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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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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墩儿匆忙道:“胡爷爷和贺小郎还在马厩里,没法都放出来,火太大了!”边说边往后头跑了。
  伍全便赶了马去套车,方犁帮着几个伙计,把堵在门口的货车推出院外,到了先前停车的地方,黑地里就见场上空空荡荡,推出来的两辆车哪还有踪影?
  几人都叫了一声苦,一个伙计大喊道:“六儿!十八!你们哪儿去了?”
  喊了两声,却没人应,几人举着灯笼,四下里寻了一阵,却在一棵树下找着了伙计六儿,已经被人打昏在地。方犁心里打了个突,转身便往屋里跑,旋风般冲进院中,对伍全道:“外头两车货叫贼人偷了!把后院马厩的人手全都叫回来!别管马了,把货拢到一起,派几个伙计守着,敢来哄抢的只管打死!其余人抄家伙跟我追!”
  伙计们听说两车货不见了,都各自惊惧不定。只因大夏朝承安日久,路途平静,商队带货出行,遇上个把毛贼是常有的事,却极少听说整车货物被人劫去的。幸而伍全跑惯江湖,慌而不乱,听了方犁的话,便大声喝骂道:“这些乡野泼皮,竟敢劫车!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十二,赶紧套车!顺子,把胡安叫前头来!护好咱家的货!”
  伙计们纷纷回神,各自按照吩咐,聚拢人手套马的套马,拉车的拉车,把其余车辆逐一拉出院外,停放稳妥。伍全却拉着方犁,小声道:“三郎,只怕追不得!”
  这帮贼子必是谋划良久,先放火烧了马厩,等商队往外推货车时,里头哄抢,外头便劫车。即使哄抢不成被人发现,伙计们不放心客栈里货物,自然也不敢追。
  这情形方犁如何想不到?但他这番进京,带的钱不多,一应费用全着落在这几车货物里,若先就失了两车货,银钱上大受损失不说,商队挫了士气,以后再走这趟路只怕处处不顺。他站在原地,只思量片刻,便道:“把抓住的那贼人看好,不要叫他跑脱了,天明就去报官。这些人被我们威慑住了,未必还敢再来哄抢。多留几个伙计看货,你再去附近喊几位乡邻,肯帮着追贼的,一人赏五百钱,将来官府追究起来,我们讨个情,还能免了连坐之罪!就不信没人跟着去!”
  伍全听了,定下心来,便挨个去邻家敲门。方犁却寻了个灯笼,转身去了外头。黑地里只见贺言春不知何时出来了,正寻了个火把,蹲在地上细细查看车辙印。
  青石板上车辙脚印十分杂乱,贺言春看了一会儿,却道:“必是朝西走了!我先去拦他们一会儿!”说着从旁边柴火堆里抽了根长点的木棒,跑去抓了匹马,骑着如飞般朝西赶去了。
  方犁见他孤身去追贼,惶急中不及细想,扭头看见柱儿搬着箱笼出来,忙大喊道:“柱儿,告诉伍全,贼人朝西走了!我和言春先去追,你们快来!”说完也照样拿条木棒,翻身上马追赶贺言春去了。耳听得柱儿在后面追着大喊大叫,片刻功夫已离得远了。
  这晚月色朦胧,方犁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追时,就见两旁店铺有不少已经开门燃了灯,有人跑去帮着扑火,也有人站在街边,惶惶然小声打听议论。方犁打马追了一程,直走到清水镇尽头,也没赶上贺言春。他提着棒,勒马四顾,只见四周黑幢幢的,远处却有一团明火,飞火流星般朝前赶。
  方犁忙朝那火光追去。赶了一程,火光不见了,前面却隐隐传来吆喝声和马嘶声。方犁循着声音赶过去,等走近了,才见一辆马车在前头停着,另一辆却歪倒在地,车里货物四处散落,拉车的两匹马也倒在地上挣挫不起。车旁边有乌压压几团人影,正翻滚着缠斗在一起。
  迷蒙月色里,方犁看见打斗间有几道白光晃动,便知道贼人带着刀,心里更惊,唾骂道:“小娘养的,敢动兵器!”黑地里看不清贺言春在哪儿,便大声叫道:“贺言春,让开!”
  一壁喊,一壁胡乱舞着棍棒,驱马上前,朝打斗的人群直冲过去。
  这当儿便有个身影机伶伶地就地一滚,躲了开去。另外几人却躲避不及,有一人被马蹄踩中,顿时滚在地上哀嚎起来。那贼人有十来个,见又来了追兵,心里越发慌张,细看只是一人一马,胆气又壮,一边怒骂,一边合围过来。
  方犁见那几人有刀,不敢直接怼上,调转马头,斜刺里冲了出去,朝身后大喊:“贺言春,上马来!”
  却见一条人影避开两人,近身前来,朝方犁喊:“是我!”黑夜里听着,正是贺言春的声音。
  方犁忙一把将他拉上马来,两人共骑一乘。他马术并不娴熟,慌乱中却超常发挥,从人群里冲了出去。贺言春早接过他手里木棒,四面挥舞着一番痛击。只听周围哀叫怒骂声不断。
  两人驱马跑到远处,贼人追赶不及,又惦着地上财货,都掉转头去抬车,贺言春小声道:“过去掠一回就跑!”
  方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凭他们两人,取胜是万万不能的,如今之计,只能拖延时间,等伙计们赶过来再说。方犁依言掉转马头,朝那贼人们重又踩踏过去,贺言春在后头挥棒痛打。等那些人丢下车辆合围过来,方犁却又打马朝回跑。几次三番,那伙贼人既无法靠近,又走不得,一时都拖住了。
  正混战中,忽然后面隐隐传来人声,黑夜里就见十几枝火把迤逦前来,方犁大喜,忙高声叫道:“伍全,在这里!”
  稍一分神,就有两条人影扑近前来,白晃晃刀锋一闪而过,方犁驱马躲避不及,跨下坐骑已经中刀,一声长嘶,骤然朝前狂奔,险些将两人都摔下来。
  方犁紧紧伏在马背上,竭力勒住缰绳,那马却如疯了一般,朝前头黑团团的一片树林里直冲过去。贺言春见势不对,忙合身将方犁扑倒,两人死命贴在马背上,被林中树枝一路擦刮过去。惊乱中忽听前方有訇訇水声,两人来不及反应,那马已经直冲进激流中,扑地一声水花四溅,两人都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掉入水中。


第六章 浅草浅岸
  一连下了几天雨,附近溪流河道都涨了水,流势十分湍急。方犁水性甚好,落水后惊而不慌,憋着一口气泅出水面,甫一冒出头,便大喊贺言春,只听四周流水声轰鸣,哪有人应答?
  方犁猜到人必在自己左近,忙潜入水底摸索,又划着水寻找,不见他踪影,正自着急,月色中忽然看到一条手臂冒出水来,胡乱挥舞着又沉下去。
  方犁大喜,立刻游过去,一把捞住贺言春后颈衣领,将人提出水面。贺言春不熟水性,口鼻里呛的都是水,惊慌中双手乱挥乱舞,方犁险些被他拖下去,忙凑在他耳边大喝道:“别乱动!我托着你!”
  贺言春睁眼看见方犁,神志才渐渐清明过来,便依言收敛了手脚。方犁一手托着他,一手划水,却也没有力气从湍急河流中游上岸去,两人浮在水面上,由着河水一路冲下去,黑夜里也不知冲出多远。
  那河水流到远处转了个弯,流势稍缓,两人被水冲得离河岸近了些,方犁这才抓着贺言春游上去,两人揪着芦苇根爬上了岸。
  刚一上岸,贺言春便伏在草地上咳了半天,方犁在他背后拍打,吐了好几口水,才缓过一口气来。两人惊魂稍定,相互看看,衣衫俱已透湿,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十分狼狈,一时又是后怕,又觉得好笑。
  月色中就见河边雾气蒙蒙,四处一片蛙声,几点流荧在草丛里飞舞。远处是高低起伏的山林,黑黢黢的不辨东西。方犁四下里打量了片刻,叹气道:“这乌漆麻黑的,却到哪里寻路去?今晚只怕回不去了,就在这野地里将就一晚罢?”
  贺言春不答,却在腰间悉悉索索地摸索,忽然低声道:“太好了,火折子没丢!”
  野外过夜,冷且不说,最怕毒虫野兽,若是有堆火就好过多了,方犁一听他随身带着火折子,十分惊喜,忙道:“我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树枝。”
  两人摸着黑,在岸边草地里搜寻了些树枝,也不管是干是湿,都拢作一堆。贺言春把手上水甩干净,从一块油布里掏出火绒火石,郑重捧着,跪到地上打火。那火绒有些潮,打了半天,却一点火星也没有。
  水边蚊虫甚多,方犁被叮咬得浑身难受,又湿又冷,连打几个喷嚏,守在旁边,眼见那火星死也打不出来,不由灰心。贺言春却极有耐心,跪地上打火,跪累了便趴在地上,直打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有束小小火花溅了出来。
  方犁正自绝望,见有火出来,不由得欢呼了一声。两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拢宝贝似的拢着那小小火种,轮流轻轻吹气,吹得脸上都是灰,小火苗看着渐渐大了起来,贺言春忙又添柴,架成了个小小火堆。
  两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方犁靠着火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想起来。贺言春却从火堆里抽了根火把,让方犁拿着,跟在他后面,他四下里寻来一大堆枯枝,抱着回到火堆旁。
  方犁已经冻得脸色乌青,一回来便急急蹲下烤火,贺言春却又拿着火把走了,过了一阵回来,手里揪着把驱虫的艾草,在火上点燃了,四处熏了一遍,蚊虫果然少了许多。
  方犁见他忙个不停,心里过意不去,忙道:“快先来烤一烤,冷死了!”
  贺言春埋头道:“你先烤,我就来。”
  说着又把火堆里燃着的树枝抽出来,拢到旁边另架了一个火堆,又把原先那堆火的余烬摊开来,在上面铺了一层树枝,对方犁道:“来这里坐,这边暖和。”
  方犁过去坐下,果然那地上被火烤过,又垫着树枝,不复湿冷。方犁心中佩服,忙拉着贺言春并肩坐下,两人都脱下外衫烘烤。
  刚才黑地里没留意,这时方犁才看到,贺言春外衫被划破了好几处,简直成了破布条。他拉着贺言春道:“你哪里受伤了没有?我看看!”
  “无妨,多是树枝刮的。”贺言春又道:“你呢?”
  两人相互检视一番,贺言春胳膊上、背上被树枝划了几道血口,方犁则是腿上擦伤了几处,所幸都是皮肉伤,只是泡水过后隐隐作痛。
  方犁叹气道:“这次又要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在后头追赶,那两车货物真就被贼人掳去了。”
  “谢什么!”贺言春有些羞赦,说:“若不是你,我已经死过几次了。刚才还是你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的。”
  方犁不由笑了,又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伍全带人追上来了没有。”
  贺言春道:“这么大动静,他肯定听到了,能追上来!”
  方犁依旧有些忧心,说:“就算追了来,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那些贼人。伙计们个个手无寸铁的,那帮人却都拿着刀呢。……你跟他们打了半天,也没被砍伤哪里么?”
  贺言春笑笑,道:“贼人有刀,却没胆量。看见我追了去,先就慌了。不然,单凭我一人,哪能支撑到你来?只要伙计们不穷追,便不会有事。”
  方犁不由诧异,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个见识。认真一回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心中这才略微安定,又问:“当时地上车辙杂乱,你怎么就看出那些人往西走了?”
  贺言春把他那件破烂溜丢的外衫烤得半湿不干,依旧穿上了,道:“你家车辙都是统一样式,比本地人家的宽那么一点,留心看地上痕迹,便能看出来。”
  方犁正扯下脚上布袜在火边烤,一边烤一边撇着脸嫌臭,闻言吃惊道:“我家车辙宽些么?这我倒没注意,真真没想到,你光凭这个就看出来了么?”
  贺言春把方犁手中的布袜拿过来,搭在两根树枝上,凑近火堆烘烤,停了停才道:“这没什么,细心点就成。我以前在野外放羊,时常有羊走丢。丢了羊便没饭吃,还得挨打。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便知道察看地上蹄印,顺着足迹找,运气好的时候,多半也能找回来。”
  他素日坚忍惯了,这些话大概从不曾对人说过。是以说到中途,不大自在,停顿了好几次。方犁听了,心中大为不忍。忽然想到他孤身一人,又无盘缠,只怕是哪家逃出来的奴仆。
  按大夏律法,窝藏逃奴是犯法,要处徒刑。方犁虽怕麻烦,但贺言春数次出手相助,他义字当头,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少不得要想法子帮他。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想了半晌,才半吐半露道:“让人放牧,却叫人挨打受冻饿肚子!什么人这般刻薄!便是卖给他家为奴为仆,也该给人吃顿饱饭!……你放心,若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告诉我。你对我们情意深重,我都记着呢,我虽没什么大能耐,大家一起核计,总会有办法的。”
  贺言春立刻就明白了方犁话里的意思。他抬眼看他,就见明灭火堆旁,方犁一双黑滴滴的眼睛也望着自己,里头盛着两团小小火把,照得他心里一暖。
  活了半世,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这个和他非亲非故的路人,却救他的命,给他吃喝,一心要帮他。
  他眼圈有些热,低头想了想,道:“多谢你了,只是我并非谁家奴仆。羊是父亲家的。母亲说交给别人不大放心,所以让我每天看管。”
  方犁大感意外,顿了顿才道:“你父母么?怎么这样狠心?自已孩儿都舍得打骂?”
  贺言春望着火堆,神情淡然道:“怪不得他们。那原本也不是我亲生母亲。”
  方犁默然,猜测他是家中庶子。想必因为母亲早逝,嫡母苛刻,才在家中吃尽苦头。又想起自己身世,便叹息道:“我阿娘前年也没了。父亲又去得早。幸好家中还有祖父作主……”
  说到这里,却是一阵心酸,便不言语了。
  贺言春抬眼看他,见他眉眼间一片怅然,便道:“常听胡伯唤你三郎,想来你在家排行老三?”
  方犁点头,道:“家里大伯家还有两位堂兄,这回祖父安排我进京,也算是与大伯这一房分家单过了。是了,我听说你也是去京里寻亲?”
  贺言春轻轻嗯了一声,点头道:“去寻我阿娘。”
  方犁又是一怔,贺言春道:“当年我阿娘和父亲在益春郡相识,我也在益春出生。三岁时父亲要回定西娶亲,阿娘不愿意跟着走,父亲便带我回去,娶了如今这位嫡母。早先嫡母无子,还肯看顾我,后来有了兄弟,便渐渐不耐烦了。去年冬天,我……我逃出来,到益春找阿娘,一路苦捱,好容易到了益春,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原来阿娘和兄长早去了长安。”
  方犁听了,心下惨然。既是逃出来的,肯定无甚盘缠行李。定西到益春,两郡相隔何止千里,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孤苦伶仃活到现在,路上又受过多少辛酸委屈。
  苦寻了来,却扑个空,正是衣食无着,进退两难。难怪自己在益春郡遇到他时,那孩子满脸都是绝望,大概也不想继续往前走了。
  方犁又想到他在茶棚前遭人辱骂的情形,心里极难受,便道:“你又没钱,一路怎么走来的?”
  贺言春却并无悲苦之情,笑笑道:“野地里能吃的东西多,遇着草堆瓜棚也能睡一晚。实在没钱了,就去帮别人做两月工,总能赚几文的。”
  方犁便问:“你在客栈做工,一月多少工钱?”
  贺言春道:“说好了做三个月,店家给五十钱。”
  方犁怒道:“欺人太甚!像你这般当牛做马,一月月钱难道八十都没有?”
  贺言春抿嘴一笑,道:“店主肯留我容身,已经很感激了。何况他在饭食上并不克扣,我饭量大,吃得多,他也从不曾说过什么。”
  方犁想了想,贺言春人虽不大,一向却很有主意,凭空施舍他,他必不肯接受,不如雇了他一同上京。定了这个主意,便道:“我上次就想跟你说的,只是不得机会。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在这里只怕也呆不得了。等回去了,你跟我们一起走,正好同路。你若不嫌弃,就在商队里帮衬帮衬,我每月也按数给你工钱。便到了京里,也可留下来,边做工边找你阿娘,你说好不好?”
  贺言春猛抬头看他,眼里都是惊喜,半晌才道:“那……那就多谢你了。”
  方犁笑道:“这一路上,不晓得是你帮我多一些,还是我帮你多一些,谢来谢去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了。”
  两人奔波半夜,本就十分疲累,又聊了半天,方犁便有了困意。贺言春见他困得直点头,便道:“你靠我身上躺会儿。我看着火。”
  方犁道:“你一个小孩儿家,熬到现在更困,咱俩背靠背睡会儿罢。”
  贺言春听了小孩儿家,虽不以为意,心里却一阵暖,道:“你先睡,我熬惯了夜。若困了便喊你。半夜须有人看着,防着长虫爬过来。”
  方犁听了,望望四周,心里毛骨悚然。坚持了片刻,睡意渐渐深重,便靠在贺言春肩上,道:“那我先睡,过一个时辰你叫醒我。我来换你。”
  耳听得贺言春答应了,这才迷迷蒙蒙睡了过去。本以为自己打个盹就会醒,谁知一睁眼,天光竟已蒙蒙亮了。


第七章 闲中闲好
  睡前方犁本是靠在贺言春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却滚进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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