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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枪-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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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云卿说得果然不错,如意的确武功甚好,即便是遇到常樱这般的高手,自己又因为已经吸入化学气体而觉得不适,在屋中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竟是让对方占不到她半点儿便宜。此时两人的枪都已放完,没有时机再去装弹,只得以武功相搏。常樱用的是锦衣卫佩剑,如意却是使一条短小的铁鞭。在屋中相斗的时候,常樱的佩剑多有掣肘,不时砍在椅背桌角,砸碎了不知多少瓶瓶罐罐。如意的短鞭却在这样的情形下异常好用,时软时硬,灵活如蛇。
  常樱与如意斗了一会儿,心中暗暗悔恨轻敌,如若不是自信于自己的武功,又被父亲才压制过,不敢动用绿骑,且想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没什么不好对付,真不该就这般不带个人手便莽撞赶来。
  在里间屋偷看的初荷也发觉常樱越打越艰难,忍不住写了句话去问陆云卿:“常百户为何动作越来越吃力?”
  陆云卿此时也已经走到门边观战,看了初荷的本子,摇摇头,道:“不清楚,但是我推想,定是和那些打碎的化学药品有关。一来如意平日跟着我,各种化学东西接触多了,可能没有那么敏感;二来,如意这一夜吸入的东西,可能被现在打碎的什么化学药品解去了作用也说不定,物质间的变化神秘莫测,相生相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说不好;三来,如意自小习武,且武功路数融汇百家,那铁鞭软硬兼得,本就很难对付。所以,时间长了,谁输谁赢真不好说,你还是瞅准个机会先跑吧。”
  果然如陆云卿所说,时间越久,常樱越显劣势,动作越来越慢,似乎已是力不从心,好几次只差毫厘便要被如意伤到。初荷心中替她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当下决定要赶紧瞅个机会先跑,然后再找些帮手过来。
  初荷这边才做好打算,就听门口有个男子的声音说:“小樱,打她下盘,她这是崆峒派剑法变的鞭法,弱点是下盘。”
  常樱变招去击如意下盘,口中却厉声道:“肖泉,你怎么又跟踪我?还有,都和你说了不许叫我小樱。”
  肖泉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挨了骂,可肖泉却继续说:“她换了形意门的功夫,下盘坚实,你却不够敏捷,小樱你剑要加快。”
  常樱怒道:“我也想快,可我快不起来,头晕身重,怎么快。就知道说,你来打一打试试,光看武功秘籍有什么用,全都是纸上谈兵。”
  肖泉脸露焦急之色,说:“那,那我也是想和你之间有话题能聊才看的。哦,小心。”他嘴上说着,人却也不闲着,将外屋大门找了把椅子顶住,让大门洞开,又冒着随时被误伤的危险,冲到窗子前,将封闭的窗户全部打开,于是乎,新鲜空气一涌而入。
  常樱原想呵斥肖泉离开,却见他这般应对得当,便顾不得更多,朝他命令道:“肖泉,把枪捡起来,装子弹,找机会。”说罢,一边挡了如意一鞭子,一边将身上装弹药的皮囊扔给了肖泉。
  如意听了常樱所言,飞身过去朝肖泉就是一鞭,常樱早有预料,一剑拦下,硬声道:“我的人,休想碰。”
  初荷见肖泉的加入让局势瞬间改观,心下一松,却忽然觉得身后有一双冰凉的手掐住自己的喉咙,紧接着,面前的屋门被身后之人一脚踢开,只听他冷冷说道:“放了如意,不然,这丫头死定了。”
  脖颈上的手指寒凉、无力,初荷只要轻轻一挣,便可以挣脱。
  然而初荷在那一刹那,透过触及自己皮肤的手指,仿佛与那个虚弱的身体骤然血脉相连,进入那个即将崩塌的心室,他的所思所想,她竟这般清楚明了。于是,她半分不挣,静静地、哀伤地等待着这场交易结束。
  出乎常樱意料,陆云卿不是让她放他们两个出去,而是让她把如意送进里屋和初荷做交换。眼见里屋的门关了,听到落锁的声音,常樱有些疑惑地问初荷:“那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暗道?陆云卿害怕我们放走他们以后会追上去,所以从暗道逃走?”
  初荷正在急急地收拾着一书柜的实验记录,无暇写字,只能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但心里却想,要是有的话,方才我被如意关着的时候陆云卿就不会想那个法子让我逃走了。
  “不行,这两人我不能让他们跑了,要不我对薛怀安没法交代。”常樱说完,便去给火枪装弹,想要轰开反锁的里屋门。
  里屋本来有个可以从里面扣上的木门闩,但早早就被如意卸去了,关着初荷和陆云卿的时候,如意是以一把粗铁链子锁从外面将两扇门锁住的,现在那链子锁则被陆云卿从里面锁紧,常樱轰了第一枪,门被打得木屑横飞,里面的锁却没有伤及。
  “打不坏锁,也轰得坏门。”常樱边说边继续往枪里装弹,又对肖泉道,“我再来一枪,然后你试试撞门。”
  就在常樱二次装弹的当口,初荷已经将所有实验记录打在一个大包袱里,往身上一背,拉着常樱就往外走,随手递给肖泉自己的本子,上面写着:“跟我走,我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走之前请帮我大声念后面这段话……”
  常樱被初荷连拖带拽地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埋怨:“初荷,怎么回事?不能这样,我跟你表哥交代不了,最多三枪我就轰烂那个门了。”然而埋怨归埋怨,常樱不知怎的,只觉此时的初荷执拗而坚定得让人无法拒绝,隐约预感有什么将要发生,而初荷一定明白会发生些什么,于是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就往外而去。
  肖泉也随着二人退去,走到外间屋门口时,拿着初荷的本子,冲里屋大声念道:“放心吧,东西收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都做到。但是我没答应你去说对不起,所以,最好你要想办法让自己活着,自己去说对不起,道歉这种事让别人代劳是懦夫的行为。”
  初荷拉着常樱和肖泉一起出了陆云卿的小院儿,又往前走了没两步,忽听身后一声轰然巨响,回头去看,一股爆炸的浓烟已经腾空而起,气浪裹挟着沙石迎面扑来,打在三人身上,格外地疼。
  黄色炸药果然很厉害,初荷想着,眼泪落了下来。

尘埃落定

  “上次那个后膛装弹的火枪图纸,我看着觉得眼熟,回去翻了翻,结果找到这么一张图纸,朱公子看看觉得是不是也很眼熟?”祁天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茶楼二层雅间喝着茶,对面坐着朱公子本杰明,侍奉在本杰明身侧的则是小丫鬟初荷。
  本杰明虽然不大懂造枪术,可是也看得出这张设计图和自己给祁天看的那张很是相似,便大惊道:“啊,这是哪位英雄画的,竟和我所见略同?”然后转头向身后站立侍奉的初荷挤眉弄眼地求救。
  初荷盯着那图,像是被什么术法定在那里一般,表情僵硬,半个暗示也不给。本杰明无计可施,只得又转回头,对上祁天眼镜片后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硬着头皮说:“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啊,祁老板你说是吧?”
  祁天保持着惯有的微笑,应道:“可不是嘛,真不可思议。这个设计在十几年前被送到家父手里,可惜设计之人后来去世了,我们也拿着图去找别的制枪师试着造过,但却发现缺了几处关键的细节没画。不过,因为这个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突然有兴趣了解一下朱公子的底细,其实,这本是早就该做的,倒是我的疏漏了。这一调查却发现个有趣的事,原来朱公子来南明只有几个月,现在寄居在一位锦衣卫家中,这位锦衣卫家里还有个小表妹。这可就奇怪了,这银记枪的制枪师,和我们合作了一年多,可朱公子只来此地数月,真不可思议,对吧?夏姑娘,你说呢?说起来,当丫鬟可真委屈你了。”
  本杰明被完全问傻了眼,只得再次去看初荷。初荷此时回过神儿来,一咬牙,索性拉开本杰明身侧的椅子坐进去,拿出纸笔,写道:“枪是我造的,我不敢抛头露面只是因为我是女子,很多事多有不便,更要多加小心。”
  “嗯,可以理解,和我们这种商人打交道,的确是要存着小心。”祁天以温和的口气说,“本来我想,枪可能是令表兄造的,但是后来一打探,知道他现在犯了事,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若他是造枪师的话,你们怎么敢拿着图纸来和我做交易?说实话,想到有可能是夏姑娘的时候,还真是觉得大大出乎意料。不知道夏姑娘和半闲斋主人是什么关系?”
  半闲斋?很多年以后,忽然在酷热的南方海边,这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一隅,有人提到半闲斋,初荷只觉如在梦中,仿佛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曾祖父书房里“半闲斋”三个墨色浓重的大字。然而,那时的自己,已在十二岁的某个冬日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存在的只有名叫夏初荷的女孩儿。所以,她只能摇一摇头,在纸上写下:“没有关系。”
  “那夏姑娘如何学会的造枪术,又如何会和半闲斋主人的火枪设计一模一样?”
  “我父亲生前曾被一位霍姓制枪高人教授制枪术,可是那霍姓老者不愿意以师徒名义相授,所以父亲并没有拜过师,父亲去世早,并未来得及教我很多,虽然也留下几张图纸,不过大部分还是我自己在摸索。”这段话因为是初荷很早以前设想若和祁家人说破时就编好的谎言,所以写起来很是顺手。
  祁天盯着初荷写下的这段话看了好一会儿,眉毛一抬,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道:“原来如此,半闲斋主人的确是姓霍的,不过和他有交往的是我祖父,所以他的脾性我也不清楚。但从制枪的技艺来看,虽然夏姑娘很是不错,但和半闲斋的枪比起来,的确还是差不少。”
  初荷心有所动,写道:“可否给我看看半闲斋的枪?”
  祁天笑一笑,拿出一个蒙皮盒子,轻轻打开,盒中红丝绒的衬布上静静躺着一支银枪。
  那是初荷见过的最漂亮的火枪,没有过多华而不实的烦琐装饰,但每一个部件都精致异常,部件间精确的勾连榫接几乎让人无法相信是单单凭借人手完成的。枪体的金属经过极其细致的打磨,散发出神秘的柔和银光。
  “让人无法相信地美丽,对不对?”祁天说,眼里有赞叹之色。
  初荷点了点头,眼里盛满被这至美武器点亮的光芒。小时候虽然见过曾祖父的枪,但是那时不懂,并不觉得它们有何过人之处,如今自己也造枪,突然看见旧时觉得平常之物竟是这般杰作,一时自惭形秽,感慨忽生,却不知写些什么才能赞颂这非常之美。
  “我们一直怀疑,半闲斋主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几何和数学计算之法,再使用什么特别的机床,才能设计和制造出这么精确细致的火枪。说实话,第一次看到夏姑娘的枪,着实一惊,以为是隐匿江湖几十年的半闲斋主人又出山了,可是再比比,各方面还是差不少。今日听夏姑娘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
  初荷听了祁天此话,心中暗舒一口气,但不知为何,总是不能放下对此人的提防之心。
  果然,祁天忽然转了话锋,语气里带着蛊惑的热度:“家祖曾经说过,半闲斋所知道的造枪术绝非这么简单,他本可以造出设计更精妙、精确度更高、火力更强的枪,可是他却不去造。我看夏姑娘几次改进火枪的设计,便觉得夏姑娘也有此天赋。现如今时代变化,科学之进步已与几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我们有更强的钢铁、更好的机床,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具威力的炸药,夏姑娘如果愿意,一定可以造出超越前辈的武器。”
  说到这里,祁天顿了顿,吐出带着灼热温度的字句:“我愿意帮助夏姑娘,造出这世上最完美的枪来,在这个蒸汽与钢铁的时代,你会拥有财富、权利与荣耀,青史留名。”
  这世上最华丽的美景骤然展现在两个少年面前,本杰明原本就如星子般的眼睛里如今简直可谓是繁星密布般璀璨,他一把握住初荷的手,有些激动地叫着她的名字:“初荷,初荷。”
  初荷却出人意料地保持着与年纪不相称的冷静,道:“你让我想一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半闲斋主人的事都告诉我,我对他很好奇。”
  别过祁天,初荷和本杰明匆匆赶往刑部,宁家的案子今日开审,虽然之前录了口供,但是初荷还是要准备随时作为证人被叫到庭上问案。两人来到衙门口,见常樱已经等在了那里。
  常樱一见初荷,便将她拉过去,低声说:“初荷妹妹,这案子最后不管怎样,薛怀安缇骑的官职必是保不住了,妹妹到时候劝劝他转投我绿骑吧,且不说别的,妹妹念西湖书院那种地方,就要花多少银子,薛怀安总是要找个好差使。”
  初荷笑一笑,没答应也没拒绝,深深做了个拜谢的动作,这才进了衙门。
  刑部的审讯倒是意料之外地顺利,傅冲很顺当地全部招了供,并未如预想一般需要初荷或者薛怀安与其当庭对质。
  根据傅冲的供词再加上初荷证词的补充,事情的真相就成了这般模样:
  陆云卿因为研究炼金术需要大笔钱财,却不愿向已经债台高筑的叶莺莺借钱。通过叶莺莺,陆云卿认识了德茂银号的少东家宁霜,而宁霜某次酒后失言,透露了一些德茂的重要内情给陆云卿,于是陆云卿便收买了几个湖广来的流民作下这劫案。案发之后,因为没有顺利逃脱,且陆云卿发现自己要不久于人世,等不及赃物出手,便转而要求以十分之一的现银交换赃物。因为当时宁家内有薛怀安,外有崔执,陆云卿想要顺利运走现银十分困难,所以他找到了一个德茂之人帮忙,此人便是傅冲。他和傅冲定下交易,要傅冲帮自己顺利取得现银且清除掉那几个流民,作为交换,陆云卿会对宁霜不慎泄密一事守口如瓶,免得这位宁家原本就名声不好的女少东家受到各位股东的更大责难。
  因为案情清晰明了,且主犯已经身亡,傅冲以胁从之罪被判了流放琼州,而薛怀安最终被定了越权之罪,但从轻而罚,只被免了锦衣卫的官职。
  于是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初荷和薛怀安、本杰明三人走出刑部的时候,见宁霜正站在路边,和一乘轿子里的人说着什么。正值盛夏,那轿子却放下四面的竹纱帘子,也看不清里面坐的究竟是何人。
  宁霜原本垂首站着,模样颇为恭敬,然而不知轿里之人讲了什么,她突然失了仪态,大声道:“对,我就是故意为难你,我就是一直记着过去的事不忘,这辈子都会记着尚玉昆。我承认,我怕死,我怕穷,父亲大人,你尽可以拿这些来取笑我。父亲大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我找不出半点儿纰漏,可是我的心里像明镜一样,我都知道的,你骗不了我。”
  说到这里,宁霜忽然红了眼眶,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报复的快意,道:“你能操纵傅冲,你能操纵所有人,偏偏就是操纵不了老天。老天就只给你一个我,还有我肚子里这宁家唯一的血脉,所以我就要活着,好好地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每天都想着该怎么再瞎折腾,让你天天看着我,天天防我,让你知道,这天下事,不是事事你都能如意的。”
  宁霜的激烈换来一片沉默。
  “起轿。”轿子里传来一声浑厚低沉的命令,于是轿夫们抬起轿子,快步走了,只留下宁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夏日烈阳之下。
  薛怀安低低叹了一声,走过去,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头,道:“宁二啊,我没有怪过你,初荷同我讲了,我想我能明白。”
  宁霜扭头望了薛怀安一眼,道:“薛三儿,你信我的是吧?我和陆云卿之间不过是我倾慕他的才华风度而已,我没有对不起傅冲和莺莺姐。我帮陆云卿,是希望他和莺莺姐能好,你明白的吧?我就像当年一样,心里犯了浑,可我就是忍不住这浑劲儿。我第一次想到这法子的时候就忽然明白,平白过了这些年,我还是放不下过去的自己。你懂得是吧?懂得吧?”
  宁霜有些失控地叠声问着,不像是期待着回答,倒像是要将心里的洪水倾倒而出,终于,在倾尽的刹那,突然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将头埋入膝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呜呜哭了起来。

启程

  傅冲启程那天,薛怀安临时决定去送送他。
  意料之外的是,在刑部大牢门口,薛怀安并没有看见来送行的宁霜。
  “没想到薛兄会来。”傅冲笑了笑道,“其实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你,这次的事连累你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爱管闲事。琼州是海上的弹丸小岛,据说瘴气弥漫,恶兽横行,傅兄此去要多多保重啊。”薛怀安说道。
  “多谢薛兄关心,泰山大人已经打点好一切,应该不会很艰难。”
  薛怀安摇摇头,道:“唉,宁霜说了,你还是要自己小心,切不可把她父亲说的都当了真。你现在于他已是无用之人,你以为他做不出卸磨杀驴的事情吗?”
  傅冲惨淡一笑,说:“那又怎样,此去本来便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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