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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幻-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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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见折大喜,立刻准了,命人对白羊王劝降。那白羊王听说自己已成弃子,既有活命的机会,连忙率全家老小投降了。皇帝又命以上宾之礼待之,不仅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还让人领白羊王在京城里逛逛。那白羊王自小生活在大漠苦寒之地,虽是贵族;日常吃穿住用怎比得上京畿之地?及至在城里骑马走了两圈之后,就见街巷繁华、人烟阜盛;连平民百姓都穿纱着罗,不由啧啧称羡。
恰好时值年底,去岁因太后去世,元宵节不曾大办,今年皇帝索性让人安排了几场节庆。上元佳节那日,召各郡百戏进京,大街小巷里锣鼓声响成一片,各种吞刀履火、杂技角抵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最吸引人的百戏,乃是一种大型幻术,名为鱼龙曼延。伎人以彩帛金纸扎了一座巍峨险峻的神山,上有溪涧奇松,惟妙惟肖。山间各种珍禽异兽穿行幻化,熊狼虎豹怒吼声声,巨象孔雀金彩辉煌。演出那天,吸引了京城成千上万的百姓来看,一个个神摇目眩,看到鱼跃龙门、幻化为蛟,都惊得大叫不止。那白羊王夹杂在人群里,更是从头至尾合不拢嘴,只疑心这是真的,连连感叹夏人本事大,竟连神山都搬到凡间来了。
皇帝看看功夫做得差不多了,翌年春天,便在大朝会讨论,要给投降的白羊王封侯,谁想刚开口,就有老臣站出来劝谏,涕泪俱下地指责皇帝败家,这些人虽然归顺了大夏,但个个都是虎狼之辈,又是叛军之将。若皇帝连他们都要封侯,岂不是鼓励军中部将背叛自己的国家?皇帝虽觉得老家伙们太过迂腐,只是见大部分朝臣也对此事缄默不言,只得暂时搁置不议了。
在这之后,皇帝开始着手做两件事,一是加强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大夏朝以往崇尚无为而治,地方各郡县官员,回京述职时间多为两年或三年,边远地区甚至五年。如今除太远的云蜀二州外,其余地方均改为一年一考核。二是皇帝在九月份向全国下了一道求才诏,命天下士农工商不论出身,但凡有才之人,均可入朝自荐为官。
诏令一出,朝中大哗。首先是各郡县封国叫苦不迭,都认为一年一考核时间过紧,官员往来京城,路上就要一两月,还如何行管理之责?结果,皇帝听到抱怨,当廷冷笑了一声,道:“去年的铁市贪腐案,各位难道这么快就忘了?身为郡守县令,便是一方大员,领了俸禄,就该勤政为民、清廉自守,如今朕只不过要你们一年考核一回,便一个个来叫苦,若真这般为难,那就辞了官回家去罢!”
如此发作了两回,便再没人敢在上朝的时候逆龙鳞了。又有那世家大族的老臣们,虽对求才诏一事颇有微词,认为贱民登贵位会乱了朝廷体统,但见皇帝手段日渐强硬,再不是那个可以由他们指手划脚的年轻人了,只得按捺下心中牢骚,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诏令下发之后,天下英才士子纷纷往京城而来,给大夏的政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其中甘州一位士子给皇帝上了一道策论,提出在漠南一带设置漠南郡,并建立牧场、屯田垦荒。漠南不仅水肥草美,宜耕宜牧,而且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向北直通塞外,向南紧临关中,是京城和匈奴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设牧场屯兵,非但能解决当地驻军的需求,还能以此为军事基地,北上进攻匈奴。
皇帝大喜,立刻准了。自这一年三月开始,便在全国各郡县中发出布告,愿意搬去漠南郡的,朝廷给钱给粮给地。然而布告发出一月有余,应者寥寥。原来,各郡县中凡有权有势的,都不愿意搬家。那穷苦百姓,却又生恐朝廷给钱一事是个幌子,到时人生地不熟,遭人欺负都没个投奔之处。
这时又有人上了一策,令各郡县的富户,凡资产达到五百万钱的,必须搬迁至漠南郡。皇帝又准了。号令一出,各郡国中便有强横的豪强出头反抗,把官兵都打杀了。皇帝大怒,晓得各地豪强厉害,当即命各地都尉,但凡有抗命不遵还敢动手的,一律当场砍杀。如此杀了几个人后,富户们晓得胳膊拗不过大腿,纷纷唉声叹气,举家迁往漠南。这些人搬家的同时,也带去大量财富,是以漠南郡虽初初设立,又在北方偏僻之地,经济却迅速发展了起来。
京城里纷纷扰扰,于贺言春却如过眼云烟。他老人家驻守西山,闲得长草,每日里除了练练功夫、推敲兵法,便没了别的事。即便有事,旁人也不敢拿来麻烦平虏侯,到后来,贺言春索性让侍卫牵回几头小羊,他自己天天割草放牧,精心伺弄,不上三月,把几头羊养得肥漉漉的,侍卫们见了个个眼馋,都盼着侯爷有朝一日把羊宰了,好让大家打一回牙祭。
这一天,贺言春挤了几罐新鲜羊奶,又往京城跑。先给自己娘亲送了两罐,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这才掉头往方宅里跑。进了大门,正熟门熟路地往方犁房里去,路上却被胡安看到了。胡安忙叫住他,道:“君侯来这边屋里歇会儿,三郎在房里会客呢。”
贺言春听了一怔,若是程五那帮人,断没有阻拦自己的道理,便道:“来了什么客?”
胡安吞吞吐吐,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常平城的郭大郎那边来了人。”
贺言春一听郭大郎,立刻眉头一皱,道:“郭韩来了?他来京中做甚?”一边说,一边提脚往房里走。胡安见拦他不住,只得道:“大郎这回没来,来的是位女眷。”
贺言春走至院中,正碰上方犁往外送客,就见一位年轻女子扶着使女的手往外走,见到贺言春,微微颌首。贺言春也朝旁边让了让,低头让她们先行。
方犁看了看贺言春,先不打招呼,只对那女子道:“嫂嫂,你将就在家里住几天,等我安置好这边了,和你一道儿回常平去。胡伯,将嫂嫂引去院里住着,让墩儿娘子来陪她。”
胡安忙应了,在前头带路,那女子便朝方犁等人福了一福,扶着使女走了。贺言春等那女子走远了,才转头道:“这便是郭韩娘子?她来咱家做甚?”
方犁叹气道:“这回我阿兄惹上麻烦了。”
贺言春听他那声阿兄叫得甚是亲切,不由醋意盎然,道:“也不是什么正经长兄,你倒是日日惦记着。怎么,他又惹什么麻烦了?”
方犁看他一眼,道:“这阵子不是各郡都要迁人口去漠南么?阿兄一家亦在其中。因干娘年纪大了,身体又差,不愿去那陌生地方,所以阿兄便同当地官吏争了几句,顿时就被那人诬陷他勾结党羽、违抗皇命,如今已经是被郡里抓起来了,阿嫂这才跑来京城求我帮忙。这可怎么是好?”
贺言春素来厌恶郭韩,听说他被抓了,心头暗暗畅快,然见方犁眉头紧锁,倒也不敢在他面前露出高兴的形迹来,只是道:“要我说,你管这么多做甚?如今自上而下,都是这个形势,他还敢抗命不遵,这不是脑子不清醒么?再说了,他被抓起来,怕是不止同人争了几句罢?没打杀几个人么?”
方犁便狠狠挖他一眼,道:“再说这话,你就给我出去!人心里正急煎煎的,你还有空在旁边说风凉话!当初我病在常平险些死了,要不是干娘和郭大哥,焉有今天?他今日既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贺言春本也只是随口说说,见方犁竟为此动怒,不由也有了气,道:“我说什么了?回回一提起郭韩,便要百般回护,浑忘了那厮当初是如何纠缠于你的!我要不是看他们救你一遭的份上,我早打过去了,还留到今天呢……”
方犁听了,转身就进屋了,见贺言春跟进来,也不理他。贺言春只得按捺住不快,牵起他的手,晃了两晃道:“好人儿,别生气了!我好容易从西山回来一趟呢!你也朝我笑一笑,好不好?”
方犁见他又来撒娇那一套,很是无可奈何,道:“你现在人大心大,动不动就要打这个杀那个的。年前刚杀了人,如今又喊打!外人听见,还以为你有多骄狂呢!”
贺言春见他又提杀世子的事,不由道:“谁叫他欺负你!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呵口气都怕吹着了,凭什么他说打就打、说砍就砍?”见方犁又瞪他,忙道:“话说回来,你这虑得也是,从今往后我都改了总行罢?何苦为这个不开心!……我在西山喂的那几头羊产奶了,刚挤的新鲜羊奶,我让他们弄给你吃,也好补一补!”
方犁叹气道:“且放着罢,这时辰我哪有心思吃什么羊奶!”
贺言春见他着急,本来不管的,此时也少不得要出谋划策,道:“你想怎么救他?有主意了没有?”
方犁摇头道:“这不是求个情就能办成的事,你刚也说了,自上而下都是这个局势。我看,皇上这回铁了心要铲除各地豪强大族呢。前儿听程五说,萧丞相替人求情,还被皇上忤一鼻子灰。可叹阿兄,怎么这节骨眼上偏往上撞……”
贺言春点头,小声道:“我倒是替你想了个主意在这里,就看他依不依了。”
方犁忙抬头看他,道:“快说!有什么好主意只管告诉我,我跟他说去!”
贺言春便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死”字。方犁看了一会儿,领悟过来,讶然道:“你是说,让他死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去复还
贺言春点点头;道:“姓郭的若不是把事情捅大了,没个收梢,断不会跑京里来向你求救。各郡里都有人要迁往漠南郡;这事朝廷查得严;地方上的人只要能交差,何苦得罪他们那些地头蛇?事到如今;要想让他活命也容易,只需瞒着上头的人。你让他们悄悄儿找具尸体运到狱中,把郭韩替换出来,再让地方上的人朝朝廷报个病毙;不就成了?他出来后另买个庄院隐姓埋名住两年,等这事过去后,再把一家子接去;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方犁看着他;沉吟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你是……你怎么会想到这法子的?”
贺言春躺下来,头朝他腿上一靠,舒舒服服地抻着腰,道:“去年你不是总在我耳边唠叨么,说什么古往今来多少臣子,一朝失了圣眷,下场都惨得很。我就想着;既然你这么发愁,我好歹得想个法子不是?正好过年时;咱俩不是带胡伯和墩儿他们去看百戏么?那鱼龙曼延的戏法打街上过时,胡伯还要下跪磕头,被你拉住了,还给他解释说那都是假的,不过是个障眼法。回来后我就琢磨,真到了那不得已的时候,我也施个障眼法!皇上不是看我不顺眼了么?那我就诈死,离他远远的,和你两个自在过日子去,这总成吧?”
方犁怔怔看着他,道:“我……我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你在外行事多加收敛,免得被有心人传开了,有损你名声。谁让你胡乱琢磨这些?”
贺言春见他发急,忙笑着安慰他道:“我知道。我也只是在西山守陵闲得慌,瞎想想罢了,并未当真。刚才是看你忧心忡忡的,我才说出这个办法,别人我才不告诉他。”
方犁点头,低头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正色道:“这诈死埋名的法子,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这法子用在我阿兄身上倒还行,他是个小人物,常平地头上的人又都熟悉,这才能悄无声息地把人给换了。可你是什么人?堂堂平虏侯,又是皇后的亲兄弟!一旦有变故,会惊动多少人?万难瞒过去!你可别胡来!”
贺言春笑嘻嘻点头道:“我知道!都依你行不行?”
方犁还恐他敷衍自己,道:“你知道个屁!王公大臣说死就死,你以为皇上能信?肯定要派十个八个太医仵作细细检验,一旦发现有误,势必要罪加一等!再说了,就算侥幸瞒过去了,你阿姊阿娘阿兄呢?难道从此后就都抛弃了?”
贺言春忙道:“我保证不背着你行事,还不好吗?但凡你说过的话,我几时没听?都记在心里呢。这事真的也就是随口说说,哪里就真到那一天了?”
方犁见他言之凿凿,这才没接着往下唠叨。独自想了一阵,觉得诈死之法听起来虽怪诞,倒也不是完全行不通,遂爬起来要同嫂嫂商量去。贺言春却扯着他衣袖不放,道:“就这么走了?我给你出了这么好一个主意,你就不赏我一赏?”
方犁满心惦记着郭韩,闻言很敷衍地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亲,贺言春不满道:“看你魂儿都飞了!快去罢,商量完了,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方犁便转头去了隔壁院子,就见墩儿媳妇林氏正陪王氏坐着,两人拉家常。见方犁进来,两人忙起了身,林氏借口要去厨下催饭菜,避了出去,方犁便把诈死之法告诉了王氏。
王氏也是个有决断的,想了想道:“亏得叔叔想出这法子来!狱里牢头也和大郎相熟,正可托他行事。我这就回常平四下打点去。”
说着吩咐使女去收拾行李。方犁忙道:“先住一晚再说。等我明儿朝官府里告了假,咱们一起上路不迟。”
王氏想了一想,道:“我的意思,叔叔就别去常平了。你是个生面孔,去了反而惹人注意。我和娘家兄弟,都与那牢头见过面的,就由我们出面张罗去罢!”
方犁见王氏心思缜密,不由对她刮目相看,道:“我本也这么想的,只是怕嫂嫂和干娘都是女子,出门打点不方便。既如此,我叫墩儿和你走一趟。他是我家仆,为人忠厚,口风又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去做。我让他把账上钱都带上,若要花费,也只管找他。”
王氏不由心下感动,流泪道:“自打大郎出事后,路上遇见他从前那些狐朋狗友,哪一个不是忙忙地避开?唯恐牵扯着他们!再不曾碰到像三郎这般侠义的!难怪干娘要我老远地跑到京里来找三郎,她老人家识人果然比大郎强上许多……”
方犁忙道:“阿嫂休要伤心!干娘和阿兄救过我的命,我便舍尽家财去救阿兄,也是应该的。只是咱们也要先商量商量,回常平后要去打点哪些人比较稳妥。这事只宜悄悄地办,若走漏了消息就不好了。”
王氏连忙收了泪,两人细细计议起来,要从何处寻找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进去,又还要瞒过仵作等人,一直商量到掌灯时份,方犁才从房里出来,转头又把墩儿叫进去,把这事悄悄告诉了他,又吩咐墩儿打点行装、带足钱钞,从伙计中挑两个得力的人跟着,好同郭韩娘子一道儿回常平去。
等打发走了王氏和墩儿,方犁便琢磨着要为郭韩寻一处宅院藏身。地方既要偏僻,又要消息灵通。思来想去,没甚好去处,晚上躺在榻上和贺言春聊天时,忽然想到二人初相识那年,在清水镇上的一段奇遇。这清水镇地处偏远,却又是两条官道交汇之地,商旅来往间,各个地方的消息,真真假假的都有,。当初他和贺言春流落河岸时,记得那旁边还有一处荒宅,若花气力修整一下,是个极好的隐居之地,正适合郭韩藏身。
方犁越想越兴奋,顿时也不睡了,连夜爬起来给伍全写信,让他托人把清水镇旁边山林里的那座荒宅及周边山地都买下来,再另雇人手,尽早把宅子收拾出来。他写信时,贺言春就蹲在旁边看,见他为郭韩如此尽心尽力,不由打翻醋坛。好容易忍到方犁把信写完,笔都来不及搁下,便把人扑倒,又啃又咬,还挠着痒痒肉逼问他最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方犁笑得透不过气来,叫了几百声心肝好人儿,这才被饶过了。
等信送出去后,方犁便在京中坐立不安,时刻担心常平那边。这日他从铁署办完公事回来,刚洗过手脸,外头就有仆人来报,说是有人上门求见。方犁还以为是常平来了消息,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及至到了门口,才见外头站着一位老者,却是京西兵器坊的崔老爷子。
原来去岁方犁去找崔老儿,商议打造战车的事。那崔老儿和徒弟画了图纸,照着打了一辆,见方犁迟迟不来,只得放在家里。他是个痴人,平日无事,便对着那兵车琢磨,还让弟子们也都想出些改进的法子来。师徒几人动手改装了几遭,最后连他自己都满意了,才带着人推车上京,要让方犁也瞧一眼。
方犁闻言又愧又喜,忙跟着崔老儿去客栈看战车。等到了地方,崔老儿揭开麻布,就见那车四尺来宽,前头有盾,可以避箭;盾上凿有小孔,恰可供车后士兵射击瞄准;车后铸着巨弩一张,可四箭齐发。车旁铸着铁环,可用铁链相互勾结。最精妙的是整辆车车身小巧,若遇山路通行不便,还可以拆卸下来,用马驼过去。
方犁粗粗一瞧,便连声赞好,见车旁勾连的铁环只有一对,又建议崔老儿多铸几对,铁环被拉坏后还可替换。崔老儿连连点头,让徒弟们记下,回去就改。两人聊了几句,当晚方犁便把师徒几人请到自家去住,又派人给贺言春送了信。第二日一早,他陪崔老儿用过饭,便去徐久处禀报了此事。徐久忙亲自过来看,看完当天就进了宫,把打造战车一事奏报了皇帝。
过了两天,皇帝便召众人进宫,连战车也一并带去。崔老儿不料竟会面见天子,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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