将猎物搬上木架子,用草盖好,收拾齐整,三个人才启程向山下走去。
嫚儿的病虽然好了大半,但还是体弱,走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孟有田让她坐在木架子上,围着麋鹿皮,他和阿秀拉着绳在雪地上拖拽,倒也不觉得沉重。
“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岔道口了,一条是往镇上,一条是往十里村。”孟有田指点着说道:“先到镇上卖了猎物,然后咱们再回村。”
阿秀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为啥叫十里村,是离镇上只有十里?”
第八章路遇胡子
“不是离镇上有十里,而是离这座山有十里。”孟有田解释道:“这里是太行山的一个支脉,这座山叫牛背山,你们是从哪过来的?”
“我们是从平地的武定过来的,一连走了四五天呢!”阿秀说道:“边打听边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估摸着是不近乎。”
“武定,嗯,听说过。”孟有田点了点头,将架子向路旁拖了拖,说道:“有马蹄声,前面有人来了,咱们靠边走。”
不一会儿,两个骑手便迎面疾驰而来,见前面有人,放慢了速度,警惕的眼睛使劲盯着孟有田等三人,一手斜插进怀里。等看清孟有田的猎户打扮,以及阿秀这个女人,还有架子上瞪着小圆眼睛的嫚儿,才互视一眼,重新打马前行。
孟有田皱起了眉头,等这两名骑手走远,才对阿秀说道:“把脸遮一遮,低着头走,不要乱瞅,呆会儿还有大队人马经过,这是——”他摇了摇头,刹住了话头,不想吓着阿秀。
阿秀不明所以,见孟有田说得郑重,也不便多问,赶紧照着他的话做。
半晌,马蹄声响了起来,这回真的是大队人马,足有十几骑,都是精壮的汉子,大声说笑着踏雪而来。
孟有田冲阿秀使了个眼色,两人都低下头,放慢了速度,心里直盼着这队人马快些过去。
马蹄声踢跶、踢跶,从身旁经过,每一声都象是敲在孟有田的心上,他直盼着平安无事,和这伙煞神能擦肩而过。
“咦?”骑手中突然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马蹄声骤然缓慢下来,有人兜转马头,跟上了孟有田,喝道:“停下,我有话要问你们。”
孟有田暗自叫苦,也只好停下脚步,侧转过身,抬头望向发话的骑士。
这个骑士身上穿着件翻毛皮袄,头上戴着翻毛皮帽子,脸上半遮着条围巾,只能看见眉眼,如果不是隐含煞气,倒也很清秀。
“那是你打的猎物?是豹子吧?”骑士指了指木架子,嗓子挺粗,但孟有田感觉是故意装出来的。
孟有田回头看了看,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合该有事儿啊,被杂草盖着的猎物别的倒还没什么,只是豹子的尾巴却不知何时露了出来。
“是,那是我打的金钱豹。”孟有田只有老老实实地回答。
“就你这腿脚?拿下来我看看。”这个骑手跳下马,有些怀疑地盯着孟有田,又有几名骑士凑了过来,似笑非笑地围着打转。
孟有田点了点头,冲阿秀努了努嘴,阿秀走过去将嫚儿抱下来,孟有田掀开乱草,将金钱豹拖了出来。
下马的骑手围着豹子转了一圈,又用脚踢转了豹子,再次仔细观察,一个大汉在马上微微点着头说道:“不错,真是张好皮子。”
孟有田咽了口唾沫,想说句大方的话,用这豹子将这伙人打发走,可实在是心疼。
正犹豫间,那个骑手已经观察完毕,把头望着孟有田说道:“卖给我吧,你开个价。”
孟有田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能卖多少,您看着给吧!”
“看着给?”骑手的眼睛眯了眯,揶揄道:“我给你一个铜板,你干哪?”
孟有田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答话,一个铜板,就是不给,他也惹不起这帮人哪!
“别逗这小两口儿了,拖家带口的不容易。”马上的大汉用马鞭顶了顶帽子,露出左眉的一道刀疤,笑道:“老五,给钱,咱们还急着赶路呢!”
“晓得喽!”另一个大汉伸手从马上的褡裢里一掏,一卷包着红纸的大洋已经握在了手里,想了一下,伸手一拧,一卷大洋已经分成了两截,说道:“皮子不错,值二十块大洋。”说着,轻纵马头,将手里的大洋向孟有田一递,“小子,拿着吧!”
孟有田赶忙双手接过,使劲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几位大爷。”
两个汉子跳下马,将豹子向马背上一扔,又纷纷上马。那个眉目清秀又带煞气骑手上马之后又回过头来,冲着孟有田说道:“赶紧回家吧,甭往镇上去了,当心招来祸事。”说完,一勒马头,绝尘而去。
孟有田望着消失在远处的人影,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招呼了一声阿秀,拉起木架子加快了脚步。
闷闷地走了一会儿,阿秀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有田哥,他们是什么人哪?拿东西给钱,还不算太坏。”
孟有田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山里的胡子,今天咱们运气好,碰上的是九龙堂的人,那个左眉有刀疤的应该是柳无双,还算是个比较仁义的。”
“懒汉争食,好汉争气”,胡子就是土匪,如果他们不祸害穷人,老百姓对这些锄暴安良,劫富济贫的土匪也就并无太大的恶感,还在心里都把他们看成《水浒》中的好汉,而这个柳无双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柳无双原本也是个穷苦人,自小给地主放牛,扛活,孤苦伶仃。他秉性刚直,爱打抱不平,兼之膂力过人,力大无双。恰好他的乳名又叫小双子,有人就叫他柳无双,这个响亮的名字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原来的官名反倒湮没无闻了。后来他拜了个沧州过来卖艺的师傅,跟着四处闯荡了五、六年才回来。这下子,既有力气,又有武艺,柳无双更是了不得了。
不久,柳无双便串连贫苦乡亲成立了大刀会,反抗官府的苛捐杂税和地主豪绅的盘剥压迫。县府和地主勾结起来,诬称柳无双造反,带兵镇压,将柳无双怀孕的妻子投进大狱,逼迫柳无双投降。他的妻子体质本就虚弱,经受不住种种折磨,死在了狱中。柳无双闻讯悲愤万分,纠集会友,化装进城,趁着县长赴宴之机,捉住了这个坏蛋,拖到妻子坟前,三刀两剐,结果了县官的狗命。这件事情是在十几年前发生的,在当时可谓轰动一时。
第九章母担忧
后来,官府追得紧,柳无双便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儿跑了关东。听说他在关东又拉起了绺子,声势不小。九一八之后,日本人来了,他不服,带着弟兄们和日本人打了一年多,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在关外实在立不住脚了,又带着几个人,领着女儿在前年跑了回来。
这回柳无双有枪有人,与当年耍大刀时不一样了,不久他又重新立柜,在山里拉起了杆子,什么黑话、规矩都按照从关东学的来。这家伙胆子大,也够义气,干了几票大的,九龙堂的名号便在这一带闯出来了。而且柳无双打着劫富济贫、锄暴安良的旗号,不祸害百姓,确也得到了来自社会底层的很多同情。
“九龙堂定是在镇上作了大案,官府不会罢休,咱们快点走,直接回村,可别惹上麻烦。”孟有田边走边给阿秀介绍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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