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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幻-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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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言春听得心惊肉跳,见他难过,忙把人搂着道:“文毅公怎么会是你害的?他是大司农丞,即使没有你,他自己也必定想过要从盐铁两项中取利,以增国家财力。他那般保举你,也是赏识你有真才实学,却不是让你在这里自责的。”
正劝解着,却见六儿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房里来了。两人便止住话,六儿将托盘放在案上,里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并一碟肉一碟菜。六儿道:“胡爷爷说了,若不够,灶上还有。”
方犁便让六儿下去歇着,自己递了筷子给贺言春,道:“也不知你怎么赶回来的,快吃了歇会儿去。今晚就在这里胡乱睡一夜罢。”
贺言春还是早上吃了一顿饭,此时也着实饿了,便接过筷子吃起了汤饼。方犁便撑着头在旁边看。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春儿,我已经想好了,若有机缘,明儿我便去大司农府当个小吏。文毅公拼了性命,才有今天这局面。我须得也尽一尽力才好。”
他本以为贺言春会出言反对,谁知贺言春只是顿了顿,抬眼看着他道:“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罢!我如今也是骑兵营的一个都尉,若连你周全都护不了,我为什么要做这劳什子官儿?”
第八十三章 探樊城
等百里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贺言春给方犁送过来四个护卫和一位武夫子。武夫子不是别人,正是原先安平公主府上的孔先生。原来自从前皇后被废、大长公主一门日益衰败,安平公主在圣前越发得宠;府上西席也早换了更有名气的夫子。前几日贺言春想给方家打听个厉害些的拳脚师傅;听说孔夫子赋闲在家,赶忙执学生礼;把人请了来。
孔先生到方家后,不止教方犁打熬筋骨,更重要的是要教百里等人正经习武。他起初听说任教的是商贾人家,还有些不大乐意;怕商人势利,伤了体面。及至到了方家,见合家上下对他无不恭敬;除束侑外;一年四节八礼打点得十分周到。再看看学生,虽然年龄参差不齐,然百里和方犁都是极有悟性的,几个家仆家将虽笨些,但有主人吩咐在前,练得也都极为认真。到了这地步,孔先生也没甚不满意的了,一心一意教弟子们操练了起来。
胡安墩儿等人都夸贺言春想得周到。尤其胡安;打从他家主子被刺客惊了,方犁每要出门;他便如临大敌,恨不能把家中健仆都安置在他身旁。方犁虽是个图轻便省事的,然知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又刚在生死关头上走过一遭,也只得随他们折腾去了。
时隔不久,大司农府便发下敕令来,说是因各地铁矿要收归官营,特征辟天下精于术算之人担任绣衣使,奔赴郡国清算各地铁矿资产。那征辟的三十人里面,方犁和朱彦等人的姓名赫然在列。
因前一阵子大司农丞被刺杀,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晓得这绣衣使的差使不好当。天子脚下,尚有人行刺,各郡国内,哪一处铁矿不是豪强权贵把控着?这些权贵,又同京中王公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绣衣使此去,正是夺人衣食饭碗,极为招恨,稍不留神,是要送命的。因而那征辟的人中,就有两人推病不出仕,被皇帝知道了,龙颜大怒,当廷发了火,让这两人好生在家养一辈子,日后永不许有司录用。此言一出,那些想推病装疯的人也都断了念头,不敢再往皇帝刀口上撞。一个个逐渐都去大司农府报到了。
方犁自是一得到消息,便和朱彦去大司农府领了文牒等物。铁矿一项,从少府归并到大司农府后,纳入大司农丞管辖范围,新任大司农丞徐久,乃是何介之旧识,因而对朱彦方犁等人颇为倚重,日日召集大家在府中商议,要制定出妥贴的收矿方案来。众人都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整治两座大铁矿,若能顺利接管下来,其余小矿主们自然不敢寻衅闹事。樊城铁矿最为集中,也甚有名气,于是这第一矿,就定在了樊城。
徐大人将想法上奏皇帝,皇帝颇为认可,并嘱咐徐大人,樊城必得他亲自去。挑选同去的绣衣使时,两人都觉得事关重大,于是皇帝亲自在新征辟的一群人中扒拉了半天,最后定下方犁。方犁世居南方,到京城不过几年,和京中各种势力尚无牵扯,更何况,他还有义商的名头,也被何介之生前大力举荐过。人虽年轻了些,但这种得罪人的事,正好让年轻人来做。老家伙们动不动耍滑头,是办不成什么实事的。
第二日朝会上,皇帝宣布了派人去樊城查看铁矿帐目、清算各项资产一事。想到路上必不太平,要派人手沿途护送。贺言春提前得了消息,忙上廷请令,要担这护送之责。皇帝本不欲给自家小舅子派这么烦难的活儿,但转念一想,郑家乃新晋贵族,与京中王公之间还未夹缠不清,再加上贺言春与方犁有段旧谊,路上必定尽职尽责,让他去倒也十分合适。
十月中旬,大司农丞徐久和新任的绣衣使方犁,在西郊骑兵营都尉贺言春率兵护送下,启程前往樊城。临行前,胡安自然百般放心不下,对方犁殷殷嘱咐了半日。他从晓得自家三郎和贺言春的私情后,对贺言春的一腔亲厚之意冷淡了许多,此时却也顾不得别的了,只管拉着贺言春,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幸而贺小郎十分好性子,不仅肯听他罗嗦,亦且好好宽解了他一番,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但凡自己有命在,决不会让方犁擦破一点油皮。
胡安听了,心里这才安定了些。等把方犁一行送出城,他遥遥望着远去的人群,心情颇为复杂。
人是好人,对自家三郎也好,只可惜……,唉,贺小郎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啊……
胡安一边感叹,一边擦着泪回了城。不提他这头伤感,且说徐久方犁等人朝樊城一路疾行,两三天后,便到了沿途一座小城,此去离樊城只有七十里之遥。赶一赶路,本可当晚就到,贺言春却命队伍停下,当晚就在城中一家官驿里住下了。
是夜月明星稀,天气干爽。一行人赶路辛苦,吃了晚饭便早早歇下。到了半夜,官驿里突然着了火,等被人发现时,火势已大,点着了两间屋,正好是徐大人和方犁的住所。驿丞紧急召集人手来救火,贺言春和手下两人舍了命不要,冲进燃着的房屋里,把徐大人和方犁背出来,两人却都已经被火燎伤了,方犁伤得尤重,遍身都是燎泡,已是无法行走了。
一行人的行程就此耽搁下来。贺言春一面派人请了医士来,为大司农丞和绣衣使疗伤;一面命人回京,将情况面禀上官,几十名卫兵把官驿围得铁桶一般,连闻讯前来探望的县令也挡在外头,闲杂人等更是一律不许靠近。
还没踏上樊城就吃了如此一个大亏,消息传回京城,皇帝震怒,下令让樊城郡守严查此事,若抓不到纵火的人,就滚回家种红薯去。樊城郡守吃了挂落,立刻命都尉率人大肆搜捕,一时惹得朝野都议论纷纷。
就在樊城里闹得一片鸡飞狗跳之时,城中一家客栈里,一位姓胡的员外带着两位郎君和几位仆从前去投了宿,包上栈里小小一座院儿。店中伙计引他们去院里时,十分热情地攀谈道:“敢问老丈一行,来樊城是为访亲会友,还是游玩?”
那胡员外见问,微微一笑道:“我带两位小儿游历至此,听说樊城出好剑,想去铸造坊看看。店家可有什么好去处推荐?”
伙计忙介绍了好几处铸造坊,还把樊城周边出名景胜也都说了,末了又道:“老丈好福气!令郎们都是如此齐整的人物,过两年只怕要为官作宰,为家门争光!”
胡员外谦逊了两句,又道:“咱们进城时,见这处盘查得格外严,城里还时不时地有兵士跑过,店家,这却是为何?城中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伙计把头左右看看,凑拢来低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皇帝派到樊城来的钦差,还没走到地方,便被人害了命去了!如今皇上动了怒,要查凶犯咧!”
旁边那小郎君也听住了,忙低声道:“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伙计道:“咱樊城铁矿极是出名,听说钦差这番来,是要将铁矿收走,客官您想,这夺人衣食饭碗的事,人家能乐意么?总不是几个矿主心里不忿,做下这等事来!”
另一个小郎诧异道:“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包天么?连钦差都敢害!皇帝若派人查下来,不也害了他们自个儿么?”
那伙计四处看看,见无旁人,便冷笑了一声,道:“几位矿主,谁不是与郡守相交极好?听说和京城里许多王公大员都是至交呢。不信你们看着,若真严查下来了,不过随便交上几个人去顶缸,岂能撼动他们分毫!”
胡员外与两位郎君相互看看,都没作声。伙计将他们安置好了,又闲话几句,这才出去。等他一走,那几个仆从便悄无声息地去院落四周巡查了一遍,其中一个圆脸的进房回禀道:“回都尉,后头无人尾随,房外也没什么异动。”
那高高个头的小郎便挥了挥手,道:“加强戒备。切勿掉以轻心。”
随从自出去安排人手,屋里三人则在席上坐了,假扮胡员外的徐久便朝方犁贺言春拱手道:“方使郎,贺都尉,咱们如今既进了城,却去何处打探情况?”
原来当日官驿里失火一事,却是众人故意设下的计谋。这次来樊城,贺言春带的人手并不多,却个个身手扎实、家世清白,足可信赖。行到半路,便发现有人尾随。众人不动声色,到官驿里后,故意早早歇了,好让跟踪而来的人任意施为。果然,那些人半夜放起火来,火势刚起,徐久和方犁便从房里出来了,却故意放出消息,说钦差身受重伤,请来的医士也扣在官驿中不放,只说要早晚问诊。徐久几人却趁乱里只带了四五随从,悄悄混进城来。
当下三人商议起明日去何处查访,决定先去铸造坊里看看,茶肆酒楼中向来消息极为灵通,也要去坐半日。末了方犁又道:“我上回打樊城经过,便听说这里几位矿主都富可敌国。既能得利,便必会有纷争。樊城大矿小矿不少,这些人岂会是铁板一块?那愿意亲近朝廷的,咱们便以利诱之;那一心想动手脚的,咱们便行打压之事。一旦他们起了内讧,便好办了。徐大人、贺都尉,您二位意下如何?”
徐久拈着须缓缓点头,贺言春自然也无二话。几人商量妥了,便早早安歇,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去了铸造坊,那铸造坊的坊主们见几人气派不俗,自是用心奉陪。言谈间,徐久打听出几个有名矿主的姓名来历,都用心记住了。末了自是各买了几柄称心宝剑,看看已近中午,便商量着要去附近一家酒楼坐一坐。
正议好了准备走,却从旁边过来一个老儿,拉着方犁道:“天么天么!这不是方三郎么?你何时到樊城来的?”
第八十四章 寻踪迹
徐久等人本是掩盖行迹而来;这时突然听人道破方犁身份,心中都暗自吃惊,几个随从更是暗暗把手扶在剑柄上;气氛顿时一触即发。
方犁回头;却见一位牵驴的老者,原来是当日在樊城结识的牙郎李老儿。那李老儿兀自不知自家性命在剑锋上走了一遭;只管拉着方犁不放手,道:“今日既见了面,便是天大的缘份!走走走,到我家吃杯酒去!”
方犁忙朝其余人使个眼色;回头道:“这是我在此处的旧识李老丈,几年不见,想不到阿翁身体还这般硬朗!本该登门拜访的;只是我还有朋友同到此地;倒是不便去阿翁处打扰。”
李老儿笑道:“既来了樊城,也允我略尽地主之谊!我叫老妻整治几个小饭菜,三郎和朋友且到家里吃杯水酒去!贵客踏贱地,是我老两口儿的天大荣幸,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
方犁见他十分热情,也不好拂他的意,又想到李老儿是樊城知名牙郎,交游广阔;酒酣耳热之际,正好朝他打探消息;况且在他家中,也不会惹人注意。念及此,便回头朝徐久贺言春笑道:“阿翁既如此好客,咱们便去叨扰半日,如何?”
众人自然都听方犁的,贺言春又暗中吩咐侍卫去备办一份礼物。李老儿欢喜不尽,先叫跟着的小子回家去,让家人准备饭菜,自己则带着方犁一行在街巷里又缓缓逛了一回。问及方犁等人来樊城有何贵干,方犁只说带京中富商胡爷和友人来玩两日。
李老儿不疑有他,推荐了几处好玩的好吃的地方,又看了方犁买的宝剑,极口夸赞众人眼光好。等到了他家,是处小小四合院儿,房舍洁净,屋里已是整治了齐齐整整一桌席面。李老儿还再四地谦逊,说是事有仓促招待不周,万勿怪罪。众人公推胡员外坐了首席,宾主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席间话题从如何判断宝剑好坏,扯到了铸造坊上,又渐渐从铸造扯到铁矿上来。李老儿本身健谈,看在座的都是见识不凡之人,便把生平所知都讲了出来。原来樊城铁矿古已有之,但财力有限,并未大范围开采,直至本朝本代,才出了好几个有名的矿洞。本地最有名的矿主姓吴,明里是位修桥补路的大善人,实则是樊城一霸,手下养着成千的食客打手,上至官府、下到百姓无人敢惹。
方犁便道:“他家如此势大,别的矿主们难道甘心受他制约?”
李老儿道:“我的小郎!你是不晓得,这位吴爷不光财大气粗,亦且在京里也有人咧。他家嫡亲的女婿是京中王公贵人,又与郡守等人说得上话儿,谁敢不顺着他?有那没眼色的,早被他打怕了!”
贺言春和徐久闻言同时开口,一个道:“他都打过谁?”另一个道:“他女婿是什么人?”
李老儿道:“说是京里出名人家,我小老儿倒是不曾打听清楚。你晓得这位吴爷是怎么发起来的?原先他家哪有这些矿洞?全是他仗着财大势大,把旁边几家矿强行买过来的!人家不卖,他带着人去打断那矿主两条腿,连别人兄弟妻子都打个半死,还叫人强行在矿契上按了手印!那挨打的矿主还想告状,却去哪里告去?……这也罢了,我还听说,他那矿洞子外头有个坑,专一用来填埋死掉的矿奴的,可怜那些挖矿的,虽是卖与他家,也不该如此欺凌!没日没夜地做活儿,还朝打暮骂吃不饱,哪一天不死十个八?还不就是拖出去埋了!谁人敢去管他!胡爷你说,这不是伤天害理么?上回我听说,朝廷要收他的矿,也不知是真是假,依我看,收得好!”
方犁又朝李老儿打听被打矿主的姓名住处,李老儿只模糊记得那人姓陈,家住某邑某里,方犁暗暗记下了,又同他叙了些生意上的事,待吃过酒饭,歇息片刻,看看天色不早,众人便要辞了他回客栈。随从将礼物送进来,李老儿百般不过意,谢了又谢,将他们送出一里地才回转。
回客栈后,徐久脸上才露出几分喜色,把方犁贺言春叫进房里,连夜商议第二日行程,直谈到三更天气,才各自歇息。翌日清晨,一行三人绝早起床,带着两名随从,径直往李老儿所说的地方找那姓陈的矿主去了。
那处甚是偏僻,三人行到途中,不得不下马问路,走了好远,才看到破破烂烂几间屋,此时已是日中。两名随从四处警戒,徐久等人前去敲门,就见那门是几块木板随意钉起来的,亦是破败不堪,一推就开了。院里只有一个蓬头汉子,正坐在蒲团上编竹篮。
方犁正要上前作揖,忽然屋里冲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郎,见来了生人面孔,从廊下拿了把镰刀,挥舞着就上来了,大声喝道:“你们又来作甚?只管日日来打扰!我家如今家徒四壁,阿爹又被你们打断了腿,还能往哪里去?”
方犁便知道找着人了,忙道:“小兄弟,我们是从京里来的。”
那小郎兀自不信,只不许他们进门,含泪嚷嚷道:“我管你从哪里来的!都给我滚出去!滚!”
这时,后头那蓬头汉子却喝住了小郎,道:“你说你们从哪里来?”
徐久便上前两步,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有人受了天大冤屈,特地派我等来此,原来竟是假的么?”
那汉子哼了一声,并不开口。方犁又道:“陈兄,这位是大司农丞徐大人,我等从京中到樊城,听说陈兄一家被人欺辱、告状无门,这才到此造访。若陈兄还信不过,只管看这道御赐的金符。”
说着拿出随身带着的一道符,递到那汉子手上。牛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唯恐他对父亲下手。那汉子虽不知道这东西是甚,看那金符文饰华丽,亦知道是金贵物什。再看方犁等人,面相也不似以往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心里便信了大半,道:“你们……你们找我,却来做甚?”
徐久和方犁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脏,在院里随意找地方坐了,细问当日陈吴两家夺矿因由。这蓬头汉子正是陈家矿主陈世伦,见他们问起,先不提自家情况,却道:“大司农丞和少府中丞比起来,谁的官大?”
这二者都属九卿部下的高官,级别不相伯忡。徐久方犁却晓得吴家女婿必是少府中丞,陈世伦担心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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