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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_来风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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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守府的门恰时发出一声难以承受的呻吟,在门外叛民轮番的撞击下终于倒地。
  谢璋飞速问道:“你这里有密道吗?别跟我说没有。”
  贺函匆忙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滋溜”一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领着众人往密道走去。
  太守府的密道在贺函的床榻之下,他急急忙忙摁下了一个机关,那薄薄的床板便翻转下去,露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很窄,只够一人侧身而过,但此时也容不得他们挑。外面的嘈杂已逼近耳侧,贺函一闭眼,率先进去了这片黑暗之地。
  谢璋跟在纪余严身后,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点点亮光自远方传来。
  贺函体力不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地面。而紧随其后的谢璋却发现了哪里不对劲,他回过身,凝重地看向空荡荡的后方,冷声道:“景大人呢?”


第十章 救援
  在贺函等人从密道仓皇逃离的时候,景行在临进密道之时,却暗自掉了个头,又折返了回去。
  彼时叛民们已将太守府翻了个底朝天,不久前刚与贺函对峙过的赵谦,正欲深入太守府内部,就见一个青年,正蹑手蹑脚地从门前经过。
  而后这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在门外翘首看了几眼,赵谦遂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于是高声喝道:“你干什么的?”
  不怀好意的景行被叫住,作势左顾右盼着,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请问,你们就是城东的长平军吗?”
  彭城叛民落草城东,自称长平军。
  赵谦上下打量了景行一眼,冷声道:“是,你是谁?”
  景行身姿颀长,刻意隐去了一身为官的威严,一眼看去就如同哪家学堂跑出来的教书先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斯斯文文地行了个读书人的礼,才慢悠悠地说道:“我是南苑私塾的账房先生,一直想加积极投入长平军,但奈何茫无头绪,今日见太守府沸反盈天,特来一观,没想到就让我碰上了。唉您是长平军的首领是吗?首领啊,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姓谢名璋,你可以叫我小谢……”
  他这一段话说的书酸味四溢且啰里啰嗦,听得赵谦胃中直倒酸水,于是这个莽农出身的长平军首领,大手一挥,烦不胜烦地将他交给了手下的王旭。
  王旭模样像个伙夫,体态肥硕,但动作却意外得十分敏捷。他在厅内上蹿下跳,一面指挥着长平军的众人们将太守府的物什搬得一件不留,一面扭过头不胜鄙夷地对景行说:“你待在这里别动,弱鸡似的能干什么?”
  景行便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安安静静地待一边看着他们忙里忙外。
  这些几乎足不出户的彭城叛民们,到底是目光短浅,即便是天时地利,也翻不出天去,便也难怪纪余严虽然已被危及利益,却仍然不动如山。
  景行把自己如炬的目光隐藏在暗处。
  叛民们将太守府洗劫一空,又泄恨似的将府内的雕栏画栋通通砸得粉碎,才如同做了一件伟事一般,浩浩汤汤地自府门一涌而出。
  王旭手里正依依不舍地抱着一樽金鼎,被赵谦一巴掌打得掉落在地上,于是只好委委屈屈地朝在角落待了很久的景行招呼道:“你!走了!”
  景行与王旭落到了队伍的最后,放眼望去,大约已有千人之势,街边有些住户开窗见到长平军,连忙避瘟神一般地落了窗。王旭看了一眼,“嘁”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问景行:“你叫小谢是吧?”
  景行点头称是。
  王旭咧嘴道:“我们长平军,有朝一日定能攻上临安城,将那狗皇帝踩在脚底下,让他给我们赵哥舔脚丫子。小谢,你是个有远见的人。”
  景行笑了一下,道:“久闻长平军威仪。”
  “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酸。”王旭皱着眉,作势推了推景行的肩膀,“别文绉绉的了,既入了长平军,就都是喝酒吃肉的好兄弟了。”
  景行在王旭即将碰到自己之时已经轻轻避开,但眼底的目光仍是扭曲了一瞬。后者拍了个空,疑惑着回过头去就撞进了景行骇人的视线中。
  王旭被吓得汗毛一立,揉了揉眼才发觉似是幻觉,对面那个柔弱的教书先生分明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前面正巧有人唤他,他便一面嘟囔着一面走远了。
  景行随着长平军的人流一路去了城东,这个遗世独立一般的小城镇,基本接纳了彭城所有对官府不满的民众。
  他们聚居在这条不甚宽广的河边,靠着打劫官府维持生计。时间长了,有的人便落了一身匪气,动辄便对老弱拳脚相向。而有的人却如同不知来路不知归途的无名旅人,日复一日地活着。
  也仅仅是活着。
  在时代长河逆流不死的人,要么是顽石,要么是枯草。
  “出征”至太守府的长平军们,将战利品背回了首领的住处,兴高采烈地犹如已经度过了这次几乎将他们逼入死地的饥荒。
  只有首领赵谦还惦记着犹在贺函压榨下的彭城百姓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不过也被这场虚无的狂欢之声掩盖了下去。
  景行在城镇中走动了一下午,才被王旭传唤而去。
  王旭躺在一把长椅上,腿抖如筛糠,木椅被压迫地摇摇欲坠。见景行入门,连忙招呼道:“小谢你快过来,我刚问了赵哥,咱们长平军都是武夫,倒是缺一个算账的,你看你行不行?”
  原以为景行满口就要答应的王旭,却见对面的年轻人愁眉不展,顿时拍案而起:“怎么?嫌这个差事不好?”
  “这倒不是。”景行忙否认道,他为难地看了王旭一眼,几乎将“难言之隐”四个字写到了脸上。待做足了样子,他才缓缓说道,“不瞒您说,我有个兄长,原也是说要去做兵的,可我在这边寻了许久都没找到,不知您是否见过?”
  “兄长?”王旭皱眉道,“你兄长叫什么?”
  景行张口就胡诌了一个名字。
  只见王旭摇摇头,说:“没听过。”
  景行失望地低下了头。
  王旭一个粗人,最见不得这些伤春悲秋的事儿,他摸着脑袋想了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确定你兄长是来城东加入我们了?”
  景行诧异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兄长还会骗我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旭叹了口气,深觉与读书人交谈耗费心力,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临安朝廷前段时间也在彭城征过兵,你兄长指不定是入了朝廷军了。”
  来了!
  景行避开密室,暗中混入长平军,还在此地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为的就是套出这个信息。
  景行作为从一品御史,身边又有一个兵部尚书陆舟,自然对朝廷各部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可是即便是他翻遍记忆,也没有一丝是关于彭城征兵一事的。
  除非是另有其人。
  他神情未变,心思已百转。趁势问道:“可我兄长只说是入了伍,也没说是去替朝廷打仗,我若是想找他,岂不是大海捞针。”
  王旭道:“有什么难找的,他们去的是江州,长平军里的人都知道。其实那些人也来找过我们,只不过我们不想远离老婆孩子,就没去。”
  景行微微一顿,正欲套出具体方位,便听得屋外一阵嘈杂之声,随即而来的就是杀声震天。
  王旭急忙破门而去,留下景行一人。未待景行转身留住王旭,他便敏锐地发觉从窗户飞身进来一人。定睛一看,不是谢璋又是谁。
  几个时辰前谢璋从密道而出,结果扭头就发现少了个景行,便在“让这个死对头自生自灭”与“不能让他陷入叛民窟”两个念头之间挣扎不下,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妄想。
  于是谢璋便带着零星的几个官府兵偷偷溜了过来,使了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这才找到景行的所在。
  只是自己这么千辛万苦前来营救,这个御史大人怎么看起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谢璋想不通,便以景行一贯古怪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拉起景行的袖子就要离开,怎奈就猝不及防地被景行挥出的一掌拍到了墙上。
  谢璋忍住怒气,皱眉道:“你干什么?”
  计划被陡然打乱,景行本就不悦,又被贸然触碰,脸色早就寒霜一片。只是他敛去了神色,而后微微一笑道:“多谢小谢将军,来日必报。”
  外面隐隐有匆忙的脚步声经过,景行一语落定,便随着谢璋出了房门。
  只是这个小城镇平坦开阔,能隐蔽的地方实在不多,且谢璋刚才声势浩大地杀了进来,样貌早就被钉进了这群叛民的眼睛里,有人见谢璋身边跟着个新来的账房先生,顿时群情激奋,嚷嚷着要抓住二人。
  本可以全身而退的景行,就被谢璋连累得东逃西窜,形象全无。
  睚眦必报的景行又在心上记了谢小将军一道。
  二人避着后面的追兵,一路就来到了直通贺函纪余严二人所在的密道入口,谢璋率先进了密道,回头见景行还站在外面踌躇,颇为头疼地冲他说:“景大人,求您屈尊下来。”
  却见景行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见追在后面的人就要看见两人所在的位置,谢璋只能一面向景行伸出手,一面劝道:“景大人,我给您铺路行不行?脏不了你的衣服。”
  景行抬眼间便看见了谢璋眼底闪烁着无奈的光芒,仿若自己只是一个顽劣的孩童,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劝慰与原谅。
  鬼使神差的,本可以有另一个选择的景行,还是下了这条密道。
  就像是在跟偏执的自己和解。
  只是他终究避开了谢璋向他伸出的手。然而谢璋本不甚在意,收回手就在前方领着路。
  密道狭长而黑暗,只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微弱的青光,微微照亮了四壁。四下无声,唯听得两人轻而缓的脚步声,与冗长的呼吸。
  视线被干扰,其他五感被无限放大,谢璋甚至觉得景行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颈边,他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想加快步伐,却听得身后的呼吸声愈发急促,直到一声压抑的呻吟犹如惊雷,打碎了黑暗。
  谢璋回过头才发现,这呻吟竟是来自身后已经悄无声息多时的景行。
  景行额间的汗如瀑雨直下,已经打湿了衣襟,他皱着眉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摇摇欲坠地扶着墙,就要滑落在地。
  谢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仓促间就接住了景行的身体,一面给他简单地擦了擦冷汗,一面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第十一章 杀心
  这条冗长的甬道里,两人被首尾的黑暗拥堵在中间。
  谢璋靠着那点微弱的光源来到景行身边,扶住人的间隙,碰到了他冰凉彻骨的手腕。
  这不像是一个人正常应有的体温。
  景行双目紧闭,额间的汗自鬓角滑落至衣领深处,在谢璋靠过来之时,顷刻间警惕地睁开眼,冷冷地盯住了他。
  景行全身都在战栗着,仿佛是来自于某种不可控制的身体反应,但他犹如毒蛇一般的视线与谢璋对峙,还是让后者无端生了一股凉意。
  谢璋皱着眉,左手伸进袖中握住了箭弩。
  两人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仿若丛林间狭路相逢的斗兽,羽翼怒张,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将对手一击毙命。
  直到密道深处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水滴落地之声。
  谢璋才回过神来,识趣地放开他后退了几步,不远不近地唤道:“景大人?”
  景行于是放松了些许,强忍着不适稳了稳气息,说道:“无事,走吧。”
  即便景行说话间刻意放缓了语气,谢璋仍在他发抖的声音中听出了端倪。
  他在害怕。
  这个念头让谢璋心中泛起了微微波澜。
  但这丝波澜还没来得及散开,就被景行凌乱的脚步踩碎。他扶着墙走了几步,然而力气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抽得干净,双腿一软便又要倾身摔倒。
  谢璋已顾不得其他,再次将摇摇欲坠的景行接了个满怀。仓促间景行的下颚磕到了他的胸口,换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谢璋一言不吭,但景行却仍颤抖着手想要将谢璋推开。后者无奈间只能双手张开,虚空护在景行的身侧。
  景行挣扎了两下,还是对抗不了天生的生理反应,四肢虚浮,只能喘着粗气靠在谢璋的身上。
  万籁俱寂,谢璋只听得见景行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他才用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景大人,我们先出去,行吗?”
  谢璋的语气舒缓而又温柔,还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
  即便他此时此刻不知道景行是什么原因才导致现在这个状况,但他行为举止一如常人,不用讶异或者悲悯的目光看他,既不唐突,也无讥嘲。
  景行静默不言。
  谢璋缓缓伸出手,绕过后背扶住了景行的另一侧肩膀,见景行已无初时那般抗拒,便微微施力,让景行的半边身子都支撑过来。
  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时间缓缓流逝,黑暗渐渐被微亮吞噬,眼前的景象倏然之间由无际的黑暗,变成了人声鼎沸的街道。
  灯火气息与人间嘈杂,重新回到了景行的五感之间。
  仿佛有千年那么漫长。
  出了那条冗长不知边界的密道,景行那苍白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
  纪余严早早地等在密道之外,身边却没有贺函。他拥至谢璋身边,看见了与之到来的景行,终是放下了悬在喉头的心。
  若景大人出点什么事,皇帝怕是第一个削的就是他纪余严。
  谢璋轻轻看了一眼退到一边的景行,总觉得此时入眼的这个冷面阎王才是景行真正的模样。
  于是谢璋将注意力转移到纪余严身上,张望道:“诶纪大人,怎么没看见贺大人?”
  纪余严说:“贺函回太守府了,急匆匆的,说是有重要东西不能被叛民发现。”
  景行冷眼看着谢璋,眼底的寒光几乎凝成了实质。本随身而伴的近侍此时已静悄悄来到了景行的身边,他朝景行点点头,后者才勉为其难地从谢璋身上移开了视线。
  景行站在转角,又被屋檐下的暗色包裹其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缓缓垂下手,将手腕隐于广袖之下,只见袖下的手指轻点,一个精致小巧的剑弩就出现在了景行的掌心。
  而这剑弩的主人,正背对着景行,与纪余严虚与委蛇。
  景行面色淡淡,但手腕转动间,剑弩已毫不留情地对准了谢璋。
  后者正站在阳光之下,笑得十分好看。不知纪余严说了什么,谢璋笑得眼都泛了泪,那双欲闭还休的桃花眼中,仿若藏着世间的万家灯火。
  我可以杀了他。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小子,三番五次破坏自己的计划,身份不明阵营不明,委实是自己大计之中的一个骨中刺。
  我本可以杀了他,景行想。
  这是一个敌人,如果我射出这一箭,这颗绊脚石定会顷刻间化为尘粉,消散在这个穷乡僻壤般的彭城。如果他死在这里,与众多平民百姓葬身一处,我有把握让老皇帝不去追究。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一向杀伐决断的景行,为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箭。
  就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刻钟前为什么会走下那条密道。
  谢璋在景行举起剑弩的那一刻,就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杀气,他转过头去看时,却只看见了景行离去的背影。
  纪余严本焦急地与谢璋商议着回京事宜,却见眼前这个少年人突然低下头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顺着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见谢璋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摇头笑道:“走吧,去和贺大人会合。”
  ……
  也不知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让这个胆小如鼠的太守能盯着叛民的威胁返回太守府,但不管是什么,此时此刻,谢璋已无从知晓。
  因为谢璋与纪余严回到太守府的时候,见到的,只有贺函已冷却多时的尸体。
  太守府一片狼藉,地上皆是被叛民打砸后余留下的残渣,谢璋最初还以为贺函找了个理由畏罪潜逃,直到他在卧室方位的棉被下,看到了被割喉放血的贺函。
  鲜红的血液几乎浸湿了整张床榻,有一些在谢璋掀开棉被之后,还慢吞吞地流到了他的脚边。
  半个多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半个时辰后就成了一具干尸。
  纪余严已掩嘴扶着门框大口作呕,而谢璋,只是在最初见到鲜红之时表情扭曲了一瞬之外,便皱着眉上前去看贺函身上的伤口。
  伤口只有一处,便是在他的喉间,似是剑伤,又似某种锋利但小巧的刀具,这平滑的伤口,基本可以确定是一击毙命。
  谢璋回过头,看到吐成一脸菜色的纪余严,随即在心底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便只有此刻不在的景行了。
  谢璋回想刚从密道出来之时,那个陡然出现在景行身边的近侍。
  但无论死在此处的是谁,彭城之事一定已入了慕容燕的眼。
  彭城叛民杀入官府,规模上千,彭城太守死于自己府内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震怒,召谢璋纪余严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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