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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酥油饼)-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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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横斜道:“你们这些年过得很顺畅。”
  天将道:“全赖方府主周全。”
  方横斜道:“如此说,倒也可以。”
  天将脸色又不好看了。
  方横斜道:“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想对付的只是我而已。”
  天将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年,他们之所以能随心所欲地发展势力,是方横斜这顶巨伞将他们笼罩在暗处。
  方横斜道:“接下来,才是硬仗。”
  长云子不是长生子,即使身边有两个帮手,也不是贺孤峰的对手。
  长云子也不是阿裘,没有玉石俱焚的魄力。
  所以,在两个年轻人相继被树枝穿喉之后,他落于下风,渐渐力不从心。贺孤峰眸光一闪,右手摊开,微微向前一送,树枝被从中剖开。若非他手缩得快,只怕连手掌也要一分为二。
  长云子一怔,随即喜形于色,手中钓竿如海浪一般,层层攻来,竟是密不透风得毫无破绽。
  既然没有破绽,只能贺孤峰化指为钩,在钓竿的顶端轻轻一钩。
  长云子立刻使出长生子平生最自负的绝招——腾云破浪!
  一刹那,钓竿仿佛变成了一把剑。
  一把锐不可当的剑!
  贺孤峰笑了。
  他突然将钓竿弯了过来。
  当钓竿从长云子喉咙中间穿过时,他还没有想通,自己的武器怎么会变成贺孤峰手里的杀器。
  钓竿断成两截,被抛在地上。
  贺孤峰整了整衣裳,转头对挂在院内树枝上,挂了有一会儿的人说:“看够了?”
  那人戴着鬼面具,看上去有些狰狞,但身上的袍子却松松垮垮的,露了大半的胸膛和大腿,袍子下竟似什么都没有穿。面具上眼睛处是空的,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眨了眨:“还不够。”
  贺孤峰左脚微微一挪,面对着他道:“你可以下来试试。”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试。”
  “为何?”
  那人道:“因为站在这里的贺孤峰,并不是完成的贺孤峰。”
  贺孤峰道:“你想看我的剑。”
  那人道:“剑是身外物,有剑无剑,贺孤峰都还是贺孤峰。”
  贺孤峰道:“那你想看什么?”
  那人道:“心。”
  贺孤峰皱眉。
  那人补充道:“遗落在云群楼的心。”
  贺孤峰的脸上顿现凌厉之色。
  那人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本是来杀你的。”
  贺孤峰冷冷地说:“你以为你能?”
  “我能。”
  “来杀。”
  那人摇头道:“我现在却不想杀了。”
  贺孤峰道:“为何?”
  那人道:“我杀你,是因为你逐鹿之心,问鼎之志。”
  贺孤峰脸色一紧。
  “我不杀你,是因为……”从面具后看来的目光竟透着几分怜悯和幸灾乐祸,“你志气仍在,却失了心。”
  贺孤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千岁爷。”
  那人没有否认。
  贺孤峰沉默了会儿道:“阿裘是你的人?”
  千岁爷扭头看向树梢,抬起胳膊,枕着脑袋,慢悠悠地说:“我并不想杀你。纵然你操纵紫纱夫人,四处煽风点火,妄想颠覆景氏江山,但紫纱夫人已死,你不过是一座孤城的城主,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权无势,只会利用女人,所作所为实在有限,杀之无用。”
  贺孤峰的拳头猛然握紧。
  千岁爷道:“被阿裘重创后的你,更是练武功都只剩下了那么一丁点儿,我同情你尚且不及,又如何舍得杀你。毕竟,一个绝代高手像只丧家之犬一样东奔西逃,还与虎谋皮,这么有趣的事,不是时时都能看得到的。”
  贺孤峰杀意盈盈。
  他的手中依然无剑,他的心中的剑却已出鞘。
  千岁爷仿佛毫无所觉,又道:“不过我依然来了。并不是因为我想杀你,而是想知道,那个千方百计地将你逼上绝路,希望引我出手的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天将想问方横斜的。
  重新上路之后,他忍不住将心中的疑团再度问出了口。
  为什么一定要杀贺孤峰?
  纵然贺孤峰是平王之后,却不及手握重兵的南疆王霍决威胁更大。
  方横斜道:“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引出千岁爷。”
  天将疑惑道:“试试?”
  “事实上,这已经是我第九次试探了。”一声叹息。人人都以为方横斜算无遗策,却不知他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一日不摸清千岁爷的底细,我一日寝食不安。”
  第一次试探,是派刺客进宫,佯装刺杀。
  失败。
  第二次,是在皇帝摈退众人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闯进去。那次,他救下了席停云。但他真正的目的依旧是——
  失败。
  ……
  第八次,阿裘。
  这时候的景迟已经拥有问鼎江山的实力,这时候的庄朝已经被他的耳目渗透,庄朝这副担子,已经到了卸下的时刻。他本打算亲自上阵与阿裘一战,然后假死,让阿裘剑指皇宫,逼出千岁爷。
  可惜,途中生出变故。
  再次失败。
  第九次,贺孤峰。
  皇帝透露过口风。千岁爷认为庄朝江山一共有三个窃国之贼。
  一是霍决。
  一是贺孤峰。
  第三个皇帝没有说,方横斜也没有猜。
  因为他说的两个已经足够利用。
  所以这次,他想用贺孤峰逼出千岁爷。
  天将问道:“千岁爷会出手吗?”
  方横斜看着远处冒起的,一会儿向东,一会向西,一会儿又笔直向上的白烟,微笑道:“会。”
  贺孤峰道:“你不想杀我?”
  千岁爷道:“不想。”
  贺孤峰道:“你不想杀我,我却想杀你。”
  千岁爷道:“你受了伤,还想杀我?”
  贺孤峰道:“想不想杀你与我有没有受伤没有任何关系。”
  “能不能杀我却与你有没有受伤很有关系。”千岁爷再次转头看他,慢慢地支起身子,“就算你毫发无伤,你也杀不了我。”
  贺孤峰笑了,极冷极冷的笑,似不屑,又似轻蔑。
  千岁爷道:“听说你喜欢皮亨大师的后人。”
  贺孤峰笑容一敛,面无表情。
  “我原本不信。像你这样的人,心里应该装着满满的江山,视人如草芥才对,可你却被阿裘所伤,”他道,“以你的武功若是不想受伤,自然有一千种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杀阿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使你拼了受伤也要杀了阿裘。于是,我去你们比武的现场溜了一圈,才知道,你分心了。比武分神是大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尚知这个道理,堂堂平霄城的城主又岂会不知呢?我很好奇什么使你分神,又溜了一圈。然后找到了……”
  千岁爷从怀里逃出一块木头,形状像是个马头:“它。”
  贺孤峰的脸色变了。
  
  第五十四章 援手
  
  千岁爷道:“点很准,力不稳,应该是名家之后幼年时的作品。皮休一?”
  贺孤峰气息微急。
  千岁爷看着他,缓缓地叹了口气。他叹了不少气,这一口最为沉重:“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云群楼一旦触发,就会全面锁死,不能进,只能出,但出口只有一个,就是你日日夜夜派人把守的那一个。这么多年,那扇门始终没有开启。里面的空气会越来越稀薄,也没有足够的粮食,人根本撑不过去。”
  贺孤峰脸色苍白而阴沉,犹如暴风雨前的天色。
  千岁爷唇角微扬,笑容里带着几分恶意和嘲弄:“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再见你。”
  贺孤峰出剑了。
  没人看清他的剑从何而来,连一直盯着他的千岁爷也没有看清楚。当他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剑尖已经在他的胸前,仿佛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会刺穿胸膛。
  可是,这一点点却如千山万水一般遥远。
  贺孤峰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在千岁爷胸口的马头,双眼通红。
  千岁爷敛目,看着剑尖微微地颤抖起来,笑眯眯地推开他的剑,从树枝上跳下,施施然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贺孤峰突然开口:“东西留下。”
  千岁爷扬眉,拇指和中指拈起马头打量了两眼,随手向后抛去。
  贺孤峰单手接住,剑尖缓缓下垂,“叮”的一声打在地上。
  千岁爷走出院子,眼中的笑意完全褪尽,剩下如夜空一般浩瀚而深沉的黑暗。
  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不杀了他?”
  千岁爷道:“他武境已破,再难达武学巅峰。一个失了心的武夫,杀之无趣。”
  那人道:“西南诸事已了,我要回宫复命了。”
  千岁爷轻笑起来。
  那人面露骇色。
  千岁爷阴沉地说:“沈正和比想象中的更没用,上京这么久,不但没有牵制住方横斜,还让他腾出手到西南兴风作浪。你回京之后,再推他一把。”
  那人道:“沈正和已经与瞿康云联手,将方横斜逼得走投无路了。”
  千岁爷低头把玩系着袍子的腰带上的结扣:“如果是这样,你查一查方横斜是否还在天机府。”
  “之前忠勇伯和昌平侯去过……”他猛然收口,低声道,“席停云?”
  千岁爷拈着结扣,眼睛似笑非笑:“他在西南。”
  高邈带着慕枕流等人逃出来之后,见没有追兵,即要改道向北,慕枕流停下马:“我要上京。”
  高邈道:“东北这条路上有太多的埋伏,我们从北面绕过去。”
  慕枕流道:“他们要杀我,就算往南走,也一样会追上来。”
  高邈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慕枕流一惊,马往旁让了开去,高邈很快松手。
  高邈歉然道:“我是担心你。”
  慕枕流道:“我们兵分两路吧,替我好好照顾胡姑娘。”
  胡秋水疼得岔气,这时候却气得岔气,瞪着他道:“你敢甩下我?”
  慕枕流低声道:“跟着他们,你更安全。”
  胡秋水瞄了高邈一眼,道:“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她的音量不轻,高邈和书童都听得一清二楚。
  慕枕流不禁有些尴尬。
  高邈无奈地望着他,道:“漱石,说实话,你执意往东北而行,是否为了等那个人。”
  慕枕流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道:“广甫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书童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所谓借一步说话,显然是将他和胡秋水排除在外了。
  胡秋水吃的是保镖这行饭,见惯了这种事,倒是没什么反应。事实上,她已经痛得对其他事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了。
  高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宠溺地笑笑,策马跟着他往山道另一边走去。
  书童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仿佛在计算猝然发难的距离。
  胡秋水道:“你不必不放心。慕大人这个人,就算,武功盖世,也只会自保。”她喘了口气,慢吞吞地接下去,“何况,他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
  书童道:“杀人不一定要武功。”
  胡秋水道:“自己吓自己,也是一种死法。”
  高邈和慕枕流说了一会儿,慕枕流突然策马往前冲,很快消失在地平线。高邈调转马头,心事重重地回来。
  胡秋水苦笑道:“他是铁了心要一个人上路。”
  高邈道:“胡姑娘放心,漱石将你托付于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会保护你平安抵达京师。”
  “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胡秋水扬鞭一甩,“震远镖局没有丢下雇主求生的人。”
  慕枕流将军器局、唐驰洲等人暗中运送武器去西北的事告诉了高邈,连带的,还有账册副本的下落。虽然,那本账册他还给了唐驰洲,但里面每个字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以防万一,他还在平波城留了一个副本,一旦自己有所不测,高邈还能将副本送上京师。
  这是一场前赴后继的仗。
  这一刻,慕枕流想到了老掌局,想到了祝万枝和桑南溪,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高邈。
  他们中,有人倒下,有人前行。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个闯过去,就赢。
  慕枕流一夹马腹,促马疾行。他并不知道胡秋水随后追来,更不知道她追岔了路,终因体力不支而停了下来,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敢有一个念头——
  上京。
  细雨霏霏,哀怨缠绵,吹入脖子的风没有丝毫凉意,只是将粘稠的汗吹得越发粘稠。
  慕枕流翻身下马。
  没日没夜的赶路让他几乎合不拢双腿,扶着马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慢慢地抬起脚步朝路边的食寮走去。进门的一刹那,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
  “你只管先走,肚子饿了就停下来,我会陪你吃饭。”
  他走了很久,停了很多次。
  那个说要陪他吃饭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每当他停下来,脑海里就会闪出这个念头。久而久之,他停下的次数越来越少,赶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越来越疲惫,可是,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理智让他心无旁骛,专心赶路,心却不由理智控制。
  慕枕流低下头,手指慢慢地抹去脸上的雨水,迈进食寮。
  食寮里坐着一圈的人。
  不同的打扮,不同的年纪,不同的样貌。
  但是落在慕枕流的眼里,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人。就好像在羊的眼里,所有的狼都是敌人。
  慕枕流回头看了看。
  两个人站在他原先站过的地方,一个牵着他的马,一个抱着刀盯着他。
  这一次,大概不会再有人蹿出来救他了。
  慕枕流这样想着,仍旧忍不住往来路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一把伞。那实在是一把很漂亮的伞,通体洁白,在这样阴沉的天色下,仿佛散发着荧光。
  撑伞的人的脸藏在伞下,饶是如此,他款步行来的风姿却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浓眉大眼,腰挎双刀。
  食寮里的人骚动起来。
  慕枕流下意识地退出食寮,站在他身后,抱着刀的人突然拔出了刀,笔直地朝他冲来。
  慕枕流眨了下眼睛。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本不想眨眼睛,但是四周突然飞起来的水珠子溅得他睁不开眼睛。等他再度张开眼,身前已经多了一顶伞,一个人。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竟敢管乌云十三雄的闲事?”食寮里的人纷纷涌出来,围在他们二人的身边,色厉内荏地喊道。
  与撑伞之人同行的那个人站在圈外,远远的,仿佛在看戏。
  慕枕流从伞后探出头,持刀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只断腕手里依旧抓着刀,在他身前不远处晃动。血从两处渗出来,沿着凹进去的石地慢慢地汇聚到一处,流到撑伞之人的鞋边。
  白色的布鞋染了猩红,分外刺眼。
  伞动了动,遮到慕枕流的头顶。伞下的人终于回过头来——
  秀美的脸庞让这场烦人的雨变得生动鲜活。
  慕枕流的心脏却在刹那停摆。
  “慕大人,受惊了。”他微笑着,温雅不失亲切。
  经历过最惊悚最可怖的事情之后,慕枕流反倒见波澜而不惊,彻底平静下来:“方府主好久不见。”
  方横斜回身,看向惊疑不定的乌云十三雄,温和地说:“还请诸位卖方横斜一个面子。”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原本围住他们的人已经跑得一个不剩,那个断了腕的跑得最快,完全不像受了重伤。
  慕枕流道:“多谢方府主援手。”
  方横斜抬头看了看雨势:“这场雨一时半刻怕也是停下来,不如我们进去坐坐。”
  到了这个地步,慕枕流自觉没有不答应的权利,温顺地进了屋子。
  方横斜正要抬步跟上,就见天将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幽幽地说:“他是王爷要杀的人。”
  方横斜点头道:“我知道。”
  天将道:“他手握着军器局的账册。”
  方横斜道:“我知道。”
  天将眯起眼睛道:“知道还要救他?”
  方横斜收起伞,回头一笑:“怎能让师兄难过。”
  
  第五十五章 团聚
  
  “我不懂。”
  天将向前一步,挡在他的身前:“我认识的方横斜并不是为私情置大业于不顾之人!”
  他的声量微高,引得慕枕流瞩目。
  方横斜道:“私情不错,大业不错,若两者兼得岂非非常之不错?”
  “谈何容易?”
  方横斜道:“若事事避难求易,我们岂能走到今日之地?”
  天将道:“你不是最讨厌变数的吗?留下慕枕流,就是最大的变数。”
  方横斜点头道:“是啊。”
  天将瞪着眼睛,若是眼珠子能脱眶,想来已经瞪到方横斜的脸上去了:“那你还要保他?”
  方横斜又点头道:“不错。”
  天将双拳握得咯咯响,似乎在考虑自己一拳挥上去,能不能打醒他。
  方横斜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等一等,便有不一样的结果。”
  天将道:“千岁爷和慕枕流有何不同?你竟厚此薄彼!”
  方横斜轻描淡写地拨开他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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