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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备-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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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前言
这篇小说的题目是“后备”。
“后备”不算是一个好的小说题目,比较起“╳╳惊魂”、“血溅╳╳”等题目,没有甚么刺激性,吸引力好像也比较差。所以,在写这篇小说之前,曾费了相当长的时间,考虑用另外一个题目,但是想来想去,整篇小说写的既然是后备的故事,那么,叫“后备”,虽然没有甚么石破天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至少贴切,所以,仍然以“后备”为题。
后备是一个专用名词,大多数的情形之下,用在体育运动上。例如一队球队,必有后备队员。以一队球队为例,在正常的情形下,后备可能一点也起不了作用,正选球员比赛,后备只是在场外等著。一旦,正选球员表现不理想,有受伤的情形出现,那时候,后备才发生作用,顶替正选,使整个球队,仍然在正常的情形下进行赛事。
在机械上,也常用到后备这个名词。任何机械,都由许多零件组成。一组机械,其中特别容易损坏的部份,一定要有后备的配件,以便在出现损坏的情形时,随时替换。后备配件的作用极大,因为整组机械,可能由于一个极小配件的损坏,而致整个瘫痪,使整部机器,无法进行任何操作。
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后备这个词的意义,看来好像很乏味,然而整个“后备”的故事,倒是很曲折诡异的。
“后备”,讲的就是后备的故事。
第一部: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丘伦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盯著前面,心怦怦地跳著,一时之间,竟忘记了举起他的摄影机。本来一看到了新奇、异特的事物,就立刻举起摄影机来,那已是他多少年来培养出的职业本能了,他从来也不会错过珍贵的镜头,那种职业本能,曾使他多次获得国际性的奖状。
可是,如今看到的实在太令他惊愕,他只是呆呆地瞪著他所看到的,无法再有其他别的动作。
丘伦是一个摄影家,或者说,是一个摄影记者。再具体一些说,他是一个自由摄影记者。他的职业是摄影,他在世界各地旅行,拍摄各种照片,然后将照片出售给通讯社、杂志、报社。
这是一项相当不错的职业,尤其对一个本来就喜欢冒险、刺激、旅行和摄影的人来说,那简直是一门上佳的职业。
丘伦曾在中美洲的原始丛林之中,拍摄过左翼游击队活动的照片;曾在亚洲的金三角地区,拍摄过秘密会社会议的情形;曾在海拔七千公尺的山岭,拍摄过雪人的足迹;曾在深海一千公尺,拍摄过鲸鱼产小鱼的刹那……
丘伦曾经用他的摄影机,记录下时速六百公里的火箭车失事情形;也曾经利用特殊的仪器,摄下了紫罗兰花的花粉美丽无比的结构。
在他从事职业摄影的过程中,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惊险,非洲一个国家的独裁统治者,就因为他拍下了一个残酷虐待镜头,而出动该国的全国军警追捕他,据他自己说,他在泥沼之中,抓住了一条大鳄鱼的尾巴,逃出了该国国境。
一个曾经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应该没有甚么事情再可以令他惊呆,但这时丘伦却真的呆住了。丘伦这时所在的地方,平静之极,那是一个小湖边的一片草地,绿草如茵,野花杂生,湖边有几株老树,树根曲折盘虬,一半浸在水中。就在湖边的草地上,丘伦铺了一张方格桌布,桌布上是一个竹篮,篮中有美酒和食物,还有一具收音机,正在播放著悠扬的音乐。
在小湖对岸,有几艘小船,近湖岸停著,小船上有人在垂钓。偶然有几只水鸟,在水面上低掠而过,令平静的湖水,荡起一圈圈的水花。
这是一个极理想的渡假的地方,最适宜于和爱人静静地消磨时光。
而丘伦到这里来,正是如此。十天前,他在酒会里认识了海文之后,这样的约会,已经是第三次了。
几秒钟之前,丘伦还怔怔地望著海文的背影,长发随著微风轻拂而飘动,海文坐在靠近湖边的树根上,正用一根树枝,轻轻地在拍打著湖水,而丘伦也正想凑近去,对她讲一句他在心中已盘算了好几天,而找不到适当时机讲出来的话。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景,应该是适宜于讲这句话的时刻。丘伦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之中,曾讲过无数的话,就是没有对所爱的异性讲过这句话,所以他明知道是最好的时刻,还是有多少犹豫。
如果不是他犹豫了一下,他就不会听到身后那一下轻微的声响,也不会转过头去,看到那令人惊愕得不知所措的情形。
但是他却偏偏犹豫著,所以他听到了那一下声音,他转过头去,他看到了那个人。
千万别以为他看到了一个甚么八只眼睛,六条腿,头上长著触须的怪人,绝不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个人,大概有一百七十公分高,肤色出奇地苍白,双眼失神,就在他的身后,不到十公尺处,站著,失神的双眼甚至不是望著丘伦,而只是盯著草地上的那具正在播出音乐的收音机。
那个人的身上,穿著一件极其奇特的衣服,那简直只是一幅布,套在一个人的身上。
令得丘伦在刹那之间感到如此程度吃惊的,当然就是这个人,即使和心仪的女性一起野餐时,丘伦的摄影机,也随身携带著,可是一时之间,他竟然忘了举起它来。
这个人,丘伦认识,绝对认识。
就在半个月前,丘伦还曾替他拍过照,丘伦在离这个人的身侧,大约十五公尺处,替他拍过照,而这个人,正对著十万以上的群众在演讲。
这个人,是一个才通过极其缜密的阴谋而夺得了政权的一个亚洲国家的元首,齐洛将军。
齐洛将军在发表他就任国家元首后的第一次公开演说,几乎每一句话,都引起上万群众的喝采。丘伦全副摄影配备,在演讲台的左侧挤上去,向神采飞扬的齐洛将军拍照。
他的记者证是特许的,事先经过极其严格的审查,但是由于他挤得太近了,当他举起相机之际,两个护卫安全人员已采取行动,一个用枪托在他的腹际,重重撞了一下,另一个立时抢下了他的相机。还有两个便衣,在他的身后,将他的双臂,反扭了过来。
这样的情形,丘伦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想张口叫嚷,可是在他身后的一个已经捂住了他的口,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训练有素的保安人员,又有几个冲了过来,排成一堵人墙,遮住其余人的视线,于是,丘伦就被人推著、拉著,塞进了一辆小卡车,疾驶而去。
一直到六小时之后,当天晚上,丘伦才从一间密室中被叫出来,眼睛上蒙著黑布,再被推上车子,经过了大约半小时,他再被人推出来,步行了十分钟,停下,解开了蒙眼的黑布。
光线很明亮,刺眼,丘伦身在一间布置得华丽无匹的房间,一张巨大的写字台之后,坐著齐洛将军。
写字台上,放著几张放大了的照片,丘伦看出那几张齐洛将军在演说时神态的照片,正是他自己的作品,也就是他在被捕之前拍下来的。齐洛将军看著照片,神情像是很满意。当保安人员向齐洛将军低声说了一句甚么之后,齐洛将军抬起头来,盯著丘伦:“你替多少个国家元首拍过照片?”
丘伦吸了一口气:“超过三十位。”
齐洛将军点了点头:“不错,照片,你准备在哪里发表?”
丘伦道:“当然是世界性的报刊、杂志。”
齐洛将军指著照片:“我左边脸颊上,有两颗并列的痣。你为甚么特别夸张这两颗痣?”
丘伦道:“我认为这样,更可以表现出阁下坚强不屈的性格。”
齐洛看著照片,缓缓点著头:“保安人员向我报告,说当时你的行动,太过分了,所以才将你扣留,那只是误会,希望你别见怪。”
丘伦有点受宠若惊,忙道:“当然不会。”
齐洛将军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但是神态十分威武,他挥著手:“你可以得回你的一切东西。希望你别作不利于我们的报导。”
丘伦道:“我一向不作文章报导,只是摄影,而摄影机的报导,总是最忠实的。”
齐洛将军笑了笑,又侧头看著照片,一面摸著他左颊上那两颗相当大的痣,样子很满意。
这次会见齐洛将军,给丘伦的印象,极其深刻,所以丘伦一下子,凭著他摄影家的敏锐观察力,他立即就可以认出,眼前那个人,就是齐洛将军。
齐洛将军左颊上的那两颗痣,是他貌相上的特徵,丘伦毫无疑问可以一下就认出来。
这个人,除了齐洛将军之外,不可能是另一个人。
但是齐洛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欧洲的一个小湖旁?他来渡假?他才得到政权不久,正夜以继日地在铲除反对势力,巩固他的政权,哪里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趣?
何况,就算是他来渡假,那一定会是世界性的新闻,因为齐洛将军正是今年世界风云人物之一。
当丘伦望著眼前这个人,惊愕得发呆,忘了一切动作之际,那个人仍然只是怔怔地望著草地上的收音机,彷彿他一辈子也没有见到过会发出声音来的东西。
丘伦的惊愕,其实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大约是半分钟左右。
接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指著他面前的那个人。那个人被他的惊呼声惊动,向他望来,现出极骇然的神色。
丘伦来曾有甚么进一步的动作,就看到一辆车子,疾驶而至。那车子,是普通高尔夫球场中使用的那种,来势极快,一下就冲到了近前,车上,除了驾车的人之外,还有两个壮汉。
那两个壮汉,在车子还未停下,就一跃而下,奔向那个骇然望著丘伦的人,动作快而纯熟,一下子抓住了那个人,将他推上了车子,车子又立时疾驶而去。
丘伦从极度的惊愕中醒来,他又发出了一下大叫声:“喂,你们干甚么?”他一面叫,一面一跃而起,向前追去。可是车子驶得十分快,丘伦立即发现,自己无法追上那辆车子,他仍然向前奔著,一面举起了摄影机,不断地按著快门,直到拍尽了相机中的软片。
丘伦奔上了公路,看著那辆车子,在公路前面,转进了一条小路,而在小路的尽头处,是一幢看来相当古老的红砖建筑物。车子正向著那幢建筑物疾驶而去。
丘伦无法看清那辆车子是不是驶进了那幢红砖建筑物,因为在建筑物前面,有一片林子,车子驶进了林子之后,丘伦就再也看不见了。
当丘伦喘著气,再回到湖边的时候,他不禁苦笑,他约来的女朋友海文,沉著脸,看样子已准备离去,桌布上的竹篮和收音机,都已不见,收音机在哪里不得而知,竹篮则在湖面上飘浮,在竹篮附近浮著的,则是他精心选择过的一瓶美酒。
丘伦摊著手,想解释几句,可是却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支吾了好一会,他才道:“我……刚才……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海文连望也不望他,冷冷地道:“看到了一个人,就会发疯,全世界有四十二亿人。”
丘伦再想解释说,他看到的人,是一个国家的元首齐洛将军,可是丘伦却没有再说甚么,因为他突然发现,一个再美丽的女人,不问情由就生气,就不可爱,他反倒有点欣幸自己刚才并没有将那句盘算了几天的话说出来。
海文显然还在等候丘伦的道歉,但是丘伦却道:“看来你想回去了?很对不起,我有一点事,请你自己找车子回去。”
丘伦这句话才一出口,眼前一花,接著就是“拍”地一声响,他还未曾知道发生甚么事,又听到了海文的一声怒吼。脸上忽然辣辣地痛了起来。他才知道挨了一个耳光。而当他定过神来,转过头去看时,海文已经走向公路,看起来,海文要在公路上截一辆路过的车子,轻而易举。
丘伦摸著发烫的脸颊,苦笑。
海文是联合国机构的翻译员,美丽动人,追求者甚多,在认识丘伦之后,对丘伦有一定的好感。丘伦如果不是在想对海文说那句话前犹豫了一下的话,以后的发展就大不相同。而今,当然不论花多少心机,也无补于事了。
事后,海文还是气愤不已,对人说起丘伦的时候,咬牙切齿,有如下的评论:
“这个人是疯子,莫名其妙,在应该说‘我爱你’的时候,他会像发了羊癫症一样,惊叫起来。会把女人抛在离城市五十多公里的郊外,要女朋友自己回去!天下没有比他更混账的男人,哼,还好给我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没有被他所骗。”
评论自然极坏。但是是好是坏,对丘伦来说,实在没有甚么分别,因为丘伦已经没有机会听到她的评论了。
在丘伦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事,或者说,发生了极度的意外。
丘伦眼看著海文截住了一辆车,驾车的人是一个金发男子,丘伦挥著手,海文连头也不回。丘伦向他自己的车子走去。
当他来到车子旁边的时候,一个看来像是流浪汉一样的男人,带著笑脸,来到了他的身边:“先生,和女朋友吵架了?”
丘伦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那男子又道:“真可惜,我还看到了她将一瓶酒抛进了湖中,那一定是一瓶好酒?”
丘伦叹了一声:“是,一九四九年的。”
那男人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口哨声:“糟蹋美酒的女人,罪不可恕。”
丘伦苦笑著,拉开了车门,他在那一刹那间,心中陡地一动:“在公路那头,有一小路,小路的尽头,一片树林后面,有一幢红砖的建筑物,那是──”
那流浪汉道:“那是一座私人疗养院──”他随即又作了一个鬼脸:“大多数是神经病人,在那里接受治疗。”
丘伦“哦”地一声,他想起来了,令他惊愕的那个男人,身上所穿的那件衣服,样子十分怪,看来正是精神病院病人所穿。
如果那是一间精神病院,其中的一个病人逃了出来,被人捉回去,那是极普通的一件事,奇怪是在何以这个人看起来和齐洛将军一模一样?
丘伦发怔,那流浪汉又道:“先生,你对精神病院有兴趣?”
丘伦挥了挥手:“谁会对精神病院有兴趣?不过,不过……”
丘伦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他心中有疑团,想找一个人说一说,但也决计不会无聊得对一个不相识的流浪汉说。所以,他没有说下去,就上了车。却不料他一上车,那流浪汉竟老实不客气地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丘伦瞪著那流浪汉,流浪汉向他陪笑:“先生,载我一程好么?”
丘伦有点生气:“载你到哪里去?”
流浪汉作了一个手势:“随便。”
丘伦叹了一声,取了一些钞票,给那流浪汉,谁知道对方却现出十分委屈的神情来:“先生,我不是乞丐,不要人家的施舍,除非你要我做些甚么。”
丘伦啼笑皆非:“好,我要你立刻下车。”
流浪汉的神情更委屈,叫了起来:“这是极大的侮辱。”
丘伦无可奈何:“好了,你替我……替我……”
丘伦实在想不到有甚么事可以叫那个流浪汉做的,但是一转念间,他想到了:“好,你替我打一个电话,长途电话,打给我住在东方的一个朋友。”
流浪汉高兴起来:“乐于效劳,我该讲些甚么?”
丘伦道:“你告诉他,我在这里,见到了齐洛将军,这就行了。我的名字是丘伦,我的朋友,叫卫斯理。”
丘伦将钞票递向流浪汉,流浪汉接过了钞票,欢然下车,丘伦驾著车子,转进了那条小路,驶向那片林子。
我放下电话,抬头向坐在沙发上的白素望去:“神经病!”
白素连头也不抬起来。
我又道:“丘伦,这家伙,特地托人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来,说他在欧洲的一个小湖边,看到了军事强人齐洛将军。”
白素向几上的报纸望了一眼,报纸的第一版上,正有著齐洛将军的照片,齐洛将军在国内开始实行铁腕统治,因为有一个他的反对者逃到了邻国,他已下令向邻国开火,这是震动全世界的新闻。
我又道:“这个人,老是疯疯癫癫的,想内幕新闻想得发了疯。齐洛将军──报上怎么说?”
白素道:“报上说他将会亲自率军去进攻邻国,看来正是一个疯子。”
我没有说甚么,继续进行我在听电话前的工作,根本没有将那个电话放在心上──像这样的电话,如果我要认真的话,一天有两百四十小时都不够用。
白素顺手拿起报纸来,翻著,忽然道:“通讯说,齐洛将军最喜欢采用的照片,是丘伦拍摄的,他真的见过他。”
我道:“是,但绝不是在欧洲中部的一个小湖边。”白素仍在翻看报纸,过了一会,她又道:“原来丘伦在拍摄齐洛将军的照片时,还曾被保安人员拘捕过。”
我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直了直身子:“你老是提丘伦和齐洛将军,想说明甚么?”
白素笑著:“我想说明,丘伦见过齐洛,对齐洛的印象十分深刻,他不应该认错人。”
我闷哼了一声:“我是根据事实来判断。再说,就算他在欧洲中部的一个小湖边遇到了齐洛将军,那又怎么样?”
白素“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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