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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幻-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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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犁勉强抬眼看他,道:“又怎样?”
贺言春却顿住不说了,因为想起月色下,方犁那张玉白的脸。还想起风吹起他头发,拂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以及和他相识的那些时日,与时日相伴的,还有自己那些隐秘的心境。
他那时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搂着这样一个人,骑马从长街上缓缓走过。似乎在父亲家吃过的那些苦头、路途中的那些绝望徘徊,全都是为了遇见一个心仪的人。而那人,现在在他怀中。
第五十九章 雷霆怒
因为上元节那日;从未请过假的贺言春一反常态,急煎煎地告假出了宫,齐小白等人都猜测他要去会意中人。等贺言春回来;众侍卫便怀着一腔八卦之心朝他打听;原本等着取笑两句的,谁知一向腼腆的贺小郎竟默认了!
张石杨牛儿这帮光棍艳羡不已;纷纷逼问他是谁家女子、样貌如何,贺言春也不答,只抿着嘴笑,一看就是春心荡漾的神情。
齐小白深感苍天不公;叹道:“天么天么!言春最小,竟已经有了相好!可怜我都满十九了,意中人还不知在哪里!果然还是家在京城的好啊!”
李文比他年长几岁;闻言敲了敲他脑袋;道:“你十九算个屁!你哥我都二十五了,我说什么了?咱胡大哥都二十七了,不也没成家么?”
贺言春推己及人,觉得很有必要关心一下胡十八的姻缘,便问:“胡大哥,你样貌堂堂,又是宫中侍郎,怎么不找人成个家?难道这满京城里竟没有你看得上眼的人么?”
胡十八摇头笑道:“你们来的年头短;只怕还不大清楚。这宫中侍卫,到了一定年限;若不能升迁,便要退役回乡。像我守着清暑殿,一百年也升不上去。至多今年七八月,便也要回家去了。若在京里找一房媳妇,到时是回去的好,还是留下的好?留下吧,我在京里没什么营生,家中也还有父母;跟我回去吧,哪个女儿家愿意离开京城、嫁到那偏乡僻壤里去?索性不理会这些事,也省得耽搁了好人家女儿。”
齐小白张石等人乍听这话,脸上都失了颜色,杨牛儿忙道:“你七八月就要走?谁说的?不能多留两年么?”
胡十八提到离京之事,自己也怅怅的,看众人脸上均十分错愕,忙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说我也该回去了。清暑殿虽没甚油水,却也没什么花销,这些年我也攒了几十贯钱了,正好回家再买几亩地,也好娶妻生子、孝敬父母。……唉哟,小白你快把眼泪擦擦,你哥还没走呢,这就哭上了?”
齐小白便瘪着嘴,提袖子擦眼泪。众人多曾受过他的照顾,突然得知他要走,都有些难过。胡十八十分后悔,道:“怪我怪我!好端端的说这些事做甚么?看把咱家小白都惹哭了!回头给你赔罪!等出宫休沐,一定给你带好点心吃。”
平时歇宿前,侍卫们总要聊聊天,这晚大家却是洗漱之后早早地睡了。第二天起来后,各自都跟无事人一般,照常值守巡逻,只是闲下来时,都有些心事重重,看到胡十八的处境,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出路在哪里。
到二月中旬时,皇帝带群臣去西郊春狩,禁军负责布置宿卫警备,天子亲卫跟随出行,各自忙碌异常。清暑殿里的几个人,这时眼看着别人风风光光,随侍皇帝左右,自己却只能在冷宫蹉跎度日,心里不免都有些失落。
这日贺言春一大早起来,就觉得眼皮嘣嘣地跳,心里便有些忐忑。等他洗漱完了进屋,却见齐小白躺在榻上还未出身,脸色有些红。往他额头上一搭手,触手滚烫,原来是病了。
贺言春忙去告诉了胡十八。宫中侍卫生了病,按例要挪出去,胡十八因想着他独自在京,出去了也没个得力的人照顾,便瞒下不报,只叫他就在宫里将养。
胡十八带人巡园时,贺言春便代齐小白在殿前值守,正想着怎么去外头弄一剂药回来给他吃一吃,远远地就见通往延寿宫的小径上,忽然走过来一大拨人。贺言春眼尖,看到领头的几个健妇,各自手里拿着木棍板子绳索,一个个脸上神色不善,心里便突突地狂跳起来。
他当机立断,转身跑去殿侧敲门。敲得几下,珠儿便来开门,看见是他,一脸诧异。贺言春也不及多说,只小声道:“皇后那边来人了!我去阻一阻,快带阿姊从别处走!”
珠儿大惊失色,返身就往里跑。贺言春又急忙往外头去。跑出几步,回头看见珠儿正扶着阿姊出门,郑玉儿已经有些显怀,步履缓慢。两人转过墙角,往另一边走了,贺言春便知道附近必定还有出去的小道,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到了前头小径拐角处,正逢那群人赶到,贺言春忙喝了一声,拦住道:“清暑殿侍卫在此,何人擅自闯殿?报上名来!”
前头一位健妇便指着他鼻子道:“瞎了你的眼么?大长公主面前,也敢大呼小叫?”
那几个后头,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身上珠饰华贵,一看便知是大长公主了。就见公主皱眉道:“跟他废什么话,赶紧搜!休叫那小贱人跑了!”
前面几人听了,纷纷绕过贺言春,要往里走。贺言春见情势紧急,一咬牙,反手就将刀抽了出来,大声道:“胡说!大长公主驾到,如何不摆仪仗?你等究竟是什么人?再上前一步,休怪刀剑无眼!”
那几个女人万万料不到他会拨刀,都抽了一口冷气,不敢再硬闯。大长公主怒极反笑,道:“反了!反了!哪里来的下作黄子,竟也敢到宫里做侍卫!来人,给我拿下!”
从她身后顿时涌上来四五个内侍宫人,执着棍棒冲过来,对着贺言春的长刀,却有些踌躇不前。大长公主更怒,高声喝道:“都是死的么?就叫一个小小的奴才吓住了?怕什么!敢拦着只管给我打死!”
领头的那健妇急于在主子面前立功,又打量贺言春不敢真动手,提棍便朝前冲。贺言春一眼瞅见,翻手横劈一刀,就见寒光一闪,那妇人头皮一凉,头上发髻竟被齐齐整整地割下来。再往下两寸,便要头颅不保。众人不由惊呼,那妇人看看地上发髻,直接翻个白眼软瘫下去,片刻后传出一阵骚臭,竟是吓得失禁了。
大长公主素日威威赫赫,奴仆们所到之处,只有人人怕他们的,何曾见过这等混不吝的小子?一时都被震住了。公主被阻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清暑殿就在眼前,却进去不得,气得几欲发狂,也顾不得体面,高声喝道:“去!把莫之推叫来!这杀千刀的老乌龟是怎么当的差?我倒要看看,宫里何时进了这等眼中无法无天的野种杂碎!快去!”
一连声催着,早有人飞跑着去了。那头请的人还未到,这一边,胡十八却带人巡园回来了,见大长公主在此,慌忙跪下,道:“清暑殿侍卫胡十八请公主安!小贺你做什么!赶紧将刀放下!”
贺言春估摸着阿姊已经走远,这才将刀扔下,顿时被人踢着膝弯跪倒在地。公主也无暇理会,径带着人冲进殿里搜人去了。过得片刻,复又从殿里出来,面色越发阴沉,环顾四周道:“给我搜!那贱婢必定走不远!搜到了也不必来回复,直接打死了拖出去!”
那些内侍宫人便四散开来,去旁边树林里搜人。这当儿,延寿宫中郎将莫之推才带着几个侍卫赶到。就见清暑殿侍卫们齐齐整整跪在地上,大长公主怒容满面。莫老儿不明所以,刚施了一礼,便被公主指着鼻子,杀千刀、老砍头地骂了一大通。莫老儿忙也战兢兢地跪下了。顿时地上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过了一盏茶功夫,搜山的人来回报,说是听旁边慈安阁的宫人说,那两个贱婢进了延寿宫侧门。大长公主听了,脸色森寒,立在原处半晌不说话。莫之推暗自揣度一番,硬着头皮道:“不知清暑殿宫人和几个侍卫犯了什么过错,以致惹得殿下动了雷霆之怒,还望明示,老仆一定禀报太后、皇上和皇后,绝不轻饶姑息!”
大长公主冷冷地瞥他一眼,道:“怎么?你延寿宫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许我来管一管?我还没死呢,你们这一个个的就欺负皇后年轻了?”
莫之推慌忙道:“老仆怎敢对皇后娘娘和殿下有不敬之心?若有此心,敢叫天打雷劈!还望殿下明察!”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道:“你身为一宫主事之人,出了事,便在我面前装聋作哑,莫非是真的聋了瞎了?果真如此,就敢早些滚回家去!省得脏了宫里的地方!”说罢喝道:“彩琴,告诉他!”
旁边一个女子应了声,越众而出,道:“莫大人,殿下听人说,清暑殿宫人与侍卫私通,非止一日。如今宫人已经有孕在身,就躲在这偏殿里头养胎。皇后脸薄心慈,不忍抄查,大长公主却为了宫中体面,不得不带人亲自来走这一趟。谁知我等到了这里,却遭这帮杀材拦着,胡搅蛮缠不让进,还有奴才竟敢拨刀威胁殿下!请问大人,侍卫与宫人私通,该当何罪?以下犯上、对公主动刀,该当何罪?明知贱婢有了身孕,却纵容不报,又该当何罪?”
这一连串问下来,莫之推不由得头上冷汗涔涔,道:“这个……,老仆在延寿宫多年,从未听说侍卫与宫人私通之事。殿下可有实据?只怕是谣传……”
那女子立刻斥道:“怎么?大人觉得,是公主殿下故意诬人清白了?”
莫之推擦着汗道:“老仆并无此意,只是事关重大,涉及皇家脸面,还望殿下容老仆禀报皇上,将相关人等送到廷尉府中细细审查!”
女子便看公主,公主虽是怒急攻心,却也知道此事不亦闹得太大,想了想,强忍怒火道:“宫里的事务,本就交由皇后娘娘打理,何劳廷尉府出马?那贱婢虽然逃了,这些侍卫却还在。莫老儿,你既来了,那几个狗东西,我便交与你关押,看你能审出什么花头来。这一个,我是必定要带走的,只怕就是他与人私通,不然,何至于死死护着?带回去!”
说罢转身往回走。跟着的那些人忙把贺言春五花大绑地带走了。莫之推待公主走远,这才站起来,看看地上仍跪着的侍卫,道:“都听见了罢?把他们看管起来。”
旁边侍卫们便上前来押人,胡十八忙道:“莫将军,属下教导无方,甘愿受罚。但那屋里还有个小兄弟,连日病着,并未出门。实与此事无关!还望将军明察!”
莫老儿刚被公主骂得狗血淋头,此时听他说屋里还病了一个,简直不知要怎么教训这帮不省心的货,叹了口气道:“你们好大的狗胆,啊?病了不往宫外送,还留在这屋里干什么?禁令都当耳旁风?你这是要害死我们才甘心么?”
胡十八等人一声不敢吭,莫老将军摆摆手,虚弱无奈地道:“将他们关起来,……就关在这殿里。屋里那个,赶紧先叫他出去!免得人知道了,又生事端!”
说罢先走了。侍卫们便要带胡十八等人进殿里,胡十八暗里冲杨牛儿使个眼色,杨牛儿忙道:“不敢劳动众位哥哥,屋里那个叫齐小白,病得厉害,恐怕会过人,不如我替各位跑一趟,顺便也有两句话叮嘱叮嘱他。”
侍卫们见他们因得罪公主而获罪,暗地里都有唇亡齿寒之感,再者又见中郎将大人并未将他们押至别的腌臜地方,可见还是向着自己人的。听了杨牛儿的话,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人押着他去了。
杨牛儿进了屋,将齐小白从床上拖起来,道:“宫里出了大事,赶紧收拾东西出宫去!”
齐小白懵懵懂懂,兀自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杨牛儿见侍卫在外等着,也不及细说,只是道:“出宫后赶紧找言春家人,或相熟朋友也行,告诉他们,言春这回得罪大长公主,该死定了。叫他们赶紧想法子救人!”
第六十章 风雨来
等方犁知道贺言春在宫中出了事;已经是傍晚时分。
这日上午,燕七娘因感激方犁等人给倚翠阁捧了场,特遣人送了几样厨子做的点心过来;一式两份。方犁便拿出一份;交与六儿送到郑家去。六儿去了半日,回来时跑得喘吁吁的;一头扎进院子寻着了他,小声道:“三郎,贺小郎那边,只怕要糟!”
方犁听说;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六儿道:“我今儿到郑家后,见仆人个个神色都很慌张;便多了个心;细细问了两句。看门的老李告诉我说,晌午时分,打宫里来了个侍卫,说是跟小郎在一处当值的,进屋后不知跟老太太和郑大娘子嘀咕了几句什么,郑大娘子当场就哭了起来。老太太也坐着车儿,急急忙忙地进了公主府,到我走时还未回来。家里仆人也不敢胡乱打听;如今都怕惹上什么祸事咧!”
若不是宫里出了大事,侍卫何至于特意出来送信?李氏又哪里会吓得哭起来?想及此;方犁也有些慌。一面安排墩儿再去郑家打听,若那边要人手帮忙,只管从方家叫人过去;一面又吩咐人备马,准备亲自往邝不疑府上走一趟。
六儿墩儿忙都去了。方犁立在房中,沉思片刻,勉强镇定下来了,才披着斗蓬出门,骑上马直奔邝小将军住处。
邝不疑刚从外头回来,正要吃晚饭。见他忽然跑了来,忙兴兴头头地吩咐人添碗筷,道:“今儿七娘让人送了几碟菜,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两杯!”
方犁也不坐,只摆手叫伺候的人下去,道:“你今日可听到宫中有什么事没有?”
邝不疑见他神色不似往日,忙道:“皇上去郊外狩猎了,还未回来呢。宫里就几个女人,能有什么事?你听谁说什么了?”
方犁呆立半晌,才小声道:“言春出事了!”
说着把六儿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又道:“我不认得他宫里同僚,这事儿还得劳烦邝兄帮忙打听。若无事,也就罢了。若真有什么事,只怕这会儿已经……”
说到这里,自己心里也万分忐忑。邝不疑自从认得了他,还不曾见他这样慌乱过,忙道:“你不要心焦。我这就叫人去问问。我前儿还跟程五说起过他,程五说他在宫里好着呢,哪里就至于这样了……”
边说边唤了侍卫小四,叫他到程五郎处去打听,又让人打听晌午去郑家的侍卫是哪个,务必找着人,问清楚了再回来。小四等人领命去了。邝不疑便叫方犁先坐下吃饭。方犁哪有心思,坐在那里只是发呆,邝不疑见了,心里叹息,也不由跟着着急起来。
方犁不时便到门口张望一番,千盼万盼,到入夜时分,总算把小四等人盼回来了。小四一路打马飞奔回来的,进屋后便回禀道:“大郎,三郎!贺小郎怕是真的出事了!”
方犁和邝不疑都站了起来,邝不疑道:“说!”
小四便把自己先去程五郎处探得的消息说了。程五和贺言春虽同属南营,但一个是宫中警卫,一个却是禁卫营郎卫,分属不同系统,因此他也并不晓得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见小四来问,只得也遣人出去打探一番,终于把齐小白找着了。
齐小白正在家里六神无主,听说程五找他,二话不说跟着去了。只是他当天上午躺在榻上,其实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得把杨牛儿的话原样学了一遍,说是贺言春得罪了大长公主,已是被人带走了,只怕性命难保。程五便让小四先回来报信,他则另遣人去宫中各处打听情况去了。
方犁听了,一颗心直往下沉,再也坐不住,在房里团团转了几圈。连邝不疑都急得直跺脚,道:“他是个傻子么?得罪谁不好?却怎么惹到大长公主头上去了?”
方犁晓得必是跟郑玉儿的事有关,想了想道:“宫中侍卫,均属光禄勋府管辖。纵然犯了错,要打要罚要砍头,不是也该交由光禄勋府处置么?大长公主怎么有权私下把人带走?”
邝不疑叹道:“那可是大长公主!连皇上和太后素日都敬着她让着她,她说要带谁走,谁还敢拦着她不成?延寿宫的中郎将莫之推,那是个出了名的老滑头,不然也坐不上那个位置。你想,他会为一个犯了错的小侍卫去得罪公主?他那脑子里又没进屎!”
方犁听了,手脚冰凉,缓缓吁出一口气,道:“我这么听你说来,光禄勋府断然不会派人去调停这件事,是不是?”
邝不疑看看他,有些不忍心,只含糊道:“就算光禄勋府里肯出面调停,也不知……也不知言春等不等得到那时辰……”
方犁愕然半晌,又道:“贺言春的兄长,是安平公主府上官吏,他家人定会去求安平公主。你实告诉我,若安平公主出面,这事有几成把握?”
邝不疑觑着他神情,缓缓道:“大长公主是皇上嫡亲姑母,女儿又是堂堂皇后,素日虽和安平公主有些不大对付,但若说安平真低下身段去求皇上作主,大约……大约也会保住他一条性命。只是皇上现在又不在京里……”
方犁眼睁睁看他半晌,才转头去看外面,就见天色黑沉沉,仿佛要下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一咬牙,道:“走!我们到程五郎府上去!我要当面问问那侍卫,到底怎么回事。”
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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